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着家务,亨利坐在客厅中读着一本小说,她扫到他的周围时,心中不清楚他对她的情绪变化注意到多少。他很能察言观色,很少有什么事情能逃过他的法眼;刚才在吉普车内外的面面相觑,即使没引起极大的怀疑,也足以引起他的警惕了。他一定看得出来,她受到了什么事的惊吓。但另一方面,早在亨利早上开车出去之前她就已经惊慌失措了,因为乔发现他们躺在床上:亨利可能以为她是因此才举止失措的。
她有一种十分奇怪的想法,觉得他对她的所思所想一清二楚,只是装作一切正常罢了。
她把洗好的衣服晾在厨房里的衣架上。“我很抱歉洗了这些衣服,”她说,“可是我无法老这么等着雨停啊。”
他无动于衷地看了一眼那些衣服,说:“这没什么。”就又回到客厅去了。
在那些湿淋淋的雨衣中夹杂着一整套露西干净的干衣服。
她做了一道蔬菜馅饼当作午饭。
大卫的枪靠在厨房的一个角落里。露西说:“我不喜欢在家里看到装上子弹的枪,亨利。”
“吃完午饭我就把它拿到外面去。”他说,“这个馅饼味道蛮不错。”
“我不喜欢。”乔说。
露西拿起枪,放到柜橱上。“只要乔够不着枪,就没关系。”
乔说:“等我长大了,我要用枪射德国人。”
露西对他说:“今天下午我要你好好睡一觉。”她走进客厅,从柜橱的瓶子里取出一片大卫的安眠药。两片药对一个体重一百六十磅的男人剂量够重了,因此,四分之一刚够一个五十磅的男孩睡一下午的。她把药片放到砧板上,分成两半,再分成四分之一。她把一粒放在一个匙子里,用另一个匙子的背面把它碾碎,再把粉末搅进一小杯牛奶里。她把杯子递给乔,说:“我要你把它喝得干干净净。”
亨利从头到尾瞅着,一语未发。
午饭后,她把乔放到沙发上,还在他旁边放了一叠书。乔当然不识字,但他听露西读过太多遍了,多得已经自己背得出来。他喜欢翻着书页,一边看着书中的图画,一边背诵书上的文字。
“你想来点咖啡吗?”她问亨利。
“真的咖啡吗?”他惊奇地问。
“我还存了一些。”
“好啊,请来一杯吧!”
他盯着她煮咖啡。她不知道,他是否怕她也给他下安眠药。她听到从隔壁传来乔的声音:
“有没有人在家?”普大声问。
“没有!”一个声音回答说。
——这时乔像每天听到这个笑话时一样,开心地哈哈大笑。噢,天啊,露西想,千万别让乔受到,伤害。
她斟完咖啡,坐到亨利对面。
他从桌子对面伸过手来,握住她的手。他俩默默地坐着,边啜饮咖啡,边听着窗外的雨声和隔壁乔的背书声。
“要多久才能变瘦,医生?”普焦急地问。
“我想,大概要一个星期。”
“可是我不能在这儿待一个星期啊!”
乔的声音开始带着睡意,接着就没声音了。露西过去给他盖上了一条毯子。她捡起乔掉到地上的书。这本书她小时候的,书的扉页上有她母亲的字:“给露西,四岁;爱你的妈妈和爸爸。”她把书放到橱柜上。
她回到厨房。“他睡着了。”
“那……”
她伸出一只手。亨利握住那只手,她站起了身。她领着他上楼,进了卧室。她关上门,然后从头上脱下毛衣。
他一动也不动地站了一会儿,看着她的乳房,然后也开始脱衣服。
她上床的时候,心里想:给我力量吧。这一步是她所担心的,她没把握能够演得像。
他上了床,拥抱着她。
没过多久,她发现她根本不用假装了。
她在他的臂弯里躺了一会儿,思忖着:一个人怎么可能杀起人来那么冷酷,而爱起来又那么温柔?
但她嘴里说的却是:“你要不要喝杯茶?”
他笑了:“不,谢谢你。”
“我想喝。”她挣脱他,坐起身。他一动,她就把一只手放到他平平的肚皮上,说:“你别动,待在这儿。我把茶端上来。咱们还没完事呢。”
他又笑了:“你倒是真想把四年荒废的时间都补上呢。”
她一出房门,笑容立即像面具似的从脸上掉了下去。她光着身子快步下楼,心在胸口怦怦直跳。在厨房里,她故意把壶往炉上碰,还把瓷器弄出响声。随后她便穿上藏在湿衣服中间的那套衣服,她的手抖得几乎扣不上裤扣。
她听到楼上的床吱嘎作响,她原地僵立着,听着,心想:待在那儿!别下来!幸好他只是在床上翻了个身。
她准备妥当,走进客厅。乔睡得很香,还在磨牙。露西祈祷着:亲爱的上帝,千万别让他醒来。她抱起他。他在睡梦中咕哝着什么,是克里斯托弗·罗宾的故事,露西紧闭上眼睛,期盼着他别出声。
她用毯子把他裹好。她回到厨房,伸手到柜橱顶上去抓那支枪。一下没抓好,枪掉到了架子上,打碎了一个盘子和两个杯子,那声响大得惊人。她钉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怎么回事?”亨利从楼上叫道。
“我把一个杯子掉地上了。”她喊道,压不下去声音里的颤抖。
床又响了起来,她头上的地板又有了落脚的声响。现在要停止行动为时已晚。她拿起枪,打开后门,抱起乔,向车库跑去。
她跑在路上,心里一阵惊慌:她把钥匙放在吉普车里没有?她肯定放了,她向来都是把钥匙留在车里的。
她在湿泥里一滑,跪倒在地上。她的泪水一涌而出。她有一阵禁不住想待在那里,让他抓住她,像杀她丈夫那样杀死她好了;但一想到了怀中的孩子,她又站了起来继续跑。
她进了车库,打开了车门,把乔放到座位上。他歪到了一边。露西抽泣着把乔扶正,但他立刻又倒向了另一边,她跑着绕到车子的另一侧,进去,把枪放到两腿之间。
她转动钥匙。
引擎响了两声便熄了。
“拜托,拜托!”
她又打了一次火。
引擎吼叫着发动了起来。
亨利从后门跑了进来。
露西加大油门,把排挡杆推到前进挡上。吉普车从车库里跳了出来。她拉开手动油门。
车轮在泥里转了一下,便走了起来。亨利赤脚在泥地里追着车子。
她意识到他越追越近了。
她用尽全力推着手油门,几乎把那细细的杆子弄断了。她沮丧得真想高叫。亨利这时只有一码左右的距离,差不多和她拉平了。他像个运动员似的跑着,两臂活塞般地摆动,赤脚蹬踏着草皮,两腮鼓着吐气,裸露的胸膛上下起伏着。
引擎尖叫着,自动换挡时车子稍稍一震,然后便得到了新的动力。
露西又往侧面看了一眼。亨利似乎明白他就要失去她了。他向前一跃,用左手抓住了车门的把手,右手也伸了过来。他被车子拖着,紧跑了几步,几乎脚不着地。露西瞪着他那张由于用力而憋得通红的脸。
她突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她从方向盘上抽出一双手来,伸出打开的窗口,狠下心用留着长指甲的食指向他的眼睛戳去。
他松开手,摔下车去,用两只手捂着脸。
他和吉普车之间的距离迅速拉大了。
露西意识到自己在像婴儿般地哭泣。
车子驶出她家两英里,她看到了那辆轮椅。
它像一座纪念碑似的屹立在崖顶上,傲然承受着连绵的风雨。露西从一个小坡向它驶去,看见由铅灰色的天空和沸腾的大海衬托出来的轮椅的轮廓。那奇特的模样既像一个连根拔起的树留下的空坑,又像一栋窗户破损的房子——看来乘车的人曾经挣扎过一番才摔出去。
她回忆起她在医院第一次看到这辆轮椅的情景。当时,轮椅崭新光亮,立在大卫的床边,他很在行地一摆身体,坐了进去,在病房里转来转去,显摆了一番。“这轮椅和羽毛一样轻灵——是用飞机的合金制造的。”他用不稳定的热情说着,在一排排病床间加速转动着。他背对着她,在病房尽头把轮椅停下,过了一会儿,她从他身后向他走过去,看到他在流泪。她当即跪在他面前,握住他的双手,什么也没说。
那是她最后一次能够安慰他。
在这崖顶上,雨水和海风会很快腐蚀金属,它最后会锈掉,橡胶会变脆变硬,皮座会腐烂,变成一堆破烂。
露西没有减速就驶了过去。
又往前开了三英里,她正好处于两栋房子中间时,却没有汽油了。
吉普车抖动了一下停住了。她压下惊慌的心情,竭力运用理智去思考。
她记得在什么地方读到过,人每小时步行四英里。亨利是个运动员,但他的脚踝有伤,尽管似乎痊愈得很快,但刚才追车那一段奔跑肯定又伤了,因此她应该在他到达之前有足足一小时。(她毫不怀疑他会跟踪而来——他和她同样清楚,汤姆的房子里有一部无线电。)
她还有足够的时间。在吉普车后面还有半加仑的一桶油,专为这种情况使用。她走下车,把油箱从车后取出来,打开盖子。
她想出了一个狠毒的主意,连她自己都感到吃惊。
她又把油箱盖上,走到车前。她察看了一下,点火装置已经关掉,便掀起引擎盖。她对机械不内行,但她总还分得清配电器,她循着导线找到引擎,把油箱固定在轮拱旁,取下了油箱盖。
工具箱里还有一个火花塞。她把它取出来,又检查了一遍点火装置,确认已经关好了,然后便把火星塞放到油箱口,用带子固定,最后关上引擎盖。
亨利来到时,肯定会想发动汽车。他一开电门,启动马达就会转动,火星塞就会打火,那半加仑汽油就会爆炸。
不过,一小时之后,露西就会后悔自己的自作聪明了。
她身上的衣服湿透,脚下踩着烂泥,肩上又扛着死沉沉的睡着的孩子。她回头一想,感到设下的那圈套既不可靠又担风险:汽油只会燃烧而不会爆炸;如果油箱口里空气不足,甚至不会起火。更糟糕的是,亨利可能会怀疑有诈,只要打开引擎盖一看,就会卸下那颗汽油弹,把油倒进汽车的油箱,开着车来追她。
她禁不住想停下来休息一下,但觉得一坐下去,可能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现在应该看得见汤姆的房子了。她不大可能会迷路——虽说原先她走这条小路没超过十次,但整座岛这么小,不那么容易迷路。
她认出了她曾和乔看见过一只狐狸的小丛林:离汤姆的家也只有一英里左右了。要是没雨的话,她现在应该已经看得见汤姆的小房子了。
她把乔换到了另一个肩头,又把枪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强迫自己向前跑。
当小房子终于透过雨幕映入眼帘时,她松了一口气,恨不得大哭一场。路程只差四分之一英里左右了——比她想象的要近。
乔也一下子像是变轻了,虽然这最后一段路是上坡路(这里是全岛唯一的一座小山丘),但她却像是三两步似的就跨过去了。
“汤姆!”她走进前门时叫着,“汤姆,噢,汤姆!”
她听到那条狗鲍勃回答的吠声。
她穿过前门进了屋。“汤姆,快出来!”鲍勃在她脚下激动地转来转去,气咻咻地吠叫着。汤姆不可能走太远——他大概在那个户外厕所里。露西上楼去,把乔放到汤姆的床上。
无线电在卧室里,上面满是导线、表盘和旋钮,看起来十分复杂。其中有一个看着像拍报键:她试着触摸了一下,果真发出“哗啪”一声。从她记忆的深处跳出一个主意来——打摩斯电码的紧急呼救信号:SOS(那还是她从中学时读的一本惊险小说里学的)。她敲击着拍报键:三短,三长,三短。
汤姆在哪儿?
她听到了一个声响,赶紧冲到窗前。
那辆吉普车在一路上山向这栋房子开来。
亨利发现了那个愚蠢的圈套,把汽油倒进了汽车的油箱。
汤姆在哪儿?
她冲出卧室,想去关上房子的门。在楼梯顶上她停住了。鲍勃正站在一间卧室——空着的那间——敞开的门口。
“过来,鲍勃。”她说。那条狗站在原地不动,只是叫。她走过去,弯腰抱起它。
这时她看到了汤姆。
他仰卧在空卧室的地板上,眼睛茫然地等着天花板,他的帽子翻在他头边的地面上。他的夹克敞开着,里面的衬衫上有一个小小的血斑。他的手边不远是一箱威士忌。露西发觉自己在想些文不对题的事情:我不知道他那么爱喝酒!
她摸了下他的脉搏。
他死了。
想想,想一想!
昨天亨利回到露西的房子时,遍体是伤,像是经过了一场格斗。那是他杀死大卫时弄的。今天他来到了这里,汤姆的房子,他声称是来接大卫的。但他明知道大卫并不在这儿。他来干吗呢?
显然,是为了杀汤姆。
是什么在驱使他?他内心有什么目的能燃烧得如此猛烈,驱使他坐进汽车,开了十英里,用匕首捅死一个老人,又开车回去,那种平静、安详的样子就仿佛只是外出去透了透气。露西打了个冷战。
现在她只有靠自己了。
她拉着那条狗的颈圈,把它从它主人那儿拉开。出于一时冲动,她又回过身来,把老人的夹克扣上,好遮住他身体上的伤口。然后,她关上房门。她对狗说:“他死了,但我需要你。”
她回到前面的卧室,向窗外望去。
吉普车开到屋前停了下来,亨利下了车。
34
露西的呼救信号被巡洋舰收到了。
“舰长,”报务员说,“我刚刚收到岛上发来的紧急呼救信号。”
舰长皱起眉头。“在我们派出登陆艇之前,我们无能为力,”他说,“他们还说别的没有?”
“什么别的也没说,长官。连那呼救信号都没发第二次。”
舰长又想了想。“我们无能为力,”他又说了一遍,“向陆上发报,报告这件事。继续收听。”
“是,长官。”
在苏格兰一座山上,军情八处的一个监听站也收到了那个呼救信号。无线电报务员是个因腹部受伤而从皇家空军退役的年轻人,他只能再活六个月了。他正在设法截获发自挪威的德国海军的电报信号,因而没理睬那个紧急呼救信号。不过,五分钟之后他交班的时候,顺口向指挥官提了一下。
“那个呼救信号只发了一次,”他说,“大概是苏格兰海岸外面的一艘渔船——在这种天气里,有个别的小船出了麻烦是很可能的。”
“把这件事交给我吧,”那军官说,“我要给海军挂个电话。同时,我想最好也向白厅报告一下。这是出于礼貌,你知道。”
“没错,长官。”
在皇家观察队的电台站里引起了一阵惊恐。当然,观察员发现敌机时,发的不该是呼救信号,但他们知道汤姆年纪大了,谁又说得准他一激动会发出什么信号呢?因此空袭警报的汽笛响了起来,其他各站也惊动了,苏格兰东海岸所有的防空枪炮都摇动起来,报务员发狂地呼叫着汤姆。
当然,没有德国飞机到来。陆军部想弄清楚,既然除了几只羽毛潮湿的大雁外,空中再无别物,为什么到处都响起警报?
于是他们被告知了原委。
海岸警备队也收到了那个呼救信号。
通常,在收到任何呼救信号时,海岸警备队如果能够确定发讯的位置,又如果该处位于合理的范围之内的话,都会有所行动的。
不过,经过研究判断,正如他们所料的,信号是由老汤姆发出的;这样,他们就无能为力了,因为他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当这一消息传到阿伯丁港中那艘快艇的甲板下打牌的水兵们中间时,“瘦子”刚发完一圈牌,说:“我来告诉你们出了什么事吧。老汤姆抓到了那个战俘,正坐在他头上,等着军队来把那家伙带走呢。”
“瞎说。”史密斯说。大家一致同意。
那艘U-505潜艇也听到了呼救信号。
它位于距风暴岛还有三十多海里的水下。当时魏斯曼正随意转动无线电的旋钮,不切实际地希望能收听到驻英美军广播网播放的音乐,不巧却刚好接收到呼救信号。他把这一情报上报给黑尔少校,还补充说:“不是我们的人的频率。”
沃尔少校还守在那儿,他像以往一样激动,说:“那就没什么意义了。”
黑尔不放过机会纠正他。“怎么会没意义呢?”他说,“那意味着,水面上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中。”
“但不大可能和我们有关。”
“是不大可能。”黑尔同意说。
“那就没什么意义了。”
“只能说是有可能没意义罢了。”
他们在驶向小岛的航程中一直争论不休。
于是,不出五分钟,海军、皇家观察部队、军情八处和海岸警备队都给高德里曼打了电话,告诉他那个呼救信号的事。高德里曼又给布劳格斯打了电话。
布劳格斯正在紧急起飞室里的炉火前沉睡着。电话的尖响惊醒了他,他一跃而起,还以为是飞机要起飞呢。
一个飞行员拿起听筒,对着话筒说了两次“是”,就递给了布劳格斯,“一位叫高德里曼的先生找你。”
布劳格斯说:“喂,珀西。”
“弗雷德,岛上有人刚刚发出了紧急呼救信号。”
布劳格斯摇摇头,甩掉最后一丝睡意:“谁?”
“我们不知道。那信号只发了一次,也没重复。而且他们根本没在接收。”
“不过,这样一来,事情就确定无疑了。”
“是啊,你那儿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只差天气了。”
“祝你好运。”
“谢谢。”
布劳格斯挂掉电话,转向那个还在读《战争与和平》的年轻飞行员。“好消息,”他告诉他,“那混蛋肯定在岛上。”
“帅呆了。”那飞行员说。
35
亨利关上吉普车门,慢步向房子走去。他又穿上了大卫的骑马夹克。他的裤子上因为摔倒而沾满了泥浆,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他的右脚稍有点跛。
露西从窗前退开,跑出卧室,奔下楼梯。滑膛枪还在她放的厅堂地板上。她拿起枪,突然觉得它十分沉重。她从来没开过枪,也不懂怎么检查这支枪有没有装子弹。如果有时间的话,她可以研究出来,但现在来不及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把前门猛地打开。“别动!”她喊道。她的声音比她预计的还要高,听起来激动,带点神经质。
亨利笑眯眯的,继续往前走。
露西左手握着枪管,右手扣着枪栓,枪口对着亨利。她的手指放在扳机上。“我要杀死你!”她叫道。
“别傻了,露西。”他温和地说,“你怎么能伤害我呢?在我们一起做了那一切之后?我们难道不是彼此相爱的吗?”
这是真的。她曾认为自己不可能会爱上他,这也是事实;但她却确实曾对他起了某种感觉——即使那不是爱,也很接近了。
“你今天下午不就已经对我有所了解了吗?”他说,现在他只在三十码外了,“可是当时你在床上的反应也没什么两样呀,对不对?”
那是事实。一时间,她眼前出现了一幅画面:她叉开腿,跨坐在他身上,把他那两只敏感的手放到她的双乳上,然后——
“我们可以想办法,露西,我们还可以互相——”
——她扣动了扳机。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枪像个活物似的在她手中跳了起来。惊慌之中,她几乎把枪失手落到地上。她从来没想到,开枪会是这样感觉。霎时间,她简直什么都听不见了。
子弹从亨利的头顶上飞过。他立刻转过身,沿着之字形路线,朝吉普车跑回去。露西禁不住想再开第二枪,但她及时制止了自己,因为她想到,要是两支枪管里都没有了子弹,他就会扭头跑回来了。
他猛地打开车门,跳进去,飞快地朝山下驶去。
露西知道,他还会回来的。
她突然感到高兴,甚至兴高采烈。她赢了第一个回合——她把他赶跑了——而她是女人!
但他会回来的。
不过,她仍然占着上风。她在房子里,而且还有枪。并且她有准备的时间。
准备。她要作好对付他的准备,下一次他会更审慎的。他肯定会悄悄爬上来。
他希望他会等到天黑,那样她就有充分的时间了。
第一步她得重新装好子弹。
她走进厨房。汤姆的东西全都放在厨房里——食物、燃煤、工具和别的备用品——而且他也有一支和大卫一样的枪。她知道两支枪一模一样,因为大卫是在看汤姆的枪之后,才托人买来一支一模一样的。两个男人曾经兴致勃勃地在一起长时间地谈论着武器的事。
她找出了汤姆的枪和子弹匣。她把两支枪和子弹匣放在厨房桌上。
机械的问题很简单,她现在确信这一点了:妇女面对着一个机器之所以会束手无策,并不是因为她们蠢笨,而是因为不懂。
她小心地摆弄着大卫的枪,让枪口朝外,最后终于在枪机处打开了枪膛。她弄明白了枪是怎么打开的之后,又练习着连续打开了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