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学开枪的地方认识女人的吗?她摔门是想说我们不需要担心她还在听。我再说一遍,她摔门是想说我们不需要担心她还在听。
现在她走了。
——你个恶毒的狗娘——
——闭嘴。
——这一天早就注定了。你再怎么想也不可能改变——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你说要钱是什么意思,因为就是你这个乔西·威尔斯,两周前还飞了一趟迈阿密。但你知道我怎么知道你不需要他妈的钱吗?你同一天又飞了回来。几点落地来着,七点?
——那是一点小生意。
——你有什么是小生意?还有你的另一趟旅程,去巴赫马群岛。这个国家的每一个生意人都有他妈的秘密。
——歌手与罗爸爸和警长杀手同时见面。
——说点我不知道的。
——罗爸爸安排和警长杀手见面谈正经事,找个谁也没法偷听的地方。顺便说一句,他们两个都不吃猪肉了。
——哦,这个我不知道。他们两个在盘算什么?说真的,他们到底有可能在谈什么?你说他们都不吃猪肉了是什么意思?皈依拉斯塔了?歌手在干这个?他拉着他们和谈?
——你需要别人帮你回答这个问题?
——你他妈这么说话太越级了,小黑鬼。
——小黑鬼要告诉你,价钱涨了。
——你去跟中情局扯那些吧。
——拉斯塔不和中情局打交道。
——还有乔西·威尔斯,我他妈不为你做事。听我一句劝,开那扇门出去。别再来这儿了。
——我正在喝朗姆酒呢。
——那就干脆多喝一杯吧,顺便教教自己什么是他妈的格调。
——哈哈。你真是不一样。连魔鬼看见你都会走开,你确实不一样。
男人离开,没有关上任何门。
还有一个人,我在死者的土地上见到他,我不认识他。这个人死不瞑目,消防员若是死在火里就会平静离去。他也在房间里,他跟著名叫乔西·威尔斯的男人进来。他绕着乔西·威尔斯行走,偶尔穿过威尔斯的身体,而威尔斯误以为是一阵寒战。他企图打威尔斯,但拳头径直穿过后者的身体。我也曾经这么扑向害死我的男人,企图打他踢他扇他斩他,但顶多只能让他打个寒战。愤怒或许会消散,但记忆不会。我想说你只能默默忍受,但那份讽刺过于苦涩。我也知道他的故事,因为他每次都会大声喊叫。此刻他在哭泣,没有发现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在见证他的苦难。跑向橙街的火场,他是消防员七号。两层的公寓楼被纵火焚烧,火焰是疯狂的蟒蛇,蜿蜒穿过窗户,五个孩子已经死去,两个在火灾之前被射杀。他抓起水喉,知道水会喷溅而出,他跑进大门。他的右脸被灼伤,左太阳穴炸开。第二颗子弹击中他的胸膛。第三颗擦破他背后那位消防员的脖子。此刻他跟着送他来和我们这些人做伴的凶手。乔西·威尔斯穿过窗户离开。消防员跟着他。这一天才刚开始,但已经死了。
深夜伏击【96】(1976年12月3日)
妮娜·伯吉斯
你不可能理解那是什么感觉,只是心底里知道再过几分钟,这两个男人就会强奸你。神当你在自己犯傻,就像历史课希腊神话里的卡桑德拉,谁也不肯听她说话,连自己都听不见。他们还没有碰你,但你已经在责怪自己:愚蠢又天真的小贱货,穿制服的男人就是这么强奸女人的,你居然以为这是什么迪克与朵拉的故事,警察的职责是帮你把猫从树上救下来。你首先意识到的是“等待”这个词有多么可怕,而此刻你在等待,你能想到的只有你究竟是怎么绊跤跌倒臣服在某个男人脚下的呢?他们还没有强奸你,但你知道他们会强奸你,你第三次看见其中一个人在后视镜里打量你,他没有微笑也没有大笑,他的手摸着裆部,像是在玩弄自己,而不是调整内裤,于是你感觉到了威胁。
虏获你的是这种迟缓感,你觉得还有时间可以做些什么,可以跳车逃跑,可以闭上眼睛想象珍宝海滩。你拥有全世界所有的时间。因为等事情发生的时候,那全都是你的错。你为什么不跳车?你为什么不逃跑?警察听见我的思想,踩油门增加危险。你为什么不跳车?你为什么不逃跑?打开车门跳下去,抱住膝盖向前一直滚到停下。然后跑向右边的树丛,跳过某个人家的院墙,是的,你很可能会摔断骨头,但肾上腺素会带你跑远,非常远,我在课堂上也学过这个。我也许会撞青肩膀,也许会扭断手腕。开车的警察闯过第四个红灯。你想自杀别拉我们下水,另一个警察说着哈哈大笑。
我听说过一个故事,一个女人去报警说她被强奸了,但警察不相信,于是又强奸了她。你害怕,你能闻到自己的汗味,你希望出汗不会让他们认为你想要。你两天前剪过指甲,因为指甲油太他妈贵了,现在你没法用指甲挠这两个狗娘养的,你希望没法挠不会让他们认为你想要。但最重要的,有一点让你责怪和鄙视自己,使得这件事不需要闹上法庭(男性的法庭,他们出发来法院前多半刚用拳头教训过妻子)就足以让他们脱罪,那就是你没穿内裤。你不仅是你母亲时常谴责的那种荡妇,连她都会用你活该的眼神看着你。而我心想,咦,是吗?三个枪手闯进来的时候,谁让你是女人了来着?你被强奸也是你的错。过了一会儿,你意识到你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我脱掉右脚没有折断的高跟鞋,攥紧这只鞋。等他们打开车门,其中一个混球就只能一辈子当独眼龙了,不在乎哪一个。他可以踢我,对我开枪,强奸我的屁眼,但他必须一辈子记住这个女人让他付出了什么代价。
我无法想象还有什么比等待被强奸更加可怕。假如你有时间等待被强奸,那么就肯定有时间去阻止它。假如你不卖,那就别打广告,我的高中校长这会儿突然说。
你已经在想强奸过后的事情了,你会买更长的裙子,买更显老的拉到膝盖以上的长筒袜,买褶边裙,就好像我在《草原他妈的小屋》【97】的开场画面里。我会不再做头发,刮腿毛和腋窝。不再涂口红。穿平跟鞋,嫁给愿意耐心待我的施华洛飞教会成员,一个黑人,权衡一切,就算我生下来浅肤色的孩子,也依然觉得自己占了便宜。你想大喊快他妈停车,拿我的逼去操个痛快吧,因为这么做听起来很蛮横,蛮横得甚至能稍微吓他们一跳,因为你知道我这种人绝对不可能说出这种话。不是因为你有多体面,不,他妈的不是,而是因为你没有那份勇气。而这只是让你更加憎恨这些该死的警察了,他们对待你就像猫戏耍小鸟。也许这就像一个人自掘坟墓,他已经看见了结局,此刻在中间等待必将发生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他妈在说什么,但我肯定爆了太多的粗口。再多骂几句,我还不如自称金-玛丽·伯吉斯算了。此刻在车上的应该是她,她和她的滥交生活方式。不。这么想就太恶毒了。但我就是停不下来。没有谁活该受这份苦。但她比我更活该。他们应该左转驶向海文戴尔,但他们右转驶向下城区,声称这是抄近路。两个人,其中一个说他从没见过这种事,总理宣布举行两周后就举行大选。听着像是什么诡计,他说。但对你有什么意义呢?你又不是一辈子的社会主义者,另一个说。
——你说谁是他血逼的社会主义者?你还不如叫我苦力呢,或者拉斯塔。
——你,可爱的小糖包,喜欢社会主义者或者拉斯塔吗?
——哈哈,另一个警察说。
——喂,问你呢,后座上像苦力鬼魂的姑娘。
我想说对不起,我忙着思考1976年的女性不是害得自己被强奸就是送上门去挨男人操,但我没有这么说,而是说:
——不好意思,您说什么?
——你选拉斯塔还是社会主义者?我们等你回答呢。
——这条近路要开多久?
——你要是不冷静下来,表现得好一点,那就会越开越久。还有……他血逼的搞什么?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喜欢他妈的烟灰落在我的制服上。
——那就拍掉呗。
——拍你的卵。
——那就停车好了。发动机也需要休息一下。
他们停下车。我都懒得说我必须回家了。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午夜过后只穿一只鞋走在希望路上的女人不可能必须去任何地方。也许大选举办得有点仓促。也许共产主义没那么可怕,我听说古巴人不生病也没有烂牙。也许这是个兆头,说明我们见过世面了怎么的,因为新闻时不时用西班牙语播报。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甚至都厌倦了等这两个警察把我扔在哪条阴沟里。我希望我害怕。有一部分自我知道我应该害怕,也希望我害怕;说到底,假如我不害怕,这说明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两人靠在车上,堵住我身旁的车门。这会儿我可以从另一侧跳下车逃跑,但我没有。也许他们并不打算强奸我。也许他们打算做些事情,无论好事坏事(甚至有可能是好事),都比我这一整个白天和一整个晚上的无所事事强得多。现在已经是清晨了。这是他的错,他的保安的错,该死的和平演唱会的错。这个国家的错。上帝的错。上帝之上的存在啊,真希望他们快点完事。
——昨晚的《斯塔斯基和哈奇》绝了。那一集绝对没的比!斯塔斯基被注射了秘密毒药,对吧?哥们儿有二十四小时找到给他注射的人,否则就会扑街——
——我就从来分不清谁是斯塔斯基谁是哈奇。他们为什么总那么碰来碰去的,像两个鸡奸犯?
——朋友,东西到你眼里不是屁眼人就是鸡奸犯。一个男人都有女人了,你觉得那是因为他是屁眼人。这个剧集太牛逼了。不过我实在想不通车怎么可能飞得那么高那么远。
——你想试试吗?
——弄死后排上的小甜妞?
听见他们提到我,我说,
——我们是要去海文戴尔,还是我应该下车继续走?
——哈,你知道你在哪儿吗?
——金斯敦还是金斯敦。
——哼哼。谁说你在金斯敦了?我说甜妹子,我和我同胞,谁比较可爱?你愿意挑哪一个当男朋友?
——假如你们要强奸我,那就快点强奸吧,然后把我扔在你们扔女人的阴沟里,就别拿你那张擦屁股的破嘴来烦我了。
香烟从警察的嘴里掉了下来。两人面面相觑,很长时间没有开口。长得我都记不清有多久了,不止一两分钟。很可能比五分钟还要久。他们不但没有和我说话,彼此之间也不再开口,就好像我的发言抹去了他们会对彼此和对我说的所有话。我没有道歉,两个陌生男人开车带一个女人去了一个她不认识也不想去的地方,你说她应该怎么想?午夜时分,在这个地方,她全部的指望就是黑夜不会湮灭她的惨叫。
他们送我回家。抽烟的警察说,下次要是你想自找强奸,早点告诉我们,让我们把你留在发现你的地方就行。两人开车离开。
那是四个小时以前了,我直到现在还是睡不着。我躺在床上,穿着我穿了一整天的衣服,没有理会疼痛的双脚和弄脏床单的尘土。我很饿,但我没有动弹。我想挠我的脚,但我没有动弹。我想撒尿、洗澡、冲掉已经过去的那一天,但我没有动弹。我最后一次吃东西是昨天早晨,吃的是半个葡萄柚,泡在糖浆里还加了砂糖,我母亲常说这么吃会害我早早得上糖尿病。我母亲特别害怕麻烦,但麻烦就是纠缠着她,因为麻烦永远不会厌倦于证明它的存在。明天是和平演唱会,一枪,只需要一枪,哪怕只是鸣枪警告,现场就会天下大乱。今年早些时候在体育场,才刚开始飘雨点,观众就惊慌了。仅仅十五分钟就有十一人被踩踏致死。不会有人向他开枪,谁也不敢,但他们不需要。妈的,假如我知道不到十二个小时后民族党会召开一场盛大的活动,我说不定也会取出我的枪。
这个国家陷入动荡的时间已经太久,整件事情都会像是一场反高潮。说出这种话的我都不像我自己了。天哪,更像金米,或者他的另一个男朋友,不是那个拉斯塔,而是共党分子那个。劳动党只需要开车去公园,来到一个小角落,比方说马库斯·加维【98】纪念碑旁边,然后朝人开枪。他们只需要随便朝谁开一枪。他们可以轻松脱身,但暴民会焚毁半个金斯敦。哥本哈根城会反抗,但暴民队伍会无比壮大,我在海文戴尔都能感觉到他们跺得地面震动。他们会把哥本哈根城烧成白地,杀死那里的所有人,哥本哈根城的人会把八条巷烧成白地,杀死那里的所有人,滔天巨浪会从港口铺天盖地而来,卷走所有尸体和鲜血,将所有音乐和贫民窟狗屁冲进大海,也许——只是也许——我母亲会终于不再把自己裹得像具木乃伊,只为了将肮脏的男人挡在阴户之外,为了保持精神健全和每晚安眠。
罗爸爸
还有一点,我了不起的先生们。绝对不要拒绝一个白小子。经过没有月亮的炎热夜晚,你们满脑子都在琢磨谁会背叛你,也许是上帝,也许是凡人,但你们绝对不要拒绝一个白小子。你拒绝一个白小子,他喝你的男子汉汤【99】,辣得满脸通红,回到美国去,写文章说当地人给他喝羊头汤,调味料来自鲜血。你拒绝一个白小子,他说他来贫民窟是为了寻找节奏,带着你的四十五转唱片回英国,他发财,你却依然贫穷。你拒绝一个白小子,他会说是他杀了警长,懂不懂?然后任命你当副手,他跳上台,说黑皮、黑鬼、阿拉伯佬和他妈的牙买加人和他们的什么什么人不属于这儿,我们不希望他们待在这儿。这里是英国,是白人的国家,因为他认为黑小子永远不会读《旋律制造者》杂志。仅仅几周前,歌手在他希望路的家里,以最特殊的方式明白了这一点,当时他在为和平演唱会彩排。
仅仅几个星期以前。也许只是两周。歌手和乐队从清晨彩排到深夜。朱迪把他拉到旁边,说他正在唱的那句歌词“高压之下”【100】是民族党的口号之一,要是他唱出来,就意味着他站在了民族党一边,因此证实许多人的怀疑。他们重新排练这首歌,那个白小子也在。他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就像变魔术——噗!
——你从哪儿来,哥们儿?鼓手问。
——外面。
——克里斯带你来的?
——不是。
——你是《滚石》杂志的?
——不是。
——《旋律制造者》?
——不是。
——《新音乐快报》?
——不是。
——老黑奴种植园?
——什么?不是。
——凯斯·理查兹派你来拿大麻?全牙买加就没有谁的大麻比他的好。
——不是。
歌手来看这个白小子究竟是谁,他就这么冲进录音室,甚至没有像其他白人那样等在外面,白人通常像蚂蚁似的聚在外面,通常留着模仿脏辫的长发,戴着墨镜,身穿扎染T恤,说你们雷鬼哥们儿最牛逼,哥们儿有大麻吗?但这个白人的打扮不像在逃避一些什么和寻找另一些什么。歌手问他叫什么,但乐队等不及了,他回去继续彩排。白小子扇开大麻烟,就好像那是一群蚊子,他似乎屏住了呼吸。他时不时跟着节拍点头,但节拍之下的他和绝大多数白人都一样。他似乎在等待演奏结束。乐队不搭理他,不过等他们唱完那首歌,白小子已经不见了。
然后歌手像平时一样去厨房,拿个橙子或葡萄柚吃,发现白小子就等在那儿。他抬起头,但没有看歌手,他问,疯狂蛋头是什么【101】?没等歌手回答,他就唱了起来:他们疯狂,他们疯狂,就好像他必须感受歌词才能记起歌词。知道埃里克·克莱普顿几个月前怎么说你吗?那家伙,绝对是个人物,他登上舞台说,保持不列颠的白色。赶走所有黑皮所有阿拉伯佬所有他妈的牙买加人,你能相信吗?他就是这么说的,“所有他妈的牙买加人”!我操。他不是翻唱你的一首歌吗?事实证明你永远不知道究竟谁是你的朋友,对吧?歌手说他从来都清楚谁是朋友谁是敌人,但白小子继续说个没完,就好像他在自言自语。两名乐手走进厨房,诧异地发现那小子又冒出来了,就好像变魔法。哟,同胞,观光巴士把你撂下了吗,一名乐手说,但白小子没有笑,他甚至没有发出嘿嘿嘿的气喘笑声,白人不确定你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就会这么笑。
——上帝。上帝。上帝。你知道上帝的问题是什么吗?白小子说。我说的是耶和华、耶稣、雅威、安拉、耶神,无论你们叫他什么狗屁名字——
——请不要亵渎祂的无上威名。
——可上帝的问题在于,他需要名声,明白吗?对,注意、关注、认可。他自己说的,在你一切所行的事上,都要认定我【102】。假如你不再关注,不再呼喊他的名字,那他就会不复存在。
——同胞——
——而魔鬼,他不需要认可,事实上,越不露声名越好。
——朋友,你到底——
——意思是他不需要被点名、识别甚至记住。要我说,你周围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魔鬼。
——喂,最后一班旅游巴士已经走了,你只能出去叫出租车了。快走吧。
——我可以四处走走。
——但我们正在排练,而且……等一等,今天没有旅游巴士来这儿。你他妈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从头到尾,歌手一言不发。都是乐手在提问。白小子在厨房里走来走去,看窗外,看炉子,拿起一个葡萄柚。他端详了一会儿葡萄柚,扔了两下,然后放回去。
——所以那首《疯狂秃头》到底在唱什么?
——同伴,《疯狂秃头》唱的就是疯狂秃头。要是他必须解释他的歌曲,那他就会写一篇解释,而不是歌曲了。
——说得好。
——什么?
——康戈邦戈我呢?脏辫康戈邦戈我【103】。我的意思是说,我能理解《我打死了警长》,那是个隐喻,对吧?主义和对立?我想知道唱《撩起来》【104】那种甜蜜小情歌的男人上哪儿去了。是因为另外两个离开你了吗?所有人都有共鸣的大爱去哪儿了?《焚烧与劫掠》【105】?那就像《在马路上跳舞》【106】吗?你明白的,愤怒黑鬼的音乐。
居住在牙买加的黑人从小到大都不觉得“黑鬼”这个词有什么问题。从美国来的黑人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有个人说这他妈,但后面的话变成了喃喃自语。这说明白小子虽然不在自己的地盘上,既没有浑身肌肉也没有枪,却骄横得像一只孔雀,就好像这儿归他所有。就好像理所当然地谁也不会碰他,因为他是个白小子。我懂道理。我知道这种念头来自奴隶制。牙买加人喜欢标榜自己是全世界最有反骨的黑鬼,但实际上就算奴隶主带着六个或十二个男性奴隶走进森林,其中有几个是他仅仅几天前刚鞭笞过的,也不会有任何一个黑鬼对他做任何事情。
——新专辑就像乘着子弹似的飞向榜首。你到处都订满了,瑞典、德国、锤匠剧场、纽约市。你听不听美国电台?我是说,我对黑人没有任何个人意见,你知道的,吉米·亨德里克斯,对吧?但你知道吗?吉米死了,摇滚乐现在就是摇和滚,深紫、巴赫曼-特纳超速、脑色拉外科手术。他们不需要任何人假模假式上台,冒充摇滚明星……《我的男孩棒棒糖》【107】,那是一首好歌,非常好,节拍特别好,我就喜欢她那个样子,闯进来,唱红一首歌,完后就走。你让我心醉神迷,哈!
这时他开始步步后退,因为他看见乐手们围了上来。但他似乎并不紧张,只顾着用言语淹没整个房间,但没有人明白他在干什么。歌手一言不发。
——美国?我们过得很艰难。真的很艰难。我们必须重新聚集力量。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个煽动分子来搅起错误的浪潮。摇滚乐只是摇和滚,它有它的追随者,不需要……你看,我在尽量好好说话,把这些事告诉你们这种人。但摇滚,呃,摇滚是给真正美国人听的。你们必须停止培养听众,主流美国不需要你们这种信息,所以请认真想一想那些巡演……也许应该只是沿着海岸线走走。不要试图触及主流美国。
他一遍又一遍地强调他的论点,从一个角度说完就换另一个角度,新说法老说法一股脑地扔出来,直到他觉得他们已经明白了他的论点。但和平时一样,白小子认为黑人很愚蠢。他们从他进门就明白他想说什么了:别和白人对着干。
他没有看任何人,等待众人理解他的言论,让众人慢慢理解他的言论。他又说什么他不想再来这儿了,然后说什么演出签证都堆在某个操劳过度的使馆办事员桌上。歌手一言不发。——我的男孩棒棒糖,好歌。确实是好歌,他说,穿过厨房门出去了。众人沉默了足有一分钟,有人怒骂那个狗逼白小子如何如何,然后追了出去,但他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噗。
有人认为那是魔鬼本人登门拜访。但现在是1976年12月,虽说拉斯塔不为中情局做事,但总有别人替中情局卖命。我问警卫为什么放白小子进来,但他们说他大摇大摆走了进去,就好像他有他们不可能阻挡的重要事情。其实并不是这样。我明白,歌手也明白。我们这种肤色的人绝对不会去碰他那种肤色的人。歌手从此开始怀疑所有人,我猜我也不例外。我的名字和劳动党搅在一起,所有人都认为劳动党和中情局狼狈为奸,尤其是一批“不要称之为枪械”的货物刚从码头消失。噗。但这个白小子和其他人不一样,没有警告或威胁他退出和平演唱会,其他人打电话来让我们听沉重的呼吸声、发电报、在警卫那里留下信件、骑着摩托车开过门口时对空放枪,而歌手并不害怕任何不敢露脸的人。
但他没有说我同样不敢说的话。事情到最后都落在我身上。我,还有哥本哈根城最凶恶的那些人。但凶恶已经没有意义了。凶恶无法与阴谋匹敌。凶恶无法与邪魔匹敌。我看着、坐视他们将我赶下神坛,因为政治现在是一种新游戏了,需要的也是另一种玩家。政客在深夜来找乔西·威尔斯,而不是我。我了解乔西·威尔斯。1966年乔西的灵魂被夺走好大一块的时候我也在,但只有他才知道他用什么填补了空缺。
至于其他人,美国来的白小子和牙买加的白小子——他并不白,其实是阿拉伯裔,把自己的英语操成金发碧眼,让那些孩子放松警惕——他们也向歌手送出了威胁。这些全都是因为脏辫想唱热门金曲,说出他的所思所想。哪怕是现在,没有人知道那个白小子从哪儿来,也没有人再见过他,无论是大使馆、梅菲尔饭店、牙买加俱乐部、利瓜尼亚俱乐部、马球俱乐部还是其他外国白人与本地白人聚集的地方。也许他根本不住在这儿,只是飞来执行另一个任务。从此以后,门口的警卫加了一倍,然后有一天干脆换成了回声连队的人。黑帮武装当然比警察强,但我信不过民族党的武装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