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诚却完全不吃这套,猛地拨开她的手,火气反而更大了:“你也不用这样假惺惺地对我。你当初嫁给我,也是别有目的。”
父母之间这类的争执不是第一次发生。夏承司没有兴趣再听下去,起身大步走出门外。
JaneHiddleston女士葬礼的举办在一场冷雨后。她有一个很庞大的家族,到场的宾客有百余人,他们挤满了整个教堂,听神父用平静而神圣的语气念完了所有的颂词。夏承司带着裴诗静坐在第一排座位的角落,以两个几近陌生人的身份,参加完了所有仪式。当装满鲜花的棺材被抬进教堂,裴诗看见了死者的模样:她闭着眼睛,胸前放着一束百合花。她吃惊地发现这并不是她第一次看见Jane的面容——上一次她们见面,Jane还活着。
原来,Jane就是当初她在伦敦住院时,因患上癌症被转到其他病房的女律师。现在再仔细回想Jane告诉自己的故事,整件事似乎就对得上号了:夏明诚结婚后,Jane趁他喝醉后取走了他的精液,以人工授精的方式怀孕,生下夏承司。在发现事实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酒后乱性,所以打算和郭恰离婚,分居了很长一段时间。只是,夏明诚风流倜傥惯了,因为要对别的女人负责而离婚,实在不像是他的行事作风。
裴诗并没有立即将这些疑虑告诉夏承司。他才知道自己不是母亲亲生的,又发现亲生母亲刚刚离世,一定没有什么心思再去听背后的故事。她只是静静陪他完成教堂仪式,认了近三十年才发现关系的亲戚,包括夏承司美丽犹如金发芭比的妹妹Eva,但很显然的,不管是在Jane的家族,还是Hiddleston先生的家族,突然出现的夏承司立场都有些尴尬。但他和以往一样,处理事情不卑不亢,与裴诗等待一大拨人把棺材搬上车,运到墓地,然后也跟随而去。
典型的英国雨洗涤了空气,鸟雀都从巢里出来扑翅散心,羽毛震落在建满墓碑的绿色草坪上。Jane的墓就建在她丈夫的墓碑旁边,神父被穿着黑色正装的上百名宾客包围着,整个葬礼举行得庄严而肃穆,就像是一场关于死亡的盛宴。众人都消沉而默然。Eva最后一次去看母亲面容时,捂着脸哭了出来。
神父说,她在很努力地活下去,只是她的身体无法再承受下去,然而,她的灵魂会在天堂得到永生。这仿佛已是基督教徒眼中最美好的境地。只是,看见这一幕,裴诗不由得想起自己小时参加的人生第一个葬礼,居然也禁不住红了眼眶。身边的夏承司搂过她的肩,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拍了两下。奇怪的是,痛苦的人明明是他,她却看上去比他还难过。她靠在他的怀里,回抱着他,想要给他多一些勇敢与坚强。
经过了这一日,她确信,自己以后再也不会离开这个男人。他们都是失去了至亲的人,以后还会陆续失去更多。只有彼此,会变成扶持对方一生的人。在回国的飞机上,最后望了一眼窗外伦敦难得的晴天,她轻声说道:“夏承司。”
“嗯?”
“下飞机以后,我们就去领证吧。”
“好。”
下了飞机刚好是大清早,他们早餐也没吃,拎着行李箱,风尘仆仆地机场直奔民政局。从外面风很大,裴诗又冷又困,头发被吹得乱糟糟的,看上去不像是结婚的人,反倒像是一个在外飘荡的小动物。因为常年在外出差,夏承司已经很擅长应对时差和旅途的疲惫,看上去反倒精神不错。民政局里静悄悄的,他们默默地把表单填完。裴诗留意到,夏承司填写表单的时候一直小心翼翼,过去看再大生意的文件、合同,他都不曾如此谨慎。而且,到宣读誓词时,他尽管故作冷静,面无表情,却很紧张:他读得非常不流利,有时候还会假装自己看不清上面的字,凑近眯着眼睛停一会儿,再继续念。这是她从未见过的他。登记完成后,他们站在台子上合影,她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指原本有些僵硬,被她触碰以后,立刻变得放松许多。
虽然提出结婚的人是裴诗,但从民政局填表盖手印拿着结婚证出来,她却一直觉得有些不真实。时间依旧很早,晨光的眼皮依旧残留着睡意,冷空气中浮着法兰绒般的气息。吸一口气,都能闻到朝露和草叶懒懒的气息。街上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什么人,裴诗的一颗心却特别充实、安定。这时,夏承司忽然说道:“今天还是有些草率。我们起码得先买好戒指。”
“不用。”裴诗拿出钱包,拉开侧包的拉链,从里面掏出一枚大大的钻戒,“已经有了。”
“怎么会…”他微微睁大眼,转而抬眼错愕地看着她,“你没有丢掉?”
这是当初他第一次当众向她求婚,她“扔”到江里的那一枚戒指。她笑了笑,也不再多做解释。确实,他们之间也不再需要解释。他如此了解她,一下就明白当初她耍了什么小心思,同时,也发现了一件事:似乎她对自己动心,比自己预想得要早。他的面部表情变得柔和起来。看了一眼对面的面馆,他很自然地说:“肚子饿了。走,老婆,我们去吃碗面。”
她挽住夏承司的胳膊,大大地笑了起来:“好的,老公!”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又好像什么彻底变了。很久之后她才有些迟钝地意识到,从这一刻起,这个男人已经不再只是她的男友,而是她的丈夫,她的又一个亲人。
后来数年里,都有很多朋友八卦地问裴诗,你老公这种有钱的大人物,肯定求婚很浪漫很奢侈吧。然后,她们开始幻想他为她买鸽子蛋、镶钻的百万婚纱、大排成龙的豪车、乘坐亿万游艇包热带岛屿度蜜月…最后,都被她的答案打败:“是我求婚的,总共四句话,我们就直接领证了。”她们大失所望,觉得无趣,说真是越有钱的人越抠门。只有裴诗知道,如果她想要这些东西,夏承司肯定能立刻给她。只是,那一刻她什么也不想要,她只想要他。
原本他们应该去找夏明诚把事情问个清楚,然而,回到家中裴诗就觉得身体很不舒服,勉强支撑身体去探望了裴曲,晚上一到家她就觉得浑身闷热,半夜发了高烧。夏承司带她到医院开了药,打过点滴,调养几天病情也逐渐有好转。只是,似乎从当初在伦敦大病开始,她的身体就没有彻底痊愈过。就好像体力透支了一般,身体健康每况愈下,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卧床许多天。
尽管如此,每次面对裴曲的时候,她还是看上去严厉又精力充沛。裴曲出院后,她只要一有时间,就会推着他到户外散步。既然重新面对的世界只有一米高,他自然要承受不少路人的侧目。她发现了,他状态非常不好,如果连她都用不同的眼光看他,他恐怕会再度精神崩溃。所以,她收起了所有的同情与心疼,以前怎样对他,现在还是不会改变。
应该对这个世界感恩的是,大部分人还是充满善意的。出门在外,虽然会有人不时地看裴曲残缺的身体,但他们一般不会投来歧视的目光,甚至还有人会用鼓励的微笑对旁边的人说“看,那个男生好帅气”。渐渐地,他对旁人的目光表现得不再在意,与裴诗对话也多了起来,说话声音大了很多,还多了几分从前略微缺乏的男子气概。这无疑是一个很大的进步。裴诗心情很好,抽出更多时间来陪他。
某个下午,裴诗准备带裴曲去公园喂鸽子。在他的再三坚持下,她终于答应乘坐地铁去。然后,在地铁站买矿泉水的时候,她发现地铁卡里没有钱了。为了节省时间,她跑去充钱,让他在商店门口等老板找钱。商店老板和所有地铁站工作人员一样,从早到晚都是顶着一脸起床气的表情,而且动作非常磨蹭,半晌才把老旧的纸币和硬币放在收银台上。那个位置离裴曲特别远,他伸手半天才捞到那些钱,却不小心把硬币弄掉在地上,滚在商店角落里。这明显是对方的责任,但商店老板始终坐在原处无动于衷。裴曲等了一会儿,见对方始终是那张倦怠的蛤蟆脸,心情有些不好,于是冷冷说道:“麻烦帮忙捡一下。”
“又不是四肢都残疾了,不知道自己捡?”商店老板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听见“残疾”二字,裴曲莫名更加愤怒了:“好歹是在你这里买了东西,你这是什么态度啊?你这样讲话,小心商店倒闭!”
“嘿,你凶什么凶?每天来我这里买东西的残疾人多了,不见哪个都像你这样不讲道理的。你残疾关我什么事?难道回家上厕所还要我给你擦屁股?”
怒火混在血液里沸腾,几乎令裴曲脑袋都爆炸了。他打开矿泉水瓶,把里面的水朝老板泼去:“脏水还给你,钱我也不要了!”说完他转着轮椅转身就走。
商店老板缓缓抹去脸上的水珠,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的背影,忽然站起来冲到门口,把裴曲从轮椅上推了下来:“敢泼我水?你这缺胳膊少腿的东西!”
随着“砰”的坠地声响起,不少人闻声停下脚步,围观他们。裴曲细小到畸形的身体趴在地上,像是个虫类一般,满头大汗地单手翻过身子,想要重新爬上椅子,却又一次被老板推了下来。老板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一脸嘲意加挑衅。这种举动已经引来很多人的鄙视,有人甚至大声说“欺负残疾人,这种人还不如死了”。大概是不想把事情闹大,老板又重新钻回了自己的店里。
这时,一个敏捷的身影快速靠近。老板还没看清对方是怎样把裴曲扶上轮椅的,已经被人抓着领子,狠狠在后脑上扇了一下。这一下他被扇得头晕眼花,眼冒金星,下意识晃了晃脑袋。回过头去,他正巧对上裴诗充满仇恨的目光。那个眼神像冰冷的刀刺,充满震慑力,他不由得怔了一下。但转瞬一想自已是被这女人打的,正暴跳如雷地想要还手,已有几个路人冲过来挡在他们中间劝架。裴诗在这个空隙打电话报了警。
最后的结果是,商店老板以殴打残疾人的罪名被刑事拘留,当他反驳说自己也被打了,在场没一个人为他做证。
虽然处理结果是很好的,回家以后的裴曲情绪却到了前所未有的低潮。他不吃不喝地坐在窗前,望着外面渐浙沥沥的大雨。不论裴诗怎样好言相劝,他也像被缝住了嘴唇一样,一句话也不回。第八次把汤勺递到他嘴边还是遭到拒绝后,她终于有些生气了:“你是不是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欠你的?”
“我不吃饭也惹你了?有病。”出生以来,他用这种恶劣态度顶撞她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有病的人是你。选择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不是别人,是你自己。”她居然完全没被激怒,只是云淡风轻地说道,“既然自己选择了糟蹋自己,那就要为结果负责。”
“那你也不用为我负责,让我自己饿死就好了啊!”
他已积怨太久,此时的负能量发泄,只能拔高音量对她大吼,最后还一掌推翻了她手里的碗。滚烫的咖喱饭泼到她的衣服上,还有一些溅落在她的手背上,雪白的肌肤立刻就有了红印。她疼得抽了一口气,但仅此而已。她抽出纸巾快速擦掉身上的污秽,对着凉水冲了一会儿手,就又回来跪在地上收拾残局。看见她没有一句怨言,裴曲再一次崩溃了,他单手捂着额头,一张脸像也被滚烫的咖喱融化掉一样,五官垮下来,哭得撕心裂肺:“姐姐,你为什么要救我…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我还是个男人吗?不,我还是个人吗…我他妈的每次看镜子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是个怪物。你抬头啊,看看我的样子啊!你为什么要救我…”
裴诗跪在地上,手上的动作停了两秒,又继续机械地擦着地板。她已不愿意再多解释一个字。
第二十乐章金色华彩
颜胜娇一向不喜欢雨天。一是因为雨天路面泥泞,会弄脏她喜爱的白衣服和白帽子,二是因为雨天总是会唤醒她的很多记忆。因此,她也不喜欢早春。然而,在一个早春的上午,比利时连绵的细雨就不曾停过,这令她的心情烦躁极了,好在她终于离开了那个多雨的国度。下飞机之前,她对着镜子检查了一次妆容,恍然想起,上一回在交通工具上做这样的事,似乎已是多年前了。
这一天,她要出席一个盛大的颁奖典礼,最著名的古典音乐家几乎都会到场。打从记事开始,小提琴与古典音乐就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她比谁都了解这门乐器,也比谁都清楚,练琴非常辛苦。所以,每次在影视文学中看见有人在如画的风景区拉小提琴,她总是会忍不住冷笑两声,觉得这些人不能再假一些。然而,十七岁那年,一个男生的出现,却改变了她的观点。
那是在世界级的小提琴大赛前一日。拂晓的曙光中,威尼斯亚德里亚海边上衬衫浪花就像无数珍珠一样,闪动着雪白的光,跌倒在礁石上,乱撒在沙滩上,它们带来的光芒将男生镀成了淡金色。那是个和她同龄的少年,穿着白色衬衫,一条棉布裤子被洗得微微发白,一个人赤足站在沙滩上忘我地练琴——与其说是在练琴,不如说是在享受琴声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过程。那一刻,海声滔滔不停地叨念着,他身材瘦削,动作流畅,很像一只白色的猫。而且,他的演奏技巧非常娴熟,她一时间竟分不出自己与他谁更有实力。只是,这些已不是她思考的重点。
那一个背影,已在她后来数十年的旧梦中,出现了很多很多次。
知道自己练琴被人发现后,少年的反应和他自信的演奏方式完全不同。他收好了小提琴,有些害羞地挠挠脑袋。因为不确定颜胜娇是否听得懂中文,他用发音标准的英文说了几句话,为自己的扰民行为道歉。她只觉得这人谦卑到有些好笑。因为虽然他们的酒店都是临海而设,但沙滩离酒店住房的距离也有几十米,海浪声这么大,怎么也轮不到他来扰民。于是,她用惯有的大小姐口吻,刁难了他几句。他脸非常清瘦,眼睛不大,五官却和谐耐看,清秀美丽。得知他和自己都是来参加比赛的小提琴手,她对他的好感增加许多,也隐隐有了几分较劲儿的意思。
第二天大赛,她以劲敌身份出现在他面前,他竟丝毫不感到惊讶,说自己早就猜到她也是拉小提琴的,并罗列了一堆推理证据。他已经聪明到有些令人讨厌,没想到最后胜利者竟也是他。从那以后,颜胜娇就记住了这个人的名字——裴绍。
喜欢上裴绍,并没有花上太多时间。因他而心碎,也并未花太多时间。
三十八年前的他们,都实在太年轻,而她又实在太敏锐。所以,当那个连个名次都没拿到的高莹莹出现在他们面前,裴绍只笑着与她对话一次,颜胜娇就猜出他已经动心。但她也看得出来,这个高莹莹对他百般温柔,也不过是因为心中放不下另一个男人。事实也验证了她第六感的精准。回国之前,她不经意听见高莹莹在电话亭打长途电话。
“没错,我是从小就喜欢你,也只喜欢过你一个人,但我再也受不了你了!跟你在一起,我觉得自己没有自由,没有办法呼吸…是,我是打算和别人在一起,你能拿我怎样?什么,你现在居然还在命令我…你没有这种资格,因为我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说完这句话,高莹莹猛地挂断了电话,擦掉了残留在脸上的泪水。
迄今,颜胜娇觉得自己做得最错的事就是把高莹莹的原话转述给了裴绍。她原以为裴绍会因此放弃,却没料到他一路追随她而去,最后两人还在尼尼微遗址重逢并私定终身——这一场浪漫的“偶遇”,到现在还是裴绍辉煌人生中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佳话。从那以后,为了让高莹莹能演奏出更好的曲子,他放弃了演奏,把音乐重心放在了作曲上,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让自已挚爱的女人站在舞台上,拉出最美的曲子。
遗憾的是,这对恋人的幸福只持续了四年。裴绍确实是个情种,却不是一个能照顾好自己女人的男人。他家境贫穷,小提琴大赛原本是一个晋升的台阶,但他却退居幕后搞创作,时常穷到连饭都吃不起。高莹莹和他在一起,也同样挣扎在温饱线上。这种时刻,跟贫穷逼出来的种种缺点相比,之前富豪男友的一点点坏脾气,也就显得太过微不足道。最终,高莹莹抛弃了裴绍,回到了前任男友的怀抱,并且闪电结婚。大概是之前的生活实在太落魄,婚后她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小提琴,安心过上了富太太的日子。
颜胜娇无意听说他们分手的消息,本以为自已可以乘虚而入,但没想到裴绍的受挫程度远远超出她的预期。他当时的状况已不仅仅是“痛苦”可以形容,甚至可以说是临近精神崩溃。他非但无视了她的嘘寒问暖,贴心关怀,甚至还天天在她面前没完没了地念着“莹莹”。终于一个晚上,她已忍无可忍,大叫着说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永远都只会喜欢高莹莹。他双目发直地望着她,说出口的却是意志坚定的一个字:是。
她原本就是一个高傲的人,至此,自信已被他这个字摧毁得灰飞烟灭。为了得到他,她甚至连自己优渥的家境都拿出来当诱饵,可是,莹莹,莹莹,他满脑子就只有莹莹。为了维护自己那所剩无几的尊严,这一年,她赌气嫁给了一直追求自己的柯平步。
之后数年里,裴绍在音乐上惊人的才华逐步被人们发现,她在无数演奏会上与他偶遇。不是没有心痛与遗憾,但柯平步对她实在太好了,外加他们后来有了柯泽,这一切家庭的幸福令她渐渐不再计较过去。而且,只要想到裴绍还是孤身一人,她也就心理平衡了一些…
然而,柯泽六岁那一年,她才知道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裴绍再度出现在她面前,竟已抱着两个和柯泽差不多大的孩子。那是一对龙凤胎,虽然年纪都还很小,但因为和父亲实在太过相似,所以,她一眼就看出了这俩孩子是他的。而且,他出现的原因,竟是高莹莹二度为金钱抛弃了他和孩子,跟着其他男人远走他乡,而他急需赚钱,以便追回那个物质的女人。那一刻,颜胜娇发自内心对他这份没有原则的“痴情”感到愤怒,于是骗他去投资一个绝对会亏本的项目。裴绍对商业一窍不通,又很容易相信人,毫不犹豫地把所有钱都投了进去。
结果就是,他破产了,还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你和高莹莹让我感到恶心。”这是她给的答案。
“高莹莹已经死了。”过了很久,裴绍才如此答道,“我也快了。”
“那你就去死吧。”她冷漠地挂断电话。竟然以死要挟自己,真是懦夫一个。想法是很逞强,她知道自己不过是想给他一个教训,待冷静下来以后,她会帮助他再渡过难关。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他那句话不是威胁,也不是在开玩笑。
那一年的9月21日,是她一生都不会忘记的日子。
人生过得真快。再想起这些回忆,她恍然意识到,距离那个人离去,竟已经过了整整二十年。
当豪华轿车的门被儿子打开,她踏上红地毯,上百道相机的闪光灯朝她打来。她从容不迫地微笑着,扶着柯泽的手往前走,也同时看见到处立着的签名板上印着商标“古典音乐颁奖典礼”和,“3●13裴绍诞生五十五周年”。
春寒料峭,她在柯泽的胳膊关节中取暖,很快看见了自己的儿媳妇和亲家。夏娜一向有些怕她,所以一看见她,立即放了母亲的手靠过来和她套近乎。若不是因为这样,她也不会看见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郭怡。这是很难得的事,夏明诚居然带上了自己的妻子——也不知道夏明诚是觉得妻子妨碍自己游戏花丛,还是他有金屋藏娇癖,反正在以往这么正式的场合,郭怡是绝对没有机会露面的。颜胜娇是个女权主义者,一直瞧不起那些像男人附属品一样的富豪太太。因此,即便是在柯泽结婚当日,她也没有怎么正眼看过郭怡。然而这一日,大概是她想起了太多过去的事,所以一晃眼看见郭怡,她竟莫名想起那个在记忆中轮廓早已模糊的女人。
其实,不仅是颜胜娇发现了夏明诚带上郭怡的细节,夏娜也留意到,自从夏承司的生母去世之后,父亲对母亲的态度有所转变,回家的次数也变多了。
夏明诚确实有所转变。但孩子们都不知道,其实他现在对她的态度,才是他最初爱上郭怡的样子——那时候,她的名字还取自马钰的词“莹莹光明无价”。他们是彼此的初恋,但他的强势与占有欲数次吓跑了她。因此,她才会误打误撞地在逃跑的空隙中,爱上其他男人。在她离开自己,与裴绍相恋的四年中,夏明诚知道她总有一天会离开裴绍。毕竟,爱情可以克服贫穷,婚姻却不可以。当一个女人开始考虑婚姻家庭的时候,一定会考虑孩子的生长环境。谁愿意把孩子的人生交付给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男人呢?所以,当郭怡再次回到他的身边时,他不计一切前嫌,立即娶了她。
当然,这样吃回头草的女人,多少会令他有些轻视。婚后他对她忠贞不贰,却比以前还要独断专行。他怎么都没想到的是,她改掉了姓名,却没有戒掉旧情。生下夏承杰之后第二年,夏明诚在郭怡钱包里发现了宾馆的开房小票,气得把家里所有东西都砸了。这个女人,居然不要脸到用自己的钱去睡男人!随着深入调查,他发现她出轨的对象竟然是裴绍——她抱着孩子去听裴绍的复出表演,两个人竟就这样又一次擦出了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