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的兴致烟消云散了。由于莫德蛮横的统治,他在这里取得的一切成就都冒着风险。
他们沿着工地的北边走着,大多数熟练的建筑匠都在这里工作,他们坐在板凳上,用锤子和凿子把石头雕刻成形。菲利普在一个匠人的身后停下来,研究着他的工作。这是一个柱头,就是立在柱子顶部的大块的、伸出的石头。那工匠正用一柄轻锤和一把小凿,刻着柱头上的叶子模型。叶子雕得很深,十分精致。使菲利普吃惊的是,他发现那个匠人是年轻的杰克,汤姆的继子。“我还以为杰克还在学呢,”他说。
“他是在学。”汤姆继续朝前走,等别人听不到他们的话音时,他才说:“这孩子真了不起。这里有些工匠在他出生以前就开始刻石头了,但谁的活儿也比不上他。”他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可是他竟不是我亲生的儿子!”
汤姆的亲生儿子阿尔弗雷德已经当了建筑匠,有他自己的一帮学徒和壮工了,但菲利普知道,阿尔弗雷德和他带的那帮人并不做精致的活儿。菲利普不清楚,汤姆心里对这件事是怎么想的。
汤姆的脑筋已经回到为市场执照付款的问题上去了。“市场一定能赚来很多钱,”他说。
“是啊,可惜还不够。刚开始,一年也就有五十磅左右的收入。”
汤姆阴沉着脸点点头。“这也就刚够买石料的。”
“羊毛怎么样?”
在菲利普仓房里堆积的羊毛要再过几星期才能拿到夏陵的羊毛集市上卖。大概可以赚一百磅银便士。“那笔款子我要用来付给莫德。不过,这以后,我就没钱付工匠们下一年的十二个月的工资了。”
“你不能借吗?”
“我已经试过了。犹太人不肯再多借给我,我在温切斯特的时候就问过了。他们要是认为你还不起,就不肯借给你钱。”
“阿莲娜呢?”
菲利普一惊。他从没想过找她借钱。她的仓房里有更多的羊毛。羊毛市场过后,她可能会有二百磅银便士。“但是她需要那笔钱过日子。何况基督徒是不能要利息的。要是她把钱借给我,她就没钱做生意了。不过……”就在他说话的时候,他已经在转新的念头了。他想起来,阿莲娜曾经想购进当年他的全部羊毛产品。或许他们可以想出点办法……“我想,无论如何我要找她谈一谈,”他说,“这时候她在家吗?”
“我想,在吧——今天早晨我还看到她呢。”
“走,弗朗西斯——你就要见到一位出众的年轻女子了。”他们离开了汤姆,匆匆走出修道院,进了城。阿莲娜有相邻的两所房子,背靠着修道院的西墙。她住在一所里,把另一所当做仓房。她很有钱,总会有个办法可以帮修道院付莫德为市场执照勒索的款项。菲利普的脑海里逐渐形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主意。
阿莲娜在仓房里,正监督着工人从一辆高高堆着羊毛口袋的牛车上往下卸货。她穿着一件锦缎皮袍,就像莫德皇后穿的那种款式,她的头发束到上边,外面罩了一顶白色亚麻布高帽。她像往常一样神色威严,那两个卸车的汉子没有二话地听从着她的指挥。大家都尊敬她,不过——说来奇怪——她并没有亲密的朋友。她热情地问候菲利普。“我们听到林肯之战的情况时,都很为你担心,怕你给杀死!”她说。她的目光流露出的是真心真意的关心,菲利普深受感动,感激人们为他操心。他把她介绍给弗朗西斯。
“你在温切斯特得到公正的待遇了吗?”阿莲娜问。
“说不上,”菲利普回答,“莫德皇后批准了我们的市场,但否定了我们的开采权。多少是相互补偿吧。但她要我付一百磅银便士来当市场执照的报酬。”
阿莲娜吃了一惊。“这太不像话了!你跟她讲了吗?市场的收入要用来建大教堂?”
“噢,讲了。”
“可是你到哪儿去弄那一百磅银便士呢?”
“我想,你也许能帮点忙。”
“我?”阿莲娜一惊。
“几个星期之内,在你把羊毛卖给佛兰芒人之后,你就会有二百磅左右的银子了。”
阿莲娜面露难色。“我会痛痛快快地把钱给你,不过,我还需要钱明年买更多的羊毛。”
“还记得你想买我的羊毛吧?”
“记得,可是现在太晚了。我想在剪羊毛季节刚开始时就买。再说,你很快就能自己卖了。”
“我在想,”菲利普说,“我能不能把明年的羊毛卖给你呢?”
她皱起了眉头。“可是你还没有羊毛呢。”
“我能不能在我的羊毛到手之前先卖给你呢?”
“我还不明白怎么办。”
“这很简单。你现在就把钱给我。我明年再把羊毛给你。”
阿莲娜显然不清楚如何接受这一建议,这和已知的任何做生意的方式都不一样。其实,对菲利普同样新鲜,他也是刚刚想出来。
阿莲娜动着脑筋,慢慢地说着:“我现在出的价比你等到明年能够得到的价要稍低一些。更主要的,羊毛的价格从现在到明年可能会涨——自从我干这一行,年年都涨价。”
“这就是说,我要损失一点,而你要多赚一点,”菲利普说,“不过,我明年就能继续修建工程了。”
“明年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也许我会把后年的羊毛卖给你。”
阿莲娜点点头。“有道理。”
菲利普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如果你这么做,阿莲娜,你就挽救了大教堂了,”他热切地说。
阿莲娜神情非常庄重。“你曾经救过我一次,是吧?”
“是的。”
“那我就对你做出同样的报答。”
“愿上帝降福给你!”他在一阵洋溢的感激之情中,拥抱了她;他随后想起来,她是个女人,就赶紧退了出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他说,“我已经技穷了。”
阿莲娜笑了。“我不敢说,我值不值得这么感激。我可能会从这一安排中受益匪浅。”
“我希望如此。”
“咱们来一起喝上一杯,就把这笔交易敲定了,”她说,“我先去付车钱。”
牛车卸光了,羊毛捆放得整整齐齐。菲利普和弗朗西斯走到屋外,这时,阿莲娜正和车夫办着手续。太阳降了下去,建筑工人们朝家中走去。菲利普的精神又振作起来了。尽管障碍重重,他还是找到了途径,把工程坚持下去。“谢天谢地,还好有阿莲娜!”他说。
“你没告诉我,她这么漂亮,”弗朗西斯说。
“漂亮?我想她是的。”
弗朗西斯笑了。“菲利普,你瞎了!她是我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之一。她足以让一个男人放弃教士身份。”
菲利普严厉地看着弗朗西斯。“你不该这么讲话。”
“对不起。”
阿莲娜走出仓房,上了锁;随后,他们走进了她的住房。这所房子很大,有一间主室,还隔开一间卧室。角落里有一个啤酒桶,屋顶上吊着一整条火腿,桌上铺着白色的亚麻布。一个中年女仆从一把长颈壶里为客人往银质高脚杯中倒葡萄酒。阿莲娜的日子过得挺舒服。菲利普想不通,既然她这么漂亮,为什么不找丈夫呢?她并不乏追求者,全郡所有合格的年轻小伙子都曾向她求婚,但她一概加以拒绝。他对她感激不尽,一心希望她幸福。
她的脑子还在具体问题上。“我得要等到夏陵的羊毛集市过后才有钱,”他们为他们的协议举杯时,她说。
菲利普转向弗朗西斯。“莫德肯等待吗?”
“多久?”
“集市是从这个星期四算起的三星期之后。”
阿莲娜解下她的束发帽子,抖开她深棕色的鬈发。她疲乏地叹息一声。“日子太紧了,”她说,“我来不及把所有的事都办完。我想再多买点羊毛,可是我还得弄到足够的车夫把羊毛统统运到夏陵去。”
菲利普说:“而明年你会有更多的羊毛的。”
“我巴不得我们能让佛兰芒羊毛商到这儿来收购。那样对我们省事得多,用不着把我们的羊毛全运到夏陵去了。”
弗朗西斯插口说:“可是你们能的。”
他们俩都看着他。菲利普说:“怎么?”
“开设你们自己的羊毛集市。”
菲利普开始明白他的目标何在了。“我们能吗?”
“莫德给了你同夏陵一模一样的权利。我亲自给你写的特许证。既然夏陵能够开设羊毛集市,你们就也能。”
阿莲娜说:“咳,那可太棒了——我们用不着把这些羊毛运到夏陵去了。我们可以在这儿做生意,把羊毛直接海运走。”
“这还是最起码的,”菲利普激动地说,“一个羊毛集市在一星期之内的收入,可以抵得上星期日市场全年的收入。我们今年不成了,当然——没人会知道。但我们可以在今年的夏陵羊毛集市上,把消息传出去,说我们准备在明年开设我们自己的羊毛集市,并且要确保所有的买主都知道日期……”
阿莲娜说:“那将对夏陵产生极大的影响。你我是全郡最大的卖主,如果我们俩撤出来,夏陵的集市将不足常年的一半。”
弗朗西斯说:“威廉·汉姆雷将会减少收入。他会像公牛般发疯的。”
菲利普禁不住为局面的急转直下而战栗了。一头疯公牛正是威廉的确切写照。
“那又怎么样?”阿莲娜说,“既然莫德已经批准了我们,我们就可以着手了。威廉对此无能为力,是吧?”
“但愿如此,”菲利普热切地说,“我当然希望如此。”

第十章

圣奥古斯丁日那天的中午,工作停止了。大多数建筑匠发出一声舒心的叹息来响应正午的钟声。他们通常从日出干到日落,每星期工作六天,因此他们需要在节日得到休息。然而,杰克实在太投入他的工作了,竟然没听到钟声。
在坚硬的石头上雕出柔软、圆滑的造型,是一种挑战,杰克对此简直着了迷。石头有其自己的意志,如果他要使它做什么它并不想做的事,它就会跟他作对,他的凿子会滑过去,或者是凿得太深,把花纹给破坏了。但他一旦了解了他面前石头的高低起伏,他就能改变它。任务越难,他越入迷。他开始感到,汤姆所要求的装饰性雕刻实在太容易了。锯齿形、菱形、犬牙形、螺旋形和平面卷筒形已经让他厌烦了,连这些叶子都太呆板和重复。他想雕刻形态生动自然的叶饰,圆韧又不规则,他想复制橡树、梣木、白桦等不同形状的真实叶子,但汤姆不同意他这么做。他尤其想刻出故事中的场面:亚当和夏娃,大卫和哥利亚,以及最后审判日,里面要有妖精、魔鬼和赤身裸体的人物,但他不敢要求。
这时,汤姆走来让他停下来。“今天过节,孩子,”他说,“再说,你还是我的学徒,我想让你帮我清理一下。所有的工具都要在午饭前收好,锁起来。”
杰克放下他的锤子和凿子,小心翼翼地把他刻到一半的石头放进汤姆的工棚里,然后随着汤姆在工地走了一圈。别的学徒都在整理和清扫乱撒在工地上的石屑、沙子、干灰泥块和木刨花。汤姆收拾起他的罗盘和水平仪,杰克则归置起他的码尺和铅锤线,他俩把所有这些东西都放到工棚里。
工棚里存放着汤姆的铁杆:长长的铁杆,截面是正方形的,绝对笔直,全都有同样的长度。这些铁杆全都存放在一个特制的木架柜里,还加了锁。这是些测量用的标杆。
他们继续在工地上四处走着,随时拣起调灰板和铁锹,杰克一直在想标杆的事。“一根标杆有多长?”他问。
有些建筑工听到他的问题,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常常感到他的问题可笑。小个子爱德华是个上年纪的建筑匠,长着粗皮肤和歪鼻子,他说:“标杆就是标杆嘛,”大家又笑了。
他们都喜欢取笑学徒工,尤其是碰到他们可以借此机会显示一下自己优越的知识的时候。杰克不喜欢人家嘲笑他无知,但他忍下这口气,因为他委实太好奇了。“我不明白,”他耐心地说。
“一英寸就是一英寸,一英尺就是一英尺,一根标杆就是一根标杆,”爱德华说。
当年,一标杆是一个测量单位。“那么,一标杆是多少英尺长?”
“啊哈!那要看情况了。在林肯是十八英尺,在东英吉利是十六英尺。”
汤姆打断他的话,做出了合理的解释。“在这个工地上,一标杆是十五英尺。”
一个中年女建筑工说:“在巴黎,他们根本不用标杆——只用码尺。”
汤姆对杰克说:“教堂的整个设计是以标杆为基础的。给我拿一根标杆来,我说给你听。是你明白这些道理的时候了。”他递给杰克一把钥匙。
杰克走进工棚,从柜里取出一根标杆。标杆相当重。汤姆喜欢解释,杰克高兴听。建筑工地的组织工作构成了一幅固有的图案,如同织在锦缎衣袍上的花纹,他弄得越明白,他就越着迷。
汤姆站在盖好一半的圣坛敞开那一端的甬道处,将来这儿就是十字交叉甬道。他接过标杆,把它平放在地上,刚好从侧甬道的一边到另一边。“从外墙到连拱廊的扶壁的中间,是一标杆。”他把标杆从这一端翻转过来到另一端。“从那儿到中殿的中间,也是一标杆。”他把标杆又翻转一下,让它够到对面扶壁的中间。“中殿是两标杆宽。”他又翻转一下,标杆抵到了另一端侧甬道的墙。“整个教堂是四标杆宽。”
“是了,”杰克说,“每个隔间就该是一标杆长了。”
汤姆有点不耐烦。“谁告诉你的?”
“没人。甬道的隔间是四方的,所以,如果宽度是一标杆,长度也就该是一标杆了。而且,中殿的隔间和侧甬道的隔间,显然都是同样的长度。”
“显然,”汤姆说,“你该当个哲学家。”他的口气里既有骄傲,也夹杂着恼火。他为杰克理解之快高兴,但也因建筑上的种种奥秘一下子就被一个孩子掌握了而生气。
杰克完全被这里边的出色逻辑攫住了,根本没注意汤姆的敏感。“那么说,圣坛就是四标杆长了,”他说。
“而整座教堂建成之后,将是十二标杆长。”他又让另一个念头打动了,“大教堂有多高呢?”
“六标杆高。三标杆是连拱廊的高度,一标杆是护廊的高度,高侧窗的高度是两标杆。”
“可是,干吗要用标杆来量所有这些尺寸呢?干吗不像盖住房那样随便一凑合呢?”
“首先,是因为这样省钱。连拱廊的所有拱顶都是统一的,因此我们可以反复使用拱顶的临时支撑。我们需要的石料的尺寸和外形规格越少,我要做的模板就越少。如此等等。其次,是简化了我们正在做的各方面的工作,从最初的设计布局——一切数据都以标杆的乘积数为准——到粉刷墙壁——容易估算出我们需要多少白粉。事情一简单,出错就少了。一座建筑最费钱的部分就是出错。再次,一切都以标杆的量度为准,教堂看起来很舒服。比例是美的核心。”
杰克入迷地点着头。为了掌握修建一座大教堂这样雄心勃勃和引人入胜的工程的方法而奋斗,真是其乐无穷。统一和重复的原则既可以简化结构,又可以造成和谐的效果,建筑上的这一概念实在具有诱惑力。但他不确定比例是不是美的核心。他喜欢野性的、伸展的、不规则的东西:高山、古树和阿莲娜的秀发。

杰克又香又快地把午饭吃完,然后就离开了村子,向北走去,那是初夏的一个温暖的日子,他光着双脚。自从他和他母亲回到王桥,长期定居,他自己当了工人以来,他一直都喜欢每隔一段时间就回到森林中去一次。起初,他把时间用在发泄多余的精力上,跑啦,跳啦,爬树啦,用弹弓打野鸭啦。他用这种活动,还逐渐平衡了他现在又高又壮的新身体。那种新鲜劲已经过去了。现在,当他走在树林里的时候,他动脑筋思索着:为什么比例会是美的,建筑物怎么才能矗立,以及抚摸阿莲娜的乳房会是种什么滋味。
多年来,他一直远远地崇拜着她。他心目中她的固定形象,还是来自初次见到她的时候:在伯爵城堡,她下楼来到大厅,他当时就想,她一定是故事中的公主。她始终是一个遥远的形象。她和菲利普副院长谈话,和建筑师汤姆谈话,和犹太人马拉奇以及王桥的别的有钱有势的人物谈话;而杰克却从来没个理由和她攀谈。他只是望着她:望着她在教堂里祈祷,望着她骑着驯马过桥,望着她坐在家门前晒太阳,望着她冬天穿着贵重的皮袍,夏天穿着精细的亚麻布衣裙,她蓬松的头发勾勒出她美丽的面容。在他入睡之前,他要想象一下,她脱下那些衣服会是什么样子,在幻想中看着她的胴体,轻吻着她柔软的嘴唇。
过去几星期里,他对这种无望的白日梦已经不满足和不痛快了。从远处望着她,在旁边听她和别人谈话,想象着和她亲热,都已不够了。他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有好几个和他年龄相当的少女满可以给予他实实在在的东西。在学徒们中间,谈得很多的是,王桥的哪个年轻女人风流,甚至具体到她们当中的每一个人会让小伙子对她们做什么。她们中的多数人,按照教会的教导,打定主意在出嫁前保持贞操,不过总还有些事情可以照做不误,而且不失贞操,起码学徒们是这么说的。姑娘们都觉得杰克有点怪——他认为,她们大概没想错——但也有一两个发现他的古怪很有吸引力。一个星期天,做完礼拜活动之后,他和一个学徒伙伴的妹妹伊迪丝聊了起来;当他讲起他是怎么热爱雕刻石头时,她却咯咯地笑起来。下一个星期日他和裁缝的金发碧眼的女儿安到田野里去散步。他没有和她说很多话,但他亲吻了她,后来还提议俩人躺在油绿的大麦地里。他又亲吻了她,还摸了她的乳房,她回吻了他,而且非常热烈;但过了一会儿,她脱身出来,说:“她是谁?”当时杰克一直在想着阿莲娜,听了这话,大吃一惊。他竭力把那念头摆脱掉,又一次亲吻她,但她调过脸去,说:“不管她是谁,反正她是个幸运的姑娘。”他俩一起走回王桥,分手的时候,安说:“别瞎费工夫想忘掉她。这是个失败的主意。她才是你想要的人,所以你最好尽力去得到她。”她对他多情地微笑着,又补充说,“你有一张漂亮的脸。可能不会像你想的那样难。”
她的好意让他很不好受,而且因为她就是学徒们所说的风流姑娘,他就益发难受;他曾经告诉所有的人,他要好好摸弄她一下。如今这种说法显得稚气十足,让他很不是滋味。但如果他告诉了她,他心中所想那位女性的名字,安也许就不会那么鼓励他了。杰克和阿莲娜恐怕是可以想象到的最不匹配的两个人了。阿莲娜二十有二,他才十七;她是伯爵的郡主,他却是个私生子;她是个富有的羊毛商,而他不过是个一文不名的学徒工。更糟糕的是,她拒绝过那么多求婚的人,都出了名了。郡里所有像样的少爷,所有殷实商人的长子,都到王桥来向她求婚,结果一个个全都失望而去。对于杰克来说,他除了“一张漂亮的脸”什么都拿不出,又能有什么机会呢?
他和阿莲娜只有一个共同之处,他俩都热爱森林。他们在这点上是很独特的,大多数人喜欢村庄和田野的安全,宁可躲着树林。但阿莲娜时常在王桥附近的林地中散步,那儿有一处僻静的地方,她特别喜欢在那儿逗留和坐着。他曾在那儿看到过她一两次。她没看见他,他走路极轻,这是从小学会的本领,当年他要靠这种本领在林中觅食。
他径直朝她那块空地走去,根本没想,如果遇见她,他该怎么办。他知道他愿意做的事:在她身边躺下,摩挲她的身体。他可以和她谈话,可是说什么呢?跟和他年龄相当的姑娘谈话很容易。他逗弄过伊迪丝,说:“我对你哥哥说你的任何可怕的事全都不信,”她当然就想弄清是什么可怕的事。对安他就直截了当:“今天下午,你愿意和我在田野散步吗?”但当他竭力想想出和阿莲娜交谈的开场白时,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他不由得把她想成长一辈的人,她是那么庄重和严肃。他知道,她并非始终如此,她十七岁时相当调皮。从那时起,她吃尽了苦头,但那个调皮姑娘应当仍然保留在这个不苟言笑的妇人内部的什么地方。对杰克来说,这就使她更加迷人了。
他快走到她的空地了。在炎热的日晒中,树林一片静谧。他无声无息地穿过灌木丛,想在她看见他之前先看到她。他没把握,他到底有没有胆量接近她,而最主要的是,他害怕招她厌恶。他回到王桥的第一天,就是来了很多自愿到大教堂工地干活的人的那个圣灵降临节,他曾经和她说过话,当时他说的不合适,其结果就是四年来他难以和她讲话。现在他可不想再犯类似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