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莲娜转过身来时,菲利普正站在她和杰克跟前。“到我的住所去,”他悄声说,“我们得商量一下。”他又进了厨房。
阿莲娜有一种印象,他在悄悄地为什么事高兴。
激动的场面过去了。建筑工匠们回去干活了,他们还热烈地议论着。艾伦回家去和孙子们在一起。阿莲娜和杰克穿过墓地,绕过工地,走进了菲利普的住所。他还没回来,他俩坐在一条板凳上等着。杰克感到了阿莲娜对弟弟的担心,安慰地搂了一下她。
阿莲娜四下张望,发现菲利普的住所一年年地慢慢变得更舒适了。可以说,以城堡中伯爵的私邸为准,这里依旧显得光秃,但已经不像原先那样简朴了。在角落里的小圣坛前,现在有了一块小地毯,以让他的双膝在长夜祈祷中好受一些;在圣坛后面的墙上,挂着一个镶珠宝的银十字架,这可是件值钱的礼物。菲利普年事渐高,让他轻松些,对他没坏处,阿莲娜想。也许他对别人也不会那么严厉了。
过了一会儿,菲利普进来了,后边跟着失魂落魄的理查。理查立刻就说话了。“威廉不能这样做,这是发疯!我发现阿尔弗雷德想强奸我姐姐——他手里还有一把刀——他几乎杀了我!”
“平静点,”菲利普说,“咱们来安安静静地商量商量这件事,尽量冷静判断一下,如果有危险的话,是什么危险。我们干吗不坐下说呢?”
理查坐下了,但他还是说个不停。“危险?没有危险。郡守不能监禁伯爵,出于什么理由都不行,哪怕是谋杀。”
“他打算试一下,”菲利普说,“他要派人守在修道院外边的。”
理查做了个打发的手势。“我闭着眼都能越过威廉的人。他们不是问题。杰克可以在镇子的城墙外备好马等着我。”
“等你到了伯爵城堡呢?”菲利普说。
“还是一样。我能悄悄溜过威廉的人。或者要我自己的人出来接我。”
“这听起来倒不错,”菲利普说,“然后呢?”
“然后就没事啦,”理查说,“威廉又能怎么样?”
“可是,他还拿着皇家文书,宣你去答复谋杀的起诉。你一离开城堡,他会设法随时逮捕你。”
“我去哪儿都带着护卫好了。”
“你在夏陵或别的地方开庭时呢?”
“还是一样。”
“可是,人家知道你自己就是个逃避法律的罪犯,谁又肯听你的判决呢?”
“他们可以请便,”理查阴郁地说,“他们应该记得,威廉当伯爵时,是怎么强制执行的。”
“他们不见得像害怕威廉那样害怕你。他们会认为,你不那么像嗜血的魔鬼。我希望他们想得不错。”
“别指望那个了。”
阿莲娜皱起了眉头。菲利普可不是这么悲观的人——除非他还有隐藏的动机。她怀疑,他是在为他心中暗藏的机谋预作铺陈。她想,我敢拿钱打赌,采石场的事一定会扯进这里边来。
“我主要担心的是国王,”菲利普在说,“在你拒绝答复起诉时,你就是在蔑视国王。一年以前我会说,蔑视就蔑视吧,去他的吧。但现在战争已经结束,伯爵再那么随心所欲就不那么容易了。”
杰克说:“看来,似乎你要答复这起诉,理查。”
“他不能那样做,”阿莲娜说,“他别指望有正义。”
“她说得对,”菲利普说,“这案子将在皇家法庭上听证。事实是都知道的:阿尔弗雷德企图对阿莲娜施暴,理查进去了,他们打了起来,理查杀了阿尔弗雷德。一切都取决于解释。威廉是斯蒂芬国王的忠心支持者,由他来指控,而理查可是亨利公爵最伟大的同盟之一,对他的判决很可能是有罪。斯蒂芬国王为什么签署那份文书?大概是因为他决定报复理查和他作战。阿尔弗雷德之死给他提供了一个充分的借口。”
阿莲娜说:“我们应该向亨利公爵呼吁,请他干预。”
这时,倒是理查表示疑虑了。“我不愿意靠他帮忙。他在诺曼底呢。他可能写上一封信,抗议一番,但他还能做什么?大胆设想一下,他率军队跨过海峡,这样,他就破坏了和约,我看他不会为我承担这种风险。”
阿莲娜感到痛苦又害怕。“噢,理查,你陷于一个可怕的网里了,这全都因为你救了我。”
他冲她极富魅力地一笑。“我还会再这样做的,阿莉。”
“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不管他有多少毛病,毕竟是勇敢的。他刚刚继承了伯爵采邑,这么快就面临了这样一个难题,看来真不公平。作为伯爵,他使阿莲娜失望——可怕的失望——但他并不该遭这份报应。
“好啊,多好的选择啊,”他说,“我可以待在这修道院里等到亨利公爵即位,或者因谋杀罪而受绞刑。要是你们修士不吃那么多鱼的话,我就当个修士算了。”
“可能还有另外的出路,”菲利普说。
阿莲娜急切地看着他。她本来怀疑,他在策划一个阴谋,而如果他能解决理查的困境,她会对他感激不尽的。
“你可以为这次杀人进行苦修,”菲利普说。
“也包括吃鱼吗?”理查俏皮地说。
“我在想圣地的情况,”菲利普说。
他们都沉默了。巴勒斯坦由耶路撒冷国王鲍德温三世统治,他是祖籍法兰西的一名基督教徒。那里经常受到周围国家的攻击。到那里去要走上一年半载,再参加军队作战,保卫基督教王国,确实称得上是一种苦行,一个有过杀戮行为的人可以借以净化他的灵魂。阿莲娜感到担心和疑虑:并非所有的人都能从圣地回来的。但她多年来一直为理查参战而忧虑,圣地那里也不见得就比英格兰更危险。她就是烦心的命。她已经习惯了。
“耶路撒冷王始终都需要人,”理查说。每隔几年,教皇的使者都要来这里视察,讲述保卫基督教国度中的战斗和荣誉的故事,竭力鼓动年轻人去圣地作战。“但我才刚刚回到我的采邑,”他说,“我外出时,谁来负责我的土地呢?”
“阿莲娜,”菲利普说。
阿莲娜突然感到透不过气来。菲利普在建议由她接过伯爵的采邑,照她父亲那样进行统治……这个建议让她一时感到晕眩,但她一镇定下来,立即就感到这是对的。当一个男人到圣地去时,他家中的事情通常都由他妻子照看。对一位单身的伯爵来说,由他姐姐来完成同样的任务是无可厚非的。而且她要按她一向知道该采用的办法,靠正义感、洞察力和想象力,去治理这片采邑。她要把理查至今如此令人沮丧地没办成的事一一去做好。在她思前想后的时候,她的心跳加快了。她要试用新观念,用马而不用牛耕地,在休闲地种燕麦和豆类这样的春播作物。她要开垦新的农田,设立新的市场,并且在经过这么长时间之后,向菲利普开放采石场——
他当然也想到了这一步。在菲利普多年来所设想出来的一切聪明策略中,这大概要算最高明的了。他一举三得:他让理查脱了钩,他把一个胜任的统治者推出来负责这片采邑,而且他也最后得到了采石场。
菲利普说:“我不怀疑,鲍德温国王会欢迎你——尤其是如果你率领着那些欢欣鼓舞地要和你一起去的骑士和战士的话。这将是你自己的小小的十字军东征。”他顿了顿,让他的话被大家理解。“威廉当然对你鞭长莫及,”他继续说,“而你定会凯旋而归,成为英雄。到那时,谁也不敢判你绞刑了。”
“圣地,”理查说,眼中闪着战死或荣归的光彩。阿莲娜想,这是适合他做的事情。他在治理伯爵采邑上不擅长。他是一名战士,他想打仗。她看到了他脸上出神的样子。在他的头脑里,他已经在那里了:他手持长剑,盾饰红十字,在炙人的阳光下,打退敌人的进攻,保卫着沙地的城堡。
他很高兴。
四
全镇的人都来出席婚礼了。
阿莲娜感到惊奇。大多数人把她和杰克或多或少看成是早已成婚了,她原以为他们会把这个婚礼仅仅当做是个形式。她本来预计只有一小伙朋友,大多是她的同龄人和杰克的工匠伙伴。但是,王桥的每个男人、女人和孩子都来了。她被他们的出席所感动。而且他们看上去都为她感到幸福。她意识到,他们同情她这些年来的遭遇,尽管他们都小心翼翼地对她闭口不谈这些;现在,他们分享着她嫁给了爱了这么久的男人的愉悦。她由弟弟理查挽着走过街道,为追随着她的笑脸而晕眩,由于幸福而陶醉。
理查明天就要出发去圣地。斯蒂芬国王已接受了这一解决办法——确实,他看来巴不得这么轻易地就摆脱了理查。威廉郡守当然很气愤,因为他的目的是褫夺理查的伯爵采邑,如今他毫无机会了。理查的眼睛里依然有那种出神的样子,他已迫不及待地要出发了。
她在走进修道院时想,这可不是她父亲所设想的事情的结局:理查在遥远的地方作战,而阿莲娜本人却在扮演伯爵的角色。然而,她已经不再觉得非按父亲的意愿来安排自己的生活不可了。他已经去世十七年了,何况,她还懂得了一些他原先不了解的事情:她做伯爵,要比理查强得多。
她已经接过统治权了。城堡的仆人经过多年松懈的管理,都很懒散,她已经让他们勤快起来了。她重新安排仓房,把大厅粉刷一新,清理了面包房和酿酒坊。厨房太脏,她把它烧毁,新盖了一个。她开始亲自发放星期工钱,表明她在负责;她还遣散了三个经常酗酒的士兵。
她还下令在离王桥几英里远的地方修建一座新城堡。伯爵城堡离王桥太远了。杰克为新城堡画了设计图,等主楼一盖好,他们就搬进去。与此同时,他们将轮流在伯爵城堡和王桥居住。
他们已经在伯爵城堡中阿莲娜的老房间里睡过几夜,这里远离菲利普那不赞同的盯视。他俩像是度蜜月的新婚夫妻一样,沉溺在不知满足的生理激情中。或许是因为这是他俩第一次有了可以锁上门的卧室。隐私还是老爷们的奢侈享受,别人都在楼下的公用大厅中睡觉和做爱。甚至住在家中的夫妻,总有极大的可能被他们的孩子或家人,或者过路的邻居打扰。人们不在家时才锁门,而在家时是不锁门的。阿莲娜以前从来没有对此不满意过,但现在她才发现:知道你能随心所欲地行事而不怕被人看见,有一种特殊的激动。她想起在过去的两个星期里,她和杰克做的一些事情,不禁脸红。
杰克在大教堂部分修好的中殿里,和玛莎、汤米和莎莉一起等着她。在婚礼上,新婚夫妻通常要在教堂的前廊里交换誓词,然后再进入教堂做弥撒。今天,中殿的第一架间权充前廊。阿莲娜很高兴,他们在杰克修建的教堂里举行婚礼。大教堂是杰克的一部分,完全像他穿的衣服、他做爱的方式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一样。他的大教堂将会像他本人:优雅、富于创造性、欢快,而和过去已经消逝的任何事情都毫无共同之处。
她充满爱恋地看着他。他今年三十岁,长着一头红发和一双闪烁的蓝眼睛,实在英俊极了。她还记得,他小时候很丑,她当时认为,他不值得她注意。但他从一开始就爱上了她,他这样说过;忆起往事,他依旧畏缩,当年,因为他说从来没有过父亲,他们大家是如何嘲笑他的。这事都快过去二十年了。二十年……
要不是菲利普副院长,她可能再也见不到杰克了。此时,菲利普副院长从回廊进入教堂,又笑眯眯地进入了中殿。他看上去为他俩终成眷属而由衷地感到激动。她想起来她第一次和他相遇的情形。她生动地回忆起当时感到的绝望:在她的全部辛苦和伤心化做一袋袋羊毛之后,那些羊毛商却要欺蒙她。她还想起当时对那位年轻的黑发修士的无限感激之情,他救了她,说:“我随时都愿意买下你的羊毛……”现在他的头发变灰了。
他救过她,后来又强迫杰克在她和大教堂之间做出抉择,几乎毁掉她。他在是非问题上是一个不肯通融的人;有点像她父亲。不过,他倒是真想主持结婚祈祷。
艾伦诅咒过阿莲娜的第一次婚礼,那次诅咒还真应验了。阿莲娜很高兴。假如她和阿尔弗雷德的婚姻不是完全无法忍受的话,也许她还在和他一起过日子呢。奇怪的是,当她回想起当初可能发生的情况时,她感到浑身发冷,如同噩梦和可怕的幻象。她回忆起托莱多那个漂亮、性感的阿拉伯姑娘,那姑娘爱上了杰克,假如他真娶了她又会怎样呢?阿莲娜怀抱着婴儿,风尘仆仆地赶到托莱多,却发现杰克在和别人过日子,把他的身心交出了一半给别人。那念头真可怕。
她听着他低声诵念主祷文。现在看来有点惊奇,可是想想当初吧,她来到王桥住下时,她对他的注意并没胜过对粮商的猫。但是他注意到了她,那些年里,他一直秘密地爱着她。他是多么有耐心啊!他曾经看着乡绅们的年轻儿子们,一个接一个地向她求婚,然后又失望地、受伤害地或气冲冲地走开了。他已经看出来——他是多么多么机灵啊——她是不能靠求婚来赢得的;于是他便采取迂回的办法来接近她,作为朋友而不是作为恋人,在树林中与她会面,给她讲故事,使她不知不觉地爱上他。她回想起那第一次亲吻,那么轻柔而随便,只是让她的嘴唇在随后的几个星期内一直灼热。她对第二次亲吻更加记忆犹新。每当她听到漂土磨的哐当哐当的声音时,就会想起她当时体味到的那种阴暗、陌生和不受欢迎的性冲动。
她生活中的一个持久的悔恨,就是从那以后她变得那么冷漠。杰克真诚地一心爱着她,而她竟吓得回避他,假装对他无所谓。这深深地伤害了他;尽管他继续爱她,伤口也愈合了,却留下了一个疤痕,如同深深的伤口所致。有时,在他们吵嘴和她对他冷冷地说了什么的时候,她就会从他看她的样子中看到那疤痕,他的眼睛似乎在说:是的,我了解你,你可以冷漠,你可以伤害我,我应该警惕。
现在,当他发誓要在余生中爱她、忠于她的时候,他眼中有没有一种警觉的神色?他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我,她想。我嫁给了阿尔弗雷德,还能有比那个更大的背叛吗?但后来我走遍了半个基督教世界去寻找杰克,总算作了补偿。
这样的失望、背叛及和解,是婚后生活的内容,但她和杰克在婚礼前就已经历过了。现在,她至少自信了解他,像是没什么可以使她吃惊的了。说来这样做事很好笑,但总比先发婚誓,然后再渐渐了解对方要好。教士当然不会同意;的确,菲利普要是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会昏过去的;但话说回来,教士对爱情的了解,比别人要少。
她发了婚誓,跟在菲利普后边一句句重复着那些话,她心想,那句承诺多美:我用我的身体来崇拜你。菲利普永远不会了解这个。
杰克把一个戒指套在她手指上。她想,我终生都在等待这个。他俩对视着眼睛。她看得出来,他身上发生了些变化。她直到这时刻才意识到:他从来没有对她真正的放心。现在,他看上去深为满意了。
“我爱你,”他说,“我将永远爱你。”
这就是他的誓言。其余的全是宗教的那套陈词滥调,但现在他做出了自己的誓言;阿莲娜意识到,她也是直到此时才对他放心。他们很快就会向前走,进入交叉甬道做弥撒;之后,他们将接受镇民的祝贺和衷心祝福,把他们带回家去,给他们吃的喝的,大家欢乐一番。但这一小小的瞬间却只是为他俩的。杰克的样子在说:你和我,在一起,永远;阿莲娜想,终于。
一切让人感到十分平和。
?第六部分?
1170-1174
第十七章
王桥还在扩展。这个镇子早已越出原先的城墙,而原先的城内,也就比现在的镇子的一半稍多几间住屋。大约五年以前,镇上的公会建了一座新城墙,把老镇外面崛起的城郊围了进去;如今,在新城墙的外面又有了更大的一片郊区。河对岸镇民举办收获节和仲夏夜传统活动的草地,现在成了一个小村,叫做新港。
一个寒冷的复活节星期日,威廉·汉姆雷郡守骑马穿过新港村,跨过石桥,走进现在叫做王桥老镇的旧城区。今天,新竣工的王桥大教堂要举行献祭典礼。他进了牢固的城门,沿着新近铺好的主街走去。两旁是清一色的石头房子,下层做铺面,楼上做居室。今日王桥之大,其繁荣和富裕程度,都是夏陵从来所不及的,威廉想到这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走到街尽头,往旁边一转,进了修道院的围墙;在他的眼前,就是王桥兴起而夏陵衰败的原因:大教堂。
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高耸入云的中殿,由一排优雅、飘洒的飞拱支撑着。西端有三间有圆柱的门廊,如同巨人的门洞那样高大宽敞,门廊上是一排又高又窄的尖顶窗,两侧是细长的塔楼。这种新式样,在十八年前落成的交叉甬道上已经预示了,但如今才算达到了令人惊叹的极致。英格兰从来没有过一座这样的建筑。
这里的市场仍然每逢星期日开放,教堂门前的绿地上排满了摊位。威廉下了马,把马交给瓦尔特照看。他一瘸一拐地穿过绿地,朝教堂走去。他已经五十四岁,身胖体沉,腿脚的痛风症经常让他疼痛难忍。由于这种痛苦,他三天两头总要发脾气。
教堂的内部给人印象更深。中殿和交叉甬道的风格相一致,但建筑匠师改进了他的设计,使得圆柱更细,窗户更大。然而,这里还有一项革新。威廉曾经听人谈起,杰克·杰克逊从巴黎请来了工匠,造出了彩色玻璃。他当时想不出这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因为在他的想象中,一个彩色玻璃窗无非和壁毯或绘画差不多。现在他亲眼得见,才明白其奥妙之处。从外面射进来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变成了五光十色,从而产生了相当神奇的效果。教堂里挤满了人,大家都伸长脖子,瞪着上面的窗户。画面表现的是《圣经》故事,天堂和地狱,圣哲、先知和门徒,以及一些王桥的市民,他们大概为玻璃捐了钱,让自己在画面中有一席之地——一个面包师端着一盘点心,一个鞣皮匠拿着他的皮革,一个建筑匠握着圆规和水准仪。威廉酸溜溜地想,我敢打赌,菲利普从这些窗户中一定大大地捞了一把。
教堂里人山人海,都是来参加复活节祈祷活动的。市场常常一直扩展到教堂里面,威廉往中殿里走,有人要他买冷啤酒,有人要他买热姜饼,还有人拉他到墙根去,花三便士和妓女干一下。教会方面始终竭力禁止小贩进教堂,但这项任务永远也无法完成。威廉和郡里的一些市民中的头面人物互相打着招呼。尽管有社交上的应酬和买卖人拉生意的干扰,但威廉发觉自己的目光和思绪常常被吸引到头上连拱廊的雄劲的线条上。拱券和窗户,带有集柱式柱身的立柱,扇形拱肋和穹顶的扇形瓣,看上去全都指向上天,使人不能不去联想这一建筑正是用于这一目的。
地面铺着石板,立柱涂着油漆,每扇窗户都闪着异彩。王桥和这里的修道院很富有,而大教堂则宣布了这里的繁荣。交叉甬道中的小祈祷室中,有金烛台和镶宝石的十字架。市民们也展示着他们的财富:穿着色彩斑斓的紧身衣,佩着银制的胸针和带扣及金制的指环。
他的目光落到了阿莲娜身上。
和往常一样,他的心漏跳了一拍。她还像从前那么漂亮,虽说她现在足有五十出头了。她的鬈发仍然那么浓密,只是剪短了,而且看上去像是浅棕色,似乎褪了些颜色。她眼角上有了引人注目的鱼尾纹。她比过去发福了些,但身材仍有魅力。她穿着一件蓝色斗篷,里面有红绸衬里,脚下是红色的皮鞋。她身边围着一群毕恭毕敬的人。虽然她并不是女伯爵,而只是一位伯爵的姐姐,但由于她弟弟已在圣地定居,大家都把她当做伯爵来对待。而她的举止则如同一位女王。
她的形象引起威廉的痛恨,犹如苦胆汁在他腹中翻腾。他曾经毁掉了她父亲,强奸了她本人,夺取了她的城堡,烧光了她的羊毛,放逐了她的弟弟,但每次他以为自己已压垮了她,她都东山再起,而且从挫折上升到新的权势和财富的高峰。如今威廉已经衰老,身体又胖,还有痛风,他才意识到,他始终生活在一个可怕的魔咒的威力之中。
她身边有一个高个子的红发男人。威廉第一眼看去,以为是杰克;但仔细端详,那人显然过于年轻,他这才明白,那人必定是杰克的儿子。那小伙子的衣着像个骑士,还佩着剑。杰克本人站在他儿子旁边,比儿子要高上一两英寸,鬓边的红发正在变浅。他比阿莲娜要小,如果威廉没记错的话,大概要小五岁,但他眼圈上也已有了皱纹。他正在和一个年轻姑娘亲切地说着话,那一定是他女儿。她长得很像阿莲娜,也那么漂亮,只是她的浓密的头发,紧紧地梳到脑后,编成辫子。她穿得很简朴,如果她在土褐色短外衣下有一个妖媚的肉体的话,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