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筝不由莞尔。
竹雾正与轿夫说话,见松烟过来,不禁好奇道:“姑娘跟你说什么了?你耳朵都红了。”
“天冷,吹风吹的!”松烟忿忿,上下打量竹雾,“快些说,清苒姑娘的事情,是不是你告诉姑娘的?”
竹雾一听这话,顿时就明白了,强忍着笑,道:“还用我说?咱们在旧都时,别说姑娘了,花翘都看出来了。”
闻言,松烟连叫衣襟捂着的脖子都有些红了,背过身去,暗暗地想着,这下坏事了,人人都晓得了,要是有一天清苒姑娘真不理他了,他肯定要被他们笑话死。
谢筝站在狄府外头,看着门上摇晃的白灯笼。
管家开了门,一见是衙门里来了人,他苦着一张脸,与陆毓衍道:“公子,我们姨娘昨夜出门了,一直没有回来。”
陆毓衍微微颔首。
谢筝道:“狄夫人在府中吗?我们来寻夫人说话。”
管家让开了路,引着众人进去,一面走,一面道:“太太在佛堂里。”
陆毓衍在花厅里等候,谢筝跟着管家去见了狄夫人。
小佛堂里的檀香依旧浓郁,味道浓烈,谢筝吸了一口气,就忍不住重重咳嗽起来。
狄夫人捻着佛珠,念诵了回向文,这才慢吞吞爬起身来,道:“姑娘不习惯,我们还是去我屋里说话吧。”
谢筝颔首应了,扶着狄夫人往外头走,道:“佛前点了三炷香,堂内又摆了三个香炉,夫人不觉得闷吗?”
狄夫人摇了摇头,道:“我平素都是这么点的,已经习惯了,不觉得难受。”
谢筝闻言,回忆起前回来时,佛堂里也是烟雾萦绕,可当时她并没有这般不舒服。
细细琢磨着,一个念头划过心田,谢筝问道:“夫人这两天换了香料?我怎么闻着,与我前回来时,闻到的味道不同?”
“没有换,我常年都用这一款,就是城外山上净水庵里买的。”狄夫人说完,见谢筝还是拧着眉头,不由偏过头去问身边的婆子,“没换吧?”
瘦高个的婆子恭谨道:“太太,没有换过,都是两个月前从净水庵买回来的,还有一小半。”
谢筝瞥了那婆子一眼。
穿过庑廊,进了狄夫人的屋子,谢筝左右打量了两眼,只觉得一片素净。
屋里有些空旷,墙上挂着的是一副坐莲观音像,没有多少摆设,单看这屋子,就晓得狄水杜是从来不进来的,平日就狄夫人过日子。
狄夫人坐下,稍稍揉了揉膝盖,道:“姑娘应当听管家说了吧?那王氏昨日离府,就没回来过,不晓得她去了哪里,我想着,是不是她也有份害死老爷,怕事情败露,就一走了之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檀香
谢筝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道:“我想向夫人讨一样东西。”
狄夫人一怔,道:“姑娘要讨什么?”
“就是那净水庵的檀香,”谢筝笑着话,“我们府里有位阿婆,她信菩萨,心也善,一直很照顾我。我一个当丫鬟的,也不晓得怎么回报她,原本是替她抄经文的,可她又不认得字。
今日听夫人提起,我才想起来能送她些檀香。
我这几日抽不开身出城去,只好厚着脸皮与夫人讨一些,还请夫人莫怪,让我借花献佛。”
狄夫人捻着手腕上的佛珠,笑了起来:“姑娘有心了,不过是些檀香,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陈妈妈,帮我给姑娘拿一些来。”
瘦高个的婆子应了,转身出去了。
谢筝睨着那婆子的背影,心里透亮。
虽然是一闪而过,她还是在那陈婆子眼中抓到了一丝狐疑。
陈婆子很快就回来了,把一盒檀香交给了谢筝。
谢筝接过来一看,这一盒没有拆封过,底下还有净水庵的印章。
她把盒子凑到鼻前,细细闻了闻,又飞快拆了盒子,在狄夫人的讶异声中,直接闻那檀香。
“姑娘这是怎么了?”狄夫人问道。
谢筝把盒子给狄夫人,道:“夫人也来闻闻,我怎么觉得,与小佛堂里点着的味道有些不同呢?我这人鼻子尖,对味道很敏锐的,差一点就能闻出来。这一盒与我前回来拜访夫人时,佛堂里点着的是同一种,但和今天的,是不一样的。”
狄夫人的脸上满是疑惑,心里叫谢筝说得发毛:“我闻多了,就闻不出来了。陈妈妈,你闻着呢?”
“奴婢也闻不出来,”陈婆子言语谨慎,“奴婢整日跟太太一道诵经,也闻多了。不过,都是一并采买回来的,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是吗?”谢筝看着狄夫人,沉声道,“夫人不如多请几个人来闻一闻?毕竟是呼吸着进了身子里的东西,还是要仔细些。”
一听这话,狄夫人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就扣住了谢筝的手:“姑娘说得在理!陈妈妈,多去叫几个人来,尤其是平日里不陪我念经的,都来闻闻!”
狄夫人交代着,心中更加慌了。
狄水杜死了,王氏妄图搬空狄家的现银,如今狄家就剩她这么个人了。
王氏那人不安好心,昨日傍晚出府就再没回来过,天晓得去了哪里!也许就是王氏搞鬼,恨自个儿疑心她,去衙门里告她的状,她想害自个儿;
也许是府里的下人们,王氏一走,自个儿死了,府中院子里、库房里的顽石、书画、花瓶瓷器,都能倒卖不少银子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兴许这一个个都巴不得自个儿早点死!
狄夫人思及此处,真真是后怕不已,她怎么就没有早些想到呢?若不是谢筝提醒,可能就真的会着了道了!
她感激看了眼谢筝,又觉得陈婆子离开的背影都怪怪的。
很快,陈婆子带了五六个丫鬟婆子过来了。
狄夫人让她们先闻了闻盒子里的檀香,又叫她们去小佛堂里闻了。
佛堂里的味道大,各个都忍不住咳嗽起来,狄夫人一问话,她们都噙着眼泪,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太太,”一个模样清丽的丫鬟道,“奴婢闻着,好像真的有一点点不同。”
“哪有的事儿,”采买的嬷嬷道,“一个味道呀。”
丫鬟不乐意了,盯着那嬷嬷:“妈妈是真的闻不到,还是不敢说呀?是了,妈妈管着采买呢,这东西要真不对劲,岂不就是妈妈的责任了?妈妈是不是少给了净水庵银子呀?”
嬷嬷的脸煞白煞白的,这话哪里是在质疑她少给银子,分明是在说她私吞了银子。
眼瞅着要吵起来,狄夫人的脸拉得老长,喝道:“行了!闻不出来,就继续去闻,闻仔细了来告诉我!”
谢筝站在一旁看着,心里跟明镜一样。
她鼻子再厉害,其实也记不得前两天闻过的是什么味道。
王氏说狄夫人身边有人叫梁嬷嬷买通了,那么这个人,就一定要找出来。
谢筝不可能一个个去问,一个个去分辨,就只能通过狄夫人了。
整日在味道浓郁的佛堂里,狄夫人的嗅觉定然迟钝,她本身是闻不出差异来的,但人心就是如此,一旦有人质疑,就会本能地跟着疑惑起来。
不止狄夫人,这些丫鬟婆子也是如此,她们分辨不出差异,只是心中会隐约觉得不同。
狄夫人开始怀疑身边的人,底下人也彼此猜忌,指不定就有人会说出些大部分人都不晓得的事情来。
“太太,奴婢觉得不同。”身材壮硕的婆子笃定地点点头,“就是不同的,奴婢闻出来了。”
此话一出,余下的人也不禁纷纷附和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当真是说出些门道来。
狄夫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佛珠串子捏在手中,摩擦着作响。
谢筝看着狄夫人,垂着眸子想,底下人是见风使舵,狄夫人刚刚那句话已经摆明了立场,她相信两者是有差异的,因此底下人就顺着她的心意说话了。
王氏说得对,狄夫人是个很简单的人,只要有人提出质疑来,狄夫人很容易就去相信。
“夫人,我们回屋里去说。”谢筝道。
狄夫人点头,这一次,她没有让任何一个人跟着进屋子,只让谢筝陪着她进去,留下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还好姑娘敏锐,”狄夫人捧着热茶,指尖还有些颤抖,“味道不同,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我险些就要叫人害了…”
谢筝试探着问她:“夫人心里可有什么想法?”
“指不定是那王氏!”狄夫人脱口道,想到刚才的猜测,她又补了一句,“也许是下人们,我总觉得底下这一个个,都靠不住了。”
“都靠不住?”谢筝佯装惊讶,“那陈妈妈呢?她不是一直陪着夫人诵经的?若那檀香有问题,她也要倒霉的。”
第二百二十九章 借刀
“有理有理!”狄夫人连连点头,将热茶一口饮尽,逼着自己平静下来,“陈妈妈应当不会害我,她伺候我六七年了,忠心极了。”
谢筝提着茶壶,给狄夫人又续了一盏茶,道:“夫人身边还有哪几位妈妈姑娘?咱们理一理?”
狄夫人颔首,她眼下最信任的便是谢筝了。
谢筝是陆毓衍的丫鬟,是衙门里来查案的,人家不图狄家什么东西,与狄府里的人也没有利害关系。
“我平日也不用多少人手的,左不过就是吃饭睡觉念经,陈妈妈是贴身伺候的,余下的人,也就是去庵堂寺庙里小住时,才带上一两个,府里的人事,都是王氏掌着,她熟悉些,”狄夫人道,“要说出入小佛堂的,也只有陈妈妈一个了,那其他人…”
闻言,谢筝往窗外看去。
冬天寒冷,窗户只启着细小的一条缝通风,隐约映出外头庑廊下的人影,其中陈婆子个头最高,也最好辨认。
依照狄夫人的说法,其他丫鬟婆子极少到她跟前,只陈婆子一直跟着。
王氏说,她是在与梁嬷嬷大吵一架之后,才慢慢察觉到了狄夫人的变化,算算时间,不过两个多月,能在短时间内让狄夫人一点点对王氏起杀心,恐怕只有陈婆子了。
想清楚这些,谢筝问道:“王姨娘不见踪影了,没法让她来说道说道底下的这些人,我又一个外人,一时之间摸不透府里的状况,夫人也说了,平素只诵经念佛,不理会大小事务,我琢磨着,不如还是问问陈妈妈。
陈妈妈在府里好些年了,肯定有相熟的丫鬟婆子,她消息灵通多了。
夫人前回说晓得了王姨娘指使着狄老爷大买宅子的事儿,我想,也是陈妈妈告诉夫人的吧?”
“是她说的,”狄夫人忿忿,“若不是陈妈妈,我还不晓得那王氏那般可恶!现在好了,老爷死了,她也不见了!”
谢筝顺着狄夫人的话,又问道:“陈妈妈是怎么与夫人说的?”
“妈妈说王氏让老爷买宅子,老爷的账做不平,王氏这是害了老爷,老爷别说是这差事保不住,还要倒大霉的。原本就是做着差事,才得了这宅院,若不保了,肯定会被赶出去…
我与姑娘说过,我什么都不争的,只要有处院子让我诵经过日子,也就够了,可王氏,这是要逼得我过不下去了…”狄夫人说着说着,眼眶子就红了。
谢筝拍着狄夫人的背,想着三次与狄夫人说话,她越发肯定了心中的判断。
狄夫人绝对不是性子绵软到不敢对王氏下手的人,她极有可能是有把柄在王氏手中,之前王氏在府里,她投鼠忌器,想要把狄水杜的儿子找出来,由他出面对付王氏。
如今王氏不见了,狄夫人就再也没有提过那儿子。
她不用那儿子与他的生母来与她争抢,就算银丰胡同住不了了,她也能靠手中的东西换些银子,继续太太平平过日子。
“夫人,”谢筝看着狄夫人的眼睛,道,“夫人应当听过,有一招叫借刀杀人。”
狄夫人的神色僵住了,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姑娘的意思是…”
“昨日夫人来衙门里寻我,问我狄水杜儿子的事情,夫人心里存着的,难道不是借他之手杀王氏的念头?”谢筝话。
话音未落,狄夫人蹭得站了起来,死死咬着后槽牙。
谢筝跟着起身,将狄夫人按回到椅子上,继续道:“话说两边,夫人是不是也几乎成了别人的刀子,自己牵扯进命案里,叫别人在背后得意?”
“什么?”狄夫人瞪大了眼睛,想起身来,又叫谢筝按住了。
谢筝沉声道:“王姨娘与梁嬷嬷在胡同口争吵,自打那之后,夫人才渐渐晓得王姨娘做了些什么,才一天比一天讨厌王姨娘的吧?”
狄夫人的眸子骤然一紧,话说到了这里,她自己也品出了些味道来,颤着声道:“我是讨厌她,但我没有想…”
“几天前还没那么想,但倘若狄水杜还活着,一切按部就班下去,半个月一个月后,夫人的心中当真没有杀念?”谢筝问道。
狄夫人沉默了,她的肩膀不停发抖,闭着眼睛照着谢筝的思路想下去,她发现她没有办法断言,再过些时日,她不会对王氏使手段,她不会真的杀了王氏。
这个念头让狄夫人怕极了,她双手掩面,咽呜道:“我不知道…姑娘,是谁…”
“夫人不是亲眼瞧见了吗?”谢筝道,“想要王姨娘性命的,难道不是梁嬷嬷?王姨娘与梁嬷嬷素来不睦,而且,王姨娘见识过梁嬷嬷用这个借刀杀人的法子,害死了她一个相熟之人。夫人不如问问陈妈妈吗?”
狄夫人心乱如麻,真真假假的,她明明心中有一杆秤,又觉得平不了。
陈婆子进来了,神色谨慎。
谢筝抬声问她:“梁嬷嬷许了你什么好处?”
陈婆子面色一白:“姑娘说什么呢?”
“衙门里查案,清清楚楚的,我若没有弄清楚,又怎么会来问妈妈?”谢筝又问了一遍,“梁嬷嬷让你教唆夫人害王姨娘,她给了你什么好处?”
陈婆子不吭声。
谢筝摇头,道:“梁嬷嬷手上,乌七八糟的事情还多着呢,她自身难保,别说是护着妈妈了,能不把事情往妈妈身上推,就算客气的了。”
闻言,陈婆子一个踉跄,扶着椅子才站住了。
见她如此反应,狄夫人什么都懂了,道:“为什么?我们主仆多年,你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情?”
这句话刺激到了陈婆子,她嗤笑了一声:“主仆多年?这么多年我得了什么?别人府上体面的婆子吃香的喝辣的,我呢?我连给我孙子娶媳妇的银子都攒得磕磕绊绊的。为什么,当然是为了钱了!”
狄夫人瘫坐在椅子上,难以置信。
谢筝换了院子里两个粗壮婆子进来,道:“陈婆子害你们太太,事情败露了,烦请两位妈妈把她押到前头,衙门里带回去收监。”
第二百三十章 旧账
两个婆子面面相窥,见狄夫人哭丧着脸点头,也不敢多问了,一人一边擒住陈婆子,将她带了出去。
谢筝跟着出去,走到门边,突然听见狄夫人唤她,她停下步子,转头看去。
狄夫人面色廖白,浑身泄了劲,目光涣散,她喃喃问道:“那我呢?我这个起了杀心的人,要下大牢吗?”
谢筝叹息,道:“陈婆子是带回去与梁嬷嬷对峙的。夫人起了杀心,却没有真的杀了王姨娘,衙门里不会把夫人下大牢。只是,夫人常年诵经念佛,却心生恶念,夫人的罪过,跪在菩萨跟前时,夫人一定比我明白。”
狄夫人睁大眼睛,下一瞬,视线模糊许多,泪水涌出,她掩面痛哭起来。
她明白的,她的牢房,就在佛堂之中,在菩萨跟前,她的心要赎罪,要坐牢。
陈婆子没有任何挣扎,被带到了前头花厅。
谢筝迈进去,看了眼一脸不解的管事,与陆毓衍道:“这个陈婆子,收了梁嬷嬷的银子。”
陆毓衍会意,让松烟把人押回衙门里去。
外头的雪将停未停。
回到药铺楼上,烧得热腾腾的炭火让整个屋子都暖和极了。
竹雾去给安公公带口信了,谢筝坐下来与陆毓衍说事情。
事到如今,狄水杜遇害的案子已经十分清楚了,只要把梁松抓回来,顺天衙门就能结案了。
只不过,梁松在犯事当天就出了城,如今天涯海角的,要抓人还真不容易。
对杨府尹而言,案子有了交代,但对谢筝与陆毓衍而言,这个案子的最终目的,是要把梁嬷嬷扯下水。
林驸马的坠马到底是谋害还是意外,鸦青所说的长安公主和梁嬷嬷计划着杀李三道灭口,这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只有梁嬷嬷能说明白了。
梁嬷嬷是他们弄清楚当年旧事的一颗重要的棋子。
说完了正紧事,谢筝把目光落在了陆毓衍的左腿上。
她是亲眼见过那伤口的,一闭上眼睛,就能回忆起那可怖模样。
“腿伤还是要养的,涂了药没有?”谢筝关切道。
陆毓衍扣住谢筝的手,安慰道:“这几日太冷才有些不舒服,不妨事的。”
谢筝睨他,哼道:“刚伤着时,让你好好养着,也说不妨事,现在看看,这哪儿是不妨事的?不就是当时没有养好,才会如此吗?”
小姑娘语气嗔怪,漂亮的凤眼扬着,晶亮晶亮的。
听着是抱怨,但也满满都是关心,陆毓衍不由就弯了唇角。
他的丹娘,还挺喜欢翻旧账的。
偏偏,他听着还挺舒坦的。
他想起了他的父母,陆毓衍的印象里,孙氏就是个爱翻旧账的。
“忙起公事来就忘了吃饭,这么多年与你说了几回了,这会儿皱着眉头喊什么痛!”
“一身酒味,还想抱二筒?哪回不是一爪子招呼你?你还不长记性!”
“这料子好看?前回我与嫂嫂说这颜色显胖,你和大伯还在一旁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这会儿又变了?”
孙氏说话声音细软,翻旧账也翻得温柔如水,陆培元吃这一套,无论夫人说什么,都乐呵呵地陪着笑脸,样样都应允下来,翻着翻着,就旧账别说是陈年霉味尽消,还添了无数蜜糖风味。
陆毓衍彼时不懂父母的这种相处,这会儿听谢筝几句话,霎时间就明白了。
父子就是父子,骨子里就是如此了。
桃花眼中笑意更浓,陆毓衍柔声道:“这回听你的,好好养着。”
谢筝撇了撇嘴,一把抓过一旁的手炉,放在了陆毓衍的伤处:“真听我的,就先捂着吧,别想着屋里暖和就不管了。”
陆毓衍笑着应声。
谢筝将被扣着的五指抽出来,起身下楼请掌柜的熬些姜汤,等回到二楼时,竹雾也从外头回来了。
“爷,”竹雾问了安,道,“安公公说,殿下这会儿得空,还是前回的地方。”
“那就过去吧,免得殿下久等。”陆毓衍挪开了腿上的手炉,站起身往外头走。
谢筝皱着眉头,跟了上去,将手炉塞到陆毓衍怀里:“听我的?喏!”
陆毓衍揉了揉谢筝的额头,眼底含笑:“是我疏忽了。”
谢筝哼着退了一步,理了理叫他揉乱了的额发,余光瞥见一旁的垂着脑袋的竹雾,脸颊不禁就烫了。
竹雾眼观鼻鼻观心,他是真的没眼看,他们爷平日里清冷性子,唯有对着姑娘时,才温暖极了,跟哄着捧着似的。
见陆毓衍下楼,竹雾赶紧跟了上去,心里不住琢磨,他们爷这份温情劲儿,比他对着水涟姑娘时都过分!
屋里的谢筝走到窗边,稍稍推开窗子,让冷风吹一吹她滚烫的双颊。
低头望去,陆毓衍上了轿,轿子越行越远,直到看不见了,谢筝这才关上了窗户。
另一厢,陆毓衍靠坐在轿中,温热的手炉暖着伤处,缓了寒意,的确舒服许多。
轿子落在胡同口,陆毓衍不疾不徐往深处走,到了前回那小院,他不轻不重敲了门。
开门的还是前回的小内侍,他侧过身请陆毓衍进去。
穿过庑廊,内侍进去通禀,陆毓衍回身看向院中的高大桃树。
光秃秃的树枝上,垒了些积雪,与春日吐蕊开花时截然不同的景致。
帘子撩起,内侍请了陆毓衍进去。
李昀坐在书桌后头,提笔作画,画纸上的是白雪桃林。
“我画得如何?”李昀问道。
陆毓衍仔细看了,道:“殿下的画技,与其他几位皇子比,极为出众,但相较于林驸马,还有很大的差距。”
李昀笑了起来。
他喜欢这样的实话。
林勉清的丹青,他再练上几年也赶不上,但能直言其他皇子的长短,而不是空泛的一句不错,陆毓衍已经是个能说实话的了。
将画笔放进笔洗,交给小内侍,李昀问道:“狄水杜的案子,查清楚了?”
陆毓衍点头,把事情详细地与李昀说了一遍。
李昀听得很认真,没有打断陆毓衍的话,听他说梁嬷嬷的兄嫂,说王氏,说狄夫人与陈婆子。
待听完了,李昀沉思片刻,道:“寻不到梁松?”
“很难,”陆毓衍说完,补了一句,“我父亲说过,断案,寻到人有寻到人的断法,寻不到人,也一样有寻不到的法子。”
第二百三十一章 慧根
话音落了,屋里安静了下来。
李昀一时没有领会这其中的关系,眉梢微扬,眼底透着几分不解和诧异。
角落的炭盆烧得噼啪作响,仔细看去,能看到一些火星,跳跃着,时有时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