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左右我才到我父母家。开门的是金米。她穿着裙子,但不是牛仔布的嬉皮裙,也不是裙摆沾满灰尘的长裙,而是“不折不扣的好女孩”紫色无袖礼服裙,也就是紧身连衣裙,仿佛她正打算参加选美比赛的访谈环节。没穿鞋。她在家里表现得像个小女孩。她没有对我说话,我当然也不会和她说话,虽说我咬住嘴唇才没问她拉斯·特伦特有没有来。她打开门,眼睛望着其他方向,就好像她只是在开门换气。滚你的吧,我心想。现在我越来越容易这么想了。希望只是老妈叫我去找每次都会多给几片的药剂师取处方药,她从来不让金米去做这种事情。
每次我回家的时候,老妈总是在织毛衣或做饭。但今天她坐在红色天鹅绒扶手椅上,父亲坐在他看《老爸大军》【128】的老地方。我说了两遍哈啰,但老妈还是不肯看我。
——老妈,你叫我立刻回家。有什么急事吗?
她还是不肯看我,只是用指节按住嘴唇。金米在窗口走来走去,也不肯看我。她没有跳上来说老妈又没有打扰你做什么正经事,我觉得很惊讶。茶几上有一件正在打的新毛衣,老妈大概忙活了一整个晚上。粉色毛线,但老妈讨厌粉色。她喜欢织动物花纹,但我认不出这件是什么图案。最近她总在心情紧张的时候织毛衣,我不禁琢磨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也许她看见了一个袭击她的凶手,也许就是隔壁家的园丁,也许他们觉得有人在监视这幢屋子。也许他们回来又抢了什么东西,威胁我父母不让他们报警。我不知道,但她的紧张让我紧张,而金米转来转去像是她也无能为力,而我回来只是让事情变得更难办。我环顾四周,寻找不对劲的地方。但就算有我也看不出来。金米还在踱来踱去。
——金米,别像猴子似的转来转去了,我母亲说。
——好的老妈,她说,我想重复一遍,就像逗六岁小孩玩。好的老妈个屁。金米会这么跳回十年前,让父母当她是个宝贝,你几乎会觉得她是儿子而非女儿。
——我的亲生女儿啊。耶稣基督。耶稣基督。
——老妈?
——问你父亲。
——问什么?
——我说问你父亲。
——问老爸什么?我对她说,但望向金米,金米这会儿存心不看我。
——连苦力都强得多,但……上帝啊……太肮脏了,我都能在你身上闻到了。
——老妈,你究竟在说什么?
——你敢对我大声说话?你敢在我家里对我大声说话?我洗了你那么多年,却洗不掉你身上的淫荡。也许你该多挨揍才对。也许该揍得你不敢淫荡。
我站在那儿。我还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说。她依然不肯看我。金米终于望向我,试图不露声色,但她忍不住。她转开视线。
——所以你现在成了娼妓,还是仅仅是他的娼妓?
——我不是什么娼妓。你他妈——
——你敢在我家里说脏话?我听说了,你在那个该诅咒的歌手家里当他的娼妓。他给你多少钱?你有好几个月没有正经工作了,我就一直在琢磨,妮娜不工作怎么能生活呢?她既不问家里要钱,也没有朋友,怎么——
——我有很多朋友——
——你敢在我家里打断我说话?屋子是我用我和伯吉斯先生的钱买下的。
——好的,老妈。
——用现金,没有贷款,所以你别以为你能在我家里顶我的嘴。
我的双手在颤抖,像是我在冷库里待了三个小时。金米走向门口。
——金-玛丽·伯吉斯,你给我坐稳了。告诉你姐姐,她似乎才知道这个大新闻,她作践自己和那个、那个拉斯塔搞在一起。
——作践自己?作践自己。金米有个拉斯塔男朋友。
——你拿他和你糟践自己下身的那东西相比?至少他有个好家庭。他只是在经历一个阶段。一个阶段。
——一个阶段?就像金米正在经历的?
——我发誓,每次我想到你和那个歌手在一张肮脏的床上抽大麻搞怀孕,我就想呕吐。你听见我说的了,我就想呕吐。你这个肮脏的女孩,肯定带着各种各样的虱子走进了我家门。
——老妈。
——这么多年的教育让你变成了什么?他的一个女人?高中教育如今就教人学这个?
此刻她的语气像是老爸,我不禁琢磨老爸在哪儿。金米。是她干的。我母亲颤抖得太厉害,刚站起来就跌坐回了椅子里。金米冲过去搀扶她,像极了一个乖女儿。是她告诉他们的。她对他们说了什么。另外,她了解我。她知道我不会向他们打小报告,因为一个坏女儿会让我母亲心情不好,两个就会要了她的命。她盼着我会扮演默默承受一切的乖女儿的角色,而她没猜错。小贱人的花招几乎让我刮目相看。
——我脑子里只有你带着大麻味道和懒骨头进我的家门。我能在你身上闻到他的味道。作呕。让我作呕。
——是吗?你在你另一个女儿身上闻不到?
——别把可怜的金米牵涉进来。
——可怜的金米?所以她就可以和拉斯塔睡觉了?
——你敢在这儿跟我顶嘴!在这个敬畏上帝的家里?
——上帝最清楚这儿谁最虚伪。金米和拉斯塔搞在一起——
——他不是拉斯塔。
——你去这么对他说。不,你跟你女儿说,问她有没有和他鬼混。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得喜欢找自己妹妹的麻烦了?这么多的仇恨和嫉妒都是从哪儿来的?我们从来没有对你们哪一个比对另一个更好。但你身上总有那种肮脏的习性。我真应该揍得你不敢放肆,对,我应该那么做的,揍得你改邪归正。
——是吗?肮脏的男人揍得你交出珠宝和积蓄,你觉得很享受?
——不许对我母亲那么说话,金米说。
——你给我闭上鸟嘴,小婊子。别装得像好人似的。
——不许和你妹妹那么说话。
——你永远站在她那一边。
——因为我想要一个不是淫妇的女儿。就连苦力都不至于那么可悲。
——你该死的女儿也在操一个拉斯塔。
——莫里斯!莫里斯你给我下来,和你女儿谈一谈。把她赶出我的家门!莫里斯!莫里斯!
——好,你叫老爸来。叫他来,让我告诉他,你最喜欢的小女儿都干了什么。
——你闭嘴,妮娜。你已经给这个家带来了足够多的伤害。
——是我在拯救这个该死的家。
——我不记得我请过我的任何一个孩子救任何东西。我不想要拉斯塔公社里该死的房间,不想要共享妻子和吸大麻的小孩。莫里斯!
我想抓起什么东西砸金米,她依然一眼也不敢看我。你很可能已经怀了他的种,我母亲说。她的声音像是在号啕,但没有眼泪流淌。金米抚摸着她的后背。她感谢金米帮助可怜的母亲熬过这一切。我受够了。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没有什么可做的了,只能等着我母亲再说些什么。我以为我会过去扼住金米的脖子,但看着她抚摸我母亲的后背,我不禁觉得这两个人都很可怜。但这时她说:
——妈咪,告诉她,有人在他家门外等着他。
——什么?我的天哪,她居然等在他家门外,像是夜里出来做事的女人。连他都意识到她是垃圾了。上帝啊,看看我的家都变成了什么样。
——该死的臭婊子,我对金米说,她只是漠然地看着我。
——我说过了,我家里不允许有这种语言。假如你忍不住要当个该死的淫妇,至少在我家里的时候管住自己,不要像淫妇那样说话。
我想说,现在抚摸你后背的那个淫妇又怎么说?无论金米他妈的说什么做什么,他们都永远能找出理由或借口,就好像从她生下来他们就在储存借口,随时随地都能翻出一个搪塞我。我想这么说,但我没有说。金米知道我不会这么说。金米知道我是乖女儿,哪怕对我不利也依然会当个乖女儿。了不起,我真是低估了她。了不起,她居然能走到这一步,而且看起来还没到头。我想说至少没人揍我、撇下我,而我还能认为这只是斗争的一个环节,但我没有说。我的心脏怦怦乱跳,我只想抓起一把刀——钝刀,餐刀——握着刀走向她,不是要捅她或砍她,只是让她看着我走近,而她不可能阻挡我。此刻我在这个该死的家里,面对和我一起度过昨天的这些人,为了我已经不再想做的某件事情,像个傻瓜似的站在这里。我打赌金米肯定很高兴。她终于压了好人妮娜一头。
——传染了一身虱子,你怎么也不挠一挠?虱子不咬你那底下吗?你怎么还能站得住?敬爱的上帝啊,我养了个什么样的肮脏女儿?我想吐。金米,我想吐。
——没事的,妈咪。我保证她没有虱子。
——你怎么知道?你知道信拉斯塔的人有多肮脏。我不在乎他以为他有多少钱。重要的是他们都那么肮脏和愚蠢。隔着二十英尺你都能闻到他们走近。
——不,我没有虱子,也不痒。他的味道比爽身粉还好闻。我说,最后一个音节还没出口,我就已经后悔了。我想抓住金米使劲摇晃,拼命摇晃,就好像她是个不肯安静的婴儿。
——莫里斯!莫里斯!我可不要该诅咒的肮脏的拉斯塔杂种孩子,听见了吗?我不许拉斯塔孩子进我的家门。
我看着金米,心想莫非这就是她想要的,她知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我父母遇到袭击,她袖手旁观,不是因为她无法接受他们遇到袭击,而是因为她无法接受任何她不扮演主角的情况,哪怕是悲剧。唉,算她厉害。她赢了。她知道我不会说她也和他睡过。她知道我会尽量保住她一心想夺去的她母亲的理性。我几乎有点敬佩这个小贱人的刻毒了。我希望她看着我微笑,告诉我她知道我知道她知道。我母亲喊个不停,莫里斯!莫里斯!仿佛这是什么魔咒,他听见了就该立刻出现。
皮带撕裂我后背的皮肤,尖头像蝎尾针似的落在我脖子上。我痛得尖叫,但皮带再次打在我后背上,然后接连两次打在我腿上,我跌倒在地。我父亲抓住我的左脚腕,将我拖向她,我的裙子掀了起来,内裤露在外面。他用左手抓住我,用皮带抽我。我尖叫老妈尖叫金米尖叫。他揍我仿佛我只有十岁。我尖叫爸爸住手,他却说该死的女儿你需要管教我要在我血逼的家里管教你不爸爸求求你爸爸管教管教他抽我的臀部一下又一下我挣扎皮带打中我的右大腿他再次抡起皮带不在乎他在打我哪儿打中我的指节我想抓住带铆钉的宽皮带因为他喜欢牛仔皮带我能闻到抽破的伤口我尖叫爸爸爸爸爸爸而妈妈尖叫莫里斯莫里斯莫里斯而金米只是尖叫皮带打在我全身上下我挣扎皮带正中我的下面我尖叫爸爸说管教管教管教他踢我我知道他踢我他抡起皮带我反击放开我的脚放开我的脚放开我的脚我转身右脚踢中他胸口感觉像是老人的胸口他向后倒下使劲咳嗽但只是出气没有声音我还在尖叫没有词句只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抓住皮带我走向他我抡起皮带抽他的腿我抽他抽个狗娘养的,抽他抽他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母亲又尖叫不要杀我男人不要杀我男人他咳嗽我看见我在用皮带扣抽他而不是皮带我转身攥紧皮带我望向金米。
巴瑞·迪弗洛里奥
我的秘书回来说刘易斯·约翰逊的秘书不知道他去哪儿了,言下之意就是她不肯说。我不得不从我该死的椅子上起来,走过整条走廊,来到那婆娘的办公桌前,问她喜不喜欢在这儿工作和以后还想不想继续做下去。要是想做下去,那最好记得她的老板是美利坚合众国联邦政府,而不是刘易斯·约翰逊。我看见她的眼睛瞪得都快超出粉色蝙蝠女眼镜的镜框了,她的额头皱了起来,光亮得像是涂了润滑油的马尾辫却他妈一动不动。在大使馆要花好几年才能学会不露惧色,她几乎成功了,但只是几乎,你看得出她还没想通该怎么衡量上级的消极攻击中蕴含的威胁等级。她看不出我是不是在逗她玩。利瓜尼亚俱乐部,纳茨福德大街。
我当然去过那儿。让我想起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绅士牛仔俱乐部,还有厄瓜多尔尔、巴巴多斯和南非的类似俱乐部。利瓜尼亚俱乐部绝对没有深色皮肤的服务人员,倒是有不少阿拉伯人玩从不过时的“假装我们也是白人”的把戏。我离开办公室,径直开上牛津路,许多人仍然顶着烈日在等待签证。我向西走,到牛津路和纳茨福德大街的路口右转向北而去。守门的警卫看了一眼开车的白人,没有拦住我问这问那。绿色科尔蒂纳在停车场的尽头。我在另一头停车,虽说我确定刘易斯不知道我开什么车。
来到室内,餐厅坐满了西装革履来吃午饭的白种男人和穿网球裙喝朗姆酒兑可乐的棕肤美女。我还没看见他们就听见了他们的声音,刘易斯仰头大笑,拍打德·拉斯·卡萨斯的后背。没错,就是他。刚开始我很想过去问刘易斯过得他妈的好不好——就当着德·拉斯·卡萨斯的面问。天哪,我真讨厌那家伙。他有那种我只在选美冠军和政客身上见过的东西。就像在说“在我娘的所有孩子里,我最爱我自己”。他以为他是革命者,其实只是机会主义者。刘易斯和刘易斯,喜剧小品正在等待上演。
我坐在吧台的尽头,尽量假装我没有在看他们。某个地方某个人在写间谍讽刺小说,我是吧台前企图扮演詹姆斯·邦德的傻瓜。妈的,既然要唱这出戏,我还不如点一杯马丁尼呢。两人站起身,我忽然意识到他们很可能要经过我去停车场。约翰逊走向离桌子几英尺远的拱门口,古巴人紧随其后。外面停车场上,他的车启动离开。没多久,我也开到了马路上,他的车只领先我两三百英尺。谢天谢地,全世界不管哪儿的高峰时间都差不多。
自从在厄瓜多尔尔与艾德勒共事以来,我没再碰到过需要跟踪车辆的时候,对,我年纪太大,不适合和肾上腺素打交道,但那种感觉依然会虏获你。我真的很喜欢这样。我的意思是说,我真的、实在很喜欢这样。也许我该把这种能量全往下送到鸡巴上,操——呃——反正找个人操一场。
刘易斯左转拐上交通更加拥挤的特拉法加路,然后再次左转。沿着那条路走了一百码左右。他驶向南方,开过半途树路,还没等我回过神,我就进入了贫民窟。就算还不是贫民窟,住屋也变得越来越小,路越来越窄,越来越多的屋顶只是用砖块固定住的铁皮。水泥墙壁变成了铁皮,画满了操他妈民族党、黑心肠吸血鬼、“高压之下”和拉斯塔法里的涂鸦。假如我把注意力集中在涂鸦和绿色科尔蒂纳上,就不需要想这事情有多么操蛋了,我一个白人开车穿过全金斯敦最黑的贫民窟。半途树路已经很狂野了,但我从没见过这儿的贫民窟。一个念头浮上心头——我多半找不到回去的路——我连忙把它按了回去。他们加快车速,我想踩油门,但随时都可能有穿蓝制服的小女孩跑上马路。
刘易斯熟悉道路。他来过这儿。他来过很多次,我心想。我甚至没有注意到我的脚踩在油门上,但我能听见我的车在咆哮,看见我的手突然转动方向盘,车向左急转弯,向右转弯,驶过一个敞开的人孔。车颠簸弹跳,吱嘎作响。绿色科尔蒂纳出现在视线内,消失在视线外,拐过一个弯不见了,我甩尾转弯又看见了它,在前面隔着三四辆汽车。天哪,希望他不是在企图甩掉我。我险些说“让我吃个满嘴灰”,话到嘴边被我咽了回去。
我们开上了一条算是公路的行车道,还是我从没见过的陌生地方。住屋比先前更小,铁皮更扎眼,居民更贫穷,人们走向绿色科尔蒂纳前进的方向。道路两侧像是有山丘拔地而起。又开了二十英尺左右,我看清楚了那是什么。堆积如山的垃圾——不,不是山,而是撒哈拉沙漠里的沙丘,但沙粒换成了废物和黑烟。黑烟很浓很呛人,像是在焚烧动物尸体。垃圾沙丘上爬满了人,正在燃烧的也不例外,他们在垃圾里挖掘翻找,将天晓得是什么的东西塞进黑色塑料袋。我几乎忘了绿色科尔蒂纳的存在。
几分钟过去了。垃圾沙丘看不到尽头,拎着黑塑料袋捡垃圾的人也一样。绿色科尔蒂纳已经不见踪影。我停下车,不确定接下来该怎么办。两个拎着塑料袋的孩子跑过我前方的马路,我的右手伸向仪表盘。也许我该取出手枪,至少放在大腿上。心脏啊,请你别跳得那么快。我他妈在这儿干什么?又是两个男孩跑过去,紧接着一个女人,然后几个女人,然后许多男人女人男孩女孩从我的车前车后经过,男人和女人拖着脚走,男孩和女孩蹦蹦跳跳,所有人都拎着黑色塑料袋去马路的另一侧。有人撞在车上,我吓了一跳,捶了一拳手套箱,打开盖板,随时可以掏出手枪。
天晓得过了多少分钟,我这才再次踩油门。道路畅通无阻,算是一条公路,一侧只有石块,另一侧只有大海。只有一辆车经过,白色达桑,司机看见我,把脑袋伸出车窗:一个黑人,眼睛像是中国人。我敢发誓他瞪了我一眼,真是奇怪,因为我完全不认识他。我正想左转,绿色科尔蒂纳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头撞向我。我的额头磕在方向盘上,脖子带着脑袋甩向头枕。古巴人先冲下车——至少我觉得是古巴人。他拿着枪跑到我的车旁边,把枪口插进我的下巴底下。
——等一等,我认识他。他是你们的人。他说。
——他妈的是谁?迪弗洛里奥?他妈的搞什么?迪弗洛里奥,你他妈吃饱了撑的跟着我干什么?
他们坚持送我去医院,虽说我根本没受伤。金斯敦公立医院,医生给我额头缝针,我尽量不去看医院里的人群和地上的斑斑血迹和其他东西。医生都懒得摘下口罩。我很想走,但不记得我是怎么来的,连看见刘易斯·约翰逊坐在前台的黑人老太婆身旁读报纸也无济于事。
——我的车呢?
——宝贝儿全缝上了?亲爱的没事了?
——我的车,约翰逊。
——不知道,在贫民窟什么地方吧。这会儿大概已经拆成零件了。
——好笑,约翰逊。非常好笑。
——拉斯·卡萨斯跟着我开出来,停在大使馆了。车没事。你需要给你老婆一个解释,但车没报销。
——他妈的到底搞什么,约翰逊。
——我能说什么呢,宝贝儿,我看见有人跟踪我,我没法忍受这种屁事。下次你要是还想采取这种行动,千万他妈的做得像样点。很少会见到沃尔沃呼啸穿过贫民窟。你他妈知道你去了什么地方吗?咱们走。
我们返回大使馆,但我不认识经过的街道。至少我认为我们在返回大使馆。真希望我的枪在身上。
——你叫一个黑人来打探我?我问。
——没有,多半是刘易斯。白色达桑?
——对。
——就是那辆车。
——他是谁?
——说起来,迪弗洛里奥,我很敬重你做的事情。
——真的假的。
——真的,艾德勒和你在厄瓜多尔尔做的事情相当漂亮。虽说慢得像是在尿糖蜜,但漂亮确实很漂亮。
——你他妈知道个屁我在厄瓜多尔尔干什么。
——我不但知道基多发生了什么鸟事,我还知道这儿不是他妈的基多。
——言下之意?
——在一个绝大多数人连“共产主义”都不会写的国家,你愚蠢的写信小攻势比一个屁还不值钱。
他说的写信指的是我喂给媒体的信件,提醒人们注意共产主义在厄瓜多尔尔造成的威胁。还有所谓“共产党”为基多中心大学校长的背书信件,用意当然是为了吓走想投票给他的民众,我达到了目的。他说的写信指的是我为青年解放阵线制作的传单,我仅仅在报纸上刊登半页广告就创造了这个共产主义组织,我还找了两个会说西班牙语的年轻探员扮演玻利维亚左翼流亡者,以防有追随者想面见组织领袖。我们最终瓦解了学生共产主义运动,他们一开会我们就向警方通风报信。他说的写信指的是我创建的反共产主义阵线,我招募了340个人送去培训,教他们辨认和解除共产主义的威胁,因为我去过匈牙利,共产主义确实有他妈的威胁。他说的写信指的是让阿罗塞马纳当选,但他和所有拉丁美洲人一样,给他们一点权力的甜头就会无可避免地变成烦人精,于是我们只好再颠覆他。我不但做到了这些,还没有让它们登上《纽约时报》,而约翰逊和卡鲁奇之流在刚果搞得一塌煳涂。这家伙还他妈有脸说。
——别以为我不尊重你的软战术,迪弗洛里奥,还有,别以为我不尊重你。但这里不是厄瓜多尔尔。一丁点儿都不像。
——软战术。刚果那会儿就该用点软的。
——刚果挺好。
——刚果一团糟。再说这儿也不是刚果。
——敌人也不是共产主义者。
——当然。
——你爱国吗,迪弗洛里奥?
——什么?当然了。他妈的什么问题。
——好。那你就是我们中的一员了。我只是在完成任务。
——然后你是不是要说你为的是爱国的喜悦?说你不要报酬也愿意干?
——不,报酬也相当好。但爱国,妈的。你的问题就在于你居然相信你的政府放的那些狗屁。
——你以为你看透我了,对不对?从古巴、中国和苏联寄到牙买加的每一封信,从牙买加寄去那些地方的每一封信,都会首先送到我桌上。这该死的国家的每一个左翼组织里都有我的人,连他妈的比尔·艾德勒都不可能搞清楚。你和被他揭穿的十二个白痴没有任何区别。
——怎么说?
——你的所作所为就是搞砸事情。要是你这种人不搞砸,从一开始就不会需要我这种人了。现在我刚编完一份危险分子监控名单,布什【129】见到了非常高兴。你的成绩单呢,约翰逊?我看你最熟悉的大概就是和恐怖分子狼狈为奸吧。
——哈哈,大爱医生跟我讲过你的事情。
——哦?现在他管自己叫这个?他和他的傻逼古巴富家子弟以为他们能发动反革命,就因为他们的老爸有钱买枪?要是把古巴留给我这种人而不是他那种人,哈瓦那现在都能吃到麦当劳了。
——说得好。只是有一点,迪弗洛里奥。你居然以为你能单独完成任务。你和你的同类,该死的会计。你们这种狗娘养的根本不知道基层在发生什么。但没关系,只要你别骗自己,说你不需要我这种人就行。
——哇,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