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觉得他的心跳了一下。
其实,她也是。
这是“凌少扬”和“轩辕行思”,人生中的第一次对视。

 


243.第243章 奚玉樱的历历

鬼谷先生广发龙凤帖,召集中原各国的皇子皇女入鬼谷论捭阖之道,这真的算是一场旷古绝今的盛会,也令天下许多的英雄人物瞩目。
可这一场盛会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一个相亲的机会。
我是白虎国公主,奚玉樱。
从小我就知道,哥哥的身体不好,似乎是因为母后怀他的时候被同时怀孕的一个妃子在茶水中下了打胎药,还好他的命大,母后下身血流如注,却始终没有把他给打下来。
可惜,落下了病根。
没有人知道他能活多久,或者说他在什么时候会一觉不醒,可那个妃子被母后斩断四肢放进酒坛成了人彘之后,宫中就没有别的妃子敢再怀孕,而父皇也没有了别的子嗣,所以他注定是未来的白虎帝,西方第一的霸主。
而作为他的妹妹,我的未来的夫婿就显得尤为重要。
我需要嫁一个未来的君主,但他的性格不能太强,至少要被我制住,只有这样,才能最大可能的帮助我的故国。
我只有十二岁,在这之前我也曾经有过对于爱情的梦想,可这种梦想比别的普通的女孩子破灭得更早,因为我是公主,我的婚姻注定不能因情而结,而必须是一场政治筹码的交易。
那个时候,父皇最先考虑的是轩辕庭。
轩辕国太子,也是邻国未来的君主,如果我能和他联姻,显然是最好的。
可惜,入谷没多久我就发现了,这个家伙对女人不感兴趣。
不仅是女人,他对皇权根本也不感兴趣。
也许是因为他有一个绝色的妹妹,所以他看任何女人都没有了心动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他的妹妹已经耀眼到掩盖了这个哥哥所有的光芒,在如阳光一般的轩辕行思出现的地方,他注定是阳光下的阴霾。
他的性格是我所需要的,可我隐隐能感觉到,他注定成不了大事。
这样一想,不免也有些沮丧,我一低头看到青石板上一块小石头,便撒气似地一脚踢了出去。
就在这小石头刚踢出去的时候,前方的树丛中突然钻出来一个娃娃,手里还抱着一只蹴鞠,正笑呵呵的,可那小石头已经直直的飞过去要打到他的额头了。
小心——!
我心里下意识的一喊,可还没开口,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啪的一声接住了那个石头。
我被这么快的身手惊呆了,冷冷的看着那个身材颀长,一脸淡漠表情的少年,他却先低头,对着那个同样惊呆了的小娃娃说道:“少羽,谁让你乱跑的?”
“哥——二哥?”
那孩子的声音还是嫩嫩的,带着几分稚气,却好像很怕自己的二哥,抱着蹴鞠低头灰溜溜的走了,他看了那孩子的背影一眼,没说什么,也转身要走。
我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喂!”
他停下了脚步,像是顿了一下,然后慢慢的回头看向我。
对上那双静默如湖的眸子,我突然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从心底的深处涌动而起,好像是一根琴弦被轻轻的拨动,发出了低吟,明明很轻,却让我的整颗心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我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而这个少年静静的看着我,看着我呆滞的样子,什么也没说,将手里的小石头顺手一扔,便扔进了草丛里,然后他转身走了。
我的心,被那颗小石头激起了一阵涟漪。
许多年后我一直在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因果轮回,或者说有应劫的说法,那么这一天应该是我的轮回的开始,又或者说,是我劫数的开始,因为我遇见了他。
那个少年,就是凌少扬。

从那次之后,我开始注意他。
有意的,无意的,目光总是会管不住的往他的身上看,就算进入了那间精舍,满堂济济人才,可我总能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他来,更何况,他本来就是个出色的少年。
但我隐隐感觉到,能与他匹配的,不是我,也不应该是我。
他不是我最好的选择。
可人总是有这样的感觉,身体明明是自己的,要什么做什么都能控制,可如果牙齿痛起来,不管你怎么命令自己的身体不要痛,终究是会痛得钻心,就好像我对他,明明知道不应该去靠近,却偏偏无力抗拒的被他吸引。
尤其,当他与轩辕行思博弈之时。
鬼谷先生的精舍坐北朝南,中间一条长长的通道将屋子隔成了两边,分别有几张香案,论道刚刚开始时,大家的座位都是随性而至,可过了第一天,就已经泾渭分明。
凌少扬和轩辕行思分别坐在了东西两侧的上首,似乎就像是这一场论道的最大的对手,轩辕行思急切的想要发动战争,以王道之威一统中原,而凌少扬却认为中原大势可以通过国与国的联盟来实现和平的统一。
他们说每一个字,都直视着对方的眼睛,目光肃然,面色深重,那幽幽的琴音似乎都在他们的争锋相对之中变得暗藏杀机。
这两个人,就是像一把剑和一把剑鞘。
天生为敌,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珠联璧合。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可这种想法却实实在在的横在了我的心里。

到了第五天的晚上,我坐在窗前,看着夜幕中的月光,正在发神,皇兄慢慢的走到了我的面前,他还有些咳嗽,但精神却比之前好了许多。
“玉樱,在想什么?”
“没什么啊。”
“难道不是想那个人?”
我一愣,抬头看着他,只见他用一张丝帕捂着嘴轻咳着,眼中却荡漾着一点笑意:“你们女孩子,心思都是摆在脸上的,更何况你是我的妹妹,瞒得了别人,还能瞒得了我?”
我的脸一红:“哥——!”
皇兄笑了笑,伸手抚摸了一下我的头顶,道:“哥知道,来这里之前父皇跟你交代了什么,其实没关系,你只要随性就好,不要太勉强自己。”
我抬头看着他,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
“对了,”皇兄又道:“我来这里的时候,看到他好像出门往对面的山上去了,不知是不是去赏月,看他的样子挺高兴的。”
“真的吗?”我一喜,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山中高士卧,月下美人来。”皇兄轻笑着:“这样的景致,我的妹妹可不应该错过。”
我的脸更红了,皇兄却没有再玩笑下去,又揉了揉我的头顶,转身走了。
当皇兄一走,我想了想,也立刻转身出了门。
脚下的青石路带着雨后的清润,有一丝淡淡的幽香随着夜风吹来,我抬头一看,青石路一直延伸上了半山,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半山腰上,将那里的一切都映成了清晰的剪影。
我微笑着,朝上面走去。

244.第244章 余鹤的历历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很小的时候,余鹤经常听见他的太爷爷独自一个人吟这首诗,过去,他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出自这首诗,后来,他知道这首诗是那个让太爷爷念念不忘的女人留下的。
他对慕容夫人无所谓好感,只是这首诗,他却一直不懂。
直到那一天。

狂风大作,漫天飞雪,好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冻僵一样,他看着那个纤细的背影转身要走,终究还是不放心,上前一步:“还是我陪你去吧。”
那个身影慢慢的转过身,回头看着他。
原本明媚的眼眸这个时候变得很干净,是一种一望千里无垠的干净,脸上挂满了雪沫,但她的笑容却还是温婉动人,轻轻道:“你不是说了吗,除了我,没有人能把慕风带回来。”
余鹤踌躇了一下:“可是——你一个人上路,我也不放心。”
轩辕行思微微一笑:“我也想一个人,走一次。”
她这样一说,余鹤就没有话可说了。
“况且,余鹤,这些年来你一直跟在我身边,出生入死,可我曾经许诺的,什么都没有给你,我也很抱歉。”
原本有些话,她一直觉得是可以不说的,但现在想来,有的话,其实说了,总比埋在心里好。
“你别这么说,”余鹤淡淡的摇头:“我要的,是做这些事,而不是做这些事能得到什么。”
轩辕行思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
一直以来,懂她的人并不多。
那个人陪在她身边,为她做任何事,但其实并不是认同她,只是因为爱她,所以陪着她,可余鹤却不同。
他和她,就好像南疆的那一对,是真正的知己。
这样想着的时候,轩辕行思看着余鹤,突然笑了笑:“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余鹤愣了一下。
一直以来,她避免提到过去,提到许多的第一次,因为她“失忆”。
可现在,她却坦坦荡荡和他谈第一次。
于是笑了起来:“怎么不记得?那天是你刚刚到鬼谷的第一天,别的人都在休息,只有你四处乱窜,然后就窜到了半山腰上……”
“那个时候你蹲在桂树上,”轩辕行思笑着接口道:“我才刚刚走到树下,你就摘了一把桂花朝我扔过来,撒了我一头一脸,我一生气,就捡起一块石头,把你给打了下来。”
“哎!”
余鹤急忙辩驳道:“搞清楚啊,可不是你把我打下来,是我怕那块石头掉下来砸着你,所以跟着跳下来接住的,否则,你的脸——”
他一下子说不下去了。
虽然那个时候,他从几丈高的树上跳下来,可还是没能在后来的岁月里保护住她。
她的脸,被毁了,她的身心,亦是伤痕累累。
气氛似乎又有些尴尬,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只有风声呼呼,夹杂着冰冷的雪沫吹在他们的身上,轩辕行思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轻轻道:“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谢谢你。”
“……”
“我不让你跟我去,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
轩辕行思低头想了想,说道:“如果赫连城将来南下进攻中原,余鹤,他的身边少不了你。”
余鹤微微一凛。
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你——你要去玄武做什么?”
轩辕行思道:“朱雀六十年内无大战,天朝所有的威胁,都来自北域,而赫连城,他的野心也绝不仅只于草原,如果能够瓦解他们的力量,兵不血刃,自然是上上策;如果天意不测——到那个时候战事一起生灵涂炭,能抵挡他的就只有你了。”
余鹤看着她,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而轩辕行思慢慢的从袖中抽出了一只明黄色的卷轴,递给他,道:“这是当日我布下的圣旨,上面有传国玉玺和永嘉玺印,如果北方真的起了战事,你拿给他看,他会明白的。”
说到“他”,她的声音总会有一种异样的哽咽。
余鹤默默的接了过来。
轩辕行思最后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告辞。”
说完,她转身便走了。

余鹤站在她的身后,默默的看着那纤细的背影,明明显得那么孱弱,好像随时会被风刮走,可她却屹立至今,从来没有倒下。
他突然笑了。
当初,为什么要摘下一把桂花去扔她?
因为他很早就听说,轩辕国的如意公主是个小美人,他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太爷爷收藏的一些古画,上面就是貌若天仙娴静如水的美人,他想,她也一定是。
所以,他还和谷里的童子们打赌,他一定会第一个和她说话。
当那把桂花投下去的时候,树下那个穿着一身月白短衫的女孩子一抬头,他的确看到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可这个小美人却并不是娴静如水,她低头捡起一块拳头那么大的石头,一下子把他给打了下来。
回想起当时,真是幼稚又无聊。
再后来,他并不知道这个小美人也学着他的样子爬上的树梢,遇到了别人了,但他的确遇到了真正倾国倾城,又娴静如水的女子,虽然最终是以“道不同不相为谋”而收场,可他们还是曾经有过一段温暖而快乐的岁月。白天他常常带着她满山跑,去看鬼谷最美的景致,去品尝那棵桂树上结出的清甜的桂花。
可是,他们从来没有晚上去过那棵桂树下。
因为只有他知道,晚上,那里,是属于另外两个人的。
就算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两个人的争锋相对,水火不容,可只有他知道,在湛湛的月光下,两个如同剪影一般优美的身影安静的坐在树梢上,那一幅画卷有多美。
在漫天的风雪里,他又回想起了当初。
但,不是沐流沙的温柔,不是月光下的剪影,而是那个小女孩一抬头时,那一瞬间的惊艳,他真的,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女孩子。
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整个天地已经被那一片风雪弥漫。
果然,人人都已经走远了。
唯有他……

245.第245章 季飞的历历

我叫季飞,也被人称为鬼谷先生,是世人仰之弥高,尊为神圣的鬼谷传人,但如果可以选择,我只想做一个女人心里的男人。
我喜欢的人,是别人的妻子,是两国帝王魂牵梦萦的女人。
慕容夫人。
自从她来到鬼谷之后,我就没有再叫过她的名字,只能称呼她为夫人,虽然她的身份高贵,历经艰辛,甚至做到了许多男人都做不到的地步,但她的名字却很恬静乖巧,像是一朵悄然绽放的桔梗花。
可惜,呼喊这个名字的权力,只被一个男人拥有。
可惜,那个男人没有机会再叫了。
当他们避开敌人的狙击来到鬼谷的时候,两个人都受了伤,其实他的情况并不算太糟糕,只要不出意外,我完全有机会可以将他治好。
可是慕容夫人却伤得太重,回天乏术,而这个男人想起他曾经服过南疆的一种蛊虫,是疗伤的圣品,所以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将他的血喂给了自己的妻子。
慕容夫人活了下来,可我知道,她根本不想活下来。
不管是谁,知道自己是因为喝了最爱的人的血才有了生还的机会,而自己的爱人却永远闭上了眼睛,任谁,都难以接受。
很多次,我都能感觉到这个女人的灵魂根本已经跟着她的丈夫埋在了地下陵墓里。
之所以她没有走,是因为她的孩子。
我们派出了许多人四方打听,可她的孩子就好像从人间消失了一样,不管付出了多大的人力财力,也始终没有一点消息。
两年之后,慕容夫人在鬼谷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不是自尽,也没有任何的病痛,可我却知道她为什么会无疾而终,一个人的灵魂遭遇了太多,也太累,终于有离开的那一刻。
我依照她的遗言,将她放入了地下陵墓里她丈夫的棺椁中。
也许这一次,真的没有人能再将他们分开了。
她的遗言还有另外一个,就是托我找回她的独子。
那两年的时间里,她写了很多的东西,有的时候我也不明白,她是从何而来如此多过人的智慧,每一章诗篇都是文采风流,而每一篇文稿都是经典佳作,令人获益匪浅,其中一篇《帝范》,字字珠玑,就足以千古流传,万世流芳。
她将所有的文稿都留给了我,没有多说什么,但我多少也知道她的意思,所以在她闭上眼睛的前一刻,我告诉她:“我一定会找回你的孩子。”
百年后,我在鬼谷,她曾经静坐用笔的地方,召集中原各国的皇子皇女,论捭阖之道。
当我第一眼看到凌少扬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感觉。
好像几十年来压在肩头的那一副担子,终于被卸了下来。
他和他的祖辈很像,同样的眉目飞扬,潇洒倜傥,小小年纪就有着不俗的气质,并且从论道的过程中我能也察觉到,他博览群书,才思敏捷,那一份睿智与沉敛绝对不是三两天可以达到的。
所有的皇子皇女中,能与他相抗衡的,只有轩辕国的如意公主。
其实相比凌少扬,我更喜欢这个女孩子。
不仅仅因为作为一个女子,她能有这样的才情令人叹服,更重要的是,她从不像别的皇女,甚至别的女人那样羞于展示自己,她清楚自己有着怎样的能力,她更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从头到尾,她只是朝着那个目标一步一步的走而已。
相比之下,别的人来到鬼谷,目的就不单纯多了。

在论道进行到第十天的时候,南宫世家的人来了鬼谷。
其实这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在论道的这些天,我知道单单是云梦山附近就聚集了上万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哪怕来见识见识,也是好的。
但有意思的是,南宫世家的人一直在向我传递某些信息。
比如,他们住在江南的环翠山庄……
比如,他们是皇族后裔……
比如……
我想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也许我已经知道了,只是想让这一场论道多一些经历,所以,我让那个叫做南宫弥真的孩子入了鬼谷。
他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身姿矫健,性情沉稳,能孤身入鬼谷,面对着中原各国的皇子皇女毫不逊色,也的确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更重要的是,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
同样的俊美,同样的沉稳,只是那个人的狠厉,如同他临死前的诅咒,在中原大地响彻不停,影响着生生世世,而这个孩子,显然显得平和得多。

南宫弥真入谷的那一天,正是论道进行到最激烈的一天,而这一天,凌少扬和轩辕行思都有些反常。
平日里虽然也是他们两个人争锋相对,但仅止于论道,即使言辞再激烈,他们俩的目光永远是平静如水,连口吻也是静若湖面,没有丝毫波动的情绪,这也是让我最欣赏他们俩人的地方之一。
可这一天却有些不对,我分明感觉到两个人的情绪崩坏,针锋相对的不再是对方的观点,而是对方这个人。
五天之后,一群刺客闯入鬼谷行刺。
敢在鬼谷发动这样的刺杀,并且几乎一击即中,这样的疯狂大胆,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而且他们还伤了几位皇子。
有刺客进入鬼谷,甚至行刺得手,这也许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但却是我意料之中,自从南宫弥真一入谷,我就猜到了这一天,不过我并没有横加阻拦,对于将来应该肩负重任,为帝王者,面对的是无止境的危险,刺杀,谋算人心,鬼谷既然要交给他们捭阖之道,也应该让他们懂得生存之理。
可唯一让我感到意外的,却是凌少扬和轩辕行思。
那一场刺杀之后,他们整整失踪了两天。
两天后,当他们再出现,凌少扬身受重伤,近乎毙命,而轩辕行思却沉默得异乎寻常,直至离开鬼谷,她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那两天,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发生了些什么,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这两天,就成了永远的谜。
也许,并不是谜,只是他们之间不愿意与人分享的唯一的净土。
如同鬼谷的地下陵墓,百年来,我每天都会去到那里,守着夫人的棺椁,轻轻的跟她说话,告诉她,其实我……

 246.第246章 只是当时

我永远都记得我离开玄武国的那一天。
那一天是我七岁的生日,我的阿爹,玄武国至高无上的王为我举办了盛大的宴会。
整个殇阳城成为了一片灯火的海洋,街道两旁的树干上缠满了鲜红的绸带,街边挂满了玲珑的花灯,漆黑的夜空中绽放着灿烂的烟火,甚至连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兴奋的笑容。
这一片灯火通明将殇阳城背后的雪山也映红了。
当我接受群臣的祝贺,饮下第一杯酒的时候,我回头看向了那高耸入云的雪山,可不知为什么,满山的红光并没有让我觉得快乐,我反而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好像,雪山在流血。
但除了我,似乎没有任何人有这样的感觉,每一个人都是快乐的,因为今晚的阿爹和平日有些不一样,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笑容,那张英俊的脸上冷漠自威,但喝酒喝得特别厉害,不管谁来敬酒都是来者不拒,大碗大碗的干掉。
酒过三巡,阿爹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峰儿,今天去向你的母亲问安了吗?”
我愣了一下,原本就不怎么舒服的心里更不舒服了,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并不喜欢我的母亲,虽然这句话说出来也许会让很多人大呼大逆不道,但我的确不喜欢她,从心底里排斥她,我不喜欢那个病怏怏的女人,更不喜欢她分走阿爹的关心。
许多年后回想起那时我的心思,不由的觉得好笑,我从来不知道阿爹对我的关心从何而来,却天真的以为如果没有她,阿爹会更关心我,但其实,如果真的没有她,没有人会关心我……

往常听说我没有主动去向母亲问安,阿爹总是会蹙眉责备我几句,但今天他却没有,只说:“走,咱们一起去看她。”
我的心里更不高兴了。
一起去看她,其实往往是阿爹去看望她,守在她的床边,两个人什么话也不说,就这么静静的看她许久,而我,往往是被他们两排斥在外的,尽管她的目光总是会带着让我厌恶的留恋注视在我身上。
但我还是跟着去了,只要阿爹开口,我就不会忤逆他。
我们走到偏殿的时候天空已经完全漆黑了,只有间或绽放的烟花映红了这一片漆黑的天幕,投下五彩的光影,我跟在阿爹的身后,看到偏殿的窗户透出了淡淡的光,摇曳着好像人的心绪不宁一般,不过还没走近,大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那个叫凌四的宫女站在门口,好像早就知道我们要来,守候在那里。
“夫人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请进。”
听见她这么说,阿爹加快脚步走了进去,而我刚刚与凌四擦身而过,就听见她轻轻道:“小王爷穿得太单薄了。”
我看了她一眼。
那张显得有些坚毅的脸上依旧是淡漠的表情,如同这两年来每一次见到她一样,只是有些奇怪,她从来不主动和我说话,跟我讨厌屋子里的那个女人一样,她也并不喜欢我。
“草原上有风雪,小王爷还是应该加一件衣服。”
“不用你管。”
我冷冷的说到,转身走进了偏殿。
这里还是和往常一样,安静得好像另一个世界,空气里依旧是淡淡的药香,而那个形容憔悴的女人正挣扎着靠坐在床头,她的头发依旧很整洁,一丝不苟,衣裳也不见凌乱,即使病恹恹的,也毫不掩饰她生而俱来的美。
也许阿爹,就是这样被她迷住的。
我看着阿爹走过去,伸手探向她的额头,停了一会儿,然后说:“嗯,热已经退了。”然后就坐到了床边,又回头叫我:“峰儿,过来。”
我慢慢的走了过去。
“今天是你的生日,过来给你的母亲磕头。”
我不懂,我的生日都是别人给我磕头,为什么我要给她磕头,不过阿爹开口了我也不能拒绝,只能跪在床前,向着她磕了三个头,冰冷的地面让我有些不舒服。
抬头看着她的时候,她仍旧是那种充满了眷恋和宠溺的眼神看着我,轻轻道:“不要喝太多的酒,肠胃受害。把酒温一温再喝,没那么冷。”
“你放心,我看着他,不会让他喝太多的。”
她看了阿爹一眼,没说话。
我也看着阿爹的背影,不知为什么今晚他有些奇怪,那张淡漠冷峻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笑容,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眼睛里多了一些活跃的神采,好像有什么快乐止不住的从里面流淌出来。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或者有什么要发生。
就这样安静的呆了很久,阿爹终于回头,对我说:“峰儿,时候不早了,你应该回去休息了,明天你还要早起。我给你请了一个中原的师傅,他会教你一些诗词文法,去吧。”
“是。”
我俯身一拜便要转身离开,可刚一起身,就看到我的母亲撑起了身子,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急切的表情看着我,好像我不是要回去休息,而是要永远离开她一样。
阿爹看着她:“你有话要跟峰儿说吗?”
“……没有。”
虽然说没有,可她的眼里,分明有很多话想要说。
但我却不想听,听到她说“没有”两个字,我便如释重负一般转身便走,可刚刚迈出大门,我却和以往每一次离开这里时一样,都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一眼。
她还是靠坐在那里,苍白的脸显得那么宁静,在摇曳的烛光下透着近乎透明的光泽,而那双眼睛却没有任何的光透进去,深邃得一如无底的潭。
然后,我听见阿爹开口——
“行思,你还记得两年前,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她抬头看着阿爹。
“如果你忘了,我可以提醒你。”
“……”
“你答应我,如果两年之内,他娶妻,得子,你就会永远留下来,留在我的身边,你不会忘记吧?”
我站在门口,那是寒冷与温暖的交界处,让我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
他,是谁?


247.第247章 三千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他,是谁?
为什么“他”娶妻,得子,母亲就答应留下来?
他,是母亲的什么人,阿爹的什么人?
我愣愣的站在那里,听着里面的人说话,蓦然间好像有一些我完全不知道,但与我紧密相关的东西猛的出现在了眼前。
……
沉默了很久之后,我看到母亲慢慢的抬起头看着阿爹,她的脸还是很苍白,在烛光下显得有些透明,所以上面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我都恍惚看不清,只听到她平静的声音在空荡的宫殿里响起——
“你还记得,上一次你要我留在你身边,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吗?”
“……”
“殇阳城,被一把火烧了。”
“……”
“这一次,你还要吗?”
“……”
“两年前你救我的时候,我告诉过你,我是一条冻僵的蛇,你把我温暖了,只会让我在你怀里咬一口,比上次更致命。”
我一下子惊呆了。
殇阳城在几年前经历过一场参天大火,近乎屠灭了所有的生灵,但对于这场浩劫是如何来的,每个人在我面前说起时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可我万万没有想到,那竟然是母亲造成的!
是她,火烧了殇阳城吗?
我惊愕的看着她,还有阿爹的背影,他沉默了很久,然后说:“轩辕行思,这个世上,还有可以温暖你的人吗?”
母亲看着他,目光如冰。
“不,没有。”
“……”
“你的心是冷的,再怎么温暖你,也没有用。”
母亲说道:“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留下我?”
“我想试一试,看这个世上,有没有我赫连城办不到的事。”阿爹慢慢的起身凑到她的面前,两个人的脸贴得那么近,眼睛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我知道阿爹的目光有多犀利,朝臣几乎都不敢直视这位王者,可母亲这么被他逼视着,却没有丝毫的退缩,过了很久,淡淡的一笑。
“好。”
只这一个字,命定了中原百年后的未来。

当我离开偏殿,刚刚走出大门的时候,前面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和阿爹一样,他也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但阿爹身着黑袍给人的感觉是无比的霸气,可这个人身着黑袍,却好像只是想把自己隐匿如黑暗里,虽然他的脸,是向着偏殿里透出的光明。
我轻轻的朝他俯身一拜:“皇叔。”
他是阿爹的弟弟,玄武国的比其王赫连炎。
他从来不和我亲近,连话也很少说,但我对他有一种奇怪的亲近的感觉,似乎我的脑海里始终有一些模糊的片段,在我儿时经历过的刀光剑影血肉厮杀中,似乎有这个人的身影,在一直保护着我,而冰雪封天的恶劣环境下,也是他,一直紧紧的抱着我,用他的体温延续了我的生命。
而他也是这个国度里最让我看不懂的人,他经常在母亲的偏殿外,一站就是大半天,可却从来没有进去见过母亲。
我对他看不懂还有一个原因。
比其王赫连炎,也是在朝堂上与阿爹对峙最为尖刻的人。
阿爹似乎曾经与人有约,不得南下进犯中原,但他在兵部的各种安排却都是剑指中原的布局,皇叔则完全不同,两个人政见不一已经到了争锋相对的地步,听说就在两天前,他们还在朝堂上争执不下,阿爹勃然大怒,对他说:“赫连炎,有我在,玄武轮不到你说话,如果你想要做主,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做玄武的王!”
据说这句话一出口,整个朝堂鸦雀无声,皇叔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我不知道他是认命了,还是蛰伏了,可现在我看着他隐匿在黑夜里的身影,心里涌起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夜风吹来,撩起他的长袍猎猎作响,衬得这片夜色更加宁静。
却是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宁静。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说道:“峰儿,你来看你的母亲。”
“是。”
“对你的母亲好一点。”
本来只是一句淡淡的嘱咐,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点燃了我的心头的怒火,我一下子抬起头看着他:“对她好一点对她好一点,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我对她好一点?!阿爹也是,你也是,好像我对她很差,好像我亏欠了她一样!”
对于我突如其来的爆发,皇叔似乎也有些惊愕,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我。
“她是我的母亲,可她尽过做母亲的责任吗?从我记事她就没有在我的身边,是你,是阿爹,是洛木娜把我带大的,在我哭着喊娘的时候,她在哪里?我生病难过的时候,她又在哪里?她根本没有出现过!”
“……”
“如果是一个尽责的母亲,她会让那么小的孩子离开她的身边,而且那么多年都不来看一眼吗?”
“……”
“现在倒好,我长大了,懂事了,她就出现了,要我叫她母亲,要我给她磕头,要我每天来伺候她喝药,凭什么?!”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我激动得有些喘不过气,而赫连炎看着我,目光却比夜色更冷。
沉默了很久,他慢慢的开口:“你觉得她亏欠了你?”
我咬着牙:“做母亲的,难道不应该陪在孩子身边吗?”
“的确,做母亲的应该陪在孩子身边,”赫连炎说道:“可你知道,她为什么不能陪在你身边?”
“你知道她为什么要把你送走,这些年来都没能来看你?”
“你知道她为了来找你,抛下的是什么?”
几句话说得平淡,却问得我哑口无言,我的确从来没有了解过屋子里的那个女人,因为她除了过分溺爱的目光,并没有给我太多,也许是因为我根本不肯接近她,也让她没有了给与的机会。
看着我的样子,赫连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抬头最后看了一眼透着淡淡光亮的偏殿,转身走了,而我一个人站在空旷的院子里,心里突然腾起了许多的东西。
的确,我想要知道!
我想要知道她为什么抛下自己的孩子!
我想要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不在我的身边!
我想要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玄武,她到底放弃了什么,又要面对什么?
这样一想我就再也站不住了,立刻转身就要往里跑,可刚刚一转身,就看到凌四站在我的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她的手上挽着一件皮裘,轻轻的道:“小王爷,夜深风寒,还是多穿一件衣服吧。”
“你让开,我要去见母亲!”
我伸手一挥,正要往里走,谁知她又挪了一步挡在我的面前:“小王爷,夫人和皇上有要事相商,有什么话——”她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她的嗓子有一种奇怪的哽咽,然后才说:“还是等将来,再说吧。”
将来……?
我不懂,不过看着偏殿里静默的样子,也许阿爹和她真的有很多话要说,我真的要问她,明天也还有的是机会。
这样一想,我就没有再坚持,转身便走,凌四却又把那件皮裘奉到我的眼前:“小王爷,加一件衣服吧。”
我愣了一下,今晚这个女人有点奇怪,怎么老是要我多穿一件衣服?待会儿我就要回府了,周围有的是火墙,再冷也不止于需要这个。
于是我没有理她,转身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我应该接受她的好意。
因为那一天夜里,草原上真的起了风雪,狂暴的北风夹杂着冰冷的雪沫充斥着整个天地间,冰雪封天,呜呜的声音好像上天的怒吼,苍茫的天地间没有了光明,只有无尽的寒冷和暴风的肆虐。
……
玄武国的政变,也就是在这样一个夜晚,突然发生的。
比其王赫连炎蛰伏已久,但其实他并非完全没有动作,而是在暗中得到了八部的支持,在这样的夜晚一击而起,御营亲兵与皇城护军展开了殊死的较量,血染殇阳。
在这样的大事发生时,玄武的王,我的阿爹赫连城却没有立刻到场。
没有人知道他在那里,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疏忽至此,只是等到他赶到的时候,玄武国已经陷入了一片战乱当中。
而我,也已经离开了殇阳城,冒着狂风暴雪往南行。
是凌四和阿郎带我走了。
当阿郎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并没有防备他,所以他才会一击即中的将我打昏,等我有些清醒过来的时候,战火硝烟四起的殇阳城已经被远远的抛在身后,而我们面对的,就是狂风呼啸的草原,没有接受凌四的那一件皮裘的确让我吃尽了苦头,但为了让我好过一些,他们两几乎是将我夹在身体的中央,慢慢的往南行。
冷,好像连全身血液都要被冻僵一样的冷,唯有他们间或相交的目光,能传来一点点暖意。
我从不知道凌四这样的女人也会有这么温柔的目光,就像我不知道自从洛木娜成为阿爹的侍妾之后,阿郎还会用这样充满爱意的目光看另一个女人。
这个时候我已经哭不出来,也没有心思再去弄懂什么,又是一阵狂暴的风袭来,我在他们两的怀里失去了知觉。
当我再度醒来的时候,头顶已经换了一片天地。
我看到了一个面容尽毁,狰狞如鬼一样的男人,他一直守在我的床榻前,听说守了几天几夜,外面跪着求他上朝的大臣跪了一地,当我终于醒过来的时候,听到外面的人三呼万岁,我才恍然知道他是谁。
他,就是阿爹和母亲所说的那个“他”。
我的亲生父亲,中原大地至高无上的王。
那个时候,我好像有一点明白,赫连炎在最后跟我说的那些话的意思了。
我醒来之后,他没有问过我任何关于玄武,关于母亲的事,也许因为已经不用问了,玄武国内乱震惊天下,最后在天朝派兵干涉的情况下,比其王与八部的内乱最终演变成了北方的分裂,他们沿赤沙河而上,与阿爹划界而治,从那个时候起,玄武便分裂成了南北两国。
后来,又经历了数年,因为中原的青龙、白虎、轩辕,直至后来朱雀的消失,玄武国也改变了原有的国号,玄武二字渐渐演化为了“匈奴”,而国姓赫连则被天朝文臣重新译为“呼延”,从此之后,南北匈奴屹立于天朝北方,尤其南匈奴,始终对中原虎视眈眈,并在百年之后再度南侵,也就是后来著名的居延城一役。
而我,赫连峰,在回归中原之后也恢复了原本的身份,从国姓楚,名慕风。
可直到最后,我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到底包含着什么意思,让每一个有资格直呼我名讳的人都喊得那么沉重,好像每一个字都有千斤重一般。
虽然我从小就不在父皇的身边,并且刚刚回归中原的一段时间也对他极为排斥,而他的膝下也不止我一个儿子,但他却立我为太子,在之后的许多年,后宫的嫔妃频频施计,朝中大臣也数次上书要求另立太子,可我的太子之位却一直很稳固,直到最后登基为帝将所有的障碍扫除,父皇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当然,我知道这其中,凌四带回来的许多关于母亲的话,起了很大的作用。
凌四回到中原之后为她的亡夫又守节三年,在我十岁那年她终于嫁给了阿郎,这个从小自中原流浪到玄武的汉子也总算是有了一个家,但我经常能从他北望的眼神中看出一些对往昔的留恋,之后凌四生下的孩子取名刘玄武,似乎也能说明他心中始终抹不去的那一道愧疚的伤痕。
而在我登基为帝之后的第四十二年,也就是平南五年,距当年与朱雀女帝定下胡化口盟约五十九年的时间,我打破了胡化口之盟,率先对朱雀突然发动了战争,那个时候阿郎和凌四早已作古,刘玄武则成了我的先锋大将,胡化口一役他为我立下了不世之功,也成为临渊阁十二位开国功臣中的第一人。
至此,中原四国已全部纳入了天朝的版图。

那一天,正好是父皇辞世的第四十二个年头。
在我回到中原的第十年冬天,他无疾而终,没有任何的先兆,也走得非常安详,只是在临行前,所有人跪在他的龙榻前恸哭的时候,他看着凌四,问了一句:“现在,可以了吗?”
凌四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俯身磕头,然后父皇那张狰狞如鬼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服下了一颗一直珍藏在身边的药丸,然后静静的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后来我才知道,他最后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当初,凌四带我回到中原的时候,玄武国大乱。
可这一场大乱,并不仅仅是因为赫连炎的反叛,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我们走后的第二天,玄武国民将母亲绑在了玄武宫的最高处,要处以极刑。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阿爹是什么样的心情,又或者是什么样的处境,让他没有办法再保护这条被他温暖的蛇,可我听一些从草原上流浪回来的人说,在凛冽的寒风里,母亲突然开始唱歌,而她唱的,就是《越人歌》。
歌声清越,穿云裂石,好像来自天际,而渐渐地,天空中也传来了回响。
当所有人发现那不是她的歌声的回响,而是玄武雪山雪崩的前兆时,一切已经晚了。
轰然而至的雪崩几乎掩盖了半个殇阳城,那曾经经历过参天大火的城池又一次遭遇了浩劫,不同的是这一次是冰雪,母亲应验了她对阿爹所说的话,雪崩中她的歌声始终没有停过,直到最后……
我也不知道在得到这个消息时,父皇是什么样的心情,我只依稀记得他把自己关在延福殿,整整三天,不见任何人,不吃东西,不喝水,那个时候只是看着门窗紧闭的延福殿,也感觉得道一片死气沉沉。
最后是凌四闯了进去。
凌四带回来的,只有母亲的一句话——
我与他,相聚不易,我不想那么早在阴曹地府看见你。
就因为这句话,父皇硬生生的挺了十年,贯彻新政,也为我登基扫平了所有的障碍,等到十年后他的极限,也许母亲已经可以接受在阴曹地府见他了,他服下了玉颜丹,从容赴死。
很多年之后,当我独自站在金銮殿前,迎着落雪纷纷独看天地浩大的时候,也会依稀想起那些记得起,又或者记不清的人。
阿爹,赫连炎,洛木娜,凌四,阿郎……
我的儿子楚延龄,南疆公主沐纱……
还有,我的父皇,和我的母亲……
我想他们每一个应该都没有后悔,这样从容而决绝的走完自己的一生,只因为爱过,恨过,就再无遗憾。
三千微尘里,吾宁爱与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