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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给她写了好几封信,还托人带了许多礼物给她,但那么久看不到他,心里便有些空荡荡的,总觉得少了什么似的。
不只如此,她还担心一件事。
她怕他又要议亲了。毕竟,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和她哥哥一样大,如今她哥哥都快抱儿子了,他还是一个人。想必,裕国公府已经急死了罢。
是的,她的孟二哥早就应该成亲生子了。
而她,也已经长大了,不是十二岁那年的小女娃了。那时尚能在他面前耍耍小女孩脾气,逼得他心软。
但现在呢?
若他现在要议亲,她再也不可能无理取闹,像以前那样自私地耽误他了。
想起这个,纪沁弯弯的眉毛皱了起来。
她握着秋千绳的手松开,沮丧地垂到身侧,眸光落到不远处那两盆漂亮的海棠上,过了一会儿,一声低低的叹息从她唇间溢出。
“孟二哥…”她喃喃念了一声,眉眼间有一丝愁苦。
每回想到这件事,纪沁的心情总要失落一阵子。这一回,仍是如此,这一整天,纪沁都恹恹不快,就连程家二姑娘来找她出府赏花,她都提不起兴致。
傍晚时,管事送来一封信,正是孟绍霆的。
纪沁看到信,眼睛一亮,上一刻的失落惆怅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用最快的速度拆开信,一口气读到最后,竟有些不敢相信。
他要来剑南看她?!
这…是真的?
纪沁又惊喜又激动,捏着信拔足出门,飞快地跑到鹿鸣院去找纪愉了。
“阿姊,阿姊——”
隔着大老远,纪愉就听到了纪沁脆铃一样的声音,她还来不及应声,小丫头就已一阵风似的奔进了屋。
“怎么了?”
纪愉撑着腰从榻上起身,纪沁一瞧见,急忙喊道,“阿姊别动!”语落,她已经跑到近前,扶着纪愉在榻上坐稳。
“快别动,坐好坐好!”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纪愉的肚子,放轻了声音,“哎呀,是姨母不好,吓着晟儿啦!”
纪愉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噗嗤一笑,“你没有吓着他,是吓着他阿娘了!”
“阿姊,”纪沁也笑,眸子极亮,“阿姊,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纪愉瞥见她手里的信笺,轻笑道,“你不必说了,我晓得,一定又是孟二哥给你写信来了,是罢?”
“嗯!”纪沁猛点头,脸上的笑止也止不住,“阿姊,你猜孟二哥在信里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纪愉秀眉微扬,调侃道,“不就是那些专哄你这小姑娘的好听话嘛!”
“不是不是!”纪沁迫不及待地道,“孟二哥说他要来剑南啦!”
“要来剑南?”纪愉也惊讶了,“真的?”
纪沁连连点头。
“可他不久前才被升为右将军,公务在身,怎么可能离京?”纪愉疑惑道。
“我也不知道,”纪沁现下不关心这些,只知道他要来,她便光顾着高兴了,“反正他说了要来,他不会骗我的!”
“是是是,他不会骗你的。”纪愉好笑地揉了揉她的脑袋,“那你还不好好梳妆打扮,等他过来?”
纪沁闻言,倒不好意思了,小脸都红了,“阿姊不要胡说!”她嘴上这样道,眼里的欢喜却一分不少。
接下来的日子,纪沁的心情好极了,每日都是眉开眼笑的。
她知道从长安到剑南路途不近,还要费些时日,孟绍霆不可能一下子就到,但现下得知他要来,她心里便有了盼头。
心怀期待的日子,总是美好的,连赏花的兴致都高了,不论谁来邀她出游,她都不推拒。
三月十六这日,程家的二姑娘程溪又来找她。
程溪是成都知府的千金,素来与纪沁交好,两人时常玩在一块儿,早已经很熟了。
因为心情好,纪沁很赏脸地同她出了门。
这回是要去清尘寺看桃花。
清尘寺在城西的清尘山上,每到这个时节,寺里的桃花开得十分好,游人络绎不绝。
纪沁早就听说过,一直很想去瞧瞧。是以,一听要去清尘寺,她便有些兴奋。
出门上了马车,行过半条街,车夫将马车停下了。
“怎么不走了?”纪沁惊讶地探头出去张望,就见一个身穿天青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打马靠近。
纪沁一眼认出那人,惊讶道,“程昳?”
“郡主。”程昳长腿一旋,从马背上跃下,走到车窗处,微微颔首,“子厚见过郡主。”
“不必多礼了!”纪沁冲他笑了笑,清灵的眸子亮晶晶的。
程昳看着她,微微失神。
纪沁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问了话后,扭头对身边的程溪道,“是你哥哥哎。”
程溪却低着头,眼神躲闪,“怎、怎么会碰到他?”
“对哦,”纪沁又扭回脑袋,望向外头的男子,“你怎么会在这?”
程昳眸光温润,望着她的眼睛道,“溪儿独自出游,家母挂心,便要我来看顾,我没想到溪儿邀了郡主。”
“原来是这样。”纪沁点点头,“我们要去清尘寺,你同我们一道去罢。”
“好。”程昳应道,薄唇扬起,清俊的面庞染了笑意,竟是格外耀眼。
突然多了一个身手不错的护卫,纪沁便将跟在马车后头的侍卫遣回了几个,一行人往清尘寺去了。
马车行到山脚下便停了。
山路不易驾马行车,得自个走上去。
好在纪沁和程溪都是爱玩的性子,时常出门,早就锻炼得不错了,这点山路难不倒她们。对习武的程昳来说,就更不在话下了。
山上景色的确很好。他们东逛西走,还在寺里用了素斋,一直到下晌才返回。
马车先到的程府,程溪下车后,便叫车夫送纪沁回督军府,又央她哥哥程昳护送。
纪沁刚想说不必,程昳却已上了马,又命车夫赶车,她只好将话咽回肚里。
督军府与程府离得不远,约莫行了一刻钟就到了。
纪沁下了马车便对程昳道谢,未料程昳却突然走近,容色认真地道,“郡主,我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纪沁愣了愣,惊讶道,“你要说什么?”
程昳浓眉微蹙,望了望左右,有些犹豫,但迟疑了一瞬,还是鼓足了勇气,“郡主,听说灵潭的海棠开得极好,我想邀你同去,不知郡主哪日得空?”
“看海棠?”纪沁有些错愕,漆黑的眸子眨了眨,“你、你是说…就我们两个去?”
程昳颔首,黑眸熠熠,“嗯,就我们两个。”他语声坚定,似乎在这一瞬间勇气盛极,眼中掩藏的情绪也突然袒露,“郡主可以应了我吗?”
纪沁怔住,呆愣地看着他。
程昳丝毫没有回避她的目光,看向她的眼神专注认真。
纪沁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知眼下这算个什么情况,只觉得程昳今日看她的眼神有些怪,说的话也有些怪。
她被他看得不自在,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与他拉开距离。
似乎感觉到她的意图,程昳的眼眸微微一黯,然而他却并没有退缩,竟又走近一步,望住她。
“你不愿意去看海棠吗?”他俊容微微泛红,脸颊绷紧了,似乎更紧张了。
纪沁摇摇头,她最喜欢海棠了,当然愿意去看海棠了。但是,她不大愿意跟他一起去。
她现下不是小丫头了,对男女大防还是要在意的,所以孤男寡女去赏花这种事还是不能做的。所以,她不能答应程昳。
想到这里,纪沁也不耽搁,张口道,“我不能跟你去。”
“为什么?”程昳脸容暗了,眼神失落。
纪沁抿抿唇,斟酌着道,“因为我…”
“因为她要陪我。”一个温朗的男声忽然插入。
闻得这声音,纪沁身子一震,猛地回头。
“孟二哥…”她陡然呆了,神情讷讷地看着不远处的男人,眼眶竟莫名热了起来。
程昳也循声望过去,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那里望着纪沁,而纪沁也望着那个人。
他们并没有说话,然而程昳已经觉得自己是那个多余又碍眼的人了。
第73章 番外二
“念念!”孟绍霆弯眸对纪沁笑,朗声唤她。
纪沁愣了一会儿,拔足跑过去。
“孟二哥…”她在他面前止步,仰面望着他,目中惊喜交加,“你刚到吗?”
“晌午到的,方才已经去军卫见过你哥哥了。”他走近,温沉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转瞬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程昳,“他是谁?”
“他?”纪沁一愣,循着他的视线扭头,这才发现程昳还站在那里。她猛然想起方才程昳的邀约,登时心头一跳,生怕孟绍霆误会,忙对他解释,“他、他是程昳,是程知府家的公子,我们今日…”
“念念,”孟绍霆突然打断她,“我赶了好久的路,现在很累,你陪我进去好吗?”
“哦,”纪沁反应过来,连声应道,“好、好,孟二哥,我带你进去…”语落,她如从前一样抱着孟绍霆的胳膊往前走,压根分不出心思去顾程昳。
倒是孟绍霆顿了顿足,回首对程昳道,“程公子是吧?多谢你送念念回来,但是念念这阵子要陪我,怕是不能同你赏花了,对不住。”他说完这话,就同纪沁进了大门。
程昳望着他们二人的背影,浓眉紧锁,眸中黯然无光。
纪沁欢欢喜喜地带孟绍霆进了府。
管事晌午就接到了纪宣遣人送来的口信儿,这会儿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府里东南边的佩华院就是为孟绍霆安排的住处。
纪沁叫人将孟绍霆的随身行囊先送到佩华院,她陪孟绍霆在前院歇了一会儿脚,随后就领他去鹿鸣院见纪愉。
晌午时,纪愉就从管事口中得了消息,所以看到孟绍霆时,并没有很意外,叙话到日暮时分,纪愉就叫小厨房做了晚膳送来,三人一道用过饭,孟绍霆就叮嘱纪愉好好歇息,随后与纪沁一道离开。
纪沁给孟绍霆带路,领他往佩华院去。
外头的天色已经黑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沿着廊庑往前走。
纪沁仍旧沉浸在见到孟绍霆的欢喜之中,很是兴奋,一路上话语不断,叽叽喳喳地说着在剑南的生活,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他,眼角眉梢皆是掩不住的笑意。
孟绍霆安安静静地跟在她后头,偶尔听她说到有趣的地方,便十分给脸地笑几声。
他的笑声温朗和气,在不经意间就能安抚旁人,纪沁之所以爱跟他待在一块儿,便是因为他总能让她觉得轻松舒服,仿佛只要有他在,所有不好的事都会变得无关紧要,所有的不高兴都会烟消云散。
从前不曾细思,直到与他分别后,才有了这番体会。
她说话,他总是用心听。
她再怎么聒噪,他都不会厌烦。
她无理取闹,他也只会笑。
这样好的男人,是她的孟二哥。
檐下笼灯薄淡,她回眸望他,心窝里泛暖,忽然就忘了移步。
孟绍霆走近,眉眼间的笑还没来得及褪下,柔黄的灯光落到他脸上,衬得那张俊朗的面庞愈加温润好看。
他讶异低首,觑着她,“怎么不说了?”
纪沁仰着脸直直望向他,忽然惦足,纤瘦的双臂搂上他的脖子。
便在孟绍霆惊怔之时,她毫不迟疑地凑近,嫩唇贴上他的右颊。
姑娘家的唇瓣柔软馨香,在他脸上轻轻碰了一下,转瞬即退,快得教人反应不及,然而这样轻柔、这样短暂的触碰却似引着了大火,孟绍霆整个人都懵住了,被她的唇碰过的右颊猛然升温,转眼便热得吓人,这热度由着脸颊扩散,一瞬间袭至全身,血液中某种莫名的冲动似乎被这蜻蜓点水的亲吻唤醒。
在她要松手退开时,他急急将她揽住。
“念念…”他启口唤她,嗓音微哑,语气却是既惊喜又讶异。
纪沁的脸已经比猴屁股还要红了,但她并没有后退,反而顺势又箍紧了他。
“你、念念你…我、我们…”孟绍霆喜不自胜,舌头都捋不直了。
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索性就不说了,只管将怀里的小姑娘抱得紧紧的,下巴搁在她头顶,乐呵呵地傻笑。
两人这般抱了好一会儿,直到廊庑那头传来人声,他们才分开。
纪沁低头平复了一下心情,抬眸对孟绍霆笑了笑,脆声道,“孟二哥,我带你去院子里。”言罢,也不等他答话,伸手牵上他的手。
孟绍霆高兴坏了,咧着嘴“嗯”了一声,长指一收,便将她软若无骨的小手攥进手心里,迈着长腿随她走。
直到进了佩华院的堂屋,孟绍霆仍舍不得松手。
纪沁也舍不得叫他松手。
直到有仆婢进来询问,纪沁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等仆婢出门后,她红着脸道,“孟二哥放开我罢。”
孟绍霆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目光却仍凝在她身上。
纪沁别过脸,瞧了瞧屋里的摆设,道,“孟二哥,这院子没住过人,你要是觉得缺了什么就跟我说,不要客气。”
“好。”他笑着应声。
纪沁说完了话,就不知怎么办了。按理说,她给他带完路,就该回自己院子里了,但她站在这儿,就是怎么都挪不动脚。
他好不容易来一趟,她私心里总是想和他多待一会儿。
当然,孟绍霆也没有打算就这么放她走。
他走近一步,垂目望着她,缓声道,“念念,我这回来剑南,不只是来瞧你。”
“啊?”纪沁仰头,有些疑惑,“你有公务吗?”
孟绍霆摇头,“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要说什么?”纪沁不明白。
孟绍霆低声笑了笑,眼眸晶亮,忽然道,“你方才为何亲我?”
纪沁怔住,脸颊泛红,猛地低下头,默了默,极小声地道,“想亲就亲了。”
她话音才落,孟绍霆就欢喜得朗声笑开了。
“念念,你喜爱我吗?”他忽然凑近,温声问出口。
纪沁纤瘦的肩微微一震,有好一瞬没有说话。再抬头时,她通红的脸颊绽开笑意,点头“嗯”了一声。
孟绍霆登时开怀,“念念,我也喜爱你。”说罢,毫不犹豫地将她抱回怀里。
“所以…所以你是来做什么的?”她在他怀里问。
他俯身亲她发顶,低低道,“自然是来跟你定亲的。”
第74章 番外三: 纪小公子
剑南成都有位纪小公子。
纪小公子姓纪名晟,字瑾珩,年仅五岁,生得粉雕玉逐,聪敏过人。
在成都府小少年的圈子里,纪小公子声名鼎盛,这自然跟他显赫的家世脱不开干系。整个成都府谁不晓得,他爹是剑南卫总督军,整个剑南的兵权都握在他爹手里,而他娘亲则是荣宠在身的安和郡主,虽是郡主头衔,但每回回京,九殿下亲至城门口迎接,七公主以姐妹之礼相待,就连皇上都会亲自过府探望,这种殊荣,与公主也差不离了。
不过,虽然纪小公子的身份很显贵,但他却没有养成骄矜自负的坏模样,反倒乖巧谦逊,自律克己。
当然,这不是因为他生来就是个自觉自省的好孩子,而是被他爹管出来的。
在纪小公子心里,他那位爹爹是很吓人的。虽然爹爹从来没有打过他,但他就是怕。
说到底,都怪当初的阴影太深重。
这件事说来话长,纪小公子表示他要摸摸后脑勺好好理一下前因后果。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
那时,他刚满三岁,聪明机灵,活泼可爱。
现在想起来,兴许是太活泼了一些,又或者是机灵得过了头,总之是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否则他爹不会把他收拾得那么狠。
一想起当时的情形,纪小公子就很受伤。
想他当年小小年纪,素来坚强勇敢,那日却生生被他爹训哭了,还被逼着在墙角跪了大半夜,显然给他幼儿的心灵造成了沉重的打击。以至于现在一瞧见他爹,他的膝盖就隐隐泛疼。
说了这么多,那件事纪小公子还真不大愿意提。在现在的他看来,当年他的确做错了,他爹虽然骂得狠,但是话糙理不糙,罚他也是应该的,谁教他把他爹最疼的女人给连累了呢?
若是那天他没有死乞白赖地吵着要出门玩,阿娘就不会心软带他出门,若不是他不听阿娘的话,在路边乱跑乱撞,就不会被人牙子盯上,也就不会害得阿娘被坏人推倒,跌得头破血流,都把他爹吓疯了,兜头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回忆起那一幕,纪小公子哀哀叹了口气。
要知道,在那日之前,爹爹对他一直很好,他也一直将爹爹当作他心里最崇拜的男人好吗?
被自己最崇拜的对象亲口否定是多么戳人心窝的事啊。
像“我对你太失望了”这种话随随便便砸到一个三岁的小孩子头上真的好吗?
也难怪他憋不住哭得泪流满面了。
害得阿娘受伤,他也很难过很自责啊,爹爹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什么“你阿娘要有什么事我不会原谅你”这种话也很伤人好吗?他那时才三岁啊。
想到这里,纪小公子扁扁嘴,鼻子有些酸涩。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总之,自那件事后,他就变乖了,每日看书习武,听阿娘的话,听夫子的话。
然而,令人悲伤的是,他爹再也没有夸过他。
他今日交过去一张摹得最好看的字帖,明日就会有两张新的送过来;他鼓足勇气到他爹面前甩一套新学的把式,他爹看完了就只会挑他的错处,一句夸赞的话都不愿意说,要多吝啬有多吝啬。
转眼,两年过去了,他的字写得越来越好看了,拳脚也有了进步,但却始终等不到他爹口中的一句好话。
纪小公子十分郁卒。
到底要怎么做,爹爹才会变成以前的样子,好好爱他呢?
纪小公子敲着圆圆的小脑袋,想了一天又一天。
没想到这一天忽然歪打正着。
说起来还得感谢那个穿着白色衣裳的男人。
那男人,纪小公子并不认识,但是他知道阿娘与那人是相识的。
他记得很清楚,阿娘牵着他从密香斋出来,在门口遇见了那个男人。
他感觉到,当时阿娘似乎呆了一下,连脚都忘了动,还是他喊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就在这时,那个穿白衣的男人突然朝他们走过来,然后阿娘就跟那个人说起话来。
他不得不承认,那个男人的声音很好听,又温和又清朗,听得人如沐春风,反正不管怎样,比他爹骂他时那种低沉阴冷的嗓音好听多了。
不过,聪明的纪小公子并没有被他这样好听的声音迷惑。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就替他爹感觉到了危机。所以,在他们两个大人说话时,纪小公子也没闲着,他认认真真地数了一下,这两个人统共说了十二句话,每句话的内容他都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了。
一回到家里,他就钻进自己的小书房,将他阿娘跟那个男人的对话挑了两句写到纸上。到了晚上,打听到他爹已经回来了,他立刻抱上今天摹好的字帖,颠颠地往他爹的书房去了。当然了,他也没有忘记在那堆字帖里夹入一张重要的纸。
交完了字帖,他就如往常一样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静静地等待着。
他爹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不过半刻钟,小书房的门就被他爹一脚踢开。
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他爹采用了十八般武艺对他威逼利诱,但纪小公子意志坚定,装傻到底,一句话多余的话也没透露。
但是,别忘了,他爹可是督军大人,那可不是吃素的。威逼不成,他就换了套路——
来软的。
于是,纪小公子破天荒地见证了他那个冷冰冰的爹爹软声软气求人的憋屈嘴脸。
纪小公子表示,他只想仰天大笑三声——哈哈哈。
之后,父子俩摈弃前仇,握手言和,一致对外。两人在小书房窝了好几个时辰,总算想好了对敌策略。
纪小公子整理了一下从他爹嘴中挖出来的信息:
第一,那个叫段殊的白衣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二,那个叫段殊的白衣男人想抢他阿娘。
第三,他爹非常非常讨厌那个叫段殊的白衣男人。
第75章 番外四
纪宣进屋时,纪愉已经很困了,但她并未睡下,仍和衣靠坐在榻上,翻着一本书坊里新印的集子。
这一阵子纪宣公务繁重,回府后仍要在书房待上一个多时辰。
纪愉每日都等他。纪宣心疼,说了几回,她嘴上应得好好的,可总是只听不做,纪宣没法子,这几日都尽量早点回屋。
听到门响,纪愉放下手中的书,从榻上起身。
纪宣刚从浴房过来,身上松松套着素白的中衣,乌发也是散着的。
“怎么又不擦头发?”纪愉从座屏上抓了一条巾子,拉他坐下。
“我自己来,你去睡罢。”纪宣拿过她手里的巾子,背身对她。
他的声音很低,有一丝闷沉。
纪愉愣了一下,望着他的背影,隐隐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奇怪。以往他不擦头发,都是由她代劳的,每回他都很享受,从没有拒绝过,今日这样子还是头一回。
纪愉有些困惑,正要开口问,纪宣却已经抬步进了里间。
纪愉这回真觉得他不对劲了。
她跟进去,见他把巾子丢到桌上,垂首在床榻上坐下。
“哥哥?”纪愉轻步走过去,低声唤他。
纪宣没有立刻应声,沉默了一瞬,他抬手按了按眉心,“不早了,睡罢。”
纪愉更加不安了,急步过去,紧张地打量他,“你哪里不舒服吗?头疼吗?是不是太累了?”
纪宣突然抬眸,定定地看着她。
纪愉被他的目光骇了一跳。
“你…”她讷讷张口,清润的眸子闪过一丝慌张,“你怎么了?”
纪宣没有答话,却突然站起身,抬手碰了碰她白净的脸颊。
“怎、怎么了?”纪愉讶异,也跟着探手去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纪宣摇头,放下手,握上她的细腕,“杳杳,我有些累。”
“哦,”纪愉松了一口气,轻声道,“那快些睡吧。”
灯熄了之后,两人卧在榻上。
纪愉缩到纪宣怀里,探手在他腰上抱了抱,柔声道,“哥哥快睡。”
纪宣没有应声,也没有动,纪愉只当他太困了,便没有再多想,安心地闭上眼睛。
寂静中,两人的呼吸声互相交缠。
不知过了多久,纪宣低沉的声音忽然在黑暗中响起,“杳杳,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哥哥?”纪愉惊住,“…你还没睡?”他一直没有动静,她都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暗夜里,纪宣的呼吸突然变重了。他猛然用力揽紧她,在黑暗中寻到她的唇吻上去。
他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唇瓣厮磨中,她单薄的里衣很快被扯掉,小兜和亵·裤也没能留多久,纪宣的动作既猛又急,完全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唇舌落到她的光滑细嫩的颈项处,亲吮得激切惶乱。
他挺身沉入时,纪愉毫无准备,那一瞬间的疼痛感仅次于新婚夜的第一回亲密。
“哥哥…”纪愉身子发颤,疼得皱紧了眉,“疼…好疼…”
纪宣蓦地一震,突然止了动作,再也不敢动一下。
他贴着她的耳细细地吻着,粗重的喘息声落入她耳里,夹着他喑哑的声音,“杳杳…杳杳对不起…”
“不要紧…”纪愉抱住他,微颤的嗓音低低道,“哥哥轻一些就行了…”
纪宣说不出话,只沉默地亲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缓地动着。
结束之后,他身上已经全是汗。
纪愉紧贴在他怀里,被他搂得紧紧的,连喘息都有些艰难。
“还疼不疼?”纪宣低问。
纪愉摇头,转瞬想起现下是在黑暗中,便开口道,“不疼了。”顿了顿,她的声音更轻了些,“对不起,我有些怕疼,哥哥方才是不是不太舒服?”
语落,她摸到他的手,轻轻握住,仿佛有些愧疚,语气也显得小心翼翼,“要不…要不再来一次?”
黑暗中,纪宣怔住,转瞬眼眶陡热,喉中仿佛梗着什么,说不出话,却又难受得不行。
听不到他应声,纪愉有些心慌,忍不住唤他,“哥哥?”
“嗯。”纪宣应了,将她抱得更紧,唇瓣贴在她前额。静默一瞬,他低道,“我喜欢你。”语落,又加上一句,使劲强调,“好喜欢你,越来越喜欢。”
纪愉一愣之后,低低笑起。
“我知道。”她温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迟疑了一下,她还是问出口,“哥哥,你今天怎么了?”
“没怎么。”纪宣亲了亲她,哑声道,“只是很想你,睡吧。”
纪愉没再问下去。
临睡着时,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纪宣在她耳边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话——
“不要去见他,不要再去。”
*
次日,纪愉一直睡到天大亮时,才从梦中醒转,身旁已经是空的。她知道,纪宣一定早就起了。
盥洗过后,她简单用了早膳。
晌午时,纪晟上完课,颠颠地跑过来。他跑得极快,跟在后头的婆子追得满头大汗。
纪愉听到声音,一出屋子,就被小小少年抱住了腿。
“阿娘!”纪晟仰头,小脸白里透红,乌溜溜的黑眼珠紧紧望着她,“阿娘,我想死你了,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哇!”
纪愉噗嗤一声笑出,跟过来的丫鬟和婆子也跟着掩唇笑起来。
“哪里学来的话?”纪愉蹲下身,捏了捏他又嫩又圆的小脸,“夫子教的?”
“夫子才不会教这个呢!”纪晟晃着小脑袋,不无自得地道,“我自己学的,在书上看到的!”
“我的晟儿这么聪明?”纪愉眼睛都笑弯了,抬手又摸了摸他的脑袋,“阿娘好高兴呢。”
纪晟很满意她的反应,漆黑的眼珠转了转,凑到她耳边道,“阿娘,昨个爹爹夸我啦。”
纪愉惊讶地眨了眨眼,“真的?夸你什么了?”
“夸我聪明机灵,还说我是他的好儿子。”纪晟想起昨晚的事,开心极了,“阿娘,谢谢你啦!”
“你爹爹夸你,谢我做甚么?”纪愉疑惑。
纪晟眼珠一转,笑眯眯道,“我是阿娘生的嘛,聪明的阿娘才会生出聪明的晟儿嘛,我最喜欢阿娘了。”
纪愉很享受被自家儿子夸赞的感觉,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压根没有注意小少年眼中闪过的一抹狡猾。
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纪晟都待在雾泽院,哪里也没去,就守在纪愉身边。
纪愉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想。
直到这种情况持续了三天,她才意识到有些不对。
纪晟虽然才五岁,但他这两年被纪宣严格管束,已经锻炼得很好,懂事又独立,一年前就开始独自住在自己的小院里,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又调皮又黏人的小包子了。现下他突然又黏过来,实在有些反常。
纪愉拐弯抹角探问了半天,又找了照顾纪晟的婆子丫鬟们打听,却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这日临睡前,纪愉把这事跟纪宣说了一下,没想到纪宣却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还劝她多陪陪纪晟。
纪愉没再多说,心里却仍有些担心。
转眼,过了五日,到了四月初六。前两日,她已经收到了段殊的信,知道他今日离开成都。
用过午膳,纪愉便要出门,可是纪晟一如既往地跑来了。
“阿娘要出门吗?”纪晟看到丫鬟在帮她戴兜帽,好奇地问道。
“是啊。”纪愉应声,“阿娘今日有件事要做,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了,晟儿在家等我。”
纪晟眼睛一亮,急声道,“我跟阿娘一道去!”
“不好,”纪愉道,“带着你不方便,阿娘自己去。”
纪晟言小嘴一瘪,可怜巴巴地看着她,“阿娘嫌我烦了吗?”
“当然不是,”纪愉忙安慰他,“晟儿怎么这么想?阿娘最喜欢晟儿了。”
“那阿娘就让我陪你去,阿娘一个人出门,我不放心,我是男人,爹爹说,男人要保护女人,我要保护你。”纪晟一本正经地道,“要是阿娘喜欢我,就让我陪,要是阿娘不喜欢我,那就算了,我不想让阿娘厌烦。”
纪愉傻了眼,无奈道,“好好好,让你陪。”
“好!”纪晟欢喜,“那我去换衣裳,阿娘你等我哦!”说着,不等纪愉说话,一溜烟跑走了。
他奔回小书房,飞快地写了张小笺,叫人送到军卫去了。
纪愉在雾泽院等了一会儿,就见小少年换了件衣裳过来了。
母子俩一道上了马车,带了五六个护卫,就出发了。
纪愉先去了市集,买了些糕点吃食,然后叫车夫往城门口去。
段殊果然已经到了。
见到她如约来了,段殊很高兴。
两人说了几句话,纪愉就去马车里拿出包好的糕点递给他。
段殊接下了,谢过她,上马出了城门。
纪愉站在原处,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很是感慨。
眼见着他骑马走远了,再也看不见了,她才转过身。
谁料,这一转身,就呆住了。
那个站在一丈之外,默然望着她的男人,不是纪宣还有谁?
纪愉睁大了眼,呆愣地看着他。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这般站了好一瞬,直到躲在马车里偷偷关注一切的小少年看不下去,一骨碌爬下来,唤着“爹爹”、“阿娘”,意图打破僵局。
纪愉此时顾不上儿子了,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纪宣。
纪宣却在这时垂下眼眸,躲开了她的目光,侧身牵过纪晟的小手,“晟儿,跟爹爹回家。”
纪愉忽然就慌了,见他转身要走,她匆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
纪宣的脚步顿了一下。
“我、我…”纪愉紧张得心头发乱,不知该说什么,但揪着他袖子的手却不松开。
纪宣始终没有回头,气氛凝滞了一瞬,他启口,嗓音低沉,“你要回家吗?”
“嗯。”纪愉胡乱点头,“我、我跟你一起。”
“走罢。”说完,他就捉住她的手,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纪晟。
一家三口上了马车。
一路上,纪宣垂着眼眸,目光始终不与纪愉对视。
纪愉一直看着他,却不知怎么开口。
唯有纪小公子一路叽叽喳喳,拼命在脑袋里搜索有趣的轶事讲给他爹他娘听,可惜这两个人始终不配合,连笑都没有笑一声。他爹还好一些,至少还会撇过脸瞧他一两眼,他娘就不行了,从始至终眼睛都黏在他爹身上,一副惴惴不安、忧心忡忡的模样,连他都看不下去了。
唉,看来他跟他爹都想偏了。
瞧,阿娘分明很在乎爹爹嘛。
纪晟心里这般碎碎念,突然便有些愧疚。或许,他不该出卖阿娘的。
唔,阿娘这个样子,好让人心疼哦。
一家人别别扭扭地回到府里。
纪宣一句话就把纪晟打发回去了。
夫妻两个一路无言地回到雾泽院。
纪宣径自进了卧房,坐在里间的桌案边上沉默不语。
纪愉跟过去,小心翼翼地唤他。
纪宣没有抬头,也没有应她。
纪愉捏着手指,心里有些难受,咬了咬唇,鼓起勇气走近。
“段殊他路过成都,我先前碰巧见到他,我们就…就说了几句话。他今日离开,我想着…想着应该送送他,所以就去了。”她低声解释着,眉心蹙紧了,目光幽幽地望着他的侧脸,“哥哥,你不要生气,我只是去送送他。”
见纪宣没有反应,她急得眼睛都红了,“哥哥,你不要不理我。”她说着,伸手去拉纪宣的手。
纪宣却忽然起身望住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眸光黝暗,“我一直在等你告诉我。”
纪愉怔了怔,桃花眼里滚出泪。她慌忙凑近,抱住他的腰,“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我是怕你多想,才没有告诉你。我知道,我答应过你,我们不会再跟段殊有任何瓜葛,我没有忘记,我只是碰见他了,然后就想着…想着…只是送送嘛,我不说,只是怕你乱想,真的。”
“别哭了。”他垂首觑着她,长指替她抹去泪。
“那哥哥能不生气了吗?”她仰着脸,期期艾艾地望着他,眼睛里湿漉漉的。
纪宣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不是生气。”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是害怕。”他蹙眉,“杳杳,若是没有我,你是不是…会选段殊?”
“什么?”纪愉被他问懵了。
纪宣脸色黯然,幽幽道,“我记得,上一世你…你是很喜欢他的。若不是我中途插进来,你是不是…还是会选他?”
“我…”她仍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知如何作答。
纪宣心中却已经了然。
“我懂了。”他薄唇微抿,脸色难看到极致。
感觉到他要退开,纪愉心慌意乱,连忙死死抱住他的腰,憋不住哭出声。
纪宣心里本就堵得慌,她一哭,他心里更加难受。
“不要哭了。”他轻声道。
“不…不是的…”纪愉边哭边嚷着,“你不信我…你就是不信我…”她呜咽着,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裳。
“我要是不喜欢你…我为什么要跟你成亲…”她的脸紧贴在他怀里,哭着控诉,“前世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现在也没有办法改变…你要我怎么办?”
她越哭越伤心,索性连话都不说了,抱着他哭个不停。
纪宣看她这副样子,心都要被揉碎了,后悔不迭,连声哄着,“别哭了…杳杳,我错了,是我错了,你别哭!”一壁哄,一壁抱紧了她,“我只是不安心,杳杳,我害怕你还记着他,我怕你心里一直记着他。”
“我没有!”纪愉使劲抹了一把泪,仰头道,“我对他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气怒,“我们都有晟儿了,你还怕什么?我难不成还真的休了你,再给晟儿找个爹吗?”
纪宣绷紧了脸,眼神有些可怜,“我的确担心。杳杳,你不要休弃我。”
纪愉都要被气笑了。
“我不会休了你,我发誓。”她揪着他的衣裳,恶狠狠道,“你能不能对我有点信心?我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吗?我保证我不会抛弃你的!”
“好,”他眼中终于有了笑,“你可以给我写个字据吗?”
纪愉:“…”【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