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说:“我的律师在哪儿?”
“不可能给你提供法律代理。”菲茨说。
“你确信这一点吗,先生?”
“问你的时候你再说话,中士。”
比利说:“在笔录里写上我被拒绝拥有律师的权利。”他盯着格温?埃文斯,只有他拿着笔记本。见埃文斯一动不动,比利又说:“这么说,这次审判的笔录是一个谎言了?”他把重点放在谎言两个字上,心里清楚这样会冒犯菲茨。从不说谎是英国绅士礼法的一部分。
菲茨朝负责记录的埃文斯点了点头。
一开场就赢了一局,比利想,心里有些高兴。
菲茨说:“威廉?威廉姆斯,你被指控违反了陆军法案第一章。指控你在服现役期间故意实施有计划的危及陛下武装力量的行为。法庭将判处死刑或相对较轻的处罚。”
对死刑的反复强调让比利浑身发冷,但他仍然保持一脸坚定的表情。
“你有什么要申辩的吗?”
比利深吸了一口气。他说话时声音清晰,鼓起勇气,尽量让语调充满轻蔑和不屑。“我的申辩是你们竟会如此大胆,”他说,“你竟敢假装这是一次客观审判?怎么敢装作我们来俄国是执行合法的军事行动?你们怎么敢指控一个三年来与你们并肩作战的人犯了叛国罪?这就是我的申辩。”
格温?埃文斯说:“不要无理取闹,比利。这样你只会自讨苦吃。”
埃文斯假装仁慈,但比利不吃他这一套。他说:“我建议你马上离开,不要跟这个私设法庭有任何瓜葛。等到消息传出去的时候——你尽管相信我,这件事会登上《每日镜报》的头版——你就会明白丢脸的人是你,不是我。”他看着穆雷,“无论谁跟这场闹剧扯上干系,到头来都会落得名誉扫地。”
埃文斯有些不知所措。显然他没想到这有可能被公布出去。
“够了!”菲茨大声呵斥道。
好,比利想,我已经击中他要害。
菲茨接着说:“我们有证据,穆雷上尉,请开始吧。”
穆雷打开一个文件夹,拿出一张纸。比利认出了他自己的笔迹。不错,正像他预料的那样,那是一封他写给艾瑟尔的信。
穆雷把信拿给他,问道:“这封信是你写的吗?”
比利说:“你是怎么注意到它的,穆雷上尉?”
菲茨咆哮道:“回答问题!”
比利说:“你是在伊顿公学上的学,对吧,上尉?正人君子绝不会读别人的信件,我们一直是这样被人教导的。不过据我所知,只有官方检查员有检查士兵信件的权利。所以,我认为是检查员让你注意到它的。”他停顿了一下。正如所料,穆雷不打算回答。他接着说:“那么说,这封信是非法获得的,对吗?”
穆雷重复道:“是你写的这封信吗?”
“如果是非法获得的,那么就不能在审判中使用。我认为律师会这样说。但现在没有律师在场。所以这是一个私设法庭。”
“这封信是你写的吗?”
“除非你解释了怎么得到这封信的,否则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菲茨说:“你要知道,你会因为藐视法庭受到惩罚。”
我已经面临死刑了,比利想,菲茨这家伙真愚蠢,竟然认为这样就能吓倒我!不过他还是说:“我指出法庭的不当行为,指出起诉的非法性,从而为自己辩护,这你也要禁止吗……先生?”
穆雷妥协了:“信封上写了发信人的地址和比利?威廉姆斯中士的名字。如果被告说他没写这封信,那他现在就要做出这样的申明。”
比利什么也没说。
“这封信是一条编码消息,”穆雷接着说,“它可以通过读取第三个单词进行解码,外加歌曲和电影名的首字母。”穆雷把信交给埃文斯,“解码完成后,它的内容就是这样。”
比利的信描述了高尔察克政权的无能,说他们尽管拥有大量黄金却仍无法支付西伯利亚大铁路人员的工资,所以不断遇到供应和运输问题。信中还详细介绍了英国军队试图提供的帮助。英国公民支付军队的开销,他们的子弟冒着生命危险去打仗,这样的信息都是对英国公众保密的。
穆雷问比利:“你否认发送了这一消息吗?”
“我不能对非法获取的证据发表意见。”
“收件人是E.威廉姆斯,实际上是艾瑟尔?莱克维兹太太,她是‘不要插手俄国’运动的领导人,对吧?”
“我不能对非法获取的证据发表意见。”
“你以前给她写过编码的信件吗?”
比利一言不发。
“她利用你提供的信息写出了那些充满敌意的新闻报道,败坏了英国军队的声誉,同时危及我们在这里的行动。”
“当然不是这样,”比利说,“军队的声誉是被那些不经议会同意便派我们执行这一非法秘密任务的人败坏的。‘不要插手俄国’运动只是必要的第一步,让我们回归原有的英国捍卫者的身份,而不是去当右翼将军和政客们的私人军队,执行他们的小阴谋。”
菲茨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比利看在眼里,心里十分得意。“我们已经听得够多了,”菲茨说,“法庭现在要考虑最后的裁决。”穆雷低声说了一句,菲茨接着说,“哦,是的。被告有什么话要说吗?”
比利站了起来:“我要传唤我的第一位证人,伯爵菲茨赫伯特上校。”
“这太可笑了。”菲茨说。
“让笔录记下这一点,法庭拒绝允许我询问证人,尽管他出席了审判。”
“往下说。”
“如果没有剥夺我传唤证人的权利,我就会问上校他跟我的家人之间有什么关系。他是否因为我父亲担当了矿工领导的角色而对我个人怀恨在心?他跟我姐姐的关系如何?他是否雇用她当自己的管家,然后又神秘地解雇了她?”比利真想多说几句艾瑟尔的事,但这会玷污她的名声,而且这几句暗示已经足够了,“我还会询问他在这场反布尔什维克政府的非法战争中存在什么个人利益。他的妻子是俄国公主吗?他的儿子是这里的财产继承人吗?上校是否在捍卫自己的个人经济利益?所有这些问题是否就是他召集这次虚假法庭的真正解释?在这种情况下,他是否完全没有资格担任法官?”
菲茨板着面孔狠狠地盯着他,但穆雷和埃文斯两人都显得很吃惊。他们对这些私人情况一无所知。
比利说:“我还要指出一点。德国皇帝被控犯有战争罪。有人认为他是在将军们的唆使下发动了战争,违反了德国人民通过国会代表明确表示的意愿。相比之下,有人强调,英国只有在经过下议院讨论同意后才对德宣战。”
菲茨装出一副无趣的样子,但穆雷和埃文斯用心听着。
比利接着说:“现在想一想俄国这里的战争。一切从未在英国议会讨论过。有人以保证行动安全为借口,对英国民众保密,军队一有见不得人的秘密就搬出这一套说辞。我们在打仗,但这场战争从未公开宣布。英国首相和他的同僚处在与德皇和他的将军们完全相同的处境下。是他们在干非法的事情,不是我。”说完,比利坐了下来。
两名上尉与菲茨凑到了一块儿。比利怀疑自己是否太过分了。他觉得有必要把话说得尖刻有力,但这样也许会得罪两个上尉,无法赢得他们的支持。
但几位法官好像意见并不一致。菲茨在强调着什么,但埃文斯摇头表示否定。穆雷显得有些尴尬。这或许是一个好兆头,比利心想。尽管如此,他还是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无论是在索姆河面对机枪的扫射,还是在矿井下经历爆炸,都没有比性命被几个心怀恶意的军官攥在手里,更让他害怕的了。
最后他们似乎达成了一致。菲茨看着比利说:“起立。”比利站了起来。
“威廉?威廉姆斯中士,本法庭认定你有罪。”菲茨盯着比利,好像希望在他脸上看到被击败的屈辱。但比利早已料到有罪的判决。他担心的是判决结果。
菲茨说:“你被判处十年劳役拘禁。”
比利再也无法保持平静的表情。判决不是死刑,但刑期竟是十年!出狱的时候他就三十岁了。那将是1929年,米尔德里德该三十五岁了。他们的半辈子已经过去。他那目空一切的伪装轰然倒塌,泪水涌上了他的眼眶。
一种巨大的满足浮上了菲茨的脸。“解散。”他说。
比利被押了下去,开始了他的刑期。
第三十七章
1919年5月至6月
五月的第一天,冯?沃尔特?乌尔里希给茉黛写了一封信,从凡尔赛镇寄了出去。
他不知道她是死是活。自从斯德哥尔摩见面后,他就再也没有她的音讯。德国和英国之间仍然没有通邮,因此这是他两年来第一次有机会给她写信。
沃尔特和他的父亲是前一天动身到法国的,以德国代表团成员的身份随一百八十位政治家、外交官和外交部官员前来参加和平会议。穿过满目疮痍的法国东北部时,法国铁路让他们的特别列车降低速度,慢得如同步行。“好像只有我们往这儿扔过炸弹似的。”奥托气愤地说。他们乘坐小巴士从巴黎出发去小镇凡尔赛,被丢在水库大饭店。行李都卸在院子里,被告知需要他们随身携带。沃尔特想,法国人肯定不是那种胸怀坦荡的胜利者。
“他们的问题就是没打赢,”奥托说,“实际上他们也不算输,英国人和美国人搭救了他们——但这不值得夸耀。我们打败了他们,大家心知肚明,这伤害了他们膨胀的自尊。”
这家酒店阴森冷清,但外面的木兰花和苹果树盛开着。德国人获准在大城堡周围散步,也可以去商店转悠。酒店外总是聚集着一小群人。平民并不像官员那样恶毒。他们有时发出嘘声,但大多时候只是好奇地看着敌人。
沃尔特第一天就给茉黛写了信。他没提结婚的事,因为他还不清楚是否安全,再说他一贯的保密作风也很难打破。他让她知道他身在何处,对酒店及周围描述了一番,让她给自己写封回信。他步行去镇上买了邮票,把信寄了出去。
他焦急地盼望着回信。如果她还活着,仍然爱他吗?他几乎可以肯定她会的。但自从她在斯德哥尔摩的酒店房间急切拥抱他,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年。很多男人从战场返回家园,却发现漫长的分离已经让女友或妻子爱上了别人。
几天后,各代表团的领导被召集到公园对面的特里亚农宫酒店,正式移交由战胜国起草的和平条约的打印副本。文件是用法语写的。回到水库大饭店,副本分发给翻译小组。沃尔特就是这个小组的负责人。他把他收到的文件分成几部分发给大家,然后坐下读了起来。
里面的内容甚至比他预想的还糟。
法国军队将占据莱茵兰的边境地区十五年。德国萨尔区将成为国际联盟保护区,由法国控制当地的煤矿。阿尔萨斯和洛林归还给法国,且不经过全民公决——法国政府害怕当地人民会投票留在德国。新的波兰变得非常大,囊括了三百万德国人口和西里西亚煤田。德国将失去所有的殖民地——协约国像窃贼分赃一样瓜分了它们。德国不得不同意支付数额不详的赔偿,换句话说,要德国给他们签一张空白支票。
沃尔特不明白他们希望德国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国家。难道他们心里想象着一个巨大的奴隶营,每个人都靠配给的口粮存活,辛苦劳作,再让统治者们拿走产出的物资?如果沃尔特成了一个这样的奴隶,他怎么可能考虑与茉黛建立家庭、生儿育女?
但最糟糕的还是战争罪责条款。
条约第231条说:“协约国和联合政府认定,德国接受因其与其盟友发动的侵略战争,对协约国和联合政府及其国民造成的所有损失和破坏承担责任。”
“这是个谎言,”沃尔特气愤地说,“一个愚蠢、无知、恶毒和可恨的谎言。”他知道德国不是无辜的,他也因此一次次跟父亲争辩过。但他也经历了1914年夏天的外交危机,清楚了解迈向战争之路的每一小步,不是单个国家的错误。两边的领导人一直都在极力捍卫自己的国家,没有人想让整个世界陷入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战争——阿斯奎斯没想这样,庞加莱、德皇没想这样,沙皇或奥地利皇帝也没想这样。就连那个萨拉热窝的刺客加夫利洛?普林西普知道自己的行为引发了这样的后果之后也大吃一惊,但甚至是他也不该为“所有的损失和破坏”负责。
午夜刚过,沃尔特碰到了他的父亲,当时他俩都刚歇下来,需要喝杯咖啡保持清醒,好继续工作。“真是岂有此理!”奥托咆哮道,“我们同意根据威尔逊的十四点达成停战,但这个条约跟十四点毫无关系!”
终于有一次,沃尔特跟父亲的见解一致了。
到了早晨,翻译文稿打印完毕,副本已派专人送往柏林——德国人典型的高效率,让沃尔特在国家遭受诋毁之时更加清晰地看到它的可贵之处。他疲乏过度,实在睡不着,便决定到外面散散步,放松一下再上床休息。
他离开酒店走进公园。杜鹃花正在发芽。这是法国一个晴朗的早晨,对德国来说却严酷无比。这些建议会对德国苦苦挣扎的社会民主政府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人们是否会陷入绝望,继而转向布尔什维克主义?
他在大大的花园里形单影只,此外还有个穿轻便春季外套的年轻女人,坐在一棵栗子树下的长凳上。他沉思着经过那里,礼貌地碰了碰软毡帽的帽檐。
“沃尔特。”她说。
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太熟悉这个声音了,但不可能是她。
他转过身,凝视着那个女人。
她站起来。“哦,沃尔特,”她说,“你不认识我了吗?”
是茉黛!
他整个脉管里的血液都在欢唱。他紧走两步上前,她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里。他紧紧抱住她,让自己的脸伏在她的脖子上,深深吸入她的芬芳,岁月流逝,但那气息依然熟悉。他吻了她的额头、她的脸颊,接着是她的嘴唇。他说着,同时亲吻着,但无论是话语还是亲吻,都无法完全表达他内心的一切。
最后还是她说话了:“你还爱我吗?”
“比以前更爱。”他回答,接着又去吻她。
茉黛两手抚摸着沃尔特裸露的胸部,做爱后他们双双躺在床上。“你太瘦了。”她说。他的肚子凹下去,臀部的骨头凸出来。她想用黄油牛角面包和鹅肝让他胖起来。
他们待在离巴黎几英里外的一家小旅馆的卧室里。窗户敞开着,和煦的春风吹拂着报春花般淡黄色的窗帘。茉黛好多年前就发现了这个地方,菲茨常与一位有夫之妇——卡奈斯伯爵夫人在此幽会。这个坐落在小村子里、仅比一幢乡间大宅稍大些的旅馆,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男人们在这儿预订午餐,租下一间房用作午后休息。或许伦敦郊外也有这种地方,但不知何故,这种安排非常有法国风格。
他们自称伍尔德里奇先生和太太,茉黛戴上了那只隐藏了将近五年的结婚戒指。精明的老板娘无疑会暗自揣测他们只是假装结婚了而已。这倒没什么关系,只要她不怀疑沃尔特是德国人就行,否则就会有麻烦。
茉黛无法让自己的手放开沃尔特。他完好无损地回到了她身边,让茉黛心怀感激。她用指尖抚摸他小腿上那条长长的疤痕。
“这伤疤是在蒂耶里堡落下的。”他说。
“格斯?杜瓦参加了那场战斗。我希望不是他开枪打中了你。”
“我很幸运,伤口愈合得很好。不少人患上坏疽死掉了。”
这是他们团聚后的第三周。在这段时间里,沃尔特整天连轴转,忙于德国对条约草案的反应,每天只能出来半个小时左右,跟她去公园散散步,或是坐上菲茨那辆蓝色的凯迪拉克,让司机带他们四处兜风。
茉黛跟沃尔特一样,对列给德国人的苛刻条款感到震惊。巴黎会议的目的是建立一个公正与和平的新世界,不是让胜利者去报复失败者。新的德国应该是一个民主和繁荣的国家。她想与沃尔特生孩子,他们的孩子应该是德国人。她时常想起《路得记》里的段落:“你往哪里去,我也往哪里去。”她迟早会对沃尔特说这句话。
不过,她欣慰地发现并非只她一个人对条约提案感到不满。协约国一方的其他人认为和平比复仇更为重要。美国代表团的十二名委员以辞职表示抗议。在英国的一次补选中,持非报复性和平态度的候选人赢得胜利。坎特伯雷大主教公开表示他“非常不安”,并声称要为那些不被反德报纸所代表的沉默群体说话。
昨天德国提交了自己的反对建议——基于威尔逊的十四点提出近一百页激烈的争辩词。这天上午的法国报纸一片哗然,纷纷愤而讨伐,他们称这份文件是一座厚颜无耻的纪念碑,一则令人作呕的笑话。“他们指责我们傲慢自大——瞧瞧,法国人!”沃尔特说,“那句有关锅子的谚语是怎么说的来着?”
“煮锅笑话水壶黑。”茉黛说。
他翻身到她那一边,把玩着她的体毛。那撮毛发暗黑而卷曲,十分浓密。她提出把那儿修剪一下,但他说就喜欢那个样子。“我们还要做些什么吧?”他说,“在酒店见个面,午后待在床上,像一对偷偷摸摸的情人,虽然浪漫,但我们不能一直这样。我们得告诉全世界,我和你是一对夫妻。”
茉黛很赞同。她也一直焦急地等待着可以和他每晚睡在一起的日子,虽然她没有明说——她是那么喜欢跟他做爱,这让她有点羞于启齿。“我们可以建立家庭,让他们自己得出结论。”
“我不想那样,”他说,“那会让人觉得羞耻。”
她也有同感。她想把自己的幸福大声宣告出去,而不是把它偷偷藏起来。她为沃尔特感到骄傲,他那么英俊,勇敢,聪明过人。“我们可以再办一场婚礼,”她说,“先订婚,发布公告,再举行仪式,永远也不要跟任何人说我们已经结婚快五年了。两次嫁给同一个人也不违法。”
他若有所思:“我父亲和你哥哥会反对。他们阻止不了我们,但会把一切都搞得很不愉快,毁了这件事的乐趣。”
“你说得对,”她无奈地说,“按菲茨的话,有些德国人的确让人觉得不错,但说到底,你是不会把妹妹嫁给这种人的。”
“所以我们必须把既成事实推给他们。”
“我们先告诉他们,然后在报纸上宣布这一消息,”她说,“我们要说这是新的世界秩序的象征。在和平条约签订的时候宣布这桩英德跨国婚姻。”
他有些疑虑:“具体该怎么做呢?”
“我去跟《尚流》杂志的编辑谈谈。他们很喜欢我,我给他们提供过大量材料。”
沃尔特笑着说:“茉黛?菲茨赫伯特女勋爵永远引领时尚。”
“你在说什么?”
他伸手去床头柜上拿过皮夹,从里面取出那张杂志剪报。“我仅有的一张你的照片。”他说。
她从他手里接过来。年深日久,纸片已经变软,褪成了黄褐色。她仔细端详着照片。“这是战争之前拍的。”
“那之后它就一直陪着我。它也跟我一样熬了过来。”
泪水涌上了她的眼眶,让褪色的照片变得更加模糊。
“别哭。”他抱住了她。
她把脸紧贴在他赤裸的胸膛上哭泣着。有的女人动不动就哭,她从来就不是那样。但现在她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她为失去的岁月而哭,为数百万战死的男孩而哭,为这一切毫无意义又愚蠢的浪费而哭。她把自己克制了五年的泪水一股脑倾泻了出来。
等她哭完,脸上的泪水也干了,便如饥似渴地去吻他,他们又做爱了。
6月16日,菲茨那辆蓝色凯迪拉克在酒店接上沃尔特,载着他前往巴黎。茉黛认为《尚流》杂志会要他们两人拍张合照。沃尔特穿着一件战前在伦敦定做的斜纹软呢套装。这衣服有些肥大,但现在所有德国人穿的衣服都显得肥大。
沃尔特在水库大饭店设了一个小型情报局,用来监视法国、英国、美国和意大利的报纸,搜集德国代表团获得的小道消息。他知道协约国内部就德国的反对建议发生了激烈争吵。劳埃德?乔治是位能够灵活应对失误的政治家,他表示愿意重新考虑条约草案。但法国总理克列孟梭说他已经十分慷慨,对任何修订建议都表示愤慨。出人意料的是,伍德罗?威尔逊也很顽固。他认为该草案是个公正的解决办法,一旦他打定了主意,便再也听不进任何批评。
协约国也在商议包括德国的几个同盟国家的和平条约,它们是奥地利、匈牙利、保加利亚和奥斯曼帝国。他们创造了几个崭新的国家——南斯拉夫和捷克斯洛伐克,将中东瓜分为英国和法国的地区。他们争论是否与列宁讲和。每个国家的民众都已厌倦战争,但也有少数权贵仍热衷于同布尔什维克斗争。英国的《每日邮报》发现国际犹太金融家支持莫斯科政权的阴谋——这是该报提出的一个较为难以置信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