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齐的目光在蒋慕渊脸上和茶盏水波之间来回转了数次,他有很多话想说,又一时不知从何开口。
他该质疑吗?
质疑蒋慕渊只是眼下说话好听,十年、二十年后的事情又从何保证,可换一个人呢?
换一个人,也是一样的。
谁也不晓得在漫长的岁月里会有什么变化,能直面的只有自己的心。
一如他对吴氏,他愿意待她好,一直坚持下去,交给时间去证明。
而蒋慕渊需要的,也正是时间。
顾云齐想到吴氏说给他听的那些事情,蒋慕渊真的给了顾家许多照顾,且次次都在点子上,他的确是花费心思了的。
虽然那样的心思让顾云齐不太爽快,但设身处地为妹妹着想,有这么一个人肯用心待她,当哥哥的还能要求些什么?
顾云齐垂下了肩膀,靠在椅背上,叹道:“小公爷,你自个儿跟云锦说吧。”
蒋慕渊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他知道顾云齐这是松口了。
同样是当哥哥的,蒋慕渊自然晓得顾云齐会顾虑什么,也清楚应该怎么化解,可哪怕是十足把握,心依旧是悬着的。
他颔首,道:“我会好好跟她说的。”
顾云齐瞥了蒋慕渊一眼,比起“哄”来,“好好说”显然顺耳多了。
正事说完了,蒋慕渊清楚顾云齐还要理一理情绪,便起身告辞,他刚走到门边,却被顾云齐叫住了。
蒋慕渊转身看向顾云齐。
顾云齐神色认真:“小公爷喜欢云锦什么?”
“瞧一眼就喜欢,”蒋慕渊道,“与她说过话之后,越发舍不下,她那样的姑娘,就该被人捧在掌心上,我怕别人摔着她,还是我自己捧着放心。”
这个答案,让顾云齐很是意外,他不禁怔住了。
蒋慕渊说的若是什么喜欢“容貌”、“性格”,或者“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顾云齐都不会惊讶,甚至是觉得理所当然,可偏偏是那么一个答案。
“怕被别人摔着”,“要自己捧着”…
这是真的把顾云锦搁在心尖上了吧…
顾云齐突然间就放心了,他想,把妹妹交给眼前的这个人,应当是可以信任的。
他最后再问了一个问题:“小公爷,你第一眼瞧见云锦,是什么时候?”
没有立刻回答,蒋慕渊背在身后的手攥紧了,又再松开了,他的目光越过顾云齐,落在了窗外远空的晚霞上。
他看了会儿,红霞映在了他的眼中,像是浮着一层浅浅的亮光。
而后,眸子里猝然有了一丝笑意,越来越深,到了最后,唇边也勾起个笑来,蒋慕渊这时才答道:“雨天,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是个雨天。”
落雨打湿的地面屋檐在日光下干燥,而那个随着雨水进入他眼帘的姑娘,就这么鲜明地留在了他的脑海里,一直一直。
第二百二十六章 被寿安抢先了
慈心宫里的动静,瞒不过京里人的。
顾家姑娘被皇太后请进宫里去说话,本就让人琢磨着是否与永王府有关,等两位姑娘回来,赏赐又送到了西林胡同,一下子就更引人注目了。
乌太医就住在西林胡同,他得皇太后器重,告老之后依旧去慈心宫看诊,因而胡同里的住户对皇太后身边的内侍也算眼熟。
今日来送赏赐的是小曾公公,是慈心宫大太监曾公公的干儿子,这两父子跟向嬷嬷一样,极受皇太后信任,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情,那就能代表皇太后的意思。
由小曾公公来送赏,可见皇太后那儿是很喜欢顾家姐妹两人的。
在满京城的流言之中,皇太后的这番动作,无疑又给顾姑娘入皇家给添了重重的砝码。
秦夫人箍着抹额,靠坐在罗汉床上,绷着脸听底下人说话。
有几位官夫人,只知她与单氏交好,不知道她们闹得不愉快了,纷纷使人来她这儿探口风。
可秦夫人哪里会有什么新消息?
她比其他人清楚的多一点的,就是她亲眼看到小曾公公出入顾家了。
小曾公公来时去时,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断过,能让他这般真心实意给笑容了,其中意思,当真是八九不离十。
一回忆起小曾公公的笑来,秦夫人的心里就苦哈哈的了。
她之前笃定永王妃会不喜顾云锦出手打人,还给单氏扔了狠话,眼瞅着顾云锦要及笄了,她等着单氏反过头来求她的,哪里想到,事情竟然跟她想的全然不同。
那她要怎么办?
是死要面子,就此跟单氏一拍两散、再不往来,还是厚着脸皮去修缮关系?
秦夫人一时拿不出主意来,只能以“身体欠妥、还未拜访顾家”为由,先打发了那些来探听风声的。
而永王府里,永王妃的消息比他处快得多了。
她知道蒋慕渊回来那天,他与长公主都去过慈心宫,那天夜里,皇太后那儿就有人来听她的口风,她当即就把事情说圆了。
御书房里,三殿下提及京中模样最好的就属顾云锦了,她在给孙恪挑媳妇,自是好奇的。
而同时,安阳长公主为了柳媛来跟她讨过主意,她就趁着万寿园的机会,一并去看看。
彼时两厢没有打照面,她单方面看到姑娘们的争端,觉得柳媛那姑娘不好,便给长公主带过话了。
她倒是喜欢顾云锦的模样和做事,可孙恪提了蒋慕渊的心思,那她这个当长辈的就不瞎掺合了,免得乱点鸳鸯谱。
这番话半真半假,真的居多,传到皇太后那儿,与她老人家知道的状况都能对上。
若永王妃一味撇清顾云锦,那反倒会让皇太后多想,再者,她也不能说她“看不上”,顾云锦要进宁国公府,她来这么一句,岂不是又伤彼此和气、又伤人颜面嘛。
因而,今日赏赐送去,永王妃心里也尘埃落定了——蒋慕渊和顾云锦的婚事能成。
这也让她松了一口气。
亏得彼时听了孙恪的话,缓了一缓,要不然她和永王爷兴冲冲地把事情提了,那蒋慕渊回京来,就尴尬透了。
连收场都不晓得怎么收!
永王妃暗暗后怕,长平县主却欢喜地来了。
“姑母!”长平满脸笑容,跟蝴蝶似的扑进来,晶亮着眼睛道,“我听说顾姐姐拜见过皇太后了,皇太后还赏了好些东西,是不是已经要定下了?”
永王妃拉着她坐下,道:“长平,你顾姐姐不是要跟恪儿定,是要跟阿渊那儿定,你出去别说错了。”
长平的笑容霎时间僵在了脸上,难以置信地看着永王妃:“不是…怎么会…”
“不是阿渊给恪儿打掩护,是恪儿给阿渊打掩护才对!”永王妃解释道,“你这孩子,又弄错了!”
长平惊讶,见永王妃不是说笑的,她失望极了:“我又弄错了?所以,顾姐姐不是要当我的嫂嫂,而是寿安的嫂嫂了?”
永王妃哭笑不得。
长平给了错误的讯息,险些出了岔子,永王妃起先是有点儿埋怨的,可后来依着孙恪的说法理了理,又觉得这也不能怪长平。
蒋慕渊没有说过,孙恪又替他瞒着,顾云锦直到今天慈心宫里被皇太后点拨之后都还懵懂得醒不过神来。
长平只知道孙恪让她办赏花宴请顾云锦,又几次帮着顾云锦说话,她得的讯息不全面,这才领会错了。
这会儿看长平又是失望又是难过的样子,永王妃反倒先笑了:“恪儿和阿渊是表兄弟,寿安的嫂嫂怎么就不是你的嫂嫂了?”
“这哪里一样呀!”长平撅着嘴,担忧地问道,“那我没有惹出麻烦来吧?”
永王妃道:“这不是都归了正途了嘛!”
闻言,长平放心了,可放心之余,又有些不甘心,哼哼道:“让寿安抢先了…”
永王妃笑得直摇头:“你跟寿安不比骑术、不比琴棋,却比谁先有嫂嫂,这是做什么呀?”
长平县主的脸红了红,道:“我只是想要一个合得来的嫂嫂嘛!”
平远侯府里,十几年前子嗣一直不好,长平上头的几个哥哥都是襁褓中就夭折了,直到有了长平,小丫头一生下来就壮实,老侯爷夫妇和永王妃一道给她请了封号,皇太后定了“长平”两字,这后头添的几个儿子倒都平安长大了。
因而侯府里,长平是同辈之中最得宠的,可家中只有弟弟,她认知里的哥哥就是孙恪。
“姑母,”长平靠着永王妃,低声道,“您不知道,我和寿安最羡慕程家姐妹了,程家大嫂可好了,我们一直羡慕…”
肃宁伯府?
永王妃想了想,也明白了。
肃宁伯府也不容易,那些年,肃宁伯几兄弟都上战场了,妯娌们照看一群孩子总顾此失彼,就像程晋之,他是由两个哥哥带大的,而那几个小姑娘,小时候是亲娘伯娘婶娘,等程言之成亲后,就由他的妻子照顾几个小姑子。
新妇年纪不大,管得却是极好,小姑子们都亲近她。
大约是程家姐妹常常夸嫂嫂,说嫂嫂好,把寿安、长平一个两个都勾得心痒痒的,恨不能立刻有个好嫂嫂。
永王妃越想越好笑,拍着长平的背,道:“有恪儿在,我都不怕找不到儿媳妇,你还怕没有嫂嫂呀?再挑,我们再挑个!”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不急不躁
夜色沉了。
顾云锦用过晚饭,先回东跨院去了。
抚冬对着烛光做针线,见顾云锦回来,起身来伺候,就被念夏一把拉到了一旁。
没有贾妇人帮忙,这里的动静是瞒不过抚冬的,念夏怕她一惊一乍的,先把事情跟她说了。
抚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转头直直看了会儿顾云锦,又转过来盯着念夏。
“你是说…”话音一出口,抚冬就觉察到她的声音重了,她实在是太惊讶了,一时没有控制住,她赶紧闭上嘴,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嘀嘀咕咕与念夏咬耳朵,“你是说,小公爷夜里会过来?在珍珠巷的时候,他夜里就来过两回?”
念夏点头,道:“我把口信递给贾大娘了,刚那里捎信,说小公爷今夜来。”
抚冬紧着眉头,一双拳头攥得紧紧的,她心里乱作一团,想在屋里多走几步,又怕惹了自家姑娘厌烦,干脆推开念夏走出屋去,沿着庑廊来回走了三圈。
小公爷夜里来寻姑娘,这肯定是不好的,哪怕是白天也是不好的。
作为丫鬟,这种事…
这种事她除了帮姑娘瞒着,她还能怎么样呀?
皇太后都点拨了,想让姑娘嫁给小公爷,这门亲事不说板上钉钉,也是七八成的,她这会儿跳出来给姑娘惹是非,那她就是磕着脑袋磕傻了。
真正让抚冬烦闷的,其实是她的浑然不知。
小公爷夏日里都来过两回了,她都被严严实实瞒在了鼓里,还为了打马吊赢了两吊铜板而欣喜。
顾此失彼!
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抚冬顿住了脚步,看向念夏。
念夏打小伺候姑娘,老子娘都是给将军府做事的,而抚冬是徐家的家生子,如今契书是落在姑娘手中了,但她明白自己跟念夏不同。
往日姑娘看着是待她们一样的,真遇到大事时,还是依赖念夏多些。
这是人之常情,抚冬不意外,却有些难过。
她上前拉住念夏的衣袖,道:“下回有什么事儿,别瞒我了好不好?我肯定是跟姑娘一条心的呀。姑娘说要扎马步,我就跟着扎,姑娘说要离开侍郎府,我就跟着走,我什么都听姑娘的…”
抚冬的声音里满是委屈,念夏忙解释道:“也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头一回,贾大娘叫你去打马吊,姑娘与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事儿,等小公爷来了才明白。等第二天再见到你,我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了,犹豫着犹豫着,就一直到现在…”
抚冬抿着唇,她知道这事儿与念夏无关,都是做丫鬟的,姑娘不提,念夏也不会自作主张。
她想了想,转身进屋里到顾云锦跟前,道:“姑娘,您放心,奴婢肯定不会一惊一乍的。”
顾云锦正随手翻话本,闻言笑了:“那今晚你望风。”
抚冬忙不迭点头。
说是望风,但谁也不晓得蒋慕渊到底什么时辰过来,捎来的口信上并没有说明白。
相比起夏天,冬日的天色暗得早,外头已经黑漆漆的了,走动起来比夏夜方便许多,时间也更宽裕些。
许是今日要说的事情太要紧了,念夏和抚冬都有些坐立难安,等她们去看顾云锦,才发现自家姑娘也好不到哪儿去。
别看顾云锦一动不动坐在那儿,面前的话本已经很久没有翻过页了,她的目光不晓得落在何处,早出神了。
烛火暗了暗。
抚冬起身,拿着剪子拨了拨灯芯,屋里一下子亮堂许多。
她正对着窗,烛光中,突然有一人影映在窗户上,她唬了一跳,剪子险些失手滑落,好在很快就稳住了。
指着窗户,抚冬冲念夏一阵挤眉弄眼。
念夏一时没有领会,等她看向窗户时,已经传来了敲门声。
来人敲得很轻,哪怕是在清冷的冬夜里,这声音也极小,传不开去的,也大抵是心里记挂着,这声音无限放大,如擂鼓一般,惊得顾云锦猛得坐直了。
念夏轻手轻脚去开门,果不其然,外头是蒋慕渊,她赶紧侧身把人让进来。
抚冬依着安排,回了她住的屋子,那屋靠近与正院相连的月洞门,万一有什么动静,她能尽早发现。
蒋慕渊站在中屋,没有立刻往里头走。
为了动作方便,他外头没有裹斗篷、披风,一路过来,身上带了不少寒气。
他倒是不觉得冷,反而胸口滚烫滚烫的,可他不想寒气冲着顾云锦,便多等了会儿。
念夏从里头端了盏热茶出来,蒋慕渊接过来暖手,抬眼就看到了站在念夏身后侧的顾云锦。
顾云锦站在落地罩边上,原就不甚清晰的思路在对上蒋慕渊的视线时,更加乱成一团了,她用力抿了下唇:“里头暖和些。”
说完,她转身又回里头去了。
蒋慕渊饮了热茶,不疾不徐跟着顾云锦往里走,在木炕的另一侧坐下。
顾云锦收在袖口里的手指下意识地捻了捻。
前两回,蒋慕渊也是这么与她说话下棋的,她彼时坦荡,不觉得有任何旖旎,如今心虚,分明是隔了一张几子的,却好像变成了紧挨着似的。
明明,从前在白云观里,共撑一把伞,她都能心平气和地与他絮絮叨叨说上一大段的…
蒋慕渊读到了顾云锦的回避,他倒是不意外,小姑娘突然之间被点透了,进退不安是肯定的,但肯坐下来与他开诚布公地谈,就是好事了。
可眼下看来,她还是太紧张了些。
蒋慕渊扫了一眼屋里摆设布置。
布局与珍珠巷里的差不多,只是架子上的东西几乎都不同了,他寻到了棋盘,起身取来摆开,把棋篓推到顾云锦手边,道:“先下棋吧,不是说寻到破解棋局的法子了吗?”
纵横之间,黑白子依次落下。
前面百手是前回下的,顾云锦来回研究了许久,哪怕思绪还混着,也能按部就班地落子。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清脆的落子声,不轻不重、不急不躁。
顾云锦在这落子声中渐渐平静下来,整个人轻松了许多,目光沿着那执棋的手指缓缓而上,最终落在蒋慕渊的脸上。
第二百二十八章 试着将我放在心上
一转眼小半年了,顾云锦却很难从“胖了瘦了”之中去判断蒋慕渊的变化,但她隐隐觉得,现在的小公爷让她更熟悉些。
仿佛是被冬季的寒意拂过,少了夏日里的直爽,而更添了一份沉静。
就像是回到了那个飘着细细雪花的白云观,屋顶树梢的积雪没有散尽,视线所及之处,白雪与青砖混在一起,清冷、安静。
顾云锦适应这样的氛围,这让她想到了彼时那个临终前有什么说什么的自己,她能对并不熟悉的偶遇的蒋慕渊说那么多“遗言”,那此刻,她也一样能好好地把自个儿的想法都说明白的。
不用着急,也不用忐忑,只要认认真真下棋,认认真真讲述。
棋盘上的黑白子已经成了蒋慕渊离开前的样子了。
顾云锦的情绪渐渐放松,蒋慕渊看在眼中,不点破,也不催促,只等她落子。
黑白交错落下,顾云锦下得很顺,她本以为,虽然每一手她都做了几种应对方法,但两人棋力差异大,经过几十手之后,她想出来的破局之法会被蒋慕渊的棋路所打破,可一直下到终盘,都没有出现让她措手不及的状况。
如此终盘,不用数,顾云锦也晓得是她赢了半目,但她更清楚,会这么波澜不惊地下完,是蒋慕渊对她的落子了如指掌,他在顺着她下。
顾云锦抬头,看向蒋慕渊。
蒋慕渊收拢棋子,唇角含着淡淡笑意:“本就懵懂混沌,我再用棋局把你的思绪搅浑了,便是哄得你应了,也跟趁人之危似的。”
顾云锦怔了怔,很快回过神来,先一步捅破了窗户纸:“皇太后的意思,真的是想让小公爷娶我吗?”
如此直白,如此坦率。
蒋慕渊的笑容越发浓了,他沉沉看着她,道:“是我想娶你,皇太后答应不答应,我都想娶,幸好她答应了。”
“为什么?”顾云锦又问,话出口了,她大抵能猜到答案,左不过“喜欢”二字,她只是不明白,满京城那么多姑娘,蒋慕渊为何会喜欢她?
四目相望,她能从他的眼里清晰地看见自己的样子,但她却看不穿蒋慕渊的情绪,眼底幽深,如一潭望不到底的水。
蒋慕渊把棋盘归到远处,重新在几子边坐下,正色道:“年初时,圣上就与我提过婚事,我并不满意当时的人选。
只是我也清楚,以我的年纪,不管我是否愿意,我都该娶亲了。
后来,我遇到了你,如果新娘是你,我甘之如饴。
如果你坚持不答应,那我可能不得不去娶别人了…”
别人…
那个别人是指柳媛吗?
顾云锦拧了拧眉,她是知道的,蒋慕渊说的都是真话,没有一丝一毫的欺骗。
从前,他就是在这一两年里娶了柳媛,而这个妻子,并非他自己选的。
十年后的白云观,提起柳媛时,蒋慕渊只用“处不来”三个字概括,他没有多说柳媛一句不好,但今生顾云锦与柳媛接触过,能体会到这种“处不来”。
哪怕,她作为旁观者,体会到的可能远不到一成。
明明白天时,她还琢磨过要想一个法子跟寿安讲,别让柳媛进宁国公府,毕竟蒋慕渊帮了她那么多,她不希望他重蹈覆辙,再经历一遍糟心的婚姻,可把改变他婚事的钥匙搁在她的掌心里时,顾云锦却犹豫了。
目睹蒋慕渊下火坑,她自问做不到,可自己飞扑进去以身阻拦…
一瞬不瞬的,蒋慕渊凝着顾云锦的眸子,柔声道:“我一直想,再过许多年,你也能像现在一样肆意,想说什么都能说,想动手教训人,也不会有后顾之忧…”
顾云锦的睫毛颤了颤。
肆意,她上辈子最缺的就是肆意了。
她对杨昔豫和杨家眼不见为净,做甩手掌柜,但若是肆意,她真的没有品尝过。
这辈子,她想要肆意而为,但很多时候,又不得不暂做周旋,是蒋慕渊一次又一次地替她前前后后安排好,还怕她打杨昔豫打得不够畅快。
她的肆意,全是蒋慕渊在支撑的。
顾云锦一直明白这一点,她感激,她无从回报,直到今日她才明白,蒋慕渊想要的回报是“喜欢”。
她能够回报吗?
蒋慕渊的身子微微往前倾了倾,靠着几子,看着顾云锦道:“你讨厌我吗?”
讨厌吗?顾云锦想,应该是不讨厌的。
那喜欢吗?
三姐姐说她不开窍,说她迟钝,顾云锦也知道说得对,她前生懵懂,以为她对杨昔豫的那种情感就是喜欢,直到后来琢磨过来,才晓得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可正确的又是什么样的?
嫂嫂见到哥哥就欢喜得眼睛都亮了,三姐姐说的“酸甜都是他”,那样的喜欢,她现在又实在领悟不得。
樱唇嗫嗫,顾云锦深吸了一口气,答道:“我只是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我怕不懂什么是在乎一个人,喜欢一个人。”
话一出口,她不禁想,这话其实不妥当,尤其面对着的是一个直白向她坦露心迹的人。
她以为他会失望、会受伤,可当她看向蒋慕渊的眼睛时,却发现他的眼底依旧含着笑。
他就知道她不懂,这个答案是他意料之中的,蒋慕渊抬起手,指尖落在顾云锦的额发上,轻轻地拨了拨,动作轻柔:“不懂就不懂吧,但试着将我放在心上。”
几乎是下意识的,顾云锦顺着蒋慕渊手指波动的方向点了点,等她醒悟这个动作与点头一样时,反悔的话就不好再说了。
蒋慕渊的笑意更盛,从眼底溢到眉梢,像是烧着水的炉子,咕咚咕咚的要沸腾起来。
他从荷包里取出了一把糖,摊着手心递给顾云锦。
顾云锦看着那糖衣,扑哧就笑了:“我又不是皇太后。”
“她老人家年纪大了,一天只能吃一颗,”蒋慕渊的唇边也勾着个笑,“你当然不一样,你能吃好多颗。”
顾云锦再也压不住,支着脸颊,笑弯了眼,她接过去了,剥了一颗含在嘴里,道:“很甜。”
当然是甜的。
蒋慕渊哪怕不尝,也知道很甜。
这样甜的小姑娘,就应该一直泡在蜜罐里,不叫她尝一点苦,也舍不得她尝一点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