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紧拉着乔的手——不然他很容易被吹跑的。刚走了两分钟,她就后悔不该出来了。雨从领口和靴口往里灌,她很快就湿透了。乔也是一样,不过既然已经淋湿了,索性这样淋湿着再待上几分钟也无妨。露西想到海滩上去。
然而,他们走到斜坡顶上时,她才明白已经去不成了。窄窄的木栈道十分湿滑,加上大风,人很容易失足,掉落到六十英尺下的海滩上。在这儿看看就行啦。
景色十分壮观。
一个个小屋那么大的巨浪成排地席卷进来,后浪紧接前浪。浪涛越过海滩,更高地激起,掀起的浪头弯成一个问号,然后狂怒地拍打着崖底。浪花溅过崖顶,逼得露西慌忙后退,乔却高兴得直叫。风吼和海啸已经压倒了一切声响。露西之所以还能听到儿子的笑声,是因为他刚才已经扑到她怀里。她抱着他,他的嘴正对着她的耳根。
站在紧贴崖壁的地方观看汹涌的浪涛、喷溅的水花,让人震动不已。她既感到恐惧,又觉得安全,既冷得发抖,又怕得冒汗。太激动了,而露西的生活中最缺乏的就是激动。
她担心乔会着凉,正要返回去时,却看到了那艘船。
当然,已经不再是船了——这才正是吓人之处。所剩的只有甲板和龙骨的大块木头了。它们散乱地摊在石崖下,如同被扔掉的一把火柴。露西看得出来,船本来不算小,虽说一个人可以驾驭,但绝非易事。大海把人工巧手制造的船体解体殆尽,景象十分可怕,已经没有两块木头还连在一起的了。
天啊,那个陌生人是怎么活着从船上下来的?
她想到浪石相撞可能会对一个人体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不禁打了个冷战。乔感到她情绪上的突然变化,便对着她耳朵说:“回家去吧。”她立刻转过身,沿着泥泞的小径,匆匆返回小屋去。
进门之后,他们脱下湿透的衣帽和靴子,挂到厨房晾干。露西到楼上去,又看了看那陌生人。这次他没有睁开眼睛。他似乎睡得十分安详,不过她有一种感觉,她一上楼他就醒了,并且听出是她的脚步,只是在她开门时又闭上了眼睛。
她放满了一浴池的热水,脱光乔的衣服,把他放进了浴池里,然后——基于一时冲动——脱掉自己的衣服,也泡到了浴池里去。热得真舒服。她闭上眼睛,放松全身。这样真好:待在家里,暖暖和和的,任凭暴风雨在屋外无能为力地拍打着牢固的石墙。
生活在刹那间变得有意思了。一夜之间来了暴风雨、一艘沉船和一个神秘的男人,而在这之前是三年的冗长乏味。她巴望陌生人能尽快醒来,这样她就能了解到他的一切了。
她该为男士准备午饭了。她有羊胸肉可以炖一炖。她跨出浴缸,用毛巾轻擦着周身。乔在玩他的洗澡玩具,那是一只被咬得斑痕累累的橡皮猫。露西在镜中观察着自己,检视着由于怀孕在肚皮上留下的条纹:它们在慢慢消失,但永远不可能完全褪掉了。进行全身日光浴或许有些帮助。她对自己笑着,心想:这种机会怕是难得了!再说,除了她自己之外,谁又会对她的肚皮感兴趣呢?
乔说:“我还能再待一会儿吗?”这是他惯用的字眼,“一会儿”可能会长达半天。
露西说:“等我穿好衣服你就得起来。”她把毛巾挂到一个横杆上,向门口走去。
陌生人正站在门口,望着她。
他俩对视着。这场面很尴尬——这是露西在事后才想到的——但她一点没有觉得害怕。那是因为他看她的那副样子:他的眼神中没有威胁、没有淫猥、没有假笑、没有欲念。他没有看她的下体,甚至也没看她的乳房,而是看着她的脸——直视她的眼睛。她回视着他,有点惊讶,但没有发窘,脑子里只有一点点纳闷:自己为什么没有尖叫,没有用双手遮掩自己,没有把门在他面前砰一声甩上。
他的眼神中确实出现了什么,那是在最后——也许是她出于想象,但她看到了崇拜,一闪而过的淡淡诚恳的好意和一丝伤感——随后那瞬间便逝去了,他转过身,回到他的卧室,把门关上。过了一会儿,露西听到了他的体重压到床上时弹簧的吱嘎作响声。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到了可怕的自责。
20
这时,高德里曼已经下令全线出击了。
全英国的警察——他们都人手一张费伯的照片——有半数正在全力搜索他。在城市里,他们检查旅馆和客栈、火车站和公车总站、咖啡馆和购物中心,以及乞丐游民出没的桥梁、拱门和遭受过轰炸的地区。在农村里,他们搜查谷仓和地窖、空着的农舍和废弃的城堡,以及丛林、空地和稻田。他们向售票员、加油站工作人员、渡船工和公路收费员出示费伯的照片。一切旅客通行的港口和机场都被监视了起来,每个护照检查柜台都钉有他的照片。
警察都以为他们正在寻找的是一个杀人犯。
巡警被告知,照片上那个人曾在伦敦持刀杀死了两个人。高级警察知道得要稍多一些:凶手所犯其中一次是奸杀,另一次动机不明,第三次(这是一般巡警所不知道的一次)则是在尤斯顿至利物浦的列车上对一名士兵的血腥杀害,理由不明。只有警察局长和苏格兰场的少数警官才知道,死在列车上的那个士兵接受了军情五处的临时指派,而且这一切谋杀都弓国家安全有关。
报纸也以为这只是一件一般的缉凶行动。高德里曼向报界发表消息的第二天,大多数报纸都作出了报道。在斯托克威尔被害的死者被说成是个工人,并给编了个名字。高德里曼向报界透露说:那次谋杀与一九四〇年尤娜·加顿太太之死有关,但对两案的实质关联高德里曼却语焉不详;杀人武器是一把锥形匕首。
利物浦有两家报纸很快就获悉了列车上发现尸体一事,他们向利物浦警察当局打听这和伦敦那个持刀杀人者有没有联系。但两报的总编辑后来接到了警察局长的电话,结果两报都没有刊登这则消息。
总共有一百五十七个高个子、深肤色的人被怀疑是费伯而遭到拘捕。除了二十九个人,其余的都能证明他们不可能作案。军情五处派员和那二十九个人谈了话。其中二十七个叫来了他们的父母、亲戚和邻居,证实他们出生在英国,而且从二十年代起即居住在英国(那个时候费伯人仍在德国)。
最后的两个被带到伦敦,由高德里曼亲自盘问。两个人都是独居的鳏夫,没有活着的亲属,而且居无定所。
第一个人衣着考究,很有自信。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表示,他的生活方式是四处流浪,打些零工,做些粗活。高德里曼解释说,他在寻找一名德国间谍;他和警察不同,有权在战时不经审讯就拘禁一个人。他进一步声明,他对一般罪犯毫无兴趣,对方在陆军部里向他吐露的任何事情,他都将严于保密,而且不予追究。
那名罪犯立即承认自己是个职业骗子,并供出了十九个老太太的地址——在过去的三周里,他诈骗了她们的旧首饰。高德里曼把他转给了警察。高德里曼认为,对一个职业骗子没有什么信义好讲。
最后一个嫌疑犯也在高德里曼的手里垮了。他的秘密是,他根本不是鳏夫,有时独居也是暂时的。他在索利哈尔、伯明翰的奈利哈尔、科尔切斯特、纽伯里和埃克塞特都成了家。当天下午,五位妻子都拿出了结婚证书。这个重婚犯就被送进了监狱,听候审判。
在搜捕进行期间,高德里曼一直睡在办公室。
在布里斯托尔,米兹教堂火车站:
“早安,小姐。请你看看这个好吗?”
“嘿,你们看——这个警察给我看他的快照呢!”
“喂!别闹了,只要告诉我你们见过他没有。”
“噢,他多帅啊!我要是见过他就好了!”
“你要是知道他干过什么事,你就不愿意见他了。你们都看一看好吗?”
“从来没见过他。”
“我也没见过。”
“我没见过。”
“没见过。”
“你抓到他的时候,问问他想不想认识一位布里斯托尔的好姑娘。”
“你们这些女孩子啊——我真搞不过你们……你们以为发给了你们一条裤子和一份搬行李的工作,就可以像男人一样讲话了……”
伍尔维奇码头:
“早,警长,天气真糟啊。”
“早,船长。我想在公海上气候可能更糟。”
“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还是你只是想过河?”
“我想让你认一张脸,船长。”
“等等,先等我戴上眼镜。噢,别担心,我可以看清水面,给船导航,只是看近东西才需要用眼镜。好了,来吧……”
“想起点什么了吗?”
“对不起,警官。完全是生面孔。”
“好吧,要是见到他就通知我。”
“当然。”
“祝你航行顺利。”
伦敦东一区,里克街三十五号:
“莱里警官——见到你多么惊喜啊!”
“别耍嘴皮子了,玛希尔。你这里有什么人出入?”
“都是安分守己的客人,警官。你是了解我的。”
“不错,我了解你,所以我才来。你的那些安分守己的客人里有没有一些平常是在四处奔波的?”
“你从什么时候起为军队征兵了?”
“没那么回事,玛希尔,我在寻找一名大恶棍,如果他到过你这儿,他可能会告诉你他常常需要四处奔波。”
“杰克,要是我告诉你,来我这儿的人,没有我不了解底细的,你会走开,不再纠缠我吗?”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呢?”
“因为一九三六年那件事。”
“那时候你比现在好看呢,玛希尔。”
“你也是的,杰克。”
“算你赢了……留心点这个屠夫。要是这家伙到这儿来,跟我说一声,好吗?”
“保证。”
“千万别耽搁时间。”
“好的。”
“玛希尔……他捅死过一个你这样年纪的女人。我这是为你好。”
“我懂。谢谢。”
“再见。”
“小心点,杰克。”
A30号公路靠近巴格肖特的比尔咖啡馆:
“来杯茶好吗,比尔?加两块方糖。”
“早安,皮尔森警官,天气真糟。”
“那盘子里是什么,比尔——朴茨茅斯来的卵石吗?”
“牛油圆面包,你知道的那种。”
“噢,那我就来两个吧。谢谢……喂,小伙子们!谁想我把他的卡车从上到下彻底检查一遍的话,现在可以马上走开……对了,这样更好。请看看这张照片。”
“你追查他干吗,警官——骑车没亮灯吗?”
“别开玩笑,哈里——把这张照片传着看一看。有谁让这家伙搭过车?”
“我没有。”
“没有。”
“对不起,警官。”
“从没见过他。”
“谢谢你们,小伙子们。要是看见他,赶紧报告。再见。”
“警官?”
“什么事,比尔?”
“你还没付面包钱呢。”
“我把它们作为证据征用了。再见。”
卡莱尔的斯麦思威克加油站:
“早安,太太。我可不可以花你一分钟……”
“马上就来,警官。让我先照顾一下这位先生……十二先令六便士,先生,谢谢。再见……”
“生意怎么样?”
“糟透了,和往常一样。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我们到办公室去一下好吗?”
“唉,来吧……好啦。”
“看一眼这张照片,告诉我你最近给这个人加过油吗?”
“好的,这不难。我们这儿过往的客人并不怎么多……啊,我想我给他加过油!”
“什么时候?”
“前天,上午。”
“你有把握吗?”
“嗯……他比照片要老些,但我很有把握。”
“他开的什么车?”
“一辆灰色小车。我对牌子不怎么在行,这生意其实是我丈夫的,他现在在海军服役。”
“好吧,车子是什么样子的?跑车?还是轿车?”
“是一种老爷车,帆布顶篷开着。两个座位,兜风用的。踏脚板上着一个备用油箱,我把那个也灌满了油。”
“你记得他的穿戴吗?”
“记不太清楚。我想是工装吧。”
“一个高个子?”
“是的,比你高。”
“嘿,我看就是他!你这儿有电话吗?”
威廉·邓肯二十五岁,身高五英尺十英寸,体重刚好一百五十磅,算得上头等身材。这全是拜他户外生活充沛、又不沾烟酒、不过夜生活所赐。但他却用不着当兵。
小时候,他看上去和正常儿童没什么两样,只是有点迟钝,但到了八岁那一年,他的智力停止了发育。谁也不知道他受过什么心灵上的创伤,也没有任何身体上的损害可以说明这种突然的智力停顿。到十八岁那一年,人们都叫他傻子威廉。
他的父母都是一个鲜为人知的原教旨主义教团的信徒,该教团成员不准与教团之外的人通婚(这与威廉的呆傻可能有关,也可能无关)。夫妻俩带他到斯特林的一位专家处就诊,老医生做了好几种检验之后得出结论:威廉的智力只有八岁,而且永远也不会再发育了。威廉的父母不断为他祈祷,但内心怀疑这是上帝故意以此来考验他们,于是他们相信,威廉得到了拯救,期盼着他们与他在天国重遇的那一天,他就会痊愈了。
一个八岁的孩童可以放牛,于是傻子威廉就成了放牛人。就是在他放牛的时候,第一个看到了那辆汽车。
他猜里面坐着一对情侣。
威廉懂得情侣是怎么一回事。他懂得情侣们会在矮树丛、电影院或汽车里干些说不出口的事情,人们也从来不提这种事情。他赶着牛群匆匆走过停着那辆双座车的树丛,而且竭力不往车里看,以免瞧见罪孽的事情。
他赶着小小的牛群进了牛棚去挤奶,绕了个圈子回到家里,吃了晚饭,给他父亲——吃力而大声地——读了一章《旧约》中的《利未记》,然后就上床去做有关情侣的梦了。
第二天晚上那辆车还在。
尽管威廉蒙昧无知,但他还是知道,不管情侣在一起做的是什么事,都不会一做做二十四小时的。
这次他径直走到小汽车前面,向里面看了看。空无一人。引擎下面的地上又黑又黏,全是油。威廉又想出了一种新解释:车子坏了,开车的人把车扔了。他根本没去想,车子为什么会半掩在灌木丛中。
他回到牛棚时,把他看见的告诉了那农场主:“公路边的小路上有一辆破汽车。”
农场主是个大块头,每逢动脑筋时,两条浓浓的亚麻色眉毛就挤到一起:“旁边没人吗?”
“没人——从昨天起车子就在那儿了。”
“那你昨天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威廉脸红了:“我还以为那可能是……情侣呢。”
“唔唷!”农场主意识到,威廉不是忸怩作态,而是真的难为情。他拍了拍孩子的肩膀:“好啦,你回家去吧,这事交给我来办吧。”
农场主挤完牛奶之后,亲自去看了看。他确实想不通,那辆车为什么要半藏着。他听说过那个在伦敦用锥形匕首杀人的凶犯;尽管他没有立即得出结论,认为车就是那个杀人犯扔的,但他还是想到,在车与某种犯罪行为之间有关系。于是,晚饭后他就打发大儿子骑马赶到村里,给斯特林的警察打电话。
他儿子还没回家,警察就到了。他们足足有十二个人,个个喝起茶来都没完没了。农场主夫妇俩一直陪了他们半夜。
傻子威廉被叫来把事情的经过又讲了一遍,他说他是前一天晚上第一次看到那辆车的;谈到他猜里面有对情侣时,脸又红了。
总之,那是当地战时最令人兴奋的一夜。
那天晚上,高德里曼正准备接连第四夜睡在办公室里。他先回家去洗个澡,换换衣服,再装个衣箱。
他住在切尔西一幢提供打扫服务的公寓里。虽说小了些,但对一个单身汉来说,已经足敷使用了。房子收拾得很整洁,书房除外,因为他不准清洁工进书房,家具当然都是战前购置的,但都经过精心挑选,给人一种舒适的感觉。起居室摆着皮靠椅和一台留声机,厨房里满是节省人力的设备,但很少使用。
他给浴池加水的时候,吸了一支香烟——最近他嫌烟斗费事,改吸香烟了——端详起他的最值钱的家当:一副奇特的中世纪风景画,大约出自希尔罗尼莫斯·波西的手笔。那是一件传家宝,高德里曼十分珍爱,即使在缺钱时也没有变卖。
他躺在浴池里,想起了芭芭拉·狄更斯和她的儿子彼得。他从未向别人提起过她,连布劳格斯也不例外;那天他俩谈及再婚一事时,他本来就要说了,但被特里上校打断了。芭芭拉是个寡妇:战争才刚开始,她丈夫就在一次行动中阵亡了。高德里曼不晓得她的年龄,但她看上去大约四十岁,就作为一个二十四岁儿子的母亲来说,是年轻了点。她负责翻译截获的敌方电文,本人聪明伶俐,乐观开朗,而且颇具魅力,她也很富有。高德里曼约她吃过三次晚饭。他觉得她钟情于他。
她曾安排了一次高德里曼和她当了上尉的儿子彼得的会面。高德里曼喜欢那个小伙子。他还知道芭芭拉和她儿子都不晓得的一件事:彼得要出征诺曼底。
这就更增加了高德里曼非抓到“针”不可的理由。
他走出浴池,花了不短的时间仔细刮脸。他自忖:我是不是爱恋着她?他不清楚人到中年爱情该是什么感受。大概不是年轻人那种火辣辣的激情。爱恋、倾慕、柔情和一丝说不准的性欲?如果这一切可以称作爱情的话,他就是爱她的。
如今他需要和人共同生活。多年来他只想过单身生活,专心致力他的研究工作。现在,军事情报局内的战友情谊把他深深吸引住了。各式各样的聚会,遇到紧急情况时的彻夜会谈,业余特工的奉献精神,那些时时面对死亡又无法预测命运的人们疯狂的寻欢作乐——这一切都深深感染了他。他知道,这种日子会随着战争结束而结束;然后,其他的都会保留下来:和亲人谈论他们成败的需要,夜间去触摸别人的需要,说一声“唉!瞧瞧那个!多棒啊!”的需要。
战争是折磨人、压抑人、令人沮丧和不安的,但战争也使人生活在友谊之中。如果和平带回来孤独,高德里曼觉得他不会感到幸福。
眼前,清洁的内衣和烫得笔挺的衬衫是最高的奢侈了。他又把几件干净衬衫放进一个箱子里,然后在回办公室前坐下来喝上一杯威士忌。门外那辆征用来的戴姆勒军用车司机可以再等上一会儿。
他正往烟斗里装烟丝,电话响了起来。他放下烟斗,还是点燃一支香烟。
他的电话与陆军部的总机是相连的。电话员告诉他,是达尔凯思警察局长从斯特林打来的。
他等候接线的咔哒声响过,便说:“我是高德里曼。”
“我们已经找到你们说的那辆莫里斯牌小汽车了。”达尔凯思开门见山地说。
“在哪里?”
“斯特林南边的A80号公路上。”
“空的?”
“嗯,坏了。已经停在那儿至少二十四小时了。开出了公路几码,藏在灌木丛中。”
“现场附近可到的距离之内有汽车站或者火车站吗?”
“没有。”
高德里曼咕哝着说:“照这么看来,我们那个目标扔下汽车之后大概是步行或搭车了?”
“嗯。”
“在这种情况下,请你询问——”
“我们正在设法弄清楚是否有本地人看到他或让他搭了车。”
“好极了。有消息尽快告诉我……同时,我要把这消息通知苏格兰场。谢谢你,达尔凯思。”
“我们会与您保持联系的。再见,长官。”
高德里曼放下电话,走进书房。他坐下,把一本地图翻到北不列颠的公路图那一页。伦敦,利物浦,卡莱尔,斯特林……费伯在一路往苏格兰东北部走。
高德里曼不知道是否该重新考虑费伯在设法出境的可能。最好的出境路线在西边,通过中立的爱尔兰,苏格兰的东海岸则是各种军事活动区。费伯明知军情五处在追踪他,还有胆量继续侦察吗?可能,高德里曼了解费伯是个勇气十足的人,所以才这样判断,但还是不像。那家伙在苏格兰能发现的任何情报,都远不及他已经拿到手的重要。
因此,费伯肯定是要通过东海岸出境。高德里曼把那间谍面前敞开的各种逃跑方法想了一遍:一架轻型飞机降落在一片人迹罕至的沼泽地上;驾偷来的船独自航过北海;跟一艘U型潜艇在海岸附近会合;以旅客身份搭乘商船通过中立国抵达波罗的海,在瑞典下船,然后越过边境进入沦陷的挪威……办法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