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眼前又浮现出真田部长的面容。如果拿不出没有疑义的证据,不抓住真正的罪犯,要认定荒井是清白的,恐怕在部长那里是难以通过的。
经过长时间的冥思苦想,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这是一个奇特的计策,部长也许会批评这种做法不符合检察官的身份。
随即,三郞叫过大八。
“北原君,请你帮助我办一件麻烦事,到荒井的监护人北川先生那里去一趟。”
第二天下午两点左右——。
“彩虹”酒吧的女老板仓内幸子正面对三面镜子的梳妆台梳妆打扮。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忧虑。
是又勾起了对不幸的往事的回忆?还是后悔一时激情所致,竟委身于荒井这样的男人?
这时,门铃响了。但是幸子只是向门那边瞟了一眼,继续往嘴唇上涂着口红。门铃再次响起来,幸子才懒洋洋地站起身。
打开门,幸子微微皱起了眉头。她面前站着一个与豪华公寓不相称的衣着简朴、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
“你是哪一位?”
幸子冷挣地问。她想也许是保险公司的外勤员吧。
“是古谷幸子吧?”
“古谷是我的旧姓。”
幸子显出奇怪的神色,看着对方。
“我是我以前的……”
“没有讲过话,但见过你。在横滨的法院……。”
“法院?难道真是……!”
幸子的脸一下子变了颜色。对方一副自卑的表情。
“我是小山荣太郎的妻子芳江,变样了吧。你还是那么漂亮。”
两个女人默默无言地对视着。过了一会儿,幸子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
“那就请进来吧。”
“打扰了。”
芳江微微弯着腰,小心翼翼地走进屋里。幸子坐到沙发上,不耐烦地点着了一支香烟。
“到底有什么事情?你是来谈十几年前的旧恨吧?”
“不是的……。不过,那时候我的确恨过你。”
芳江正视着幸子问道。
“这也许是个奇怪的问题,你那时候真的爱小山吗?”
“你是说我爱他怎么能那样吗?现在讲这件事,无论我说是,还是说不是,都不会使你愉快吧。”
“正因为这样,现在已经无所谓好与坏了。我只是想知道你真正的心情罢了。”
“真是个怪人。”
幸子山猫一样的眼睛闪闪发光。
“那我就回答你吧。那时,我是个不懂世事的小姑娘,不知道男人是怎么回事,所以就真心爱上了那么一个流氓。真是痛苦的回忆。这回你达到目的了吧?”
看着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的芳江,幸子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的确,在这一点上,你也许和我一样。因为和那样一个人结婚,吃了不少苦吧。咱们是同病相怜呀。”
“幸子,你仍然认为是小山杀害了你的父母吗?”
“你是说我有没有其他想法?我觉得继续谈这个没有任何意义。”
“你也很清楚杰克的情况吧?”
幸子死死地盯着芳江。
“你是和荒井合谋?”
“谈不上合谋。只是从健司那里知道了你的情况。”
“于是就到这里来了。只是那个人已经因杀人罪被抓起来了吧。你最好注意不要和他牵联上。杰克的事即使再提恐怕也没有用了。”
“可是,幸子,如果那时的罪犯真是杰克的话,而且,这次的事件也是杰克所为的话……。”
“这种话请不要再说了。”
幸子很不耐烦地站起身。可是芳江仍旧认真地说下去。
“请你多少听我说几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不想抓住真正的罪犯吗?你不想真正为你父母雪恨吗?而且,即使你只是一时爱过小山……。”
似乎是被芳江的气势镇住了,幸子咬着嘴唇又坐了下来。
“你到底……”
“我在那个事件发生前的半年左右,去横滨看过一次小山。那时候,我完全不知道你的事情。但却总感到非常别扭。”
芳江以平淡的语气述说着,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却瑟瑟发抖。
“最后,我被他赶回去了。但就在那次,我见到了杰克。虽然只有一次。”
“后来怎么样呢?”
“那个事件发生后,我多少次想回忆起杰克的面容。可是怎么也没有想起来。也许只能凭想象描绘出一个面容了。”
“后来呢?”
“只是最近我看到一个男人的面孔,一下子想起来了。我深信这个人就是整了容的杰克。”
芳江用祈求的眼神望着幸子。
“你肯定对杰克的面容记得清楚。而且……。”
真犯人
同一天接近傍晚的时候。
“喂,你们又密谋什么啦?以前那么提醒你……。”
北川良彦还是那么风风火火地闯进了“末广”店,一看到澄子就气呼呼地说。
“先生,您说的密谋是指什么呀?说的我们是指谁呀?”
澄子象是被弄愣了。
“别装糊涂。前几天,你没和小山的老婆在这里偷偷摸摸地谈什么吗?那时候,我要是没有识破她的真面目,今天没准又让她溜过去了。不过,哪有那么如意的算盘……。”
“先生,请您听我说一句,您要对我说什么,我一点也不……。”
“我抓到了一个现行犯。我已经证实小山芳江去四谷的明星公寓拜访了古谷幸子。不用说,肯定是和你合谋好的。”
“四谷的……明星公寓的古谷幸子?”
正当澄子吃惊地反问时,电话铃响了。澄子向良彦道了下歉,拿起了话筒。
“是澄子吗?我是小山。”
一听到是芳江的声音,澄子向良彦那边瞟了一眼。
“承蒙多方关照,这次又让您挂心了……。”
“澄子,是有人在旁边吗?”
芳江似乎马上就觉察到了。
“啊,稍微,大概是什么事啊,就请吩咐吧。”
“我今天去找古谷幸子了。如果顺利的话,没准就能找到杰克了。”
“是……真的?你怎么事先也不……”
“澄子,这之前我说想干点什么,你不是制止了我吗?不过,我可不死心。而且,警察监视你比我严得多,你要是真有不慎,反而对他不利。我要是和你商量,你肯定会说自己去干的……。”
“谢谢你的好意。那么,谈得怎么样?”
“我明天还要去见一次古谷。因为想起一些事。她对杰克的情况很了解。”
“她知道什么?”
“大概是我始终坚持吧。她和我约定,今天晚上把存放在别的地方的一些旧凭据拿来。那是杰克亲笔写的借款凭据,据说还岸了手印。所以,即使杰克整了容,指纹也是无法改变的吧。”
澄子放下听筒,带着一副无法形容的复杂表情,回到了良彦的旁边。
“对不起,请您接着说。”
北川良彦目光锐利地看着澄子。
“你还想装不知道吗?我常去‘彩虹’,和女老板幸子也很亲密。当然,说亲密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性情相投,什么话都能说到一起。”
也许是由于刚才的电话,良彦的气头消了一些,话也有些离题。
“幸子和丈夫仓内实吵了架,现在分居了,仓内当过她父亲的秘书。据她说,仓内原本就是看上她的钱和她结婚的。也许就因为这个,离婚也不顺利。还和我商量过离婚的事。”
“那么说,先生今天去她那儿了?”
“去了。正好碰上小山芳江往回走。我还真吃了一惊。但那时候我还没想到‘彩虹’的女老板就是被害的古谷夫妇的养女。因为我对那个事件并不太清楚,而且只知道她姓仓内。”
“先生……”
“听我说。她一副心事重重的神色,不管问她什么,都是回答的含含糊糊。最后,对我说,今天心情不好,店也想关了。有话以后再说吧。我又套她的话问她刚才那位客人是谁,也被她敷衍过去了。”
良彦观察着澄子神情继续说:
“没办法,我只好告辞了。回来的路上,我猛然想起曾听说过一次她的旧姓。真是这样。这你也想说不知道吗?”
“可是,先生,我确实什么也不知道。‘彩虹’的女老板的事我这还是第一次听说。虽说知道古谷幸子这个名字……。”
始终观察着澄子的表情的良彦,突然露出“糟糕”的神色。
“真的不知道吗?是我多疑了?要是这样,我就说的太多了点儿。”
他再一次用探寻的眼神看着澄子,突然问道:
“你今天晚上有空吧?”
“有……没有……稍微……。”
“因为是重要的事,能不能到我家来一趟。想和你商量一下给你丈夫请律师的事,还有一些事也要商量。对你来说,现在这件事比什么都重要。”
“是这样,这事……。”
“怎么犹犹豫豫的?是打算去幸子那儿吧?”
良彦紧跟着盯问了一句。
“今晚听完你说的情况以后,如果我认为对你丈夫的辩护有作用的话,我会把你介绍给她。在这之前,可不许胡来。懂了吗?”
当天夜里10点左右。
四谷明星公寓内的仓内幸子的房间黑着灯。隐藏在近处楼房阴影里的一个男人不时地看看窗户又看看手表,不停地叹息着。
突然,这个男人全身绷紧了。一辆汽车停在公寓门前,一个身穿西装的年轻女人付了车费后从车里出来。
“是她。”
男人轻声地自言自语。女人消失在公寓里后,男人环顾了一下四周。当看到那个房间的灯亮了,他重又把软呢帽往眼眉下压了压,走进了公寓。
他在幸子的门前停下来,机敏地巡视了一下走廊左右,然后按响了门铃。
“夜里来打扰,对不起。我是警视厅搜查一科的,有非常紧急的重要事情要和你面谈。”
他一看到了望孔里露出女人的眼睛,便轻轻低下头说。
门刚一打开,他便一步迈了进去。手在背后把门关上,拿出一个黑色笔记本。
“我是一科的藤原。你是仓内幸子吧?”
“是的,你有什么事?”
“你认识小山芳江吗?”
“认识。”
“受她的委托,你今天弄到什么票据凭证了吗?”
“是的。”
“是不是10年前一个叫杰克的人签署的借款凭证?”
“是的。”
男人长长地出了口气。
“事情是这样的。小山芳江今天去检察厅把这件事告诉了检察官。由于检察官一开始就对荒井犯罪说持怀疑态度,便命令我们总部确认这个事实。由于明天上午必须决定是否对荒井起诉,所以总部必须在今天确认这件凭据。我一直等你到现在。”
“那么说,你要拿走吗?”
“不,我只要确认一下就完成任务了。我想明天早上主任会来再和你谈一谈,那时候再正式代为保管。”
“明白了,请稍等一下。”
女人背对着他,拉开位于房间一角的多宝格下面的抽屉。
男人眼里立刻射出凶光,他屏着气,张开双手向女人的背后——就在这时,女人猛地转过身跳到了一边。
“你是杰克!”
男人的双手掐住女人的脖子。
“对,你才发觉吗?”
男人用左手捂住女人的嘴,右臂勒住脖子,咬牙切齿地说:
“你对我的模样记得好清楚啊。过了10年,做了整容手术还是骗不过你,难道你还在迷恋着我吗?”
“……。”
“听说你在找我,我就来了。只是,事到如今,你的感觉有些特别吧?是谁使你得到一笔巨额遗产?背叛了她的恩人的女人不能再存在下去了。”
就在他右臂加力的瞬间,突然左右摇晃起来。从门口和里面的房间同时跳出两个人,一左一右扑向杰克。这是柔道三段的村尾和小林刑警。杰克顽抗了几下便被打倒在地上,喀嚓一声,被手铐铐住了手腕。
尽管经历了这恐怖的一瞬间,那女人却没有显出丝毫的胆怯。她冷冷地看着在地上挣扎的男人,连珠炮似地说起来。
“我不是仓内幸子,对不起啦。你要是知道我是警视厅的女警官,是个替身的话,你就不会说那些愚蠢的话了吧。”
男人呻吟着抬起头,盯着来到他面前的雾岛三郎,痛苦地说:
“是检察官吧,就这一次你干得漂亮……。”
三郎死死盯着这个男人蜷缩着的身体,愤怒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感慨猛地涌满了胸中。
“末广组组长,佐原总二,我以杀害仓内幸子未遂的现行犯的罪名立即逮捕你。至于对象的不同,这与你的杀人企图毫无关系。对你的其他犯罪嫌疑还要继续调查。”
杰克——佐原总二爆发出一阵狂笑。
“我还想再带一个人——幸子一道去地狱哪。”
“和你一起去地狱的恐怕还有一个吧?”
三郎此刻忘记了自己的检察官身份,作为一个人的满腔愤慨猛地爆发出来。
“你知道宫城的绞刑架是干什么的吗?现在轮到你去渡过那地狱之河了。在此之前,我曾在那里目睹小山荣太郎被处死的情景。他临死前一直绝望地死命呼喊:‘我是清白的,我没罪!’这喊叫至今仍回响在我耳边。现在,你也听到这个声音了吧。它会在你耳边回响到绞索勒住你脖子的最后一瞬间。”
佐原总二一下子面如白土,紫色的嘴唇嘟囔出几句语无伦次的话。
“这可麻烦了。在这三次事件中,只要有一次确实不在现场,不需要法院审判,警察就可以把他带走。”
北川良彦皱着眉头看着澄子。他按照约定,把澄子叫到家中,说是为了请律师做参考,把事件发生后的情况从头到尾刨根问底地了解一遍。
“的确,我也这样想。可是,如果没有直接的证据,如果是好律师的话,也可以判断他无罪吧?”
澄子用试探的眼神看着良彦。
“从理论上讲确实是这样。但是,这里还有法官的心证问题。”
良彦显出一副痛苦的神情。
“什么样的证据,评价到什么程度,法官的心情是一个因素。我本不想讲这样的话。可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荒井君的杀人前科恐怕会给法官造成很坏的印象。如果自首,那么无需物证就可判罪,如果不自首,又会认为犯了罪还毫无悔改之意。无论怎样,都逃不脱有罪的判决。”
澄子长长地出了口气。
“那么说,无论怎样……?”
“我不大愿意讲使人失望的话。只是这次,希望你有最坏的思想准备。当然,还是你和荒井君的关系问题,至于你今后的生活方式那完全是另外一个问题。”
“我还会有将来吗?”
澄子充满泪水的双眼望着良彦,悲悲凄凄地说。
“我要是再次品尝心灵受伤,他被从我身边拉走的痛苦,我就要变成老太婆了。而且,为了表示对他的忠诚,我全身都刺了纹身,现在想重新做人也为时已晚了。”
“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
良彦使劲摇摇头。
“我认识一个轮胎公司的经理,他非常喜欢纹身。自己也刺了一身。前一段,他夫人去世了,他曾对我说这回想找一个有纹身的女人做老婆。你对荒井君已经够仁至义尽了。而且又没有正式登记。今后,你就是和那个人结婚,也不会有人戳你后脊梁的。”
“你是说做正式夫人?”
澄子好象有些动心了。
“对。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和那个人说一说。为了慎重起见,你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纹身?”
澄子点点头站了起来。然后背对着良彦,脱下了和服,亮出了全身妖艳的纹身。
“的确,真漂亮。单是看看这个杰作,那位经理也会迷上你的。”
良彦好象对此大为惊叹。就在这时,大门口一阵奇怪的嘈杂,紧接着从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先生。出什么事了?”
正当澄子转过身问良彦时,会客室的门打开了,宫寺警部带着两名刑警走进屋里。他敏锐地扫视了一眼良彦和澄子,对良彦说:
“先生,失礼了。”
然后走到澄子旁边,不无嘲讽地说:
“穿上衣服,跟我们走!”
“你说什么!”
澄子的脸色一下变得铁青,但立刻又恢复了镇静。赤裸着身体便发起了猛烈的反问。
“我明白了。你们是责备我帮助我丈夫逃跑吧。但是,我做妻子的帮助丈夫难道不对吗!你们为了给我丈夫强加罪名,连我……。”
“停止拙劣的表演吧。”
警部冷冰冰地说。
“拙劣表演?”
“对,难道不是你想让荒井代人受过吗?”
澄子象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看着警部。
“我想让丈夫代人受过?警部先生,你头脑有点不正常吧?我为什么要让我丈夫?”
“以后再听你辩解。快点穿上衣服,跟我们走!”
宫寺警部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你以杀害佐原千代子以及杀害荒井健司未遂的嫌疑被逮捕了。”
澄子顿时没了血色,尖声叫喊着。
“胡说八道!全是假的!你们疯了吧!”
小林刑警走上前来,拍拍澄子赤裸的肩头:
“快点穿上衣服。否则,就只好这样带上手铐带你走了。”
紧接着,警部又加上一句话。
“顺便告诉你,你还有杀害鬼岛桃太郎、增本敏郎以及杀害仓内幸子未遂的嫌疑。你背上的纹身够漂亮的,但你背着的嫌疑也不少啊。”
“仓内幸子……杀人未遂……。”
澄子转过头朝良彦吐了口唾沫。
“亏你还是监护人!警察的狗!”
“这是为了救清白无辜的荒井。让你赤裸身体,也是为了拖延时间。”
北川良彦痛苦地回答。澄子赤裸着身体倒在沙发上抽噎起来。那低低的痛苦的抽泣声,就象是背上的杨贵妃发出的。
悲歌
经过几天对佐原总二和澄子的彻底审讯,雾岛三郎掌握了俩个人共同犯罪的确凿证据。
这天晚上,三郎回到家里,脸上没有一丝破案后的喜悦,只是一个人不停地喝着威士忌。过了一会儿,便断断续续的向恭子讲起事件的真相。不这样做,他感到无法忍受仍旧压在心底的重负。
“最终,解决这个事件的关键在第三次杀人。因为犯人就在知道千代子去清水太作的公寓的人中。清楚地知道这件事的是被杀害的千代子、荒井健司和澄子三个人。然后,问题就在于他们三个人中间有没有人把这个秘密向其他人透露过。”
“按照一般常识,荒井健司是不会把这种事告诉其他人的。”
恭子热心地说,似乎是想鼓起三郎的情绪。
“是这样。如果排除荒井是犯人的话,从逻辑上讲,犯人就应该是澄子、千代子或者是某个从澄子那里得知秘密的人。从一开始,我就注意到了佐原总二,认为他大概会知道这件事。可是,他有不在现场的确凿证据。如果是其他对手,也许会指使手下的人去干。但总不会下命令去杀自己的老婆吧。”
“真要干了那种事,他就要威信扫地了。第二种可能呢?”
“第二种可能是千代子告诉了佐原总二以外的什么人。从可能性来讲,这好象是最有可能的。从理论上讲,她肯定会和谁结下冤的。但是,仔细想一想,象千代子这种老奸巨滑的女流氓头不会丝毫觉察不出对方的杀人意图。而且。她把荒井和澄子叫到那里去的意图也不清楚。如果想把二人交给警察的话,她自己是不会出面的。”
“是这样一个道理。如果是千代子和真犯人合谋,她应该很清楚劝荒井自首是不可能的。这样一来,就剩下澄子一个人了。”
“嗯,最初的时候,我也想过莫非是她?但尽管和一般常识多少有些不符,她作为流氓的老婆,还是被看作了不起的贞女。无论是荒井自己的供述,还是其他人的看法,都认为她绝对不会背叛荒井。这样,澄子也就不会向第三者泄露这次秘密会面。她秉承荒井的旨意,替荒井杀掉千代子的可能性,从后来的情况考虑,也是站不住脚的。走到这里,我实实在在地撞墙了。”
“这也难怪。我也一点不信澄子是犯人之一。”
恭子有些紧张地低声说。
“恐怕荒井现在还不相信哪。澄子的表演,大概任何一个名演员也比不上。促使她这样去做的,是一个不纯洁的爱情。”
三郎停顿一下默默地望着恭子,又接着说:
“虽然疑点很小,但我总摆脱不掉对澄子的怀疑。其理由可以大致分为三个。第一个疑问是,如果荒井不是犯人,那么真正的犯人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先发制人,把荒井逼到了绝路?如果认为这是偶然的巧合,那就太天真了。”
“假设真犯人清楚地了解荒井的行踪,那么澄子是内应的疑点就出来了。鬼岛被害不能考虑是女人所为,增本被杀,她也有不在现场的确凿证明。”
恭子也一边沉思着一边说。
“正象你说的这样。第二,她在最后关头,强迫健司情死也是值得怀疑的。女人和男人睡在一起,从上面用嘴把毒药喂进去,使用这种情死未遂的杀人手法确有高明之处。当然,女方也会引起中毒。但是留在嘴里的毒药是很微量的,所以不用担心自己会死。”
“这可能是她的最成功表演。”
“如果荒井死了,只有她得救的话,就一切都解决了。即使受到以藏匿犯人和协助自杀为罪名的起诉,斟酌情况,一般也不会判刑。她已经算到这一步了。只是,由于发现及时,荒井得救了,她在申辨上也就多费了不少心思。如果男的一旦死了。把自杀的事往那人身上一推,掉几滴眼泪就完事大吉了。”
“这样一来,跟踪荒井夫妇,向警察告密的田边武夫反倒成了荒井的救命恩人了。”
“这真是具有讽刺意义。总之,关于这一点,现在有一个疑问。俩人自杀的毒药是放在第三次杀人现场的桌子上的,澄子不顾一切地把它拿出来。这总使人感觉不自然。”
“的确,犯人留下那种东西是不可思议。如果是空的包药纸什么的倒也说得过去。”
“是这样吧。于是,就产生出这样一种解释,如果荒井死了,当然只要说是他拿的就行了。但是,一旦复活了,澄子就很难解释毒药是怎样拿到手的。所以,如果说是从犯罪现场拿到的,也是这种时候的一条退路。”
“真是什么都想到了。”
恭子叹了口气。
“但是,在那种场合,澄子想自杀也并非不可思议,所以,我在考虑到这些问题时也感到拿不准。但是,第三个疑问是有说服力的。”
三郎慢慢点上一支烟,继续说:
“澄子知道健司14日晚上去了品川的赌场。但是,我在审讯她时,她对这件事只字未提。不论流氓多讲义气,但丈夫被逼到那种程度,对此事仍然一言不发就让人费解了。审讯时,连荒井自己都全部交待了,难道澄子不是女人吗?”
“的确是这样。”
“所以,我也开始怀疑澄子了。但是,既没有一件真凭实据,也不知道同案犯是谁。加上对动机也不清楚。正当我思考不下去的时候,你提起了杨贵妃和纹身。托你的福,那时候,我一下子发现了隐藏着的秘密。”
“可是,虽然是我说出来的,但杨贵妃的图案倒底有什么意义呢?我还是不明白。尽管又读了那本书和那首诗。”
“你考虑得太复杂了吧?‘长恨歌’里没有秘密。澄子从玄宗和杨贵妃的悲恋故事中选择了这个图案,她是为了向叫‘玄宗’的男人表示忠诚。”
恭子好象一下子恍然大悟。
“玄宗,佐原总二这个名字中间的原总两个字就这样发音吗?”
三郎使劲点点头。
“发现这一点时,我也大吃一惊。如果考虑佐原总二和澄子是同案犯的话,那就所有情况都得到了解释。认为两个人有肉体关系,虽然是违背流氓的常规的。但是,恶棍通常是打破常规的人。因此,荒井在监狱期间,俩个人搞到一起的推测不是没有道理的。
“再进一步,就是佐原是不是杰克的问题了。”
“嗯,有几件事实可以成为这个假说的根据。比如,鬼岛和增本先后被杀,以前的畑忡圭子——千代子都没有丝毫的不安。这是第一。但是,她最后还是上了当。因为她不会担心,知道自己丈夫是杰克会出现悲惨的后果。
“所以,千代子制定了牺牲荒井,只杀鬼岛和增本两个人的计划。”
“是这样。那下女人似乎不是很精明。她曾做过杰克死了的伪证。但如果知道杰克就是佐原总二的话,很容易不攻自破。还有,千代子在第三次事件时,为什么不使用餐馆,却要专门去借公寓。这如果认为是受丈夫指使,就可以得到解释。千代子大概没有深入考虑,因为那种公寓是杀人的最好场所。”
三郎喘了口气继续说:
“为了证实我的推理是否正确,向警察提出了三项要求。第一,调查鬼岛葬礼时的签名簿。如果我的推理不错的话,这是使荒井接近增本,为第二个事件做准备。因为我觉得那里好象有圈套。签名簿上真没有增本和大场源基的名字。这是澄子适当地撒个谎,然后巧妙地操纵荒井的决定性一步。签名簿上被撕下一张纸,但是,大场和增本的名字同时在那里出现是不自然的。而且田边没有必要这样做的。”
“稍等一下,增本这方面我懂了,可是还要打出大场源基的名字,这是怎么打算的?”
恭子歪着头问。
“佐原知道增本雇佣了大场源基这个有前科的人,另外,澄子也从健司嘴里听到过他在监狱里的情况记住了源基的名字。把这样一个油头滑脑的人的名字打出来,就会起到混淆视听、掩盖真相的作用,就会成为对荒井不利的材料。后来,据佐原交代,他甚至把源基的哥哥启基的情况也调查清楚了。他认为这可以起双重作用,就专门跑到涩谷的公寓,加上了源基的名字。”
“是这样吗?我的问题也许多少有些离题。在这次事件中,源基各处活动,这是什么原因?听你说的情况,他简直是在以愚弄健司取乐。”
“是取乐吗?这也许是非常重要的一点。源基也许想帮荒井一下。但是,除此之外,他非常乐于到处管闲事,以嘲弄他人为乐。我审讯他时,就感到他有一种心术不正的幽默感。一句话,他是个性格乖僻的人。”
三郞慢慢点着一支烟。
“总之,荒井的存在,对佐原和澄子是个妨碍,所以,他们打算把荒井煽动起来,拿他当枪使。而且,荒井说出要寻找杰克,他们对此肯定是暗自高必的。”
“如果他真识破了杰克的真面目,那就要闹出大事了。他们是想逆用他的行动吧。”
“嗯,因为澄子和健司在起。俩人共同巧妙地采用佯攻战术,把荒井追到了绝路上。同时,正好借这个机会消灭妨碍者。这是一箭双雕,一箭三雕。杀害鬼岛是为了使我们认为整个事件都是荒井的复仇行动,真正的目标是后两个杀人计划。当然鬼岛也是知道杰克的本来面目的,所以对他们来说自然是消灭掉为好。”
“对俩个人来说,千代子是个障碍,这我明白,可是为什么要杀增本呢?”
恭子稍稍抬了抬身子问。三郞也显出难于回答的神情说:
“这里有此次事件的一个关键之点,我让警察调查的第二点就在这里。佐原和增本自从在横滨结了冤以后,干了许多可疑的勾当。最近是借黑色谣言发不义之财,但最初的时候,干得相当过分。代表性的例子就是古谷事件。”
恭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心情,避开了这个问题。
“这么说是因为佐原和增本关系破裂的原故?”
“简单地说是这样。但是,这里的问题是两个人的能力不一样。简单犯罪姑且不论,但是,在智能犯罪这一点上,无论如何增本要高出一筹。在兜町发不义之财自然不用说,就是对公司企业进行敲诈,没有对经济界的相当详细地了解也是不行的。在这个意义上,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对佐原来说,增本是不可缺少的师傅。即使被压得抬不起头来,也不得不这样做。”
“徒弟成长起来了,反倒认为师傅是障碍了。”
“是这样。象佐原这样的人不当上首领是不会甘心的。受到增本压制的不满逐渐激化了,在不断发生的小冲突中,增本感觉到已经不需要自己了。在这一点上,我看多半是因为他的骄傲自大。”
“这样的话,增本也会提高警惕吧。而且,会发展到势不两立。”
“决定性的一次是佐原背着增本企图伪造有名的大公司的股票,增本发现后当然是坚决反对,严厉地责备了佐原。这就是虽然不正派,但毕竟是个蹩脚的经济人的增本和尽管精通了经济,但终究是个流氓的佐原的不同之处。在增本看来,伪造股票过于危险,甚至还扰乱了靠传播黑色谣言做的挺顺利的买空卖空的生意。
“作为他来说,这种担心是有道理的。”
“但是,佐原认为,即便失敢了,只要守口如瓶,就是安全的。对增本始终压自己一头也想起而反抗。当然,如果两个人的对立表面化,弱者还是佐原。因为他有古谷事件、伪造股票和其他一些秘密犯罪的把柄握在增本手里。佐原于是逐渐坚定了要杀害增本的决心。我估计可能还有毒品问题。
“用假股票换现金的竹中祐三或许就是那个守口如瓶的人的爪牙吧?”
三郎轻轻点点头,继续说:
“是这样。佐原在继续干的同时,想到了许多细节。他事先找了渡边猛这样一个手段高明的人,万一出了问题,就可以找出渡边猛,从而借此逃跑。而且,也不必担心火马上会烧到自己。甚至竹中也有完全逃脱的可能。”
恭子连续叹了几口气。
“那么,事件的真相几乎全都清楚了。可是,给杰克不在现场做伪证的四人中的一个,还去向不明,他怎么样了?”
“是岛田康吉吧。他后来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只是,他在古谷事件后也分到了相当可观的一份。但那些钱大概都被他胡乱挥霍掉了。如果他多少感到良心受到谴责的话,我想他还是可以悔改的。”
恭子默默地低了下头。三郎喝干了杯子里的威士忌,继续说:
“我在推测事件全貌时就想到要立即证明这一点不是容易的事。既然流氓内部对男女关系有那样的规章,对佐原和澄子私通的问题就会忽略过去。证明俩个人的同谋关系就更是难上加难。我向警察提出的第三个请求是向纹身师打听线索,结果证明佐原在胳膊上刺龙之前,刺的是樱花。在龙周围的云彩的遮盖下,花的痕迹已经没有了。但是,单凭这一点,是不能成为证据的。前面的古谷事件时,如果单凭这一点证据,一个好律师马上就能推翻。佐原在古谷事件后,立刻做了整容手术。这是他坦白之后才知道的。”
“于是,你就想到了设陷阱这个奇特的办法。”
三郎使劲点点头。
“舍此之外没有他法。北原君察觉了我的苦衷,于是请监护人北川先生协助。北川是个富于侠义之心的人,所以痛快地接受了这个伤脑筋的请求,并说一切事就听由他去办。”
“检察官有时也要干非法勾当啊。”
“那是为了正义。这件事部长也许要责备我。我作为一名检察官,在这个事件上,是有辞职的准备的。作为一名检察官,我要为在古谷事件中错误判案的浜田赎罪,作为一个人,我要供养在宫城监狱的刑场上大声呼喊着我没罪而被绞死的小山荣太郎……。”
“你……你这个人。”
恭子用手绢捂着眼睛抽泣起来。立即凝视着虚空中的一点,沉痛地喃喃自语着。
“一切都结束了,可是,能说真的结束了吗?”
第二天早晨,雾岛三郎被真田部长叫到办公室。
“雾岛君,你一定认为我是一个象石头一样顽固的官僚主义者吧?”
真田板着面孔,但语气是诚恳的。三郎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默默地站在那里。
“你还年轻,有这种想法也不奇怪。当然检察官也应该有铁一样的制度。检察官经常要扮演反面角色,招埋怨的角色和胡搅蛮缠的角色。即使你心里认为判无罪合适,可表面上也要说你对这个判决表示遗憾。”
“这个道理我明白。”
“你真明白吗?你想过没有自己什么时候也会被卷进去?”
三郎觉得身上好象被泼了一盆冷水,目不转睛地盯着部长。
“莫须有的罪名总是会有的。既然是人裁判人。就象由我们决定起不起诉,由法官决定有没有罪,很大程度印象在起作用,在某种程度上说,也就无法避免混入错误的印象。”
虽然他说得拐弯抹角,但三郎非常理解其申的含义。
“托尔斯泰提出人能裁判人吗这个重大问题。这的确是一个尖锐的问题。文学家和哲学家只顾提出问题,却不去解决问题。可是作为实际问题,既然承认为维护社会秩序需要裁判制度,那么除了人裁判人以外别无其它的办法。所以也就会常常出现过失。”
“你是说即使出现冤案也没办法吗?”
“那倒不是。我只想说即使在努力也不一定一点差错都不出。那最后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真田炼次严肃地说。
“我想说的就是这一点。我年轻的时候跟你一样,有时也觉得受不了检察官纪律的束缚,可是检察官不是哲学家。总是自己折磨自己怎么能幸福呢?我在长时间的苦恼中悟出这样一个道理。就是听天由命。道理很简单。”
“部长……”
三郎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仿佛觉得一种无形的恐怖感象电流一样传遍全身。
“我说的就这些啦。”
真田部长的表情一下缓和下来。他用慈父般的眼睛看着三郎说:
“如果对你的将来有所参考的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从部长的房间回来之后。三郎立即把荒井健司叫到办公室。
“对你的嫌疑现在解除了。仔细回想一下,你我之间也许有一种看不见的缘份。从去现场看执行小山荣太郎死刑到在饭坂温泉看见你们赤身裸体的样子,一直到今天宣布释放你。报仇要靠神的力量,这是基督教的语言。在这个事件里,我一直把你看作是天使。”
“检察官!”
荒井健司激动地用拳头擦去涮涮落下的眼泪。
“我这个人的……极为愚蠢的行动没有白费力气!”
“这也许是天意吧……”
三郎自言自语地说。虽然离真田部长要求的醒悟还差的很远,但他此时此刻好象领悟到了它的含义。
“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三郎关切地问。
“改邪归正,重新做人。”
健司的眼泪止不住哗哗往下流。
“今天我才深深地感到干流氓这一行太丢人了。从今天开始,从今天开始我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吃再大的苦也要正正经经地做人,我向检察官保证。这个纹身是消不掉了,可每当我想起刺纹身时的痛苦,再大的苦我也能挺过去。”
听到这,三郎不由地热泪盈眶。他相信现在小山荣太郎的灵魂终于可以安息了。
“我忘不了你刚才说的话。一旦实现了你的誓言,请不要客气。到我这里来,那时,我们就不是检察官和嫌疑犯而是作为平等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道痛饮吧。”
“谢谢,谢谢您!”
健司伏在桌子上呜呜地痛哭起来。一会儿,他抬起身擦去眼泪,留下发自肺腑的一句话:
“检察官,我准备一辈子也不再娶了,女人都是那样的吗?”
三郎不由地背过脸去闭上了眼睛。如果说起堕落的女人,他能想像得出……。
“检察官,我们什么时候给他介绍个好老婆。”
当北原大八提醒三郎睁开眼睛时,健司已经消失在门外了。
“能找到的。总之——爱情这个东西与其说被人爱,莫如说去爱人。”
雾岛三郎又闭上眼睛,哼着白乐天《长恨歌》的歌词: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云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