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戈里不予理会:“把他带到这儿来。”
“马上,同志。”
几分钟后,康斯坦丁出现了。他灰头土脸,胡子拉碴,浑身带着牲口圈的气味。玛格达哭了起来,上前一下子抱住他。
“我要跟囚犯私下谈谈,”格雷戈里对平斯基说,“带我们去你的办公室。”
平斯基摇了摇头:“我那简陋的屋子……”
“别争了,”格雷戈里说,“去你的办公室。”他用这种方式强调自己的权威。他要把平斯基一直摁在自己的大拇指下。
平斯基带着他们来到楼上一间俯瞰内院的房间。他匆忙将办公桌上的一副指节铜套扫进抽屉里。
格雷戈里朝窗外望了一眼,天空正在放亮。“在外面等着。”他对平斯基说。
他们坐了下来,格雷戈里问康斯坦丁:“到底怎么回事?”
“政府迁移的时候我们就来莫斯科了,”康斯坦丁解释说,“我以为我会当上政委。但这是个错误。我在这儿没有得到任何政治上的支持。”
“那你一直在干什么?”
“我回去做普通的工作。我在托德工厂做发动机零部件、齿轮、活塞和滚珠轴承座圈。”
“但警察怎么会认为你是反革命?”
“工厂选举一名莫斯科苏联代表。一个工程师宣布他要当孟什维克候选人。他筹划了一次会议,我去听。当时只有十几个人。我没发什么言,中途就退场了,也没投他的票。不用说,后来是布尔什维克候选人赢了。但在选举之后,出席孟什维克会议的人都被解雇了。接着,就在上周,我们全都遭到了逮捕。”
“我们不能这么做,”格雷戈里绝望地说,“甚至以革命的名义也不行。我们不能阻止工人倾听不同的观点。”康斯坦丁奇怪地看着他:“你哪里都没去过吧?”
“当然,”格雷戈里说,“一直忙着跟反革命军队作战。”
“所以说,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是说这种事儿以前也发生过?”
“格里什卡,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
“真让我无法相信。”
玛格达说:“昨晚我得到一个消息,从一个嫁给警察的朋友那儿听说的,她说康斯坦丁和其他人要在今早八点被枪决。”
格雷戈里看了一眼部队发给他的手表。马上就要到八点了。“平斯基!”他喊了一声。
那警察走了进来。
“快停止执行处决。”
“我担心这太晚了,同志。”
“你是说那些人已经被枪决了?” “还没有。”平斯基走到窗前。
格雷戈里也走了过去。康斯坦丁和玛格达站在他身旁。
窗下那积雪覆盖的院子里,一支行刑队已经站在清晨的微光中。在这些战士对面,是十几个被蒙上眼睛的人,穿着室内的衣服在瑟瑟发抖。他们的头顶飘扬着一面红旗。
在格雷戈里的注视下,士兵们举起了步枪。
格雷戈里大声喊了起来:“马上停下!别开枪!”但他的声音被窗户挡住了,没有任何人听见。
接着,传来一阵枪响。
那些被控有罪的人一个个倒在地上。格雷戈里瞪大了眼睛,骇然无语。
在倒下的躯体周围,鲜血渐渐浸染了雪地,那颜色与上面飘扬的旗帜相互映衬,令人毛骨悚然。
第四十一章
1923年11月11日至12日
这天,茉黛一直睡到下午三点左右,沃尔特带着孩子们从主日学校回家时才起床。三岁的埃里克和两岁的海克穿着他们最好的衣服,显得十分可爱,一看见他们,茉黛的心几乎都要化了。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如此美妙的体验。当年她爱得沃尔特如痴如醉,那种感情也不像现在这般强烈。两个孩子也让她感到十分焦虑。她能让他们吃饱穿暖,免受骚乱和革命的冲击吗?
她给孩子们端来热面包和牛奶,让他们暖和起来,然后就开始为晚上做准备。她和沃尔特要筹办一场小型的家庭聚会,庆祝沃尔特的堂弟罗伯特?冯?乌尔里希过三十八岁生日。
罗伯特没像沃尔特父母担心(或是希望)的那样死在战场上。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反正沃尔特没能当上冯?乌尔里希伯爵。罗伯特一直被关在西伯利亚的战俘集中营。当布尔什维克与奥地利达成和解后,罗伯特和他的战时同志约尔格一路靠步行和搭便车,最后上了一列货运列车返回祖国,前后整整花了一年时间。他们回家后,沃尔特在柏林为他们找了一套公寓。
茉黛戴上她的围裙。她在这座小房子的狭小厨房里用白菜、陈面包和萝卜做了一道汤。她还烤了一块小蛋糕,但不得不在配料里多加些萝卜充数。
她学会了做饭,也掌握了其他不少持家本事。她有个年长和善的女邻居,见她这位贵族一筹莫展的样子觉得可怜,亲手教她铺床、熨衬衫、清洁浴缸。每学一样对她来说都是一次震动。
他们住在一幢中产阶级的住宅里。他们无法在房子上花什么钱,也不能像茉黛原来习惯的那样雇请仆人,家里的摆设也都是二手旧家具,茉黛私下里觉得土气极了。
他们期待着更好的日子,现实却变得越来越糟——沃尔特在外交部的职业生涯因为他娶了一个英国女人而告终,他本打算改行去干点儿别的工作,但时局混乱,能有份工作已经很幸运了。开始的时候,茉黛有些不顺心,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跟四年后的苦日子相比实在不值一提。墙纸上让孩子扯坏的地方打着补丁,玻璃窗碎了也只是用纸板一遮了事,到处都能看到油漆剥落的地方。
但茉黛丝毫没有后悔。任何时候她都可以去亲吻沃尔特,把舌头探进他的嘴里,解开他裤子上的纽扣,跟他一起躺在床上、沙发上甚至是地板上,这弥补了其他方面的亏缺。
沃尔特的父母前来参加聚会,带来半个火腿和两瓶葡萄酒。奥托失去了他的家族在祖瓦尔德的房产,现在那里成了波兰的地盘。他的积蓄已经被通货膨胀吃得一干二净。不过,他在柏林的房子有个大花园可以种土豆,还有在战前存下的不少葡萄酒。
“你们从哪儿弄的火腿?”沃尔特难以置信地问。这种东西通常只能用美元才能买到。
“是我用一瓶陈年香槟换的。”奥托说。
爷爷奶奶带孩子们上床睡觉。奥托给他们两个讲起了民间传说。茉黛能听到讲的是一个王后如何斩杀自己兄弟的故事。她打了个寒战,但没有过去干涉。随后,苏珊用颤巍巍的声音给他们唱了几首摇篮曲,孩子们便睡着了,显然没让祖父讲的残忍故事吓着。
罗伯特和约尔格来了,两人都扎着一模一样的红色领带。奥托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看上去并不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显然以为约尔格不过是跟罗伯特合住一套公寓。事实上,他们只是在年长者面前装装样子。茉黛觉得苏珊想必已猜到了真相。这种事情逃不过女人的眼睛。幸运的是他们更容易被人接受了。
罗伯特和约尔格在自由宽松的场合下完全是另一副面目。在自己家里的聚会上他们毫不掩饰两人的浪漫爱情。他们的不少朋友也跟他们一样。一开始茉黛觉得很惊奇,她从来没见过两个男人亲吻,赞美彼此的穿戴,像和女孩那样调情。不过,这种行为至少在柏林已不再是禁忌。茉黛读过普鲁斯特的《索多姆和戈摩尔》[4],书里似乎是说这种事情一直都有。
不过,今晚罗伯特和约尔格表现得十分规矩。晚餐时大家说起巴伐利亚发生的事。周四,一个名为“战斗联盟”的准军事集团在慕尼黑的一家啤酒馆里宣布开始一场国民革命。
这几天的新闻几乎让茉黛无法忍受。工人在罢工,右派分子雇来流氓对罢工工人大打出手。家庭主妇上街游行,抗议供应品短缺,继而引发了一场粮食骚乱。每个德国人都为《凡尔赛条约》而愤怒,但社会民主党政府予以通盘接受。人们认为赔款正在削弱德国经济,尽管德国仅仅支付了金额的一小部分,而且无意再支付余下的部分。
慕尼黑啤酒馆政变[5]惹得群情激奋。战争英雄埃里希?鲁登道夫是它最主要的支持者。穿着土黄色衬衣的所谓“冲锋队”和步兵军官学校的学员控制了重点建筑。市议员们被劫持为人质,一些有名望的犹太人被逮捕。
星期五,合法政府做出反击。四名警察和十六名准军事部队成员被杀。茉黛无法就目前从柏林得到的消息判断暴动是否结束。如果极端分子能够夺取巴伐利亚的控制权,整个国家会不会被他们攻陷呢?
这让沃尔特十分气愤。“我们可是有个民选政府啊,”他说,“人们怎么能让这些人得逞呢?”
“政府已经背叛了我们。”他父亲说。
“那是你的看法。那又怎么样?在美国,共和党赢得了上次大选,民主党并没发动起义!”
“美国没有被布尔什维克和犹太人颠覆。”
“如果你担心布尔什维克,就告诉人们别为他们投票。犹太人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在施加一种恶劣影响。”
“英国也有犹太人。父亲,你不记得罗斯柴尔德勋爵在伦敦那边如何极力阻止战争吗?法国、俄国、美国都有犹太人,他们没有密谋背叛他们的政府。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们这儿的犹太人特别邪恶?他们大多数人只不过想多赚钱养家糊口,送他们的孩子上学,跟任何人没什么两样。”
罗伯特随后的坦白让茉黛十分惊讶。“我同意奥托叔叔的意见,”他说,“民主正在衰弱。德国需要强有力的领导者。约尔格跟我已经加入了民族社会主义党。”
“天啊,罗伯特,看在上帝的分上!”沃尔特厌恶地说,“你怎么能这么做?”
茉黛站起来:“有人愿意尝尝生日蛋糕吗?”她高兴地说。
晚上九点,茉黛准时离开聚会去上班。“你的工作服在哪儿?”临走告别时她的婆婆问道。苏珊以为茉黛在做晚间护士,去照顾一位富有的老绅士。
“我留在那儿了,到时候再换。”茉黛说。事实上,她在一个名叫夜生活的夜总会弹钢琴。不过工作服的确是留在那里。
她必须外出挣钱,尽管她除了搭配穿戴参加聚会以外什么都没学过。她从父亲那儿继承了一小笔遗产,但在她移居德国时已经换成了马克,现在已经分文不值。菲茨不肯给她钱,还在气她没有获得他的允许便私自结婚。沃尔特在外交部的薪水每个月都涨一些,但从来没有跟上通货膨胀的步伐。作为部分补偿,他们房子的租金倒是可以忽略不计,房东也懒得费心催租。但他们需要钱买吃的。
茉黛在九点半钟到了夜总会。这地方新近装修装饰过,灯光亮起的时候甚至还显得很不错。侍者们擦拭着酒杯,酒保在凿碎冰块,还有一个盲人在调弄钢琴。茉黛换上一件低胸晚礼服,戴着假的珠宝首饰,脸上厚厚涂了脂粉,抹了眼线膏和唇膏。十点钟开业时,她便坐在钢琴前面开始演奏。
这里很快便挤满了人,穿晚礼服的男男女女跳着舞,抽着香烟。他们买香槟鸡尾酒,偷偷摸摸吸可卡因。尽管柏林缺吃少喝,物价飞涨,可这里的夜生活热闹非凡。钱对这些人来说不成问题。有些人的收入来自国外,有些人则拥有比钱更管用的东西,比如:煤炭、屠宰场、烟草仓库,或者最最值钱的黄金。
茉黛所在的乐队清一色由女性组成,她们演奏一种新的音乐——爵士乐。菲茨要是看见一定会大惊失色,但她很喜欢这份工作。她一直在跟自己成长中的种种限制对着干。每天晚上演奏相同的曲调会让人乏味,但这音乐让她释放出内心的压抑。她在琴凳上扭动腰肢,向顾客们忽闪着睫毛。
午夜时分,她独揽了整个舞台,弹唱起由艾伯塔?亨特等黑人歌手传播开来的歌曲,那是她从夜总会主人的留声机播放的美国唱片上学来的。她在节目单上被称为“密西西比的茉黛”。
歌唱到半途,一位顾客摇摇晃晃走到钢琴前面,说:“你会弹那首《消沉蓝调》吗?”
她会唱这首歌,那是贝茜?史密斯的一首名曲。她开始用降E弹奏了一段蓝调旋律。“我会弹,”她说,“你出什么价?”
他拿出一张十亿马克的钞票。
茉黛笑了起来。“这连开头的一小节都买不了,”她说,“你没有外币吗?”
他递给她一美元的钞票。
她接过钱,塞进她的袖子里,开始弹奏《消沉蓝调》。
拿到一个美元让茉黛大喜过望,这大概顶得上一万亿马克。不过,她的确有点消沉,心情也真的忧郁起来。她这种背景的女人能学会讨要小钱实在不简单,但这过程很失身份。
演出结束后,刚才那位顾客在她去更衣室时过来搭讪。他把手放在她的臀部,说:“你愿意跟我一起吃早餐吗,亲爱的?”
大多数晚上都有人摸她,尽管她三十三岁,算得上这里年纪最大的——大部分女孩都在二十岁上下。遇到这种事情,女孩子绝不能大惊小怪,而是应该甜甜一笑,轻轻把那人的手拿开,嘴上说:“今晚不行,先生。”但这种话有时候并不管用,其他女孩子便又教了她一招,“我下面那丛毛里长了些小虫,”她说,“你觉得这要紧吗?”那人随即消失了。
四年过去了,茉黛的德语已经十分流利,在夜总会工作又让她学到了不少粗俗的话。
夜总会在早上四点关门。茉黛卸了妆,重新换上便装。她去厨房要了些咖啡豆。一位喜欢她的厨师用小块纸给她包了几粒。
乐师们的报酬每晚用现金结清。女孩们全都随身带着大小口袋来装一捆捆的钞票。
临出门时,茉黛拾起顾客留下的一份报纸。这个沃尔特会读的。他们没钱买报纸。
离开夜总会,她直奔面包房。手里留着钱是危险的——到了晚上,你的工资有可能连一个面包也买不了。已经有几个女人忍着寒冷等在店外。五点半钟,面包师打开门,用粉笔在一块板子上写下他的价格。今天的黑面包是1270亿马克一个。
茉黛买了四个面包。这些面包他们一天吃不完,但这不要紧。陈面包可以用来勾兑浓汤,钞票就不行了。
她六点钟到家。随后她就要给孩子们穿好衣服,带他们到祖父母那儿待上一天,她自己也能睡个好觉。现在她跟沃尔特还有一个来小时的时间。这是一天中之中最美好的部分。
他准备好早餐,端着托盘走进卧室。“瞧,有新鲜面包、咖啡……还有一美元!”
“好机灵的姑娘!”他吻了吻她,“我们要买什么呢?”他的身子在睡衣里颤抖着,“我们得买点儿煤。”
“不急。我们可以先存着。这钱到了下周也还值这么多。你要是冷的话,那来让你暖和暖和。”
他笑了。“那就来吧。”
她脱下衣服,钻进了被窝。
他们吃着面包,喝了咖啡,然后做爱。性事仍然令人兴奋,尽管不像他们初次相处时那样持久。
随后,沃尔特开始读她带回家的报纸。“慕尼黑的革命结束了。”他说。
“彻底结束了?”
沃尔特耸耸肩:“他们逮捕了领导者,阿道夫?希特勒。”
“就是罗伯特加入的那个党的党魁?”
“是的。他被指控犯有叛国罪。他进了监狱。”
“太好了,”茉黛松了口气,“感谢上帝,终于结束了。”
第四十二章
1923年12月至1924年1月
大选前一天的下午三点,菲茨赫伯特伯爵站在阿伯罗温镇政厅外的讲台上。他穿了一件正式的男士常礼服,戴着一顶大礼帽。前排的保守党人爆发出一阵欢呼,但人群里的嘘声更响。有人揉了一个报纸团扔了过来,比利大声说:“不许这样,伙计们,让他讲话。”
低低的乌云让冬日的午后更加阴沉,路灯亮了起来。天上细雨纷飞,但来的人很多,足有两三百人,大部分是戴着帽子的矿工,只有少数人戴着圆顶礼帽坐在前排,还有零星几个妇人,打着雨伞。人群外围,小孩子们在潮湿的鹅卵石路上玩耍。
菲茨为现议员珀西瓦尔?琼斯争取选票。他从关税谈起。这对比利十分有利。菲茨就算绕着这个问题谈上一天,也说不到阿伯罗温民众的心里去。从道理上讲,这的确是选举上需要大做文章的话题。保守党提出通过提高进口关税保护英国的制造业,从而结束失业。这一动议团结了在野的自由党,因为后者秉承的传统思想体系是自由贸易。工党认为关税不是解决问题的答案,提出全国调动闲散人员工作计划,同时延长教育年限,防止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进入拥挤的就业市场。
但真正的问题是,一切由谁来说了算。
“为了鼓励更多人从事农业,保守党政府将给予每位农户每亩一英镑的补贴——只要他每周付给自己的劳工不低于三十先令的工钱。”菲茨说。
比利摇了摇头,觉得可笑,又很反感。为什么要给农户钱?他们并没有挨饿。需要救助的是失业的工厂工人。
爸爸坐在比利旁边,这时他说:“这种言论是不会在阿伯罗温赢得选票的。”
比利也这么看。山地农户曾一度在这个选区占多数,但那种时候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工人阶级手里拿着选票,矿工人数超过农民。珀西瓦尔?琼斯在1922年那次混乱的选举中仅凭几票之差保住了他的席位。这一次他会被赶下台吗?
菲茨得出结论:“如果你们投工党的票,就等于投票给一个在军队记录上有污点的人。”观众们并不买他的账——他们都知道比利的故事,把他当成一个英雄。人们低声嘀咕着表示反对,爸爸大声喊了一句:“不知羞耻!”
菲茨硬着头皮说下去:“一个背叛了他战友和上级军官的人,一个被军事法庭判定不忠、被投入监狱的人。我告诫你们,不要选这样一个人进入议会,那将使整个阿伯罗温蒙羞。”
菲茨在稀稀拉拉的掌声和一片嘘声中走下讲台。比利盯着他,但菲茨没有跟他对视。
轮到比利了,他登上讲台:“大家可能盼着我会侮辱菲茨赫伯特伯爵,就像他侮辱我那样。”
人群中的汤米?格里菲斯喊道:“给他点颜色,比利!”
比利说:“但这不是在井口打群架。这次选举非常重要,不能取决于廉价的嘲讽挖苦。”人们不那么兴奋了。比利知道他们不会喜欢这种理性的态度。他们乐于廉价的嘲讽挖苦。不过,他看见父亲在向他点头赞同。爸爸明白比利在努力做什么。他当然明白。是他教导了比利。
“伯爵的表现十分勇敢,他来到这里,向煤矿工人说明他的观点,”比利接着说,“他可能是错的——他的确错了,但他不是个懦夫。在战场上他也如此。我们很多军官都是这样。他们很勇敢,但他们固执己见,不承认失误。他们在战略上有失误,战术上也有失误,他们的通信系统很差,思想也已经过时。但他们不肯改变自己的想法,直到造成数百万人的死亡。”
观众安静下来。他们的兴趣被提了起来。比利看见了米尔德里德,她一脸骄傲,两边胳膊各挽着一个孩子——比利的两个儿子,一岁的大卫和两岁的基尔。米尔德里德不喜欢政治,但她希望比利当上议员,这样他们就可以回到伦敦,她可以重新开始做她的生意。
“在战争中,没有任何工人阶级的子弟会晋升到中士以上。所有私人寄宿学校的学生一进入军队便是少尉。今天在这儿的每位老兵都曾毫无必要地把自己的性命押在那些愚笨至极的军官身上,我们中的不少人都曾被机智灵活的中士救下一命。”
下面是一阵响亮的赞同声。
“我要站在这儿宣布,那种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无论在军队还是在其他各行各业,一个人要获得提拔,靠的是头脑,而不是出身。”他提高了嗓门,在自己的声调中听到了那种他所熟悉的、他父亲布道时的激情震颤,“这次选举事关未来,决定我们的孩子将要在一个什么样的国家成长。我们必须保证它不同于我们所成长的那个国家。工党并不发动革命——我们目睹了其他国家的革命,革命并不能奏效。但是我们要发动变革——真正的变革、重大的变革、剧烈的变革。”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再次抬高声音,将演讲推向结束:“不,我不会侮辱菲茨赫伯特伯爵,也不会去侮辱珀西瓦尔?琼斯先生,”说着,指了指前排的两顶大礼帽,“我只想对他们说,先生们,你们已经成为历史了。”下面是一片欢呼。比利越过前排望着矿工群体——这些强壮、勇敢的人们生来一无所有,靠自己的力量求生,养活家人。“工人兄弟们,”他说,“我们才是未来!”
说罢,他走下讲台。
选票结果统计了出来,比利以压倒性的票数获胜。
艾瑟尔也是这样。
保守党在新议会组成了第一大党,但他们整体上不占多数。工党位居第二,有一百九十一位议员,其中包括阿尔德盖特的艾瑟尔?莱克维兹和阿伯罗温的比利?威廉姆斯。自由党位居第三。苏格兰禁酒党赢得了一个席位。共产党没有获得任何席位。
当新议会组成后,工党和自由党成员联合表决让保守党政府下台,国王迫于压力,不得不任命工党领袖拉姆齐?麦克唐纳担任总理。有史以来第一次,英国有了一个工党政府。
自从1916年艾瑟尔冲着劳埃德?乔治大声喊叫被逐出大门那天起,她就再没进过威斯敏斯特宫。现在,她穿戴着新衣新帽坐在绿皮长椅上,聆听大家的发言,不时抬头望望上面的旁听席,七年多以前,她就是从那儿被赶出去的。她走进大堂,跟那些内阁成员,以及她一直远远仰慕着的著名的社会主义者们一道投票——阿瑟?亨德森、菲利普?斯诺登、西德尼?韦布,还有首相本人。她在一间不大的办公室里有了自己的办公桌,办公室里还有另一位女工党议员。她在图书馆里浏览图书,在茶室吃奶油面包,收取成麻袋写给她的信件。她绕着这座庞大的建筑散步,了解它的构造和外观,让自己确信她有资格待在里面。
一月底的一天,她带着劳埃德来这里见见世面。他快九岁了,以前从未到过如此富丽堂皇的建筑内部。她耐心给他解释民主的原则,但他年纪还小,听不太懂。
在上下议院交界区那条铺了红地毯的狭窄楼梯上,他们遇到了菲茨。他也带着个年轻访客,他的儿子乔治,他们叫他宝宝。
艾瑟尔和劳埃德往上走,菲茨和宝宝正从上面下来,他们在楼梯中段碰面了。
菲茨盯着她,似乎想要她让路。
菲茨的两个儿子,宝宝和劳埃德,一个是伯爵名号的继承人,另一个则是私生子,两人同龄。他们互相打量着,毫不掩饰对彼此的好奇。
艾瑟尔记得在泰-格温的时候,每当她在走廊里遇到菲茨都必须站在一旁,垂下眼睛等着他走过去。
现在,她站在台阶中央,紧握劳埃德的手,盯着菲茨说:“早上好,菲茨赫伯特伯爵。”她蔑视地扬起下巴。
他也盯着她,脸上露出愠怒之色。最后他说:“早上好,莱克维兹夫人。”
她看着他的儿子。“你一定是阿伯罗温子爵吧,”她说,“你好啊?”
“你好,夫人。”孩子礼貌地说。
她对菲茨说:“这是我儿子,劳埃德。”
菲茨不去看他。
艾瑟尔并不打算轻易放过菲茨。她说:“跟伯爵握个手,劳埃德。”
劳埃德伸出手说:“很高兴见到你,伯爵。”
冷落一个九岁的孩子实在有失风度。菲茨不得不去握手。
这是他第一次触摸到自己的儿子劳埃德。
“好了,我们祝你们度过美好的一天。”艾瑟尔轻慢地说着,往前迈了一步。
菲茨的表情十分可怕。他无奈地站到一旁,带着他的儿子退向墙壁,看着艾瑟尔和劳埃德径直朝楼梯上方走去。
历史人物
书中出现了几个真实的历史人物。读者有时会问我如何划分历史与虚构之间的界限。这个问题很不错,现做以下回答。
在某些情况下,比如爱德华?格雷爵士对下议院发表演讲时,我虚构的人物见证了真正发生的事件。这部小说中爱德华爵士的话符合议会的记录,我只是稍微缩短了他的讲话,希望并未丢失其重要的内涵。
有时,真实的人物出现在了虚构场景中,比如书中出现温斯顿?丘吉尔造访泰-格温的情节。在这种情况下,我已认定对他来说,造访乡村宅邸并非罕见之事,在具体的时期内完全可能发生。
当真实人物与我虚构的人物对话时,他们通常说的都是实际上说过的话。劳埃德?乔治向菲茨解释为什么他不打算驱逐列夫?加米涅夫那段话,是基于劳埃德?乔治所写的一段备忘录,彼得?罗兰的传记中引用过。
我的原则是:要么某一场景真实发生过,或者有可能发生;要么某些话真正说过,或者有可能说。如果我发现有某种原因让某种场景不可能真正发生,或不可能说出某些话——例如某个人物当时处在另一个国家,我便将其略去。
致?谢
我写作本书的主要历史顾问是理查德?奥弗里。还有另外几位历史学家读过本书书稿,并纠正了多处舛误,他们是约翰?M.库珀、马克?戈德曼、霍尔格?赫维希、约翰?凯格尔、埃文?马德斯利,理查德?托依和克里斯托弗?威廉姆斯。苏珊?佩德森在军人妻子分居津贴的问题上提供了帮助。
与往常一样,以上多位顾问都是纽约作家研究中心的丹?斯塔特为我寻找接洽的。
曾帮助我的朋友,还包括为我提供部分基本读物的蒂姆?布莱斯,亚当?布雷特?史密斯在香槟酒方面提出不少建议,还有目光敏锐的尼戈尔?迪安,托尼马克沃特尔和克里斯曼纳斯两位精明睿智的批评家,火车研究家杰夫?曼恩就机车车轮提出了建议,安吉拉?斯皮西读了小说的第一稿,从德国读者的角度作了评论。
读过书稿的编辑和代理人包括艾米?伯克奥维尔、莱斯利?吉尔伯曼、菲利斯?格兰恩、尼尔?奈伦、伊莫金?泰勒,以及不可或缺的阿尔?朱克曼。
最后,我要感谢通读了全书书稿,并提出各种建议的家庭成员,特别是芭芭拉?福莱特、埃马努埃尔?福莱特、玛丽-克莱尔?福莱特、詹?特纳和金?特纳。
人物表
美?国
杜瓦家
卡梅伦?杜瓦,参议员
乌苏拉?杜瓦,其妻
格斯?杜瓦,他们的儿子
维亚洛夫家
约瑟夫?维亚洛夫,商人
莉娜?维亚洛夫,其妻
奥尔加?维亚洛夫,他们的女儿
其他
罗莎?赫尔曼,记者
查克?迪克森,格斯上学时的朋友
玛伽,夜总会歌手
尼克?福尔曼,小偷
伊利亚,恶棍
西奥,恶棍
诺曼?尼尔,心术不正的会计
布莱恩?霍尔,工会领导人
真实的历史人物
伍德罗?威尔逊,第二十八届总统
威廉?詹宁斯?布赖恩,国务卿
约瑟夫?丹尼尔斯,海军部长
英格兰和苏格兰
菲茨赫伯特家
菲茨赫伯特伯爵,称为菲茨
伊丽莎维塔公主,称为碧,其妻
茉黛?菲茨赫伯特女勋爵,菲茨的妹妹
荷米亚女勋爵,称作赫姆姑妈,他们的穷姑妈
苏塞克斯公爵夫人,他们的富姑妈
格列尔特,比利牛斯山犬
格洛特,菲茨的管家
桑德森,茉黛的女仆
其他
米尔德里德?帕金斯,艾瑟尔?威廉姆斯的房客
伯尼?莱克维兹,独立工党阿尔德盖特分部书记
宾?韦斯特安普敦,菲茨的朋友
劳瑟侯爵,被茉黛拒绝的求婚者
阿尔伯特?索尔曼,菲茨的经纪人
艾伦?泰特,乔治五世的侍从
格林沃德医生,婴儿诊所的志愿者
约翰尼?雷马克勋爵,陆军部副部长
哈维上校,约翰?弗伦奇爵士的助手
穆雷中尉,菲茨的助手
曼尼?利托夫,工厂厂主
乔克?里德,阿尔德盖特独立工党的出纳
杰妮?麦卡利,军人的妻子
真实的历史人物
国王乔治五世
玛丽皇后
曼斯菲尔德?史密斯-卡明,称作“C”,特勤局对外处主任(后为军情六处)
爱德华?格雷爵士,国会议员,外交大臣
威廉?蒂勒尔爵士,格雷的私人秘书
弗朗西斯?史蒂文森,劳埃德?乔治的情妇
温斯顿?丘吉尔,国会议员
H.H.阿斯奎斯,国会议员,首相
约翰?弗伦奇爵士,英国远征军司令
法?国
姬妮,酒吧女郎
迪皮伊上校,加利埃尼将军的助手
卢索尔将军,霞飞将军的助手
真实的历史人物
霞飞将军,法军总司令
加利埃尼将军,巴黎卫戍司令
德国和奥地利
冯?乌尔里希家
奥托?冯?乌尔里希,外交官
苏珊?冯?乌尔里希,其妻
沃尔特?冯?乌尔里希,他们的儿子,德国驻伦敦大使馆武官
葛丽泰?冯?乌尔里希,他们的女儿
罗伯特?冯?乌尔里希伯爵,沃尔特的隔代堂兄,奥地利驻伦敦大使馆武官
其他
戈特弗里德?冯?凯塞尔,德国驻伦敦大使馆文化文官
莫妮卡?冯?德?赫尔巴德,葛丽泰的好友
真实的历史人物
卡尔?里希诺夫斯基亲王,德国驻伦敦大使
陆军元帅保罗?冯?兴登堡将军
陆军将军埃里希?鲁登道夫
特奥巴登?冯?贝特曼?霍尔维格,德国首相
阿瑟?齐默尔曼,德国外长
俄?国
别斯科夫家
格雷戈里?别斯科夫,铸造工
列夫?别斯科夫,马夫
普梯洛夫机械厂
康斯坦丁,车工,布尔什维克讨论组主席
伊萨克,足球队长
瓦莉娅,女工,康斯坦丁的母亲
谢尔盖?卡宁,铸造车间监工
马克拉柯夫伯爵,董事
其他
米哈伊尔?平斯基,警察
伊利亚?科兹洛夫,其搭档
尼娜,碧公主的女仆
安德烈王子,碧的哥哥
卡捷琳娜,进城不久的乡下姑娘
米什卡,酒吧老板
特罗菲姆,歹徒
菲奥多尔,腐败的警察
斯比利亚,“天使加百利号”上的乘客
雅科夫,“天使加百利号”上的乘客
安东,俄国驻伦敦大使馆职员,也是德国间谍
大卫,犹太士兵
加弗立克中士
托姆恰克少尉
真实的历史人物
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列宁,布尔什维克党领导人
莱昂?托洛茨基,苏维埃革命战争委员会主席
威尔士
威廉姆斯家
大卫?威廉姆斯,工会领导人
卡拉?威廉姆斯,其妻
艾瑟尔?威廉姆斯,他们的女儿
比利?威廉姆斯,他们的儿子
外公,卡拉的父亲
格里菲斯家
莱恩?格里菲斯,无神论者,马克思主义者
格里菲斯太太
汤米?格里菲斯,莱恩的儿子,比利?威廉姆斯的好友
庞蒂家
米妮?庞蒂太太
朱塞佩?庞蒂,其长子,小名“乔伊”
乔凡尼?庞蒂,其次子,小名“乔尼”
矿工
大卫?克兰普顿,外号“戴哭宝”
哈利?休伊特,外号“板油”
约翰?琼斯,外号“小店”
戴?肖普,屠夫之子
帕特?教皇,井底把钩工
米奇?教皇,帕特的儿子
戴?泼尼斯,马夫
伯特?摩根
煤矿管理者
珀西瓦尔?琼斯,凯尔特矿业公司董事长
马尔德温?摩根,煤矿董事
里斯?普莱斯,煤矿董事助理
亚瑟?卢埃林,外号“斑点”,煤矿职员
泰-格温雇员
皮尔,仆役长
杰文斯夫人,女管家
莫里森,男仆
其他
戴?穆克,卫生工作者
戴?泼尼斯太太
罗利?休斯太太
汉威尔?琼斯太太
列兵乔治?巴罗,B连
列兵罗宾?莫蒂默,被革职的军官,B连
列兵欧文?贝文,B连
以利亚?琼斯中士,外号“先知”,B连
詹姆斯?卡尔顿-史密斯少尉,B连
格温?埃文斯上尉,A连
罗兰?摩根少尉,A连
真实的历史人物
大卫?劳埃德?乔治,国会自由党成员
[1]语出莎士比亚戏剧《哈姆雷特》第二场第一幕。
[2]乔治·克列孟梭(1841-1929),法兰西第三共和国总理,为第一次世界大战协约国的胜利和凡尔赛和约的签订作出重要贡献,被当时欧洲人称为“胜利之父”。
[3]白卫军,简称白军,以保皇党派为基础,是苏俄国内战争时期(1918-1920)的一支武装力量。1921年初被苏俄红军消灭。
[4]《索多姆和戈摩尔》(Sodome et Gomorrhe)是法国作家马塞尔·普鲁斯特的代表作《追忆似水年华》的第四卷。
[5]啤酒馆政变,又称希特勒暴动。1923年11月8日至9日,希特勒试图利用魏玛共和国的危机发动政变,建立民族主义的独裁统治,最终政变失败,希特勒等数位纳粹党领袖遭逮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