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车里捡起内裤穿上,又静静坐了一会儿,让呼吸平稳下来,然后起身下了车。
列夫看着她,等着她说些什么,但奥尔加一句话也没有说。她走向车库的后门,打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不过,第二天她又来了。
伊迪丝?高尔特在6月29日接受了威尔逊总统的求婚。7月,总统临时回到白宫。格斯对奥尔加说:“我要回华盛顿几天。”当时他们正在布法罗动物园里散步。
“几天?”
“就看总统的需要了。”
“真是惊心动魄啊!”
格斯点点头:“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但确实意味着我身不由己。如果同德国的危机升级,那我就会很长时间都回不了布法罗了。”
“我们会想念你的。”
“可我会想念你。这些日子我们相处得这么好。”他们在特拉华州公园泛舟湖上,在水晶海滩游泳晒太阳;他们还驾船逆流而上,到达尼亚加拉湖区,穿过大湖去了加拿大。他们每隔一天就打一场网球,每次都跟着一帮年轻的朋友,其中至少有一位警觉的母亲陪伴。今天就有维亚洛夫太太跟着他们,隔着几步的距离在和查克?迪克森说着话。格斯接着说:“不知道你能否意识到我会多么想念你。”
奥尔加笑了笑,但没有回答。
格斯说:“这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夏天。”
“也是我的!”她转动着手里红白相间的波点遮阳伞。
这让格斯很兴奋,尽管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陪伴让她如此高兴。他还是有点摸不透她。她总是显得很高兴见到他,喜欢跟他一连几小时说个不停。但他看不出感情,看不出她对他抱有超乎寻常朋友的那种热烈情感。当然,正经人家的女孩不该表现出这种迹象,至少在她订婚前不会。话虽这么说,但格斯还是不知所措。也许这是她吸引力的一部分。
他清楚地记得卡罗琳?威格莫尔曾清晰无误地向他传达自己的需求。他发现自己总是在想卡罗琳,她是他除此之外爱过的唯一一个女人。如果她能直言相告自己想要什么,奥尔加为什么不能?不过,卡罗琳是有夫之妇,奥尔加则是个处女,又是在严格的庇护下长大的。
格斯在熊山前停下,他们隔着铁栅栏观看那头小棕熊,它也看着他们。“不知道以后我们会不会一直这么快乐。”格斯说。
“为什么不呢?”她说。
这是种鼓励吗?他看着她。她没有回应他的注视,只是盯着那头熊。他观察着她那双蓝眼睛,她粉红脸颊的柔美曲线,她脖子上的娇嫩肌肤。“我真希望我是提香,”他说,“那样,我就可以把你画下来。”
她母亲和查克从旁边经过,慢悠悠朝前走着,格斯和奥尔加留在后面。以前他们从未像现在这样稍有独处的机会。
她终于回应了他的目光,他觉得自己在她眼睛里看到了爱慕。这让他有了勇气。他想:既然当鳏夫不到一年的总统可以做这件事,我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他说:“我爱你,奥尔加。”
她没说话,只是继续看着他。
他咽了口唾沫。现在他又觉得自己摸不透她了。他说:“有没有机会……或许我可以指望哪天你也会爱我?”她盯着她的眼睛,屏住了呼吸。在这一刻,他的生命就攥在她的手心里。
好长一阵沉默。她是在考虑吗?在掂量他的轻重?也许是在犹豫?毕竟这是件改变命运的人生大事。
终于她微笑着说:“哦,是的。”
他简直不敢相信:“真的吗?”
她开心地笑着:“真的。”
他握住她的手:“你爱我吗?”
她点点头。
“你得说出来。”
“是的,格斯,我爱你。”
他吻了她的手:“返回华盛顿前,我会跟你父亲谈一谈。”
她笑了:“我知道你会说什么。”
“这之后,我们就可以跟大家宣布了。”
“好的。”
“谢谢你,”他热切地说,“你让我非常幸福。”
格斯一早来到约瑟夫?维亚洛夫的办公室,正式要求准许他向他的女儿求婚。维亚洛夫表示很高兴。尽管格斯料到会有这种回答,听到后他还是松了一口气。
格斯正好途经此地,他要去车站乘火车前往华盛顿,因此两人商定等他返回后马上举行婚礼。同时,格斯也很高兴让奥尔加的母亲和他母亲一道拟定婚庆计划。
他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交易大道上的中央车站,迎面碰上从里面走出来的罗莎?赫尔曼,她头上戴着一顶红色的帽子,背着一个小旅行袋。“你好,”他说,“要不要我帮你拿行李?”
“不,谢谢,一点儿不沉,”她说,“我就去一个晚上,去一家通讯社面试。”
他扬了扬眉毛:“是去应聘记者?”
“是的,而且我已经得到这份工作了。”
“恭喜!对不起,我的确有些吃惊,因为没想到他们会雇用女作家。”
“的确不同寻常,但也不是绝无仅有。《纽约时报》1869年就招聘了第一位女记者。她的名字叫玛丽亚?摩根。”
“你会做什么工作?”
“我给他们驻华盛顿的记者当助理。真实情况是,总统的恋爱史让他们觉得缺一个女记者。男人很容易忽略浪漫故事。”
格斯怀疑她是否跟人提到自己跟威尔逊的一位最亲密的助手是好朋友。他猜她一定说了。记者从来不会扭捏害羞。毫无疑问,这一点帮她得到了这份工作。他说:“我正在往回赶,我想我们很快会再见面。”
“但愿如此。”
“我这儿还有个好消息,”他高兴地说,“我向奥尔加?维亚洛夫求婚,她接受了。我们就要结婚了。”
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说:“你这个笨蛋。”
他一下子惊呆了,就好像脸上挨了一巴掌。他张口结舌地看着她。
“你这个该死的傻瓜。”说完,她就转身走开了。
8月19日,德国人用鱼雷袭击了另一艘英国船只“阿拉伯号”,又有两名美国人罹难。
格斯为遇难者感到痛心,但他更惊骇于美国正在被无情地拖入一场欧洲的冲突。总统处在悬崖的边缘。格斯想在一个和平快乐的世界里缔结良缘,他担心未来会被战争制造的混乱摧毁。
奉威尔逊的指示,格斯向几位记者发出非正式通告:总统即将决定与德国断绝外交关系。与此同时,新任国务卿罗伯特?兰辛正尝试与德国大使约翰?冯?贝恩斯托夫伯爵达成某项协议。
这有可能是一个可怕的错误,格斯心想。德国会认为威尔逊虚张声势,公然进行挑战。那样的话他又该怎么办呢?如果他毫无行动,便会显得十分愚蠢。他对格斯说,断绝外交关系不一定会导致战争。格斯心存恐惧,感到局面已经失控。
但德皇不希望与美国开战,威尔逊赌赢了这一局,这让格斯备感宽慰。到了8月底,德国承诺不会未经警告就攻击客船。这项保证并不让人满意,但僵局就此结束。
美国的报纸一片欢腾。9月2日,格斯带着胜利的心情为威尔逊朗读当天《纽约晚邮报》上的一段文章:“没有发动一兵一卒,没有调集任何舰队,仅凭对正义坚定不移的坚持,他便迫使最狂妄、最傲慢、武装最完善的大国投降。”
“他们还没有投降。”总统说。
9月下旬的某个晚上,他们把列夫带到仓库,剥光了他身上的衣服,并将他双手反绑。维亚洛夫走出他的办公室。“你这条狗,”他说,“你简直是条疯狗。”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列夫辩解道。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你这肮脏的杂种。”维亚洛夫说。
列夫吓坏了。看来他别想靠耍嘴皮子蒙混过去了,维亚洛夫根本不吃这一套。
维亚洛夫脱掉外套,卷起衬衫袖子:“把鞭子给我拿来。”
诺曼?尼尔,就是那位瘦巴巴的会计,转身进了办公室,拿出一根鞭子。
列夫盯着鞭子。那是典型俄国式的,自古就拿它来惩罚罪犯。鞭子的木柄很长,三根坚硬的皮条末端都系着铅疙瘩。列夫从未挨过鞭打,但他亲眼见识过这场面。农村里经常用鞭打来惩罚偷盗或通奸行为。在圣彼得堡,鞭子经常被用来拷打政治犯。二十下皮鞭能让人残废,上百下就足以致命。
维亚洛夫身上仍穿着背心,戴着黄金表链,他举起了鞭子。尼尔嘿嘿笑了几声。伊利亚和西奥饶有兴致地在一旁观看。
列夫畏缩了一下,转过后背,身子抵住那一堆轮胎。鞭子随着凄厉的呼啸抽了下来,落在他的脖子和肩膀上,他痛苦地叫了一声。
维亚洛夫又一次挥鞭抽下来。这一次更疼了。
列夫不相信自己竟做下如此蠢事。他操了这个“暴君”的女儿,而且她还是个处女。他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为何总是无法拒绝诱惑?
维亚洛夫又抽了下来。这一次列夫闪开身子,不让鞭子抽到自己。只是皮鞭的末梢触到了他,但仍让皮肉一阵剧痛,他疼得再次喊叫起来。列夫试图逃脱,但维亚洛夫的手下又大声笑着把他推了回去。
维亚洛夫再次举起鞭子,正挥下一半的时候停住,等着列夫躲闪,然后才抽了下来。列夫的两腿被抽中,他看见伤口涌出鲜血。维亚洛夫再抽,列夫拼命躲闪,跌跌撞撞摔倒在水泥地上。他仰面躺着,一下子没了力气,而这时维亚洛夫便照准他的正面,抽他的腹部和大腿。列夫翻过身去,巨大的疼痛和恐惧让他无法站起来,但鞭子还是一下下抽着。他使出全力弓起身子紧抱着膝盖,像个婴儿那样,但他在自己的血泊里滑了一下,鞭子再次抽下来。他不再喊叫了,因为一丝气力都没了。维亚洛夫想用鞭子抽死他,他这样想着,渴望一切快点结束。
但维亚洛夫不想让他一了百了。他扔下鞭子,累得气喘吁吁。“我真应该打死你。”稍稍平静后,他说,“但我不能。”
列夫感到疑惑。他躺在血泊中,盯着这个拷打他的人。
“她怀孕了。”维亚洛夫说。
列夫周身疼痛不已,但他极力回想着发生的一切。他们是用了防护套的。在美国,任何城市都可以买到这个。他从来都戴套——当然,只有头一次他没有戴,因为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后来,她又带他到空房子里到处看,他们在客房的大床上又来了一次……还有一次,天黑后在花园里……
一共有好几次,他回想道。
“她就要嫁给参议员杜瓦的儿子,”维亚洛夫说,列夫听出他刺耳的声音含着痛苦和愤怒,“我的外孙可能当上总统。”
列夫一时理不出头绪,但他意识到婚礼不得不取消。格斯?杜瓦不会娶一个怀上别人孩子的女孩,不管他有多爱她。除非……
列夫挣扎着吐出几个字来:“她不一定非要那个孩子……城里就有大夫……”
维亚洛夫抓起鞭子,列夫向旁边一缩。维亚洛夫大声叫嚷着:“想都别想!这是违背上帝的旨意!”
列夫十分吃惊。每个星期天他都开车载维亚洛夫一家去教堂,但他以为信教不过是约瑟夫?维亚洛夫的掩护。这家伙以欺骗和暴力为生。然而,他却听不得堕胎这个词!列夫真想问问他的教会是不是没有禁止行贿和鞭打他人。
维亚洛夫说:“你让我受了多大的羞辱,知道吗?城里的每家报纸都报道了订婚的事。”他的脸涨得通红,扯着嗓门吼叫,“我该怎么跟杜瓦参议员解释?我已经订了教堂!我还请了人办宴会!邀请函就要开印了!我都能看见杜瓦太太那个傲慢的骚货用皱巴巴的手捂着嘴笑话我。这一切就因为一个该死的司机!”
他再次扬起了鞭子,接着又狠狠扔到一边:“我不能杀了你。”他转身对西奥说:“带这块狗屎去看医生,”他说,“给他包扎一下。他要跟我女儿结婚。”
第十六章
1916年6月
比利的父亲说:“儿子,我们能谈谈吗?”
比利很吃惊。近两年来,自从比利不再去毕士大礼拜堂以后,父子两人很少说话。威灵顿街的这间小房子里总有一种紧张气氛。比利差不多已经忘了听到厨房中用轻柔的声音亲切交谈是种什么感觉,忘了从前他们动不动就抬高嗓门激烈争论的样子。比利决定参军,一半就是因为家里的糟糕气氛。
爸爸现在的口气几乎有点儿低声下气。比利仔细看着他的脸。他的表情透露出同样的讯息——没有咄咄逼人,没有挑衅,只有恳求。
尽管如此,比利也不打算对他唯命是从:“谈什么?”
爸爸想开口呵斥,但他明显克制住了自己。“我以前太自以为是了,”他说,“这是一种罪过。你或许也自以为是,但那是你跟主之间的事情,并不能当成我的借口。”
“你想了两年才想明白。”
“要不是你要去参军,可能我要花的时间更长。”
比利和汤米去年自愿参军,谎报了自己的年龄。他们加入了威尔士步团的第八营,被称为“阿伯罗温同乡队”。同乡队是个新生事物。来自同一个镇子的士兵归结在一起,让这些自小在一起长大的人一起训练,一起作战,对鼓舞士气大有好处。
比利的部队已经训练了一年,大部分是在加地夫城外的一座新设立的营地里。他很喜欢这种新生活,比采煤轻松多了,也不那么危险。很多时候都在无聊地消磨时间——训练常常意味着等待,还有各种运动和娱乐,这些年轻人在学习新东西的同时体验到相互间的友情。很长一段时间他无事可做,便开始挑些书来读,偶然间读到了《麦克白》。他惊讶地发现里面的故事惊心动魄,诗句是那样引人入胜。莎士比亚的语言对一个曾花过很长时间钻研新教《圣经》那种十七世纪英语的人来说并不困难。这时他开始读莎士比亚的全部作品,有些剧作还读了好几遍。
训练现在结束了,同乡队在去法国之前有两天的假期。爸爸觉得这有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活蹦乱跳的比利了。正因如此,他才低声下气地跟他说话。
比利看了看表。他回家只是为了跟母亲说声再见。他打算在伦敦度过自己的假期,去看姐姐艾瑟尔和她那位性感的房客。自从米尔德里德跟他说了那句让他震惊的“他妈的,你是比利?”,她漂亮的脸蛋,鲜红的嘴唇和小兔子般的门牙就活生生印在了他脑子里。他的旅行包早已收拾好,就放在门边的地板上。包里放着一套莎士比亚全集。汤米正在车站等他。“我得去赶火车了。”他说。
“有很多趟火车,”爸爸说,“坐下,比利……请坐。”
父亲的这种语气让比利很不舒服。爸爸可能一本正经,可能傲慢自大,残酷无情,但至少他很强势。比利不愿意看见他变得软弱无力。
外公坐在他惯常坐的椅子里,旁听着。“听话,像个好孩子,比利,”他劝说道,“给你爸爸一个机会,可以吗?”
“好吧。”比利在厨房的桌子边坐下。
他母亲从橱柜间走过来。
大家都沉默着。比利知道,他可能永远不会再回这个家了。从军营回来,他头一次感觉家是这么小,屋里很暗,空气中带着一股浓重的煤灰和烹饪的味道。最重要的是,经过一段自由轻松的军营生活,他明白这个家让他成了一个《圣经》一样单调的人,没有了人性和自然的需求。不过,一想到要离家远走,他还是感到伤心。离开的不单单是一所房子,而是他过去的生活。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简单。他曾相信上帝,服从他的父亲,信任井下干活的工友。矿主们歹毒刻薄,工会保护工人权益,而社会主义昭示出一种光明的前景。但生活并不如此简单。他也许还会回到威灵顿街,但他再也不会是那个曾经在这儿生活的男孩了。
爸爸双手交叠,闭上眼睛,说道:“啊,上帝,让你的仆人如耶稣般谦卑恭顺吧。”然后,他睁开眼睛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比利?你为什么要参军?”
“因为这是战争时期,”比利说,“不管你喜不喜欢,我们必须战斗。”
“可你难道不明白……”爸爸说了一半,抬起两手做了个妥协的手势,“这样说吧,你在报上读的那些,什么邪恶的德国人强奸修女等等,你不会真的相信,对吧?”
“不,”比利说,“报上说的所有关于煤矿的事都是谎言,所以我不认为他们说德国人的话都是事实。”
“在我看来,这是一场资本主义的战争,跟工人阶级没有任何关系,”爸爸说,“不过你可能不会同意。”
父亲试图调和两人的关系所作的努力让比利感到吃惊。以前他从未听父亲嘴里说出过“你可能不会同意”这样的字眼。他回答说:“我不太了解资本主义,不过我认为你说得对。就算这样,也必须阻止德国人。他们以为自己有权统治世界!”
爸爸说:“我们是英国人。我们的帝国主宰着四亿多人。几乎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投票。他们对自己的国家都无法控制。去问问普通的英国人这是为什么,他会说,是我们注定要统治下等的民众。”爸爸两手一摊,意思是这不是很明显吗?“孩子,不是德国人认为他们应该统治世界,而是我们!”
比利叹了口气。这些他都同意。“但是,我们正遭受攻击。战争的原因可能是错的,可不管怎样我们都得战斗。”
“近两年来死了多少人了?”爸爸说,“好几百万!”他声调上扬,这是因为他很伤心,而不是气愤。“这场战争会一直持续下去,只要年轻人愿意互相残杀,不管孰是孰非,就像你说的那样。”
“会一直持续到有人获胜,我想。”
母亲说话了:“我觉得你是怕别人认为你胆小。”
“不。”他说,但心里知道她说得不错。他对参军所作的理性上的解释并非全部。妈像往常一样,能一眼看到他的心里。两年来他一直耳闻目睹的那些,告诉他像他这样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如果不上战场便是懦夫草包。报纸上连篇累牍,商店和酒吧里的人也这样议论,在加地夫市中心,漂亮女孩向任何没穿军服的男孩送上白羽毛,征兵的士官在街上讥笑那些年轻平民。比利知道这是种宣传,但这些照样影响了他。他觉得自己很难承受被人看成一个懦夫。
他幻想着自己会怎样跟那些拿白羽毛的女孩们解释,采煤比当兵更加危险。除了一线的部队,大部分士兵都不太可能像矿工那样容易丧命或受伤。英国需要煤炭。煤炭为半数海军提供燃料。政府实际上已经表示不希望矿工参军。这种种理由都不起作用。等他穿上让人发痒的卡其布上衣和长裤,配上新靴子和尖顶帽,感觉就好多了。
爸爸说:“大家都说月底会来一次更激进的行动。”
比利点点头:“军官们不置一词,但其他人都在议论。我觉得这就是突然大量向那边派兵的原因。”
“报上说这可能扭转战局,成为战争结束的开始。”
“总之,我们希望如此。”
“因为劳埃德?乔治,你们现在应该有足够的弹药了。”
“哎。”去年曾一度出现炮弹短缺。报上披露的炮弹丑闻差点让首相阿斯奎斯下台。随后他成立了一个联合政府,设了一个军需部长的职位,让内阁里最受欢迎的大卫?劳埃德?乔治担任。此后生产量立刻升了上去。
“尽量照顾好自己。”爸爸说。
妈妈说:“别去当什么英雄。让发动战争的那些人去当吧,那些上层阶级、保守党,还有那些军官。按你爸爸说的去做,别出风头。”
外公说:“战争就是战争。打仗没什么安全保证。”
他们说着告别的话。比利产生了一种想哭的冲动,他使劲压抑着。“好了。”说完,他站了起来。
外公握着他的手。妈妈吻了他。爸爸跟他握了握手,接着忍不住抱住了他。比利已经记不得上次父亲对他这样做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上帝保佑你,护着你,比利。”泪水在爸爸眼眶里打转。
比利的理智险些崩溃。“那么,再见了。”他拿起旅行包时,听到母亲的抽泣声。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关上门。
比利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然后顺着陡坡朝车站走去。
索姆河自东向西蜿蜒横穿法国,流向大海。战争前线由北向南延伸,在亚眠的不远处越过河去。在南面,法国部队控制着盟军战线,一直延续到瑞士。在其北部,大部分军队来自英国和英联邦国家。
从这个角度观察,山脉一直向北延伸,绵延三十多公里。在这个地区,德国的战壕一直挖到了山坡上。沃尔特?冯?乌尔里希就在这样一条壕沟中用高倍数的双筒蔡司望远镜向下瞭望英军阵地。
这是初夏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他的耳边传来阵阵鸟鸣。附近有个尚未遭到炮击的果园,苹果花开满枝头。人类数以百万地地屠杀自己的同类,使大地上的美景变成布满弹坑和铁丝网的废墟,这种动物世间绝无仅有。沃尔特觉得灾难必然降临,也许人类终将彻底毁灭自己,然后把整个世界留给这些鸟和树。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