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欣怡的英语一直不及格,所以聂家妈妈托关系把聂欣怡安排进了名师尹青励的英语补习班。正如之前所说,尹青励的补习班不是有钱就能进得去的,还得有人有关系。
当年聂欣怡主动找上了英语课代表何佳,提出愿意把这个进名师补习班的机会有偿转让给一心想要出国留学的她。
何佳算是当时班上的英语狂人,恨不得跟同学平时的对话都要用英语进行,她的理想是出国留学,所以即使她的英语成绩是全班第一,但仍旧不满足于此。对于进入名师尹青励的补习班,何佳是那种有心有钱却没有门路的一类,所以对于聂欣怡提出的交易,她欣然接受。两个女生约定,这是只有她们俩才知道的秘密,谁也不许泄密。
于是何佳便冲家里要了补习费,给了聂欣怡,再顶替聂欣怡的身份进了补习班。于是在尹青励眼中,她就是那个进步神速的聂欣怡。
“当年欣怡失踪,我也就不再去补习班了,因为欣怡妈妈跟尹老师通过电话,说了欣怡失踪的事,所以尽管我给欣怡的学费是整整半年的,我还差两个月的课程,我也只能当这钱是丢了。”何佳谈及过往,忍不住唏嘘感慨,倒不是因为钱,而是怀念聂欣怡。
“欣怡失踪后你就没想过公开她跟你的交易和约定吗?”蒙娜比何佳还要感慨,她没想到聂欣怡对她居然还有所保留,没把这件事告诉她。
“对呀,你应该告诉警方这件事吧?”游亦杨觉得,如果是他一定会对警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何佳咬住嘴唇,欲言又止,脸色不太好看。
蒙娜看出何佳显然是有些话难以启齿,便劝说:“请务必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这关系到欣怡的下落。”
何佳叹了口气,对蒙娜说:“我当年不是没想过公开我跟欣怡的事,但是我听说欣怡是因为跟你换了衣服才替你遭难的,我就想,没必要为此公开欣怡的秘密。我不想在欣怡出事后还抹黑她。”
蒙娜有些性急,提高嗓门说:“抹黑?你是说欣怡有不光彩的秘密?”
何佳点头,很为难地继续讲述。
聂欣怡当初找到何佳提出代替补习的时候,何佳便看出来了,聂欣怡很在意钱,就补习费方面,何佳提出让聂欣怡打个折扣,两人还讨价还价了一番。
后来何佳也问过聂欣怡,每个周末她在补习英语的时候她在做什么。因为聂欣怡不可能待在家里,她必须以补习的名义出门。何佳好奇聂欣怡每个周末都在哪里打发时间。
聂欣怡敷衍似的回答何佳,她在打工赚零用钱。何佳再问聂欣怡在哪里打工,做什么样的工作,聂欣怡却神秘且得意,只说了一句:反正是一份轻松赚钱的好工作。
有一次,正在补习的何佳接到了聂欣怡的短信,说是聂家妈妈今天正好顺路,要求接聂欣怡下课。聂欣怡说她母亲可能对她是否去补习有所怀疑,所以要求何佳配合她在母亲面前演一出戏。
两人的计划是聂欣怡必须及时赶到尹青励老师家门口先与何佳汇合,跟何佳以及其他补习的学生一起以刚刚下课的样子走出单元门,并且跟同学挥手告别。
那天下课后,何佳在尹青励老师家的楼梯间与风风火火赶来的聂欣怡汇合。也就是那一次,何佳注意到了聂欣怡的秘密。
当时正值4月份,聂欣怡穿了一件休闲夹克衫,里面是格子衬衣。何佳注意到聂欣怡的衣领处,里面的格子衬衣竟然是反穿的,因为衬衣穿反,扣子没法系,只是把外面的夹克衫的拉链拉上。再看聂欣怡的头发,明显马尾辫也是用手胡乱梳的。
何佳好心提醒聂欣怡衬衣穿反了,头发也太过凌乱。聂欣怡当时神色尴尬,把夹克衫的拉锁拉到了头,掩盖穿反的衬衣,又用何佳随身携带的小梳子重新梳头。然后背着书包,挎着何佳的手臂,汇入那些下课的学生之中,一起走出了单元门。
那天聂欣怡的运气不错,她跟何佳一起走向聂家妈妈的时候,正赶上不远处一个同学冲何佳挥手告别,那同学说的是:欣怡再见!
一个神神秘秘打工赚钱的女孩,一个因为突发情况匆匆赶来,却把贴身衬衣穿反,头发凌乱的花季女孩,还说从事的是一份轻松赚钱的工作,也难怪何佳会认为聂欣怡有不光彩的秘密。
游亦杨知道,虽然何佳没有明说,但她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她猜想聂欣怡所谓的打工其实是卖身。
“不会的!”蒙娜一个劲摇头,坚定地说,“欣怡不会的,这一定是误会!”
游亦杨刚要开口再问何佳,聂欣怡的幻象适时出现,她感激地望着蒙娜,低声说:“娜娜,我就知道你最了解我,不会像别人一样误会我。”
听聂欣怡这么说,游亦杨开口:“大白天脱衣穿衣的工作,也可以是在澡堂或者游泳馆吧?”
“可是欣怡跟我说过,而且是神秘又得意地说那是一份轻松的工作啊。在澡堂或者游泳馆,工作不会轻松吧?”何佳反问。
蒙娜白了何佳一眼,声音低沉:“我最了解欣怡,她绝对不会做那种事。以前我们聊天聊到过失足女,她都是十分不屑的。”
聂欣怡看蒙娜的双眼中噙着泪,感动于好友无条件的信任,转而朝游亦杨轻轻地说:“不是澡堂,也不是游泳馆,更加不是那种肮脏的职业,我是在为艺术而脱。”
“艺术?”游亦杨豁然开朗,“难道聂欣怡所谓的轻松的工作实际上是在做人体模特?”
蒙娜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游亦杨的理论,“人体模特?一定是的,人体模特的话只需要静止不动,的确可以称得上是轻松的工作。”
何佳也颇为激动,“难道会是人体模特?可就算是当人体模特,要在别人面前脱光光,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吧?欣怡到底为什么那么急需钱,不惜做这种工作?”
蒙娜迷惑地摇头,自言自语似的说:“我真的没想到,欣怡有这么多秘密瞒着我。她到底为什么需要钱,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游亦杨把询问的目光投向聂欣怡。
聂欣怡无奈地苦笑,“我需要钱的理由自然是个秘密,否则的话大可以直接向家里开口。但现在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打工的地方,那里的人和事为我惹上了麻烦。”
“当务之急是找到聂欣怡打工的地方。我有预感,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就可以找到掳走聂欣怡的那个媒婆痣女人。”游亦杨凑到蒙娜身边小声说。
蒙娜回过神,不再纠结于好友对她有所隐瞒的事,拉上游亦杨离开何佳家。她要马上把进展汇报给聂长远,让这个组长去召集人手,调查哈江市当年画人体的画家们,拿着聂欣怡的照片去给他们指认。
聂长远接电话的时候正身处游亦杨的家,他已经把聂欣怡的个人物品全都拿来,本来是准备跟游亦杨和蒙娜一起研究一下这些东西。听蒙娜在电话里说聂欣怡当年很可能在做人体模特,聂长远马上便起身往市局赶去,第一时间组织人手从画家着手调查。
游亦杨和蒙娜回到了游亦杨的住处,两人的任务是研究聂欣怡的个人物品。
蒙娜禁不住双眼湿润,女孩子的书包、书本、学习用具、玩具以及衣物饰品,无不勾起她对于青春年华的回忆。尤其是聂欣怡最喜欢的玩具熊,此时蒙娜抱在怀里,似乎还能感受到聂欣怡的味道和体温。
“欣怡真的很喜欢这只小熊,她跟我说每晚都要抱着它入睡,她还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梦想’。”蒙娜把脸埋在那有些脏兮兮的玩具熊上,哽咽着说,“当时我问欣怡她的梦想是什么,她跟我说,她将来要当明星。”
游亦杨刚想出言安慰,但见聂欣怡突然出现,她坐在蒙娜身边,流着泪伸手抚摸蒙娜和她怀中的玩具熊。
“我的梦想很昂贵,而且不被家人支持,能够支持我的,只有我的小熊。”聂欣怡指了指蒙娜怀中的玩具熊。
“当明星的确是个昂贵的梦想。”游亦杨想起了栾菲菲,当年她的梦想就是当明星,想要报考首都的电影学院,她父母东拼西凑好不容易才凑够了考前的培训费,那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什么?难道欣怡是认真的,她想要当明星?”蒙娜怔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错过了一条最重要的信息。她当年竟然没有把聂欣怡的这话当回事,因为当时两个女孩子正在天马行空地胡言乱语,当时谈及梦想,蒙娜说的还是嫁入豪门呢。
游亦杨点头,“聂欣怡很可能想要报考电影或者音乐类的大学,可是她知道家人根本不会同意,所以她便背着家人自己攒学费,等到艺考的时候,也背着家人自己去。根据何佳的说法,恐怕聂欣怡已经赚到了一些钱。”
聂欣怡冲游亦杨点头,然后用手指了指蒙娜怀里抱着的小熊。
游亦杨从蒙娜手中拿过玩具熊,一边用力捏一边说:“这些钱被聂欣怡藏在了一个她认为绝对保险的地方,她每晚都会抱着这些学费入睡,也算是抱着她的梦想入睡……”
捏着捏着,游亦杨的嘴角一挑,他起身去拿剪刀,然后当着蒙娜的面亲手“解剖”了聂欣怡的心爱之物。
玩具熊的棉絮中果然藏着一捆粉红色的大钞,游亦杨展开清点了一下,足足有9500元。
看到这些钱,想到聂欣怡为了梦想不惜保守秘密甚至坚持打工赚钱,蒙娜的泪水瞬间滑落,她抱住已经被开膛破肚的玩具熊,把脸埋在其中。
“我不是个称职的朋友,竟然没把欣怡的话放在心上,以为她只是说着玩的。是我对不起欣怡!”蒙娜哽咽地低声说。
望着蒙娜颤抖的双肩,听着她极力想要掩饰的哭泣,游亦杨突然很想去拍拍她的肩膀,但手还是停在了半空中。
接下来的两天,聂家一家人沉浸在悲痛和自责之中。游亦杨给聂长远打电话询问调查画家的进展时,聂长远告诉他,聂家父母得知聂欣怡曾经为父母不支持的梦想而偷偷打工,而且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非常自责。
聂欣怡中考之后就跟父母提过,她将来想要报考电影学院,因为她喜欢表演。初中的时候她就参加过学校排演的话剧,被老师夸赞很有表演天赋。但父母并没有支持聂欣怡的梦想,甚至严词反对,让她马上打消这个想法,专心致志地学文化课,将来选个好专业,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而不是去挤那比独木桥还独木桥的独木桥,更何况娱乐圈的环境、名声都不怎么好,夫妻俩绝不允许女儿踏入。
父母的反应一定让聂欣怡非常心寒,她再也没跟父母提过此事。父母以为她就此放弃了这个念头,没想到,她一直在暗中为自己的梦想做准备,甚至偷偷打工赚学费。为了不让这个梦想暴露被父母阻止,她甚至对哥哥和最好的朋友都保守秘密。
聂长远告诉游亦杨,他母亲这两天一直被自责折磨,总是念叨着如果当初支持欣怡该有多好,她也就不会背着父母去做什么人体模特,更加不会因此惹上麻烦。


第四章 天鹅湖
第三天,聂长远直接去了农大,在游亦杨的教室外等待他下课。
游亦杨一出教室门就看见了正在发呆的聂长远,便兴致勃勃地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老聂,你特意来学校找我,是不是找到了当初给聂欣怡画画的画家?”
聂长远回过神,先是下意识地点头,而后又郑重摇头。
“难道是给美术系的学生们做模特?”游亦杨又问,同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聂长远的脸色真的很不好看。
“不是,欣怡当初的确是在给一个画家当模特,而且是个女画家。”聂长远叹了口气,低声说,“我早就想到会是个女画家,毕竟欣怡这孩子还没那么开放,能在男性画家面前……”
“没错,我也觉得会是女画家,因为她曾经跟蒙娜丽莎提过蕾丝边的事,这个女画家应该就是她口中蕾丝边的其中之一,有可能是媒婆痣女人,也有可能是这女人的同性恋人。”游亦杨分析完后,等着聂长远的下文。
聂长远抬眼与游亦杨直视,犹豫了一下说:“我们的人拿着欣怡的照片去寻访哈江市画人体的画家,找到了一家月光画廊,画廊的男主人认出了欣怡,称十多年前,欣怡曾是他妻子的模特。”
游亦杨有些心急,追问:“你们的人没有直接找到这个女画家吗?她嘴边有痣吗?”
聂长远看游亦杨的目光有些闪躲,“没法找到那个女画家,因为她在欣怡失踪前就已经死了,是死于自杀,她自然不可能是媒婆痣女人。值得注意的是,女画家是在5月底自杀,蒙娜在6月中旬被跟踪一直到6月底报警,而欣怡是在7月中失踪的。”
游亦杨不免失望,但他很快便想到了一个问题:女画家之死一定不简单,不然不会成为这一系列事件的起始。也许当初聂欣怡看到的并不是两个女性的亲密接触,而是杀人过程,只不过她匆匆一瞥,误以为是一对儿蕾丝边在亲热。
“老聂!”游亦杨注意到聂长远今天很不对劲,现在查到聂欣怡的失踪很可能跟女画家的死有关,应该算是进展,可他却忧心忡忡,游亦杨小心地问,“你话还没说完吧?你们还查到了什么?”
聂长远重重吐出一口气,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说出口:“亦杨,没想到你之前的推测是对的。欣怡的失踪案果然跟游老师的案件有关。”
游亦杨浑身一抖,张着嘴说不出话,只是紧紧抓住聂长远的手腕,用眼神催促他快把话说清楚。
“女画家名叫武学敏,她的案子当年侦办的关键在于甄别是谋杀还是自杀,最后是以自杀作为定论结案的。也就是说,武学敏是在她自己的画室里服毒自杀的。而游老师当时作为市局的顾问,也参与了武学敏案件的调查。正是游老师的发现和推理让案件最终定性为自杀。”聂长远艰难地说。
之前,游亦杨怀疑聂欣怡的案子跟父亲游钧则的死有关,是因为掳走聂欣怡的媒婆痣女人曾经在自家火场楼下面带微笑地围观。虽然游亦杨很有自信,是同一个媒婆痣女人,但聂长远却不以为然。现在得知聂欣怡女雇主的命案当年他父亲也参与了调查,两者之间又多了一个更加紧密的联系,就连聂长远都意识到了,两者之间绝非凑巧。
游亦杨虽然很不愿意往那个方面猜想,但是目前的形势由不得他逃避。当年武学敏的死被定性为自杀,很可能是父亲游钧则的推理错误。武学敏并非自杀,而是他杀,凶手就是媒婆痣女人。而媒婆痣女人杀人的过程被聂欣怡目击,只不过聂欣怡因为误会那是两个女人在亲热,所以只是匆匆一瞥,并未在意。
可如果媒婆痣女人注意到了她犯案的时候有个女孩曾经短暂目击,那么她就绝对不会不在意。哪怕是警方已经以自杀结案,可一旦聂欣怡回过味儿来,那么媒婆痣女人便法网难逃。
只需要稍稍调查,媒婆痣女人就能知道出现在画廊的目击女孩的身份,进而一路查到学校,对聂欣怡跟踪观察,而后想到利用聂欣怡的好友蒙娜,利用这两个屡次交换衣服的好友,实施那个声东击西、偷梁换柱的计划。
游亦杨正琢磨着,树皮人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就站在聂长远的身旁,一双注视游亦杨的眼睛深邃又湿润。
游亦杨把手背到身后,尽量不引起聂长远的注意,轻轻打了个响指,像是自言自语,实际上是对树皮人提问:“难道真的是我父亲的失误?不会吧?他可是被誉为作家神探,从未出错啊,否则警方也不会对他的结论如此信任。”
树皮人似乎对游亦杨的话有些不屑似的,竟然咧嘴无声地干笑了一下,而后就跟之前的聂长远一样,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是先点头,又摇头。
游亦杨不懂树皮人的意思。但对于这个问题,他的潜意识是有个模糊的答案的,只是自己暂时还不能参透,或者说,是不愿参透。
“老聂,我要去见女画家的丈夫,他的月光画廊在哪里?”游亦杨说话间便大跨步往外走,恨不得马上就找这个最有可能知晓武学敏和媒婆痣女人线索的人问个清楚。
去画廊的路上,聂长远告诉游亦杨,之前他跟蒙娜去过画廊,跟那位名叫康力兴的画商聊过。康力兴告诉他们,就在大概两年前,有个姓徐的、自称是私家侦探的男人来过画廊,也是来问有关聂欣怡的事,继而得知了武学敏的自杀案,又询问了不少武学敏的信息和案件细节。
毫无疑问,游亦杨他们是在重复这个姓徐的侦探两年前的调查轨迹。
康力兴告诉聂长远,当年妻子武学敏去世之后,他就给聂欣怡打了电话,告知她不必再过来。
因为聂欣怡还是个孩子,康力兴担心她得知武学敏的死会给她造成心理负担,更何况当时警方还在以谋杀为方向调查,所以他只是告诉聂欣怡,武学敏去外地看病了,不得不暂停作画。
聂长远对此感怀不已,如果不是因为康力兴自作主张对妹妹说了谎,是不是妹妹当时就会联想到她曾经目击的可能是凶案现场呢?命运还真的会作弄人啊!
至于说武学敏是否与一个嘴边长痣的女人有过接触这一点,康力兴的回答就耐人寻味了。
康力兴见过几次那个嘴边长痣的女人。女人梳着大波浪披肩发,皮肤白皙,还挺漂亮的,唇边的痣反而给她添了几分风情。但因为嘴角下垂,眼角有些上翘,女人给他的感觉是那种脾气不太好、很难相处的冰山美人。
女人是作为顾客出现在画廊的,她自称名叫茉莉,想要见女画家武学敏,找她买一幅名叫《天鹅湖》的画。
当时武学敏正在作画,本来是不见顾客的,但是一听康力兴提到了《天鹅湖》,她马上放下画笔,要康力兴把女人请进画室单独会面。
那天两个女人似乎是没能达成交易,而且还闹得颇为不快。茉莉出画室的时候脸色很难看,武学敏也在茉莉背后白了她一眼。那之后,茉莉又来了几次,武学敏都是把她叫进画室,把门锁上谈话,康力兴也不知道谈了什么。每次茉莉离开时,两个女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出于好奇,康力兴也问过武学敏到底跟茉莉聊什么,茉莉为什么会三番五次过来,而且《天鹅湖》又是什么画?康力兴不记得画廊里有这么一幅画。
武学敏给出的回答是,茉莉几次三番过来就是想要买《天鹅湖》,两人之所以闹得不太愉快是因为价格始终谈不拢。至于说《天鹅湖》这幅画,其实是武学敏的个人收藏,就保存在她画室的保险柜中。那是国外一位著名画家少年时期的处女作,而这个画家已经过世,也是因此,那幅看起来像是初学者的、技法拙劣的油画才会如此值钱。
后来在康力兴的极力要求下,武学敏从保险柜中取出了这幅画给康力兴过目。康力兴虽然不是画家,但也是个懂画的画商,他当然看得出这幅画甚至都不能用普通来形容,画技非常稚嫩,如果没有画家的处女作的名气的话,恐怕一百块都卖不到,之所以能够卖几十块,还得是冲着画框还不错的面子。
可就是这么一幅画,被武学敏当作宝贝似的存放在保险柜,并且坚决不肯摆出去出售,也禁止丈夫康力兴外传这幅画在她手上,甚至不让他在外提及这幅画。
康力兴自认也算是资深画商,对于中外的画家有些了解。他私下查过,也咨询过不少同行甚至前辈,可是无论怎么查,就是查不到《天鹅湖》这幅画。大家都只是知道这是个童话故事,还是知名的芭蕾舞剧。
“武学敏的死肯定跟这幅画有关。”聂长远笃定地说,“因为根据康力兴的说法,武学敏把这画当宝贝,根本没卖给茉莉。可是武学敏死后,康力兴打开她的保险柜,别的画都还在,独独这幅画不翼而飞。”
游亦杨听聂长远叙述这些的时候,就已经强忍胸中的汹涌。当他听到《天鹅湖》这幅画的时候差点大叫出来,幸好忍住。因为这幅画,他是见过的!
到了画廊,康力兴把两人带进办公室,刚要给二人沏茶准备再次详谈,游亦杨却不管不顾地抓起了办公桌上的一张纸和一支笔,开始急躁地画画。
康力兴和聂长远都是莫名其妙,凑过来观看。这么一看之下,两人都有些尴尬之色。因为游亦杨画的可谓是简笔画,而且是非常幼稚的那种。
可康力兴的尴尬之色没停留多久,很快便换上了一副惊讶之色。
“你,你也见过那幅画?”康力兴激动地问。
游亦杨虽然画的是简笔画,但是却凭借着记忆重现了那幅《天鹅湖》的构图。画面被一分为二,上方是天空,下方是湖水,湖面上的最前方中央,是两只天鹅,它们一大一小,细长的颈部彼此缠绕,一看就是一对儿情侣天鹅;在它们的后方,还分布着远远近近、大大小小七八只天鹅,但它们作为背景,都是单身,成了这对儿主角情侣的陪衬。
“你确认我画的就是你见过的那幅《天鹅湖》……”游亦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画,又补充说,“……的简易版?”
“没错,这就是那幅《天鹅湖》……”康力兴笃定地用拳头砸了一下桌面,也马上补充,“……的简易版。”
聂长远一时情急,紧紧攥住游亦杨的手腕,激动地道:“亦杨,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见过那幅画?你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
游亦杨眯眼,冲聂长远微微摇头,低声说:“老聂,这事儿待会儿咱们出去说。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个茉莉,还是再问问康先生有关茉莉的事情吧。”
聂长远再次询问了一遍康力兴关于茉莉的种种,这一次他深挖细节,要康力兴努力回想武学敏和茉莉说过的每一句话。
在等待的期间,游亦杨坐在沙发上低垂着眼帘,略带哀伤地整理着目前掌握的讯息。树皮人又一次无声无息地坐在了他身边。
这一次,树皮人的双臂在胸前交叉,尽力相互缠绕,意在模仿《天鹅湖》中的两个主角的姿势,随后又用手比出了一个心形。
游亦杨轻轻打了个响指,有些抵触地嘀咕:“我知道这画的意义,不用你提醒。”
树皮人像是担心游亦杨不能彻底理解似的,先是用力摇头,然后又更加用力地把两只手臂缠绕在一起,比了一个更大的心形。
游亦杨很不想与树皮人互动,但是眼下他心烦意乱,也就顾不上自控,下意识地发泄不耐烦的情绪,带着些怒意提高音量:“够了,我知道,我知道!”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康立兴大为惊愕,幸好聂长远第一时间转移了康力兴的注意力,要他继续回忆。
树皮人重重呼出一口气,又发出了枯树皮摩擦似的刺耳、令人不舒服的声音,随即无奈地转身,消失在游亦杨的视线中。
游亦杨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当然明白《天鹅湖》这幅画的意义,正是因如此,他的心情才无比烦躁,一个令他感到战栗的想法如海水涨潮,不断冲击着他的大脑,他根本无力阻挡和逃避。刚刚树皮人的出现,其实就是他的潜意识两次对他的提醒—不可以因为个人情感就忽略最大的可能性,拒绝往那个方面去推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