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劳埃德背在背上,手里拎着小行李箱穿过站前广场,走上克莱夫街的斜坡。很快她就气喘吁吁了。这又是一件她疏忽了的事情。伦敦大多都是平地,但阿伯罗温到处是陡峭的山坡,去哪儿都免不了爬上跑下。
她不知道自己离开后这里都发生了什么。比利是她唯一的消息来源,但男人不那么喜欢传闲话。毫无疑问,在一段时间内,她本人曾是人们谈论的主要话题。不过,总会有新的流言蜚语取而代之。
这次回家她又会成为重大新闻。艾瑟尔带着孩子从街上走过,几个女人直直瞪着她。她知道她们在想什么。艾瑟尔?威廉姆斯,自觉高人一等,可现在又回来了,身上穿着旧衣服,怀里抱着个学步的孩子,没有丈夫。她们会说,骄者必败,那一副副同情的样子难掩她们内心的恶意。
她走进惠灵顿街,但没有直接往父母家去。父亲跟她说过永远不要回来。她给汤米?格里菲斯的母亲写过信。由于她丈夫火热的政治信仰,人们称她为“格里菲斯社会主义者太太”(同一条街上还住着一个“格里菲斯教会太太”)。格里菲斯一家不是非国教徒,他们不赞成艾瑟尔父亲的强硬态度。此前,艾瑟尔留汤米在伦敦住了一晚,格里菲斯太太很乐意予以回报。汤米是独子,他参了军,家里空出了一张床。
爸妈都不知道艾瑟尔回来了。
格里菲斯太太热情接待了艾瑟尔,柔声跟劳埃德说话。她以前有过跟艾瑟尔同龄的女儿,后来得百日咳死了——艾瑟尔一下子想起这个女孩,她一头金发,名叫格温妮。
艾瑟尔给劳埃德喂了奶,又换了衣裳,随后坐在厨房里喝茶。格里菲斯太太注意到她手上的结婚戒指。“结婚了,是吗?”她说。
“守寡了,”艾瑟尔说,“他在伊普尔战死了。”
“啊,真可惜。”
“他也姓威廉姆斯,所以,我也就不必改姓了。”
这个说法会传遍整个镇子。有人会质疑是否真有这么一个威廉姆斯先生,是不是真的跟艾瑟尔结了婚。他们相信与否并不重要。一个假装结了婚的女人可以被人接受;而一位被确认的单身母亲,就等同于无耻的荡妇。阿伯罗温的人有他们自己的原则。
格里菲斯太太说:“你什么时候去看你妈啊?”
艾瑟尔不知父母见了她会是什么反应。他们也许会再次把她赶出家门,也许会原谅一切,又或者会找到某种办法谴责她的罪孽,同时让她留在身边。“我不知道,”她说,“我很紧张。”
格里菲斯太太表示同情:“唉,话说回来,你爸爸虽说脾气暴躁,但他还是爱你的。”
“人们总是这么认为。他们都说,你父亲心里是爱你的。可他把我从家里轰了出来,这还能算是爱吗?我不知道。”
“谁都这样,一旦自尊心受到伤害,做起事来就不管不顾,”格里菲斯太太安慰说,“尤其是男人。”
艾瑟尔站了起来。“算了,我看也没必要往后拖了。”她从地上抱起劳埃德,“来吧,宝宝,该让你见见外公外婆了。”
“祝你好运。”格里菲斯太太说。
威廉姆斯家的房子跟格里菲斯家只隔着几户。艾瑟尔希望她父亲恰好不在家。这样,她至少能跟母亲多待一会儿。母亲没那么严厉。
她想敲门,但觉得这太可笑了,便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她进了厨房,这是她度过人生大半时光的地方。爸妈都不在,只有外公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打瞌睡。他睁开眼睛,一开始有些疑惑,然后便亲切地说:“是我们的艾丝啊!”
“你好,外公。”
他起身朝她走过来。他更加衰老了,扶着桌子走过这小小的房间。他吻了吻她的脸,转过来看小宝宝。“哦,看看,这个是谁呀?”他高兴起来,“难道这是我的头一个曾外孙吗?”
“他叫劳埃德。”艾瑟尔说。
“多好的名字!”
劳埃德把他的脸紧贴在艾瑟尔的肩膀上。
“他很害羞。”她说。
“噢,是我这个白胡子的怪老头吓着他了。他会习惯我的。坐下,我亲爱的,跟我说说你的事。”
“我妈呢?”
“去合营店买果酱去了。”当地的杂货店现在变成了合营商店,与客户共享利润。这种店铺在南威尔士很普遍,“她马上就会回来。”
艾瑟尔把劳埃德放在地板上。他开始探察房间,扶着四周牢靠的地方摇摇晃晃往前走,就像外公那样。艾瑟尔说起她在《军人之妻》当经理的工作——跟印刷工打交道,分发一捆捆报纸,没有卖掉的再收回来,吸引人们刊登广告。外公好奇她怎么知道该如何应付这些工作。她承认是跟茉黛一道完成的,她们两人相互合作。她发现印刷工很难相处——他不喜欢听女人的摆布,但她很擅长销售广告版面。说话间,外公摘下他的表链,让它悬在手腕上,也不去看劳埃德。孩子盯着闪光的链子,朝这边走了过来。外公让他抓住它。马上,劳埃德便靠在外公的膝头,摆弄起那块手表来。
待在这间老房子里,让艾瑟尔有种奇怪的感觉。在她的想象中,这里该有一种熟悉的舒适感,就像一双穿了多年,已经合脚的鞋子。但实际上她隐约有些心神不安。这里更像是一个熟悉的老邻居的家。她的眼睛一直瞧着那块褪色的刺绣样布,上面是破旧不堪的《圣经》经文,纳闷为什么她母亲十几年都不换掉它。她没有那种归属感。
“你们有比利的消息吗?”她问外公。
“没有,你有消息吗?”
“自从他去法国后就没消息了。”
“我估计他参加了索姆河边的那场大战。”
“千万不要。听说那一仗打得很惨。”
“唉,是啊,传言是这么说的。”
现在也只能相信传言,因为报纸上都是好消息,轻描淡写,含糊其词。但不少伤员已经送回英国国内的医院,他们口中透露的指挥不利和血腥屠杀让人听了毛骨悚然,消息就这样传开了。
妈妈走进门来。“这些人整天站在店里聊天,好像再没有别的事情好干了——哦!”她猛然站住了,“哦,我的天,是我们的艾丝?!”她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艾瑟尔抱住她。
外公说:“你看,卡拉,这是你的外孙,劳埃德。”
妈妈擦了擦眼睛,把他抱了起来。“看看,他多漂亮啊!”她说,“瞧这卷卷的头发!跟比利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劳埃德盯着她看了一阵,接着大哭起来。
艾瑟尔只好把他抱过来。“最近他不知怎么变得娇气了。”她抱歉地说。
“这个年龄的孩子都这样,”妈妈说,“你就多享受享受现在吧,很快他就变了。”
“爸爸去哪儿了?”艾瑟尔问道,尽量显得轻松自如。
妈妈显得有点紧张:“他去卡尔菲利参加工会会议了。”她看了一下表,“现在该回来喝茶了,除非他没赶上火车。”
艾瑟尔猜到妈妈心里希望他晚些回来。她也是这么想的。她希望危机到来之前能多跟母亲待一会儿。
妈沏好了茶,把一盘威尔士糖糕饼放在桌上。艾瑟尔拿了一块。“我两年都没吃过这个了,”她说,“真好吃。”
外公高兴地说:“这才是我说的好事。这里有我的女儿,我的外孙女,还有我的曾外孙,大家全在一间屋子里。有了这些,一个人这辈子还求什么呢?”
艾瑟尔想,有些人会觉得外公这辈子过得不怎么样,整天坐在烟气腾腾的厨房里,穿着他唯一的一件外套。但他很感激自己的命运,而她至少今天让他过得很开心。
就在这时,爸爸回来了。
妈妈正说着话:“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有一次去过伦敦,但你外公说……”门开了,她立时收住了话头。几个人全都抬头去看——爸爸从街上走进屋,穿着开会的外套,戴着平顶矿工帽,走上那段斜坡让他热得冒汗。他一步跨进屋里,然后站住了,瞪着眼睛。
“看看谁在这儿,”妈妈强作欢颜地说,“艾瑟尔,还有你的外孙。”她紧张得脸色发白。
他一言不发,也没去摘掉帽子。
艾瑟尔说:“你好,爸爸。这是劳埃德。”
他看也不看她。
外公说:“小家伙多像你,戴,嘴巴那儿,看到没有?”
劳埃德感觉到房间里的敌意,开始哭了起来。
爸爸还是一言不发。艾瑟尔明白自己犯了个错误,不该冷不丁出现在他面前。她一开始就不打算给他机会禁止她进家门。但现在她看出自己突然出现迫使他采取防守姿态。他脸上显露出被逼无奈的表情。你永远不该把爸爸逼到墙角,她想。
他的脸色愈发固执,看着他的妻子,说:“我没有外孙。”
“唉,别这样。”妈妈哀求着。
他的表情依然僵硬。还在那儿站着,盯着妈妈,不说一句话。他在等待着什么,看来,如果艾瑟尔不走,他就会一直站着不动。她哭了起来。
外公说:“唉,天杀的。”
艾瑟尔抱起劳埃德。“对不起,妈,”她抽泣着说,“我想也许……”她哽咽了一下,没法把话说完。艾瑟尔抱起劳埃德从父亲身边走过。而他把脸转向了另一边。
艾瑟尔走出去,狠狠摔上门。
每天早上,等男人们下了矿井,孩子们被送到学校里之后,女人们就开始在外面干活。她们清扫便道,打扫门前台阶或擦洗窗子。有些人去商店或外出干别的事情。艾瑟尔想,她们需要走出自己的小房子,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知道生活并不局限在草草垒起来的四面墙壁之内。
她站在“格里菲斯社会主义者太太”家门外,倚靠在墙上晒太阳。前后街道上的女人都找机会待在阳光底下。劳埃德在玩球。他看见别的孩子扔球,也想学着他们的样子,但没有成功。艾瑟尔寻思着:投掷动作其实并不简单,要同时调动肩膀、手臂和腕子才能完成。手指必须在胳膊完全伸展开的时候松开。劳埃德还没有掌握这个,手指松开得太早,有时还会把球扔到肩膀后面,或者松开晚了,根本就扔不远。但他一次次尝试着,艾瑟尔觉得他早晚会成功,最后就再也忘不掉了。直到你自己有了孩子,才会发现他们到底有多少东西要学。
她无法理解父亲怎么会拒绝这个孩子。劳埃德没做错任何事情。艾瑟尔自己犯下罪孽,但大多数人都一样有罪。上帝已经赦免了他们的罪过,爸爸又有什么资格来评判呢?这让她很气愤,同时又感到十分难过。
邮局的那个男孩骑着小马进了这条街,然后把马拴在厕所边上。他叫杰兰特?琼斯,他的工作是投送包裹和电报,但今天他好像没带任何包裹。艾瑟尔突然感到浑身一冷,好像天上的太阳被阴云遮住了。惠灵顿街的电报很少,通常都是坏消息。
杰兰特走下斜坡,背对着艾瑟尔朝另一边走去。她松了一口气——看来没有她家的事。
艾瑟尔又想起茉黛女勋爵写给她的那封信。她们跟其他妇女一道发起了一场运动,争取让妇女选举权成为军人公民权改革讨论的议题之一。她们目前已经获得了广泛的关注,确保阿斯奎斯首相无法回避这个问题。
茉黛得到的消息是,首相避开锋芒,把问题全都推给一个名为“议长会议”的委员会解决。不过茉黛说这样也好。下议院会进行平静的公开辩论,用不着一个个做戏似的公开演讲。也许常识最终会占上风。尽管如此,她仍在想尽办法弄清阿斯奎斯选哪些人进入这个委员会。
隔着几个门口的坡上,外公从威廉姆斯家的房子里走出来,坐在低低的窗台上,点上他这天的第一斗烟。他看见了艾瑟尔,笑着跟她挥手。
街道另一边是米妮?庞蒂,乔伊和乔尼的母亲,她正拿着一根棍子拍打地毯上的灰尘,咳嗽了几声。
格里菲斯太太端着铲出的炉灰从厨房里走出来,把它们倒进了土路边的灰坑里。
艾瑟尔问她:“我能干点什么?要不要帮你去合营店买东西。”她已经收拾了床铺,洗了早餐后留下的碗碟。
“好吧,”格里菲斯太太说,“我马上给你列张单子。”她喘着粗气斜靠在墙上。笨重的身形让她稍一劳作就喘不上气。
艾瑟尔发现街道那头发生了一阵骚动。有几个人高声喊起来。接着,她听到了一声尖叫。
她跟格里菲斯太太面面相觑,随后艾瑟尔抱起劳埃德,几个人连忙往厕所那一边的街尾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起先艾瑟尔看到一小群女人围着普里查德太太,她正哭得昏天黑地,大家都在安慰她。出事的还不止她一个。那个当矿工时在洞顶垮塌事故中丢了一条腿的斯托米?皮尤瘫坐在路中间,就好像被人揍了似的,左右两边各站了一个邻居。街对面,小店约翰?琼斯太太站在门口抽泣着,手里拿着一张纸。
艾瑟尔看到邮递员杰兰特一脸惨白,好像他自己也快哭了。他走到街对面,去敲另一家人的门。
格里菲斯太太说:“是陆军部的电报——噢,上帝啊,快帮帮我们吧。”
“是索姆河战役,”艾瑟尔说,“阿伯罗温同乡队一定也参加了。”
“阿伦?普里查德肯定是死了,还有克莱夫?皮尤,先知?琼斯是个中士,他爸妈当初多骄傲啊……”
“可怜的小店?琼斯太太,她另一个儿子已经在矿井爆炸中死了。”
“保佑我的汤米平平安安吧,上帝,”格里菲斯太太祈祷着,尽管她丈夫是众所周知的无神论者,“求求你放过汤米。”
“还有比利。”艾瑟尔说。然后,她又对着劳埃德的小耳朵低声说:“还有你的爸爸。”
杰兰特肩上扛着一只大大的帆布袋子。艾瑟尔恐惧地想,这男孩在街上穿来穿去,简直就是个戴着邮差帽的死亡天使。
等他经过厕所,爬上斜坡,走到这条街的上半段时,所有人都从屋里出来了。女人们停下手中的活计,等待着。艾瑟尔的父母也出来了,爸爸还没去上班。他们跟外公一起站在那儿,忧心忡忡,沉默不语。
杰兰特走近卢埃林太太。她的儿子亚瑟肯定死了。艾瑟尔记得大家都叫他“斑点”。这个可怜的孩子再也不用为脸上的雀斑发愁了。
卢埃林太太举起两手,像要抵挡住杰兰特似的。“不要,”她哭喊道,“天啊,千万别!”
他拿出她的那封电报。“我真的没办法,卢埃林太太,”他大概刚满十七岁,“这上面有你的地址,看到了吗?”
她还是不肯接那个信封。“不!”她说着,背过身去,用双手捂住脸。
男孩嘴唇颤抖着。“请接下吧,”他说,“我还得给别人送呢。邮局里的更多,还有好几百封!现在是十点钟,我不知道今晚能不能送完。拜托。”
隔壁的帕里?普莱斯太太说:“我替她收下。我没儿子。”
“非常感谢,普莱斯太太。”杰兰特说完,继续往前走。
他从袋子里拿出一封电报,看了看地址,从格里菲斯太太家门前走过。“哦,感谢上帝,”格里菲斯太太说,“我的汤米好好的,感谢上帝。”她高兴得哭了起来。艾瑟尔把怀里的劳埃德换到另一边,伸出一只胳膊抱住了格里菲斯太太。
男孩走近米妮?庞蒂。她没有尖声哭叫,但泪水早已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哪一个?”她嘶哑地问,“是乔伊还是乔尼?”
“我不知道,庞蒂太太,”杰兰特说,“你看看这里面是怎么写的。”
她撕开信封。“我看不见!”忍不住哭出了声。然后揉了揉眼睛,努力擦掉模糊了视线的泪水,又看了一遍。“朱塞佩!”她说,“我的乔伊死了。天啊,我那可怜的孩子!”
庞蒂太太的家差不多在这条街的尽头。艾瑟尔等待着,心在狂跳,看杰兰特会不会往威廉姆斯家的房子走。比利到底活着还是死了?
男孩转身离开了痛哭的庞蒂太太。他望着街对面,看见艾瑟尔的爸妈和外公正用一种迫切的可怕眼神盯着他,便往袋子里看了看,然后抬起头,说:“没有惠灵顿街的电报了。”
艾瑟尔几乎瘫在地上。比利还活着。
她看着自己的父母。妈妈哭了。外公想去点着他的烟斗,但手抖得不行。
爸爸正注视着她。艾瑟尔无法理解他脸上的表情。他似乎有些激动,但她看不出那意味着什么。
他朝艾瑟尔这边迈了一步。
尽管这一步不大,但已经足够了。艾瑟尔抱着劳埃德朝她父亲跑去。
他张开双臂搂住他们两个。“比利还活着,”他说,“还有你们。”
“是啊,爸爸,”她说,“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不要紧的,”他说,“现在,什么都不要紧。”他拍拍她的后背,就像小时候她跌倒时挣扎着爬起来那样,“好了,好了,”他说,“都过去了。”
阿伯罗温的基督徒们很少举办跨宗派的仪式,这一点艾瑟尔心里很清楚。对威尔士人来说,任何教义上的分歧都不是小事。一部分人拒绝庆祝圣诞节,理由是《圣经》上找不到任何基督诞生日的证据。另一部分人诅咒投票选举的办法,因为使徒保罗曾经写过:“我们是天上的国民。”双方都不愿意跟与其见解相左的人站在一起做礼拜。
然而,自从周三的电报噩耗之后,这种分歧便一下子显得微不足道了。
阿伯罗温的教区长托马斯?埃利斯-托马斯建议举办一次联合纪念仪式。电报全部送完,共有两百十一人阵亡,而战斗仍在继续,每天仍然会收到一两份令人悲痛的消息。小镇的每条街上都有人战死,排列拥挤的矿工棚舍每隔几米就有一户人家经历丧亲之痛。
卫理公会派、浸信会和天主教徒都同意圣公会教区长的建议。较小的群体则倾向于回避,其中包括全福音浸信会、耶和华见证人会、第二次降临福音派和毕士大教会派。艾瑟尔看出她父亲内心的挣扎。但是,谁都不愿意被据信是小镇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宗教仪式排除在外,到最后所有人都加入了。阿伯罗温没有犹太教堂,但年轻的乔纳森?高曼是牺牲者之一,镇上的少数犹太人也决定参加,即便仪式没有顾及他们的信仰。
星期天下午两点半,纪念仪式在瑞克市民公园举行。镇议会为神职人员搭建了一个临时讲台。天气很好,阳光灿烂,有三千人到场。
艾瑟尔扫视着人群。珀西瓦尔?琼斯戴着大礼帽站在那儿。他除了是一镇之长,现在还是议会成员。他也是阿伯罗温同乡队的一名荣誉指挥官,组织领导了招兵工作。凯尔特矿业的其他几位董事跟他站在一起——就好像死者的英勇精神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似的,艾瑟尔越想越不是滋味。马尔德温?摩根也露面了,带着妻子——他们有权参加,她想,摩根夫妇失去了儿子罗兰。
就在这时,艾瑟尔看见了菲茨。
起初她没认出他来。她先看见碧公主,一身黑衣黑帽,后边跟着一个护士,抱着年轻的阿伯罗温子爵,一个跟劳埃德差不多大的男孩。碧旁边有个拄拐杖的男人,左腿打着石膏,半边脸绑着绷带,遮住了他的左眼。过了好一会儿艾瑟尔才认出那是菲茨,她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母亲问。
“你看伯爵!”
“那是他?哎呀,可怜的人。”
艾瑟尔盯着他。现在她已经不再爱他——他太残酷了。但她又不能无动于衷。她曾吻过绷带下的那张脸,爱抚过那一度强壮、现在却已不幸残损的身体。菲茨是个自负的人——这是他最情有可原的缺点,她可以想象,他照镜子时受到的羞辱和伤害会远远超过创伤本身。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待在家里,”妈妈说,“大家会理解的。”
艾瑟尔摇摇头。“他太骄傲了,”她说,“是他带那些人去送死的。他必须来。”
“你很了解他。”妈妈说话时的神色让艾瑟尔怀疑她是不是早已猜出了真相,“但我觉得他也想让人们看见上层阶级同样在经受痛苦。”
艾瑟尔点点头。妈妈说得不错。菲茨这人既傲慢又霸道,但矛盾的是,他也渴望得到普通人的尊重。
屠夫的儿子戴?肖普走过来跟艾瑟尔打招呼:“很高兴看见你回阿伯罗温。”他个子瘦小,穿着笔挺的西装。
“你怎么样,戴?”艾瑟尔说。
“很好,谢谢。明天开始放一部卓别林的新片。你喜欢卓别林吗?”
“我没时间去看电影。”
“要不,你把小孩留给你妈照看,明晚跟我去看一场?”
有一次在加地夫电影院,戴曾经把手放在艾瑟尔的裙子上。那是五年前的事了,但她能看出他还没有忘记这件事。“不,谢谢你,戴。”她毫不犹豫地说。
他还不罢休:“我现在井下干活,不过等我爸爸不干了,就由我来接管店铺。”
“你会干得很棒,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