今日梁家宾客众多,在众目睽睽之下,梁婉被她爹爹抱回了府,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重视,而且爹爹又高,梁婉被这样抱着,感觉她在俯视着旁人,她突然发现她很喜欢这种居高临下,俯视旁人的滋味,她年纪还小,暂时说不出来这是怎样的激动。
时光一闪而逝,转眼三年之后。
梁婉活泼好动,所以个头比同龄的小公子们都要高,加之长的白皙粉嫩,已经隐有亭亭玉立的影子了。
快要九岁的梁婉已经成了京城贵圈家喻户晓的人物,谁不晓得梁家四小姐上天入地,一众小公子们以她马首是瞻,就连宫里的太子爷也得喊她一声表姐。
其实,人家太子爷也不太情愿的,奈何炎帝要求,太子也没法子。
这时候的梁云璿才三岁,是个沉默寡言的小团子,因着长的太好看了,楚翘还在他的眉头画了一朵艳红的梅花,活像一个小福娃。
梁云璿的确是乖巧,但也未免太过安静了。
楚翘时常在梁时面前抱怨,儿子与女儿生反了。
这一日,楚家办雅集,贵妇们带着家中的小姐与公子们纷纷过来赏脸。
梁四小姐自然是耐不住寂寞,她走到哪里,都像是一个小小的领导者,甭管是千金小姐们,还是公子少爷们都得听她指挥。
楚家的客人颇多,梁四小姐就带领着众人来了梁家玩躲猫猫。
起初,还有一个矜持的小公子道:“梁婉,男女七岁不同席,咱们都是八九岁的人了,这样不太好吧?”
结果这位小公子的下场相当的不好,雅集很没结束,贵妇们就登门寻人了,说自家的孩子不见不了。
楚翘命人细查,才知道自己的女儿又干了什么好事,她竟然把人家小公子给关起来了……
楚翘原以为女儿年纪稍长,性子便会有所收敛,可怎的依旧如此不着调,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到了晚上,等梁时回了府,楚翘就将这事说了一遍,“梁时,咱们的女儿不太对劲,你察觉没有?”
还需要等到现在察觉么?
也不是没有惩戒过她,这小姑娘好了伤疤忘了疼,而且总能折腾出新花样,离家出走是常年不变的念头。
梁时褪下了衣袍,手持一本书册,慵懒的躺在了床榻上,他单臂枕着头颅,幽幽一声叹息,“随她去吧。”
总不能把天捅一个窟窿吧?
以他梁时的能力,护着自己的女儿一辈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此时的梁阁老依旧这样自信的安慰着自己。
楚翘也实在是没有法子,威逼过,利诱过,也好言相劝过,还请了京城最有名望的女鸿儒过来给梁婉当西席先生,可这小姑娘好像骨子里就有叛逆的性子,上有政策,她下有对策。
楚翘擦了香膏子,也上了榻,枕在了夫君的胸口上,一直无法睡下,“梁时,我总觉得这日后要出什么大事。”
梁时:“……”他眸色晦暗不明,突然无心看书。一个小姑娘家,她能干出什么大事?
*
本朝十五及笄,一旦姑娘家及笄之后,就要开始定下婚事了。
梁时位列首辅之职,又任帝师,兼太子太傅,可谓是本朝权势煊赫第一人。
想与他结成亲家的官员比比皆是,毫不夸张的说,但凡家中有适婚公子的官员都想跃跃欲试。
梁时的儿子也有十岁了,家中有同龄女儿的官员,也起了某种心思。
梁婉及笄这天,梁家请来了京城最为德高望重的几位全福人给她当赞者,为的就是为她祈祷福气。
楚翘一门心思想给女儿招婿,便催着梁时留意一下今科金榜题名上面的几人,楚翘倒是觉得今科探花朗甚是不错。还旁敲侧击了一下梁婉。
谁知梁婉却道:“娘亲,这等只会圣人之言,做死文章的男儿有甚么好的?我瞧不上。”
自从梁婉及笄之后,楚翘每日都在为梁婉的婚事操心着,她将全京城适婚的公子们的名字与生辰八字都罗列了出来,企图从中挑选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这一天,梁时休沐,他原本要带着妻子去一趟温泉山庄,两人好些时候没有单独相处过,梁时今日还特意命人准备了香车。
如影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他如今不是影卫了,梁时给他安排了一个禁军内的闲置,他急急忙忙登门梁府时,恰好撞见正要出门的梁时与楚翘。
如影面露难色,但此事也是瞒不住的,道:“大人,夫人,我方才路过集市,瞧见……瞧见四小姐将曹大人家的嫡孙给打了,好像下手还挺重,楚家的几位公子哥也在呢。”
楚家的男嗣打小开始就习武,就没有一个是善类。
吏部侍郎曹大人就只有这么一个孙子,曹公子可是曹家的独苗儿,宛若打出了毛病,后果不堪设想,曹大人是三朝元老,年纪也大了,闹起事来也是个难缠的主儿。
梁时的广袖之下还牵着妻的手,他捏了几下,暗示楚翘不要着急,之后问如影,“怎么回事?”
如影也只是路过,知道的并不多,他道:“我只见四小姐纠集了楚家的一众公子哥在集市挡住了曹家公子的马车,之后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人给拖了出来,四小姐就吩咐了人上前出手了。我倒是想劝,可是劝不住啊!”
如影头都大了。
好歹四小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些年有关四小姐的流言蜚语,他也有所耳闻,但他终归是盼着四小姐好的。
梁时脸色阴郁,无声的叹了口气,“嗯,我知道了。”
温泉山庄是去不成了,夫妻两人又双双折返回了府上,梁时身边的影卫又换了一批年轻的高手。
梁时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动用这些人,他将王辰叫了过来,脸色阴沉道:“去吧四小姐给我带回来!另外去隔壁楚家通知一声,那几个小子此番惹事,若是楚家不惩戒,我亲自罚他们!”
楚坤和楚远都没有女儿,儿子倒是生了一堆,因着梁婉生的好看,又是唯一的一个姑娘,楚家的一众嫡庶公子都对她言听计从,为她马首是瞻。
梁婉指到哪里,楚家公子就打到那里,可气的是,楚家对这桩事还十分纵容。
每次梁婉犯错,国公爷都是一脸笑眯眯的过来将人带走了,即便梁时要惩戒梁婉,这丫头也有强大的后盾。
王辰干脆利落的应了一声,脸色却是发白,四小姐有多难对付,他已经深刻领悟了。
在梁婉被人带回来之后,梁时与楚翘坐在厅堂内喝着茶,两人齐齐叹了口气,一脸幽怨。
梁四小姐被带回来时,她依旧面容精致,衣裙整齐,甚至于面色红润,美艳的不像话,难怪楚家的一群公子哥围着她团团转。
看着这样的女儿,梁时与楚翘都有些焦心,看来婚事是要提前定下来了,关键在于选哪家的公子?
此前梁时是担心旁人配不上自己的女儿,他现在完全换了想法,务必要找一个命硬的女婿方可。
梁时沉着脸,拿出了梁阁老的派头,“你可知曹公子被打成什么样了?现在曹家让你负责,你自己说说看,你打算怎么办?”
梁婉气不过,说:“他胡说,我明明没有打他的要害,他死不了的!一个品行浪荡,早就收了通房的纨绔子弟,还敢对我有想法?我这般美貌,如此温柔,他配得上么?”
“……”
曹家公子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此人的确是看上梁婉了,还扬言一定会娶到她。因着太清楚曹家公子是什么德行,梁婉觉得自己被侮.辱了,于是就带着楚家一众公子哥将曹公子当街拦下,并且捉出来给暴打了一顿。
然而,事情肯定不会就此结束。
曹家公子不愿意就此放手,那不如就装病吧,正好今日市集路过了众多目击证人。
现在曹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让梁家负责了。
梁婉此言一出,梁时与楚翘登时语塞。
按理说,曹家公子的确配不上梁家的女儿,可……梁婉的性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梁时当然看不上曹家公子,此事他自会处理,但对于女儿,他已经忍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了,“你去反思一个月,下月你母亲会给你安排相看,你早日收心,准备成婚!”
这话刺激了梁婉,她是绝对不会草草嫁人的,“爹爹!您不准逼我!您若逼我,我就去投奔大哥和二哥!岭南王时常给我寄东西,他一定不会亏待了我!”
“你!”梁时气的手背青筋直爆。
梁老太太闻讯而来,“打都打了,还能怎样啊!即便是错了,错也不在婉婉。”
两家的长辈都护着梁婉,即便如今骄纵成了这样的性子,这丫头倒是惯会讨好人心,隔三差五去集市买了好东西孝敬两家的长辈。
所以,即便在外人看来,梁四小姐是多么的骄纵不讲理,但在梁老夫人与楚夫人眼中,她们的婉婉是最孝顺的好孩子。
那些流言蜚语,肯定不属实了!
梁老太太拄着拐杖走进了堂屋,一把将乖孙女拽到了身后,“曹家公子是个什么德行,这种人还敢肖想我家婉婉?梁时,你自己不给女儿出头,我这个老婆子也容不得旁人这般轻视我孙女!”
梁老太太的到来让事情更加无法顺利进行下去。
梁时眉心蹙的厉害,楚翘也无话可说了。
这时,年有十二的梁云璿走了过来。
梁家五少爷,白玉一样安静的少年,眉目清冷,因为长的太过好看了,时常有人将他当做是女扮男装的姑娘家,这让梁五少爷相当阴郁,所以一般时候,他都是这样拒人以千里的模样。
见五弟来了,梁婉登时有了底气,“爹爹,你凶我做甚?我此番殴打曹公子也是为了五弟报仇,曹公子那伙人时常在背地里说我五弟长的太漂亮,像个姑娘家。”
此言一出,她又看向了梁云璿,“五弟,你说姐姐打的对么?”
梁云璿的确长了一张俊美无双的脸,虽然年纪还小,但整个人的气质宛若白玉雕琢。
好在,他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即便才十二,已经能够将去年春闱的试题一一作答了,结果令得梁时都大吃一惊。
若是梁时自己是个奇才,那么梁云璿就是鬼才了。
儿子年纪还小,梁时就让他暂且先远游历练,再有几日就要出门了。
梁云璿视线轻飘飘的瞄了一眼自己的姐姐,道:“父亲,母亲,您二位莫要气坏了身子,曹家公子该打……只是四姐下回不可贸然行事,这种事还是交由下人来做比较好。”
梁时欣慰点头,“还是你五弟深得我心!”
楚翘:“……”她突然想到了“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几个字。
*
梁时很快就摆平了曹家一事,至于曹公子的确没有被打残,但今后也不敢再肆意妄言了,有梁婉在的地方,他更是躲的远远的。
梁四小姐的名声从此一落千丈,即便梁府的门庭再怎么煊赫,也没人敢娶一朵带着尖刺的花儿。
梁婉的婚事一拖再拖,转眼三年之后,梁婉十八了,放眼大周朝,她已经成了大龄未婚的剩女。
楚翘愈发坐不住了,就连梁时的鬓角也多了两缕白发。
这几年内,并非无人看中梁婉,毕竟她的容色摆在这里,然而人家公子哥才刚刚动了男女之情,梁四小姐就开始喜新厌旧,将其抛之脑后了。
梁婉前前后后伤了无数少年公子的心,听说还有人因为她而看破红尘,落发出家去了。
这一年,刚至十五岁的梁云璿回京了,三年前白玉一样的少年郎经过历练之后,已经隐有其父当年的风范,他的皮肤晒黑了一些,身段颀长挺拔,清瘦的面容隐约露出锋芒。
楚翘见儿子回来,直接上前,抱着儿子哭了好半晌,“今后再也不准离京了!”
梁云璿有些难为情,他都已经这么大了,母亲怎么还像彼时一样,将他当做是个孩子?
梁时对儿子点了点头,“回来就好。”只此一言,三年对儿子的思念尽在寥寥几字之中。
梁云璿将这三年的所见所闻大致说了一遍,梁婉也在一旁听着,她终于知道了自己这些年觉之无聊的缘由了。
天下这么大,她应该多出去走走呀!
梁云璿虽说人在外面,竟也听说了自家姐姐的事迹,他思量一番,道:“四姐,你拒绝了皇上赐婚?”
原来皇太子也惦记着梁婉,只可惜梁婉不喜欢宫廷的日子,更别提皇太子将来是有三宫六院的人,即便她与皇太子从小感情就好,纵使炎帝许诺她太子妃的身份,她也是不愿意的。
梁婉从无限浮想中回过神,“是拒绝了啊,怎么了?”
梁时与楚翘本就不愿意让女儿入宫,她既然回绝了,也没甚大不了,不过炎帝却是愠怒了好一阵子,还是楚翘亲自入宫拜见之后,炎帝才消气。
若是换做旁人,梁婉早就没命了。
梁云璿微微挑眉,“四姐再不出阁,怕是难以嫁出去了。”这是真心话啊。
梁婉撇了嘴,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从未想过嫁人啊。自打我幼时起,爹爹和娘亲就说会照顾我一辈子的。”
梁时,楚翘:“……”


第86章 漫漫余生
这一年,玉簪爬满了整个院墙。
悠风一吹,到处都是淡淡的宜人幽香。
梁家的大少爷七岁了,他天资聪颖,是读书的好料子。
梁时寻常的话很少,沉默寡言,梁父病逝之后,梁府再也无人可以支应门庭,族中的长者和梁家旁支经常登门惹事,田产和几处铺子也被旁支给分割了不少。
梁府的日子还能过下去,但早就不复当初的光景。
梁时不动声色的将一切记在脑中,谁人夺过梁府的东西,又有哪些人冷眼旁观过,他心里都有一份明账。
小小年纪,眉目阴郁至极。
梁时正站在墙角看书,这时,一丈多高的院墙上探出一只脑袋出来,梁时一抬眼就看见了隔壁的楚家妹妹再冲着他笑。
她梳着双丫髻,发髻上绑着艳红色的石榴石,一双大眼明亮又有神。
楚家妹妹长的十分漂亮,这个时候的梁时不明白什么是美,他只知道楚家妹妹每次出现,他的内心都会很高兴,虽然表面依旧冷硬,但就在楚家妹妹出现的那一刻,他的心已经化了。
“你在这里作何?快下去,容易摔倒的。”梁时冷声道,他有些担心,打小就知道楚家妹妹骄里娇气的,若是摔疼了,准又哭鼻子。
楚翘眨了眨大眼,抬手就抛了一袋子银锭子过来,“喏,都是给你的,我母亲说你们梁家出事了,这些都是我的私房钱,不够的话,我这还有。”
梁时经常去隔壁楚家,他知道对面小院有梯子,是专门用来摘石榴用的。
梁时看了一眼脚下的粉色荷包,里面鼓鼓的,他一眼就能瞧出这里头有多少银子,小小年纪的梁时自尊心极为强大,尤其是不能接受楚家妹妹的施舍。
“不必了,你拿回去!”他声音更加冷硬了。
楚翘一怔,粉白的小脸上出现了一刻的难堪,好像内心受伤了,小脑袋缩了回去,从那之后就不怎么跟梁时说话。
她觉得梁时太坏了,不拿她的心意当回事。
梁时好一阵子没有瞧见楚家妹妹了,他开始心不在焉,日子一天比一天颓唐,于是他想了一个法子。
隔壁楚家与梁府交好,即便梁父过世了,梁家开始败落,楚家也没有半分嫌弃,反而对梁府格外照应。
梁时就登门拜访了国公爷,说要和楚坤,楚远一起练武。
国公爷自然是欢迎之至,梁时便每日闻鸡起舞,一到时辰就去了楚家,他算好了时辰,每天从楚家离开时,楚翘才会懒洋洋的起床,去前院用饭。运气好的话,他恰好能看见她。有时候,梁时也会偶尔留下吃个便饭。
但楚家妹妹还是不怎么搭理他。
明明她此前对他那么好,父亲过世时,她坐在他身边,宽慰了一整天,还说要给他唱曲儿听。
梁时本就性子阴沉,楚翘不主动,他也不会主动。
就这样,梁时经常寻了机会去见她,直至两人十岁那年,有一次被劫匪所掳途中,梁时为了救楚翘,被歹人割了小指。
他头一次拥着小小的她,忍受着痛苦之时,还不住安慰她,“不怕,我会救你出去。”
那天的楚翘又对他笑了,梁时觉得,他做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此事之后,楚远就在楚翘面前打趣,“梁时为了你断了一指,你日后可得嫁给你,这是你欠他的。”
那天,梁时就在屋檐下,他看见眸若星辰的小姑娘连连点头,“好啊,那就这么定了。”
少年也笑了,他以为楚翘真的会嫁给他。
他一心以为,这便是他们之间的承诺了。
*
少年渐渐长高了,男女七岁不同席,他更是难以与楚翘单独说话了。
楚翘还会时不时爬上院墙跟他唠嗑,可梁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他不懂女儿家的心思,而且他更是着急着想要崛起。
所以,他愈加发奋,十几岁就中了小三元,成了远近闻名的文曲星,他总觉得只有成为人上人,才能配得上楚翘。
她那样娇惯的人,他务必要成为人中之龙才能养得起她。
梁时每日晨起,每晚睡下,脑子里都是这个年头。
楚翘十五及笄这一年,楚家内院的荷花池开满了夏荷,放眼望去,碧绿的荷叶之上尽数都是粉色的莲花,煞是好看。
楚家唯一的女儿及笄,自然是要隆重大办的。
梁时没有拿得出手的及笄礼,所以他从一年前就开始准备了牙雕,他这人太过聪慧,以至于根本不用学,就自己琢磨着雕了一只弥罗佛出来,经过一年的打磨,牙雕油光华亮,不知道的人还是以为是大师之作。
梁时的手也因此毁了,掌心满是划痕,旧伤新伤交织在一处,满目骇人。
不过,他从不在意这些。
隔着远远的距离,梁时一眼就能在贵女圈中看见楚翘,她总是那般夺目,笑意盈盈,好像对她而言,这天下就没有不悦的事情。
楚翘身为镇国公府的嫡女,根本不缺奇珍异宝。
梁时不知道楚翘会不会接受他的礼物,他掌中紧握着牙雕,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去,更寻不出合适的理由,他和她已经不是孩子了,不能像像幼时一样随意互赠东西了。
贵女们在荷花池泛舟,梁时一向沉默寡言,他虽已经初步扬名,但要发迹,最快的速度也得等到二十五之后,那时就太迟了。
所以,梁时前阵子去拜见了一位德高望重的翰林院大学士,并且将自己写的文章给他看了,徐谦看过之后连连称赞,收了他为学生。
曾经,梁父还在世时,一次偶然的机会,梁时就听闻徐谦此人是道貌岸然,徒有其表,背地里指不定做着怎样的龌.龊勾当。
梁时的真正目的不是拜师,他是想找到徐谦所有贪墨的证据。
他一步一步朝着自己的目标走去,不畏任何人的言辞或者眼光。
梁时不想与其他贵公子搭讪,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在荷花池那边,他也知道自己病的不轻,已经快到神经不正常的地步。
就在他看着楚翘落水那一刻,几乎是顷刻间,梁时朝着荷花池狂奔而去。
他会凫水,加之常年在楚家练武,他很轻易就救了楚翘,为了防止楚翘的名声被毁,梁时将楚翘交给楚家人之后,又潜水离开了。
两人都无恙,可梁时发现他准备了一年的牙雕不见了。
大约沉入了荷花池……怕是再也寻不回来了。
那份及笄礼,从此沉入池底,不见天日。
当天晚上,国公爷单独见了梁时。
梁时是他看着长大的,他自是知道梁时的品行,也知梁时对楚翘的心思,两家关系甚笃,若非因着特殊原因,镇国公当真愿意将楚翘嫁给梁时。
梁时的个头已经有国公爷高了,国公爷看着如今风清朗月的少年,又想起了他今日的所作所为,国公爷惋惜的拍了拍他的肩头,“梁时,今日多谢你了。”
梁时的感知力很强,国公爷不像是轻易道谢的人,而且今日的气氛对劲,少年问了一句,“楚家妹妹身子有恙?”
镇国公让他坐下说话,“梁时,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父亲当年临走之前,让我一定要好生照拂你,只要你提出的要求,我都会尽量满足,只是有一件事,你也该知道了……”
说到这里,少年的眉心陡然之间蹙了起来,他可能不太想继续听下去,只是端正的坐那里,脊背挺拔笔直,清俊的脸上有些孤独。
镇国公继续道:“我知你对翘翘一片心意,可是翘翘她……再有一年就要嫁给太子了。”
这桩婚事是皇太后和皇上定下来的,皇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太子登基指日可待。楚翘若是嫁给了太子,他日就是一国之母了。
他梁时拿什么跟太子比?
“伯父!”梁时喊了一声,嗓音沙哑,“可是楚家妹妹不适合入宫。”
他依旧耐着性子,一字一句道。
镇国公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自家女儿的性子,但皇命难违,能有什么法子?
“梁时,你别怪伯父,伯父起初就是打算将翘翘许配给你。可是你也知道楚家的情况……”
镇国公后来说了什么,梁时已经听的不太真切。
他这些年所有的努力,只为了两件事:一是振兴门楣,另外一件事就是娶了心爱的姑娘。
可如果没了心爱的姑娘,他想法设法振兴梁府,好像也没了太大的意义。
梁时起身朝着镇国公跪了下来,遇到再难的事,他都不会轻易低头,更不会有损了男儿的膝下之尊。
可这一次他毫无顾虑,甚至脑子里想都没想,他没有法子了,十五岁的少年,即便有再大的抱负,他还是过于稚嫩了,无法与这世间的风霜抗衡。
“伯父,我……我不能答应!”梁时道。
可他找不出不答应的理由,楚翘不是他的谁,楚家也没有给过他任何的承诺,他唯有表达自己最为真实的想法。
他不答应!
镇国公好说歹说,梁时就是不肯起来,这一跪就是三天。楚翘因着落水一事,一直在病中,楚家也不敢让她知道实情。
镇国公也怕是事情闹大,答应暗中帮着梁时除去徐谦,替他铺路,让他早些发迹,并且道:“梁时,不瞒你说,若是有的选择,我也不愿意让翘翘入宫,你若是真心待她,届时……若是翘翘自己不愿意,我会寻了机会让你带她走。”
镇国公这话算是给了梁时希望,他答应暂时离开了楚家,回去之后就大病了一场。
不久之后,梁时像变了一个人,冷硬无温,对谁都是一张淬了冰的脸。
终于,楚翘还是要出嫁了,梁时在镇国公面前又求了三日,他求着镇国公再给他几年时间,他现在还没有实力去抢楚翘。
可皇家的婚事岂是说拖延就能拖延的?
楚翘出阁的那日,梁时就站在府门外看着她,她一身大红嫁衣如火,头上盖着大红绣金凤凰的盖头,根本看不到他的存在。
好些日子没有见过她了,梁时垂在广袖下的手握成了拳,想象她此刻新妆清媚的模样,一定很漂亮。
这一天无比的漫长,花轿离开之后,梁时在巷子口呆立了半晌,他从小喜欢到大的姑娘今日嫁人了,漫天的火红炮竹屑
刺的他眼疼,除却无声的呐喊之外,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等不起,已错过……
那天晚上,他在书房小酌了几杯,他这人很有本事,就是不能饮酒,仅仅两杯就开始隐约微醉了,眼前晃动着虚幻的人影,都是她曾经的模样。
很快,隔壁楚家传来了消息,新帝驾崩了!
梁时以为自己幻听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新帝,天下的主宰,他就是楚翘的夫君,他驾崩了?
梁时直奔府外,揪着楚远反复询问之后,才确定了这是一个事实。
这一天,梁时经历了大悲大喜。从那之后,他像换了一个人,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一路斩荆披棘,顺道“威胁”镇国公给他助力,让他很快就踩着徐谦的肩膀爬了上去。
只有位列人臣,他才能再次靠近他的姑娘。
*
短短几年,一闪而过,楚翘在听说梁时入了内阁之后,她吓了一跳。
这也太快了吧。
不过梁时既然是炎帝的老师,那就是站在炎帝这边的,楚翘已经好些年没有见过梁时了,对那个清冷如玉的少年已经没有太大的印象。
但每次听人提及他,楚翘总觉得胸口有些有着淡淡的熟悉感,毕竟他们是一块长大的,梁时终归与别人不一样。
即便梁时不怎么搭理人,还总是冷着脸,但楚翘还是挺想见见故人。
这后宫的日子太过寂寞,她都快无聊的长毛了。
借着中秋设宴的机会,楚翘终于瞧见了梁时。
记忆中那个消瘦挺拔的少年如今俨然是一个成熟稳重的男子了,而且听闻他手段狠辣,为了爬上来就连自己的恩师都不放过。
隔着十几丈之远,楚翘望着男席上,那个最年轻,最为俊美的梁大人,充满好奇。
梁时也朝着她望了过去,他眸色微冷,眉心总是蹙着的。
楚翘吓了一跳,她只是悄悄偷看了一下,怎的梁时突然就察觉到了,而且他这个眼神实在是冷漠,好歹他们也算是青梅竹马长大的,他这般瞪着她作何?
楚翘不明白梁时是什么时候开始冷漠的,明明幼时,他还是一个会给她做纸鸢的邻家哥哥。
可后来,他突然就变冷了。
楚翘再也没去看梁时一眼,可有关梁时的事迹,却是一点一滴传入了她的耳朵里。
有一年,楚翘的生辰到了,梁时带着生辰礼过来给她请安。
萧湛也在坤寿宫,这二人一同出现的频率愈发的频繁。
萧湛给楚翘带了一颗夜明珠,楚翘俱黑,坤寿宫里每天晚上都是灯火通明的,但火烛燃烧多少会留下气味。
有了夜明珠就不一样了,放在床头,内室完全不用点灯。
楚翘正把玩着夜明珠,梁时由宫人领入时,面色阴郁的骇人,楚翘不晓得他这又是怎的了,看着她的眼神尤为不善。
“臣给太后娘娘请安。”梁时单膝跪地,抬头时,那双浓郁的剑眉似乎孟浪的挑了一下,但他的眼神很冷,楚翘自然不会多想。
梁时起身后又与萧湛“寒暄”起来。
“王爷日理万机,还有这份闲心?”梁时冷不丁冒出一句。
萧湛位高权重,梁时如今虽初露锋芒,但依旧在他之下,可梁时不卑不亢,反而有些咄咄逼人,好像对萧湛很有怨气。
萧湛反问,“梁大人本该即日启程赶赴凉州赈灾,你怎么今日还在京城?舍不得本王么?”
梁时清俊的面容露出罕见的笑意,“是啊,舍不得。”
楚翘:“……”她狐疑的看着这二人,心情甚是复杂。
这时,宫人端着煮好的杏仁羊乳茶过来,这是楚翘最喜欢的东西,见萧湛与梁时皆在,她便随口客气了一声,“王爷,梁大人,你二人要用茶么?”
她才二十几岁,脸上还带着小姑娘的娇憨,此言一出,梁时与萧湛齐齐答道:“多谢太后娘娘,臣正想留下。”
楚翘也不是小气的人,而且梁时与萧湛都是辅佐炎帝的大臣,她也喜欢热闹,请他二人喝杯茶也没什么。
可她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梁时与萧湛之间的眼神沟通当真是直接了当。
你看我一眼,我也看你一眼。
楚翘:“……”没记错的话,梁时已经娶妻了,但是他的妻子生下孩子之后就血崩而亡,而萧湛则一直未娶。
楚翘瞧着这二人,脑中想入非非。
但她终归只是个天真灿漫的女子,朝中权臣那些事,当真与她无关。
梁时在此之后的确是离开京城了一阵子,不过他办事效率极快,不出几个月就回来了,还给楚翘带了不少秋梨。
梁时与其他大臣不一样,他每次来拜见楚翘,总是送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而且胆色越来越大。
次年楚翘生辰,他直接送了一本经书给她,还有自荐枕席的意思。
这样的梁时是楚翘极为陌生的。
其实,她和他长大之后便鲜少说话了,儿时的印象已经渐渐模糊。
那天,楚翘当真是生气了,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涨红着面颊瞪着梁时,“梁大人,你放肆!”
骂人的话,她不会说,只会恶狠狠的瞪着他。
梁时却看着她笑,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可之后,楚翘突然就病倒了,太医说是中了蛊毒,只有去了苗疆才能得到解药,梁时最后一次来见她,她已经气若游丝了。
隔着一层纱幔,梁时能感觉到他打小就喜欢的姑娘是如何的痛苦,他那天给她留了一句话,可惜楚翘没有听见。
他说:“等我回来,我带你走。”
*
数年后。
梁时悠悠转醒,他倚靠在藤椅上晒着太阳,他又梦见了曾经的时候。
如今已至苍苍白发耳顺之年,梁时的身子一直很健朗,每日晨起还会舞剑,他的视线看着墙角处摆弄花卉的妻子,眉眼顿时染笑。
老天待他不薄,让他再度失而复得。
从七岁开始,直至如今,已经六十年了,他一直念着的姑娘,如今在他眼中,还是如初的模样。
他起身大步往妻子身边走去,这时楚翘正给几盆青龙卧墨池的牡丹浇水,见梁时走来,她道:“你醒了?还在生气呢?”
梁时方才从梦中醒来,又想起了当初在皇宫与楚翘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突然道:“当年我与你辞行去苗疆之前,原本就打算将你掳出皇宫,带你一走了之的。奈何……”她又以另外一副样子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楚翘微微一愣,也不顾什么老夫老妻的,挽住了夫君的手臂,再次提及了他们的女儿,“婉婉的性子,你又不是知道,随她去吧,总不能真的造反。”
梁时好像不太想提及女儿,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翘翘,我甚是高兴,你还能回到我身边。”
梁时前阵子刚致仕,梁家的担子都交给了儿子了。他今天似乎总是提及以前的事,楚翘笑了笑,“我也高兴着呢,你若是早点对我表露心声,我或许不会入宫,早早与你私奔了。”
“当真?”梁时挑眉,除却鬓角的发白之外,依旧可见帅朗的模样。
楚翘牵着他的手去赏花,“自是当真,你大概不晓得,你小时候长的多好看,就是太冷了,让我害怕,我以为你不喜欢我呢。”
梁时反握住了妻的手,两人朝着小径另一侧缓缓走去,日影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的老长,最终交织在了一处。
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句话说来简单。
可事实上,多数人穷其一生都遇不到那个人,而另有一些人即便遇上了,也是有缘无份。
得之是幸事,不得是命。
若问什么是情,还有什么比漫漫余生的陪伴来的更长情……
【全剧终】


第87章 那年梨花满园
正值初春,镇国公府楚家这一日来了两位贵客,一是当朝太子,另一人就是当朝三皇子萧湛。
楚家虽是以武立户,府上却是种了鲜花果树,这个时候,正当满园花香四溢时。
太子性子温和,是个鲜少有脾气的人,与楚家的两位公子也走的很近。
萧湛则少言寡语,他在庭院中散步,不多时就听到一阵嬉笑声传来,他已经十岁了,这个岁数不算大,但也不小,见到楚家女眷自是要回避一二。
他早就听闻楚家有一娇娇女,性子顽劣,却也娇憨美貌,此前在宫宴上似乎见到过,但他并没有留意。
萧湛步子微滞,正要离开,却见梨花树下,小姑娘正带着一群丫鬟扑蝶,她穿着艳红色小衫,梳的是双丫髻,发髻上还绑着血红色的石榴石,一群人围着她团团转。
萧湛一眼就能辨出她就是楚家的那位嫡小姐。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他打算走开,却又听见了一少年的声音,萧湛寻声望了过去,就见隔壁院墙上趴着一人,这人面目秀气,虽是年纪还小,但与寻常的少年委实不同。
“梁时,我这里有彩蝶,届时借你作画如何。”小姑娘欢喜道。
那少年薄唇动了动,顾左右而言其他,“你小心别摔着。”
见少年眉目清冷,小姑娘脸上的欢喜很快就散了去,她抱着一罐子蝴蝶,眨了眨眼看着少年,道:“你惯会扫兴,你就说你到底给不给我画?”
萧湛唇角一抽,原来是小姑娘自己想要少年帮她作画。
少年似有犹豫,但还是应了下来,“好,我一会就给你画,日落之前给你。”
小姑娘笑了,情绪变化的非常之快,“那你看可别让我等急了。”
萧湛没有过多逗留,也没有太大的感触,今日所见无非就如风过无痕,很快就会消失不见了。
可多年之后,每一次见到楚家的姑娘,他都会不同的感受,直至这种深藏心底的情愫再也剔除不掉时,萧湛知道,他栽了。
他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她,会时不时念着她,懂人事之后,他内心十分清楚,他想娶她。
可命运总是让他与想要得到的东西失之交臂,但萧湛从来都不是一个轻易妥协之人。
为了留住她,他做了一件一直就想做的事。
后来,小姑娘成了深居后宫的皇太后,而他一步步走上了辅政之位,他是异姓王,没有资格继承皇位,但这不要紧,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终有一日,他会得到他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其中就包括了她在内。
这一年又到了鲜梨成熟的日子,萧湛知道皇太后喜欢吃梨,他就命人从南方特意拉了一车的梨回来,可惜路途遥远,梨已经没有刚摘下时水嫩了。
萧湛刚行至坤寿宫,就见梁时脸上带笑的款步走了过来,他神色突变,抱拳道:“王爷怎么来了?”
梁时明知故问,萧湛对他也不甚友善,“梁大人能来,本王怎么不能来?”
梁时的视线落在了萧湛提着的竹篮上面,他似有不悦,道:“下官想起来还有一事忘记了与太后娘娘说了,既然王爷也来了,那下官便与王爷再一道去见太后娘娘吧。”
萧湛腮帮子微动,“梁大人最近拜见太后的次数未免过多了吧!”
梁时不以为然,“下官与太后娘娘算是旧识,下官给太后请安,不是很正常么。”
二人再次入了内殿,宫人见梁大人又折回,不由得面面相觑,刚才太后在赏花,梁大人走过去请安,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竟叫太后娘娘一阵面红耳赤,险些就当场跺脚。
之后,梁大人却笑着道:“臣等着太后娘娘自己想明白。”
宫人却见年轻的太后提着厚重的宫装就跑回了内殿。
怎么梁大人又折返了?
因着国公爷与楚家人对梁大人尤为看重,而且梁大人又是帝师,即便太后娘娘似乎对梁大人有些意见,也只能撒撒气。
年轻的皇太后正襟危坐着,她瞪了梁时一眼,梁时却是罕见的痞态一笑。
萧湛自是察觉到了什么,但见皇太后不再正眼瞧见梁时,他稍稍松了口气。
梁时一时不肯离开,萧湛只好自己先告辞了,果真如他所料,他离开之后,梁时也走了。
不过,萧湛已经好几日没有单独与皇太后说话了,他需要她。
需要看她笑靥如花的模样,需要她的存在来抚慰他这苍白又满目疮痍的小半辈子。
见摄政王又折回了坤寿宫,众宫人又是面面相觑了一眼。
萧湛被赐坐之后,仿佛是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太后,今日梁时过来所为何事?”
皇太后似乎有些犹豫,她本来就生的娇弱,年纪又小,比炎帝的妃子大不了几岁,容貌上显得更青涩。
犹豫半天之后,皇太后终于憋出了几个字出来,“梁大人他好生古怪,他是不是也该娶妻了?”
梁夫人过世已久,按着梁时今日今时的地位,他的确该娶续弦了。
萧湛眸色微暗,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皇太后藏不住心事,一见她这幅模样,萧湛便能猜出其中原委出来。
一定又是梁时蓄意接近她了!
萧湛这时神色凝重,他道:“太后,臣一定会保住您了,且等臣几年时日。”
皇太后心思单纯,而且楚家人告诫过她,以她的心智,根本无法与朝中权臣抗衡,所以她只是点点头,不做深究。
那一天的萧湛以为,他在皇太后的心目中,地位是远远超过梁时的。
…………
梦醒时分,萧湛可能不太清楚已经是几时了,近日总是会梦见曾经的光景,片段的陈年记忆在脑中不断的浮现。
稍稍晃神之后,萧湛才意识到了自己在哪里。
日影婆娑,风拂过,眼前是一大片的梨花纷雨,萧湛知道,自己大约活不长了,否则怎会想起大半辈子之前的事?
下人过来搀扶着他,“老王爷,岭南王过来给您请安了。另外,白莲教教主的夫人也过来了。”
萧湛轻应了一声,那丫头也来了呀,一想起梁婉,萧湛不由得笑出了声来,嗓音低沉,却依旧有力。
大约这世上唯一能气坏梁时的人就是她了吧?
想起她幼时的模样,萧湛唇角又是一扯,她是梁时的女儿,可他萧湛也曾将她当做宝了。
不多时,梁云翼领着梁婉过来了。
梁婉一直是风风火火的性子,她随了她的母亲,容色曾扬名天下,而更让人记忆尤深的则是她的行径,她本是首辅的女儿,只要她愿意,一国之母的位置也是唾手可得。
可她倒好,在大婚当日,竟然唆使了护院与她一块离开了京城……
后来,萧湛还收留过她,因着这事,梁时曾派兵来了岭南,却依旧没有将她给捉回去,这丫头年轻的时候就能与他父亲那样的人物相周旋了,可想而知,她展翅高飞时,会是什么样子。
梁婉见到萧湛时,她神色略显憔悴,萧湛故意笑话她,“是不是你父亲又寻你麻烦了?”
梁婉与梁云翼互视了一眼,这才道:“三叔,我父亲和母亲……他们走了。”
走了?走到哪里去了?
萧湛胸口微异,突然不知道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了。
至于梁婉与梁云翼接下来都说了些什么,萧湛已经听的不太清楚了,他看着如今已经当了奶奶爷爷的孩子们,觉得自己在这世上已经待的够久了。
那二人已经双双驾鹤西去,就连炎帝前几年也走了,而他萧湛这样阴郁的人竟然活到了耋耄之年。
许是老天对他的惩戒,他最是害怕孤寂,却是要比任何人都承受愈加漫长的余生。
陪伴他的只有那些模糊又梦幻的记忆。
“三叔,您还好吧?父亲和母亲已经走了小半年了,我与四妹一直不敢告诉你。”梁云翼小声添了一句。
日光洋洋洒洒的落在了萧湛身上,他眯着眼看着远处的浮云,曾经那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如今就连眉毛也发白了,他唇角干枯,半晌没有说话,在闭眼的那一刻,一滴晶莹悄然滑过。
这是萧湛这辈子唯一的一次落泪,不是为了任何人,只为他这枯等的一辈子,他甚至不知道在等什么,又在等谁。
萧湛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梁云奇领着孙女过来时,就见萧湛靠在藤椅上,一手抓着水瓢,正在给梨树浇花,嘴里念念有词,“再有几个月,梨儿就该熟了。”
梁云奇唤了一声,“三叔。”
他身边的五岁小姑娘也脆生生的唤了一声,“太公。”
这丫头是萧湛最喜欢的重孙,她生了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像极了那人。
萧湛看着孩子笑了笑,他渐渐阖眸,手中的水瓢突然落地,瞬间,又是一阵悠风拂过,眼前下了一场梨花雨,如白雪皑皑的一片,他躺在梨树下,渐渐进入了梦里,梦见了少年时与她初见的那一次。
那年梨花满院,她曾在日光中对他微微一笑,醉了他的一辈子。
梁云奇没有等到回复,他见萧湛的唇角还是带着笑意的,可从那之后,他的三叔再也没有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