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知道嫌犯的身分,应该就可以知道他与被害者的关系,以及行凶动机!但报案者牟礼田敏雄却表示自己完全不知情。还好,一整个晚上在病床上翻来覆去、持续梦呓的阿蓝终于恢复了意识,更幸运的是,他未罹患暂时性健忘症,一切过程终于明朗。翌晨,在医院里,阿蓝并非对着谁说话,只是勉强动动僵硬的舌头,结结巴巴说道:“那家伙现在怎么啦?他耀武扬威说自己是三游会的干部。那个小混混……”
“三游会?”
“好像是三轩茶屋的流氓组织。以前曾与八田皓吉吵架,面罩被扯掉,所以前来报仇。”
刑事之间霎时弥漫紧张气息。
“等一等!可以从头说清楚吗?”一位年长的刑事拉过椅子,柔声问道。
“从头……”阿蓝有气无力地闭上眼睛,再度梦呓似地说道:“他们在路上发生争执,八田皓吉先生扯掉那家伙的面罩,说‘我记得你的长相’,然后一把推倒对方……所以,自从搬到这儿之后,对方不知上门几次了,还曾经说过,如果进不了门,就要烧掉房子!”
从断断续续的陈述中得知,以前住在三轩茶屋的被害者八田皓吉与年轻嫌犯曾因细故吵架,年轻嫌犯因而闯入目白的屋子逞凶报仇。虽然无法认定案子就是如此单纯,但警方立刻针对三轩茶屋一带展开彻查,结果轻易就查出了年轻嫌犯的身分。
嫌犯自称是战灾孤儿,出生于东京,本名斋藤敬三,目前居无定所,以前只涉入毁损公物一件案子,纯粹只是小混混。所谓的三游会,乃是盘踞玉电三轩茶屋车站周边闹区铃兰街一带的流氓集团,包括中学生在内有廿几人,平常五、六人一组,专找酒店出来的醉客麻烦,勒索财物。不过,斋藤并非干部。
“那小子经常有一些怪异行径。”
同伙之一啐了一口痰,说他没什么气魄,但只要闹事就立刻拔刀相向,大家都当他是疯子。但是,未曾听说他与中年大叔有过纠纷。
这个年代的不良份子,一般人很难搞懂他们在想什么,也很难预知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虽然只是面罩被扯掉的小事,也难说不会拿十五公分长的登山刀刺入对方脖子,但即使此,发生命案的地点是以前的主人家族一一离奇死亡的“死亡之家”,被害者又是今年三月初在黑马庄事件中,前往理应不知地址的妻舅住处,接着目睹妻舅玄次吐血死亡的人。依此判断,凶手不可能只是街头混混,动机应该也不只是打架寻仇。
本来就未完成的“黄色房间”,看起来不过是个色彩杂乱的书房。就算是眼光独到的社会记者,应该也无从得知那是“冰沼黄司”打造密室失败的房间吧?但是,背后关系的追查,却一天比一天更加紧迫了……

……牟礼田俊夫在实际发生第四起密室杀人案前代笔写下的小说《凶乌之死》,虽然仔细加上了插画,另又追加“白色手臂的主人”到“痴者之死”等章节,却在写到约两万八千字左右,就突然中断了。

 

45 非密室的密室

“请问,你到底有何打算?这部小说……”把一叠暂时装订的原稿纸放到桌上,久生仿佛无法了解作品的意图。“那天我们确实从动坂赶往龙泉寺,也见过‘阿拉比克’的妈妈桑,还拜访目黄不动明王寺的住持。到这儿为止,过程都类似,由于没想到君子就是黄司,所以受到惊吓也是事实。但从那之后到我们一起前往目白想逮住皓吉的阶段,你却说‘等一等,坦白说,从一开始皓吉就不是冰沼家事件的幕后黑手,只是因为太善良,所以被凶手利用。关于这一点,我会在我的小说里详细说明,我现在正全力完成,请再等我一个星期’,所以我才耐心等到今天。但在小说里,他不就是幕后黑手?更有可能与黄司是父子关系,如果两人企图联手摧毁冰沼家族,到目前为止的事件经过也大致就是如此。我想知道的是,到底哪一个剧情才是真的?”
许久未曾露面的阿蓝也在一旁不满说道:“大体说来,我不喜欢这样的角色。吊在半空中被勃毙……而且,我一向不说粗话,就算和扮演君子的黄司对决也一样。”
听他的口气,似乎很不满意自己扮演的角色。
三月廿七日——
距离造访目赤不动明王一个星期之后,湿漉漉地持续飘下的毛毛雨难得停歇了,今天是个晴朗的星期天,三人再度于下落合的牟礼田家相聚。刚刚读完了牟礼田的苦心之作,但就如同久生所说的,阅毕之后,令人完全无法理解这部小说的意图。明明答应会有“第四密室”,但黄色房间并非什么密室,嫌犯黄司在情急之下逃入隔壁的房间自杀,这种结局让人难以释怀,结果贪、瞋、痴三恶灭亡了,“冰沼家杀人事件”与“花亦妖轮回凶乌”也宣告完结,真是令人觉得遗憾透顶。重要的是,在现实中,尽管君子,也就是黄司行踪不明,但他父亲——被视为共犯的八田皓吉不但未遭登山刀刺毙,到目前仍安然住在目白的宅邸,而且已经完成买卖契约,还说在大阪找到新工作与结婚对象,打算永远住在大阪。所以等苍司一康复,立即就由苍司继续管理。皓吉希望可以尽快前往大阪。看牟礼田的态度,似乎也没打算挽留皓吉,因此所谓的《凶乌之死》,这差距未免太大了,难怪三个人读完之后都露出不满的表情。
牟礼田略微露出苦笑,“看来我耗尽心力的作品,获得的评论很糟。事实上,要假设真正发生了这样的事件,同时解开真相或许很为难。但无论八田皓吉在小说里说了什么台词,都有他自己的理由。只是在现实中,他与一切犯行都无直接关系,否则怎么会让他去大阪?……但是,在这部小说中,我希望先确认违反事实的部分,因为若不这么做,就会愈纠缠不清。”
牟礼田说着,拿起稿纸翻阅,“首先,阿蓝住进黑马庄发现诡计这个部分属于创作,因为实际上不可能切断榻榻米下的粗木桩。根据管理员表示,滨中鸥二之前的房客,擅自将厨房地板改为可掀式地板,当做储藏格使用。如果要从那里进入,的确进得去。地板下全是混凝土,就算留下淡淡的脚印,外行人也看不出来。拉开衣橱下方的抽屉,拆下农橱后侧的木板,或许可以容人进出,但事实上能否办得到,这可就难说了。对不对?阿蓝。”
“好烦喔!可是……”久生以烦厌的口气反问,“黑马庄事件该如何解释?如果无法了解所谓的第四度空间是否真的可以使用,那么玄次的死也只是一般的自杀了。这不可能……毕竟黄司真的留下黄色袜子暗示了诡计,不是吗?”
“那双袜子是我买的。”牟礼田一脸不以为意的神情,“因为你们两人太急躁,所以我想,若让你们看到袜子,一定会想到君子……知道吗?在黑马庄事件中,有件事很重要,那就是这家伙的确是以滨中鸥二这个名字住进黑马庄,而且确实也在打探玄次的动静。但这件事必须与皓吉当时的到访分开判断。也就是说,皓吉与玄次并非同伙,皓吉很可能是接获真正的情妇或另一个我们完全不认识的人通知,所以才赶往黑马庄。假设他作梦也没想到,黑马庄另一个房间里有个叫滨中鸥二的家伙在暗地监视事态发展,那么情况会是如何?目睹喝下威士忌倒地的玄次,这个滨中鸥二肯定会高声大喊‘有人喝下毒药了’,然后冲出房间吧?但是,预先在威士忌瓶内掺入氰酸钾,之后再趁机掉包,这种事黄司绝对干得出来。不知是幸或不幸,在无人目睹的情况下,皓吉冲出房间,黄司则适时推开衣橱抽屉现身。要假装成玄次,一个人应该就可能扮演。或许自始至终,皓吉就一直被人利用。不只在黑马庄,而是整起事件一开始就如此。”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久生好闹脾气似地摇头,“如果皓吉与黄司不是同伙,那为什么要在冰沼家打造一间‘黄色房间’,还堵死钥匙洞,装上门闩?光是这些,就是很明显的证据了。”
“所以,那也和黄袜子一样。”牟礼田露出有点儿做得太过份的神情,“我之前也说过吧?那是我拜托打造的。为了这部小说,费用也由我支付,包括窗帘和壁纸。”
“你这也太……”久生首次发怒,“为何要模仿到这样的程度?一般来说,在黑马庄事件之后,表明皓吉是所有事件的幕后推手,然后再说明背后潜伏的真正主角是黄司也就够了。但现在听起来,好像连黄司也都是你硬生生创造出来的角色。没想到连黄色袜子都自己买,根本就是把人当白痴要嘛!”
“但无论怎么说,君子绝对就是黄司……”亚利夫从内口袋取出用纸包好的照片——如小说中撰写的过程,‘阿拉比克’的妈妈桑将未上妆的黄司照片借给他——置于众人面前。“无论如何,这家伙的存在是绝对无法否定的。就算花婆与圣母园事件之间未有确实证据,但这家伙绝对有用录音机录下我们的推理竞赛内容。日后到了最后阶段,我们只要交给警方去处理,由警方正式搜寻他的行踪就行了。只要逮到他,逼他招供,应该就可以了解他到底是不是黄司,以及他在冰沼家事件中涉案的程度有多少。”
“牟礼田先生,你的意思呢?”阿蓝也转过头来,“在这部小说里,隐约谈到他是在东京土生土长,但真的有三游会吗?那个小混混到底是不是冰沼黄司?”
“三游会有是有……”似乎因久生发怒而受不了的牟礼田,面对背向自己的未婚妻,语气也转为哀求,“奈奈,你听我说,我不是为了好玩才写小说的,我只是为了让冰沼家的悲剧以悲剧的方式做结束。但在这个案子里,有太多我无法解释的巧合了。就以五色不动明王与玫瑰园之间作比较,应该就可以明白。算得上是真凶的,从红司死亡到第四密室,只有一个人有此可能,我应该也写在小说里了。为了让人读了之后,能够体会到‘啊,原来如此’,所以到目前为上,我还一直塑造皓吉是真凶,但后来发觉,如果随便瞎扯,一定会以为我胡闹。我也说过好几次了,这部小说是以假设事实发生为前提。若是到处挑毛病,那我为什么要自找麻烦?”
“若要谈矛盾,那到处都是矛盾。”久生猛然转过身来,冷冷说道,“对不对?虽然在这里遭遇失败,但黄司企图以‘黄色房间’为舞台创造第四密室的构想本来就很突兀,不是吗?因为诡计虽然使用PA等于PB的公式.但红司只给极少数人看过那个公式,假设黄司将推理竞赛之夜的谈话内容录了音,而且反复听了不知多少遍,应该也无法明白其中的意义吧?对了,何况我们是在“萝勃塔”讨论那件事,那么黄司就更不可能派上用场了,这是其中一个矛盾。另外,无论怎么反复阅读,内文完全没见到皓吉与事件无关系的证据情节,只有身为作者的你加注说明皓吉是无辜者。那为什么又要写出小说里那些台词,让阿蓝受到痛苦的折磨?而且、若与案情无关,君子不是没老公吗?但妈妈桑告诉我们的实情也与小说写的内容一样,那应该不是随便写写的吧?对了,还有一项最重要的,迎接阿蓝进入屋内,皓吉又仔细锁上玄关门锁。但牟礼田敏雄与警方人员赶到时,似乎很轻易就打开了。再说,把黄司逼入他以前出生的‘红色房间’,令他自杀的情节,从来没听过有如此容易锁上又开启的门锁。”
一口气说到这儿,她略感遗憾似地取出香烟。“算了,我会自己解决。”
然后,看也不看牟礼田递上的打火机,久生转身划亮火柴。
“关于这部小说……”亚利夫斜眼看着两人斗嘴,也开始提出自己的观点。“虽然还不知道结局如何,但在前半阿蓝昏迷为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就是说,警方以为只是吵架寻仇,但实际上,躲在门后的君子、也就是黄司,没多久就现身了。后来阿蓝恢复之后才告诉我们,事情的来龙去脉是如何如何。”
“情节就是如此。”
“这么说来,阿蓝昏倒之后发生的事,都是作者自己的幻想?尤其是后来发现的现场,我们若以当时的场景完全相反的角度来思考,那就表示事实与小说中的内容完全相反啰?换句话说,根本就没有皓吉跪在一旁迅速捆绑阿蓝,以及黄司下达命令之类的情节?”
“是的,我希望读者能够了解这一点。”牟礼田似乎恢复了气力,“我让黄司戴上手套,主要也是为了这一点,警方就只在在两支门闩上发现他的指纹。我设想,如果没在别处发现指纹,那就可以从截然不同的角度重新审视这次的事件。”
“可是……”阿蓝还是不服气,“为什么我要被吊在半空中?皓吉为何从扶手椅上跌下来?没错,所谓尸体升降机的构想很有趣,但如果黄司无法如他自己的预告所言,漂亮地从插上门闩的房间脱身,那就不是很好的诡计了。”
“的确如此。”牟礼田声音用力,表示同意。“如果读者都有这样的眼力,那么作者也就会更加卖力了。奈奈有她的一套,帮我搜集了我希望被指出的一切矛盾,而光田亚利夫则直指问题的核心,至于诡计方面则如阿蓝所言,如果只是尸体升降机,那也算不了什么,当然。可以将它视为兼备了密室的诡计。”
“可是,那并非密室……”
“没错!但若想创造密室,其实很简单。亦即,黄司脱身的房门,并非一开始被发现靠楼梯侧那扇被开启的房门。而是插上门闩靠书库侧的那一扇……也就是说,靠楼梯侧的房门明明可以从内侧关闭,却不知何故是开启的,所以‘黄色房间’依然还是密室。但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它是‘非密室的密室’。”
——非密室的密室。虽然不明白牟礼田究竟想说什么,但如果书库侧的房门可以自由外出,那么嫌犯黄司,为何不让楼梯侧的房门,保持插上门闩的状态?
“你又来了!”久生语带讽刺,“就算是小说,难道嫌犯不会从开启的房门逃出,反而故意绞尽脑汁从插上门闩的密室脱身?就是因为拼凑太多这种把戏了,所以才有人批评本格推理小说是骗小孩把戏的小说。什么完整蒐集所有的矛盾,真是太不甘心了……”
但牟礼田似乎毫不在乎,一脸漠视的神情。“若要说明这点,就必须解开红司留下的那个平衡公式。但就像在黑马庄利用皓吉的大阪腔调最明显的特征一样,另一项特征应该不可能不被利用!亦即,总是穿在身上的皮夹克,以及容易滑脱的斜纹呢长裤,红司一定也从这里获得启示。穿这种布料被绑住双手双脚,只要用力缩背,不就成了完美的滑轮?这也是阿蓝在小说中穿上尼龙夹克的原因。把这个人体滑轮吊在半空中,调整到适当的角度,挪动圆臀和背部,拉动门闩的绳索就可任意拉扯,关于这一点,只要看看小说里的附图就可明白。可是,在从扶手椅上跌落之前,皓吉大概是用臀部去磨蹭门闩吧!阿蓝则与他成直角被吊起。这是因为轻轻绑在门闩上的绳索,完全是从楼梯那个方向,也就是楼梯侧房门上方的气窗自由操纵这两个人体滑轮。所以,完成布置后,黄司将楼梯侧的房门从里而插上门闩,然后打开书库侧的房门外出,绕了一圈,在楼梯侧的房门外放置椅子。站上椅子后,才能从那里关闭对面的房门。图解在此。”
他取出事先画好的附图解说给两人看。把尸体吊在房间半空中,让臀部当成滑轮,操纵绳索关闭另一侧房门的构想,乃是红司想出来的。他曾说过“这个密室需要两具尸体,而且,被害者尸体被发现时,发现者通常都会慌张地抱起尸体然后放下,对吧?我的着眼点就在这里,只要尸体被稍微动过,诡计的痕迹就会什么也不剩……”而这就是他当时说过的巧妙装置。如此说来,凶手A、B、C、D四个人的杀人轮舞,难道就这样结束了?
“可是,楼梯侧的房门也是打开的吧!”阿蓝颇为心急。
对而的久生则故意接着说:“是呀!好不容易加入插图写出来的小说,结果却充满了矛盾,看来问题出在作者能力不足。就算可以完成这种诡计好了,瘦小的黄司,又如何把像河马一样重的皓吉抱上扶手椅?况且,还说什么绳索轻轻绑住门闩?说得很容易,但只要绑成一圈,就算用手拉近,应该也解不开吧?若是用铁钉或其他东西固定,很可能会掉下来。希望作者在这方面,可以稍微多花点心思。”
“我考虑很周详,但没时间写到那么细节程度。”牟礼田淡淡回答,“黄司的尸体上发现可疑的东西。他手上抓的是被关在‘红色房间’时,打算从窗户抛上屋顶的绳索,因此可以假设很难找到。而我所谓可疑的东西不过是个腕表,但是他却戴反了……这并不是红司曾说过‘让一切方向相反,好扰乱擅自逝去的时间’的意思。他的表是由一条老式皮革表带穿过腕表底下,用来固定在手腕上,但表本身却上下颠倒反着安装。通常,如果表带扣针在皮革外侧的话,那么表面的文字盘当然朝上,结果他的文字盘却上下相反。如果‘牟礼田敏雄’在场,应该就会立刻发现,只要拆下表带,便可利用扣针系上绳索与门闩,同时成为仙境的入口……或许红司曾经将表反着装在皮带上,在东京街头闲逛,到处找寻可能是梦游仙境入口的黑暗小洞。根据我的想像,十二月廿二日当天晚上,他的确找到了,但也因为找到了而死亡。所以,如果这部小说写得很差劲,无法解决案情的话,那我们只要找到仙境的入口就行了。坦白说,也只有在那个地方可以隐藏《凶乌的黑影》中的〈骇人的真相〉,顺便也可搜出‘轮回凶乌’……”
——梦游仙境的入口。那是红司在某次的“疯狂茶会”中首度提及,亚利夫本来认为那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但牟礼田仿佛暗示还有其他的人口,以热心的口吻继续说:“一起出动的话,应该很快就可以找到,所以我建议我们到向岛(注:地名,位于东京都墨田区)看看,反正都必须解决。”
虽然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什么,但感觉他好像立刻就要出发。所以,亚利夫茫然反问:“去向岛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赏花了。”牟礼田理所当然似地回答。
“赏花?”
的确,接近四月,报纸也开始出现,大约再过五天什么地方会有樱花盛开之类的报导,但从找寻梦游仙境的入口,急转直下变成了赏花。话题的改变未免也太大了。
“你大概还不明白,”牟礼田叹息似地,“冰沼家的事件完全不出红司的预言,这也算是异乎寻常的巧合。这样一来,‘花亦妖轮回凶乌’是不是也要按照剧本一样结束?首先,揭开序幕的默剧是‘阿拉比克’的莎乐美舞台,然后是表现精彩、模仿爱伦坡‘红死病的面具’的‘白色房间’,接下来则是可以当成新闻报导的玄次命案始末,后续接上的是回溯过去,出现了‘黄色房间’,希望以橙二郎的死亡构成中场的剧情。但是他错了,因为那只是延续柯南·道尔‘退休的颜料商人’第一段的笑闹剧……这么一来,就等于漏掉了预定出现的中场剧目;讽刺的是,中场其实是由我们演出。请回想一下,你们在‘阿拉比克’进行推理竞赛的那天晚上,虽然气象台没有纪录,但确实是个‘飘雪’的夜晚。然后接下来是在我家,几个人在一起聊着推理话题,那天是个月圆之夜吧?既然有了‘雪’和‘月’,剩下的岂不是该搭配‘花’吗?那么,难道不能认为,到什么地方去都无所谓,只要大家一起出门赏花,应该就可以立刻发现〈骇人的真相〉与梦游仙境的入口吗?”
听他这么一解释,的确没错,至少构成了“雪·月·花”的固定型态。莫非在不知不觉间,大家都成了“花亦妖轮回凶乌”的登场人物?
牟礼田仍很在意情绪似乎好转一些的久生,“地点还是向岛好了!下个月五日……星期二,还好没什么事,所以也请光田向公司请假。但在那之前,请务必仔细想想,为何在我的小说里,‘黄色房间’不是密室。奈奈所指出的矛盾,我都已经考虑过了。”
话题突然一转再转,牟礼田的方向常让人摸不清头绪。黑马庄事件后,他充满自信地表示要揭开真相,却企图用两万多字的小说解决,说明皓吉背后有黄司的存在,而且黄司就是“阿拉比克”的君子。但读过之后,却发现不仅未能痛快解决问题,反而更令大家混乱不清,现在又说,只要去赏花,一切疑点都会明朗,简直让人觉得被耍弄了。在此期间,他似乎认定了皓吉并非事件幕后指使者,而皓吉也依言前往了大阪。至于目白的宅邸,在四月廿四日让渡之前,从腰越搬回来的苍司与阿蓝,雇用每日上下班制的女佣,一起住进了目白的家中。
到了约定的五日,亚利夫他们三人半信半疑地在雷门集合。结果,如牟礼田所言,梦游仙境的入口确实存在。

 

46 前往仙境的邀约

“春天果然真的到来了!”牟礼田说着走过言问桥。
一片悠闲的春天景色沿着河岸向远方扩散。眼前如《乘合船》一文所形容“筏在柳樱间”的隅田公园,可能因为是非假日,携带小孩的赏花客悠哉地来回漫步,绽放八分的花朵形成的花海彼端,淡蓝色的天空无尽延伸,四个人前后走在土堤上,有几个贩卖红色、黄色赛璐珞制的小风车贩子,只见所有风车同时转动,四个人就这样擦身而过。
对牟礼田来说,茶店的红色毛毯可能是他久未见到的日本格调吧?过了三围,在樱树大道尽头的外围茶店里,牟礼田兴奋吃着樱饼,还要老板再来一杯番茶,丝毫没有想离开的意思。
以下是题外话——亚利夫从这天以后,每年都会来到向岛赏花。有一次,他忽然注意到老树几乎全被砍掉,全面换栽幼树,外面茶店的红色毛毯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全是玻璃与混凝土建造、叫卖饭盒的建筑物。他走近一看,大概是昔日的著名老店吧?客人们坐在漆上塑胶涂料的椅子上,同样等着吃樱饼……没错,应该就是同一家茶店吧!
拉回主题。牟礼田看到三个人不安地围坐一旁,终于站起身来,“我们去找个可以安静谈话的地方吧!”
然后开始悠哉地往前走。不久,大家在不见人影的三围神社境内,由清浦奎吾(注:生于嘉永三年(一八五〇年),殁于昭和十七年(一九四二年),为日本第廿三代内阁总理大臣。此处的普国,指的是普鲁士,也就是现令的德国)撰文的“普国警察上尉海恩君表功碑”的大石碑前坐下。
土堤上不停有悠闲的游客经过,在令人想困的春天这样坐着,所有阴沉的纵火与杀人日子,只觉得有如一场梦。说要带大伙儿到梦游仙境入口的牟礼田,好像也觉得这种大好天气不适合谈论杀人话题,只是一直抽烟。久生则焦躁地微微低头不语。
她今天是从大年初一以来第一次穿上和服。光琳风格的飞石图案织染外衣,不同菱形织成的内衬,搭配金色丝锦衣带,长内衣从袖口适当露出,因此脸上仍尽可能挤出笑容。但终于好像忍不住了,于是开口道:“到底怎么啦?怎么每个人都不说话?如果有顾虑,就由我来开口吧!那天以来,我很努力思考,但是仍旧找不出答案。也曾想到有一种可能,但因为太诡异了,连我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