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娇作为皇后,连忙吩咐下去,将宫中所有鲜艳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各宫屋檐下挂着的一溜红灯笼都换成了白色。
便是两个儿子,身上穿得衣服也都被换了下去。
只见原先富丽堂皇的坤宁宫一下成了冰雪世界,熙儿惊讶道:“娘,怎么了?我的蹴鞠都不给玩了!”
那蹴鞠红红的十分喜庆,当然是不能再拿出来。
“你皇祖父去世了。”裴玉娇指指天上,“去了那里。”
熙儿瞪大了眼睛:“去了天上?怎么去的?”
“等年纪大了或是生了重病,个个都要去的。”裴玉娇想起自己的母亲,柔声道,“你再大一些就知晓了。”
“可为什么要白色呢?”
“去了那里,咱们不是见不到了吗,故而便得用白色来哀悼,这是规矩,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就好像你叫母亲为娘,叫父亲为爹,你只消明白就行了。”
世上总有这样那样奇怪的规矩,熙儿点点头,小大人般叹口气:“我都不太记得皇祖父了,好似抱过我。”
“往后给你看他的画像,你就记得了。”
“跟娘的那张画像一样吗?”
司徒修给她画得封后图,裱好了贴在殿内,那是她最风光的时候,怎么瞧都不腻,常被他笑话。
裴玉娇摸摸他的脑袋:“是画师给你皇祖父画的,跟真人一模一样呢。”
熙儿哦了一声。
太上皇驾崩,规格与皇帝是一样的,那日开始,整个华国禁止玩乐,作为儿子,司徒修自当要为父亲守孝。只他是皇帝,国不可一日无君,是以只守得半年,大臣们便开始求三求四,他才重新又穿上龙袍,主持早朝。
大雪纷飞,司徒弦月站在塞外的风霜中,捧着一盅酒朝地上撒去,想起第一面见到司徒恒成,他尚是年青英俊的皇帝,可转眼间,也不知时间如何过的,却已化作一抔黄土。
这最后一面,其实见不见也无妨了。
人,最终都是殊途同归。
她扔了酒盅,坐上马车,远走而去。

第164章

天弘三年。
年轻的皇帝坐在奉天殿的龙椅上,面色冷峻,就在前日,与华国相安无事几十年的外夷,在首领乌律的带领下,夜袭迦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而迦城的知府竟然弃城投降,实在有损国之威名!
也无怪司徒修会生气。
在他将将登上帝位之日开始,便很注意边疆安危,岂料一缸好米混入老鼠屎,丢失了疆土,刚才已经有几位大臣被劈头盖脸训斥了通,如今再无人敢说话。
可金銮殿上,作为臣子不能不替主上分忧,众人纷纷朝裴臻看去,更有些臣子,甚至做出了请求的手势。
裴臻轻咳一声,向前一步道:“皇上,如今追究职责未免过早,当务之急,该收复迦城,不如让几位将军戴罪立功。”
见岳父出面,司徒修的脸色才缓和些,谁料裴臻又道:“臣也愿领兵前往,还请皇上恩准!”
殿内寂静无声,因最近战事,裴臻数次请求出征,司徒修没有一次准的,众人心知肚明,那是因为皇后的关系,有些臣子在心里便道,有个皇后女儿,皇帝女婿,还拼什么战功啊,早该好好享福了。
可裴臻还有向往,还有热血。
只司徒修是决不答应的,不然回头怎么跟裴玉娇解释,她非得跟他闹起来,司徒修淡淡道:“裴大人乃太子太师,朕两个孩儿还得由你教导…”他突然看向裴应鸿,“火铳营原就是你统领,另在叶城屯有十万兵马,你今日即刻出发前往叶城,与王将军汇合,拿下迦城。”
裴应鸿如今已是二十出头的人,这几年历练,早也有了丰厚经验,正是年轻将军中的佼佼者,闻言立时领命。
早朝又持续了半个时辰方才散,裴应鸿见裴臻沉着脸,笑嘻嘻道:“大伯,您就好好带两位大皇子吧,给咱们这些小子一点机会!”
“滚。”裴臻一脚踢过来,“他们两个才几岁,能学什么?他便是不想让我去打仗。”
“这还不是因为娘娘。”裴应鸿宽慰道,“总是为大伯好。”
裴臻也是没法子了,叮嘱道:“乌律有奇才大略,故而这几年才能征服其他部落,你务必要小心,最好与王将军多多商量过后才去迦城,莫轻敌,也莫要冒进,他们擅长骑兵,你多用枪兵,随机应变。”
裴应鸿这才露出严肃的神色:“这些年大伯的教导我都谨记在心呢,绝不会丢了咱们裴家的脸!”
“好。”裴臻拍拍他肩膀,“等你凯旋。”
两人说着话,往前去了。
司徒修则在乾清宫批阅奏疏,他十分勤奋,每日早朝从不歇息,在这三年间,颁布了许多法令,减轻税收,提拔俊才,华国越发繁荣昌盛,只一个外夷,总是难以肃清,难怪父皇临走时,都曾提起这个问题。
他捏了捏眉心,暗想或者自己哪日亲征,将周边一概都收纳华国疆土?
到得下午,只觉肩膀略有酸意,他放下朱笔,慢慢行至农园。
眼前绿意浓郁,一大片的蔬菜长势茂盛,肥美可爱,他露出笑来,并不让别人打搅裴玉娇,信步过去,只见不远处,她坐在石凳上,抱着衍儿在吃果子。
新鲜长出来的果子才摘下来,将石桌上的竹篮摆得满满。
旁边有个木桶盛了水,想必是拿来洗果子的。
衍儿今年三岁,吃得几口觉得甜,好吃,把自己吃了一半的送到裴玉娇嘴里:“娘也吃。”
熙儿并不在此,五岁的孩子已经开始念书,司徒修将他当太子对待,颇是严格,故而日日都要去春晖阁听课的,也只有这娘儿俩最闲,种菜喂鸡,御膳房至此也不用去市集买办了。京都谁人都知,皇后被皇帝惯得不成样,将皇宫变成了菜园子。
可又如何呢?瞧着她温柔的眉眼,什么都值得。
他正当要走过去,却见裴玉娇放下衍儿,与竹苓道:“这些洗好的果子给皇上送去,还有膳房那里,叫他们炖个人参鸡汤。”
竹苓笑道:“哪里能常吃人参呢,娘娘,皇上还年轻,不到这等补的时候呢。”
裴玉娇没说话,只听见果树上小鸟的啾啾声,好半响她才叹口气:“也已经二十六了,过了一半…”惊觉说错话,听着像是诅咒似的,她声音越发低了,“上回去祭祖,我瞧了那一排祖宗,都是四五十岁,还有三十来岁便过世的,就是父皇,算是长寿的,也不过才五十五。”
声音带着颤音,竟好像要哭了,竹苓忙道:“娘娘真是胡思乱想了,皇上文武双全,身子骨也比旁人强健的。”
“可他总是没个好好歇息的时候,昨儿半夜做梦都在喊打喊杀,好似什么城被人抢了,把我惊醒,我瞧他出了一身冷汗。”裴玉娇低头拿帕子擦擦眼睛,“若不是皇帝还好,你瞧祖父都六十好几了。”
做皇帝那是劳碌命,她一点没看出有哪里好。
司徒修原要过去的,闻言转身走了。
这些唠叨,她也不是没有提过,但没有今日这样露骨,这傻子,怎么就想那么远呢,便是他活到五十,也还有二十几年,一年那么多天数,难道还不够?
历代帝君恐也是这般想的,尤其是明君,国泰民安,盛世辉煌,在这历史长河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人生便是短,也无妨。
可她是女人,到底不一样。
他坐在书房里,想得许久,半响写下一纸诏书,与执笔太监道:“明儿早朝由你带去宣读。”
第二日,群臣上得奉天殿,没有见到司徒修,他在哪呢?他睡在裴玉娇的身边。
那样安静,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后,他放下了肩上的部分负担,人也轻松多了,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以至于她醒了,痴痴看着他,他也不知。
但她也没有说话,以为自己是做梦,因这几年来,他真的勤政,除了节日,鲜少会睡到那么晚,她揉了揉眼睛看他,又揉了揉眼睛,好一会儿突然叫低呼一声,猛地把手掌放在他额头上。
定是病了,才会没有去!
可他还是没醒,裴玉娇吓得都要哭了,正当要使人去请太医,他睁开眼睛噗嗤一笑:“朕不陪你,你不乐意,朕陪你,你又大惊小怪的。”
“你没有不舒服吗?”她贴上去又拿自己的额头去碰碰他的额头,嘟囔道,“我怎么能不惊慌,你便算不去早朝,也不会睡到现在,可把我吓坏了。”
“朕以后一个月去三次,十天一次。”他捏捏她的脸蛋,“满意了吗,皇后?”
她不敢相信,瞪圆眼睛道:“你,你说真的?你没有骗我?”
“朕是真龙天子,还会撒谎?”
她撇撇嘴儿,暗道他哄人的本事不小呢,谁知道是真是假,不过早朝是大事儿,应该不会真的骗她罢,毕竟明天就能知道真假。
“难道是真的?”她再次确认。
“还要我说几遍?罢了,既然不信,朕这就去奉天殿。”他作势起来,她着急,生怕他真的走了,整个人扑上去,就势坐在他身上,一叠声道,“我信了,信了!”欢喜简直要溢出来,她凑上去亲他的脸蛋。
他不满足这些,手掌控住她后脑勺,一下就将她嘴唇挪到自己唇上,她怕哪里不好,含糊着还没洗漱,就要扭过头。
其实睡前都洗干净了,也不曾吃东西,早上这样亲下去,并没有什么,只他有时喜欢逗弄她,说她是臭小猪,她才觉得尴尬。其实他还挺喜欢这种味道的,强硬得压住她,吮吸个痛快,她急得脸都红了,好不容易逃开,脸颊上都湿漉漉的。
不顾形象的就拿凉衣擦起来,司徒修冷脸道:“还嫌弃朕呢?”
她哼了哼,其实是担心他怕臭,挽留下自己的自尊:“就嫌弃,下回不准早上…”
他手攀上她的腿:“到底是谁刚才坐朕身上的?”用力一拉,又将她拉趴在自己胸口,“其实不早朝,还是有好处的。”
不做个明君,只能做个昏君了,日日夜夜不离她。
裴玉娇被掀翻,一大早还没填饱肚子,就被他填饱了。
躺在微微出汗的胸膛上,她才醒来,又恨不得大睡一觉,心里恼他身强力壮,可这样美好的早上,有他陪着自己,那又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幸福。两相比较,她决定不恼他了,只要他真得没那么辛劳,一日多几次,自己也不是很难承受。
“相公。”她腻过去,“你真的十日才早朝一次啊?”
“还问?”他挑眉,“信不信再办你一次?”
裴玉娇一戳他胸口:“讨厌,我这不是觉得在做梦吗,毕竟你以前不肯呢,非得说一大堆的道理。”
“朕减少早朝次数,还不是因为你?”他手轻抚她光滑的背,“你昨儿与竹苓说的话,朕都听见了,哼,从不见妻子咒丈夫死的,我像是只能活四五十岁的人?”
裴玉娇目瞪口呆,半响垂头道:“我是胡说,还请皇上原谅。”
司徒修见她又变成小兔子状,并不当真,而今她在他面前早已没有恐惧,说起来,男人当成他这般,跟惧内也差不离了。想他堂堂一代皇帝,到底是为哪般呀?
“其实便只四五十岁,也有好些年呢,你就这样不知足?”他伸出手,将她脸蛋揉的好像长皱纹的圆包子,“我原先还想过阵子亲征,恐怕你也不愿…”
“不愿…”她被揉的脸蛋发疼,还是用力艰难的叫出来,“不行,打仗多危险啊,不行。”
“你就恨不得我什么都不做陪着你!”司徒修恨恨的放开手,“我不做皇帝,不做王爷,怎生是好,谁来照顾你?”
“我不要谁照顾!”裴玉娇忙道,“你不做,我养你啊!你瞧瞧,我种菜种的多好,我在云县还有良田呢,如今养了鸡鸭牛羊,一年几千两银子,我养你!”
司徒修大声笑起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头一回听人说,有人要养皇帝的!
可不知为何,瞧着她真诚的眼神,他知道她没有说谎,他知道,假使他司徒修有一日,失去了所有,她也会陪着他到天荒地老的。
“好,朕让你养。”他低声呢喃,吻上了她唇。
伏在他温暖的怀抱,她悄悄落下眼泪,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其实她真的什么都不要,只要他好好的,只要他们一家四口平平安安,这样过一天都好像是极乐的日子,那么,几十年怎么够呢,恨不得永生永世呢!
(全文完,番外另写,除了裴爹的,应该还会写个女主男主的。)

第165章 番外:重逢

陆家刚刚搬至京都没几日,庭内庭外都尚且杂乱,下人们忙着收拾,吵吵闹闹,只等到一个身穿银红襦裙的中年妇人过来,才忽地鸦雀无声。
那是陆家夫人,素来严苛,谁犯错落到她手里,半条命就得去掉,此时也不知她来四姑娘的闺房作甚?下人们屏气凝神,互相间传递着疑惑的眼神。
门被推开,陆夫人第一眼就看到陆月真,她半歪在美人榻上,姿态慵懒,可一张脸清丽脱俗,这阴暗的房间都被她衬得隐隐放光,陆夫人心想,那什么贺六姑娘,也敢称第一美人呢,如今她这女儿来到京城,什么美人儿都得靠边儿站。
她温和一笑:“月真,明儿裴家老侯爷七十大寿,咱们家也要去恭贺的。”她朝带来的丫环使了个眼色,丫环立时就捧上了一叠新衣,“都是你喜欢的颜色,咱们初来乍到,不能失礼与人。”
声音轻柔,可若细看她眼眉,却洋溢着凌厉。
陆月真乃陆家庶女,今年已是有十九了,近年陆夫人与她物色下许多相公,然而没有一桩是成的,她知晓定是陆月真自己暗地里做了手脚,可她作为母亲,绝不会一忍再忍,女人,生就这样漂亮的脸,不拿去换富贵,岂不是糟蹋?
便是陆老爷也是准许的,而今便再给她一次机会。
那裴家自从司徒修登基之后,一门两公侯,那是罕见的富贵,听闻这回裴老侯爷大寿,便是司徒修都要露面的,如此荣耀,哪家不想着巴结?只要陆月真愿意,不管是被皇帝瞧上,还是裴家众位亲戚,好处都是数不清的。
陆夫人简直都能看到自家老爷的飞黄腾达,她捏了捏帕子,注视着陆月真:“月真,你可听见了?”
假使她还不放聪明些,也不要怪她心狠手辣。
若是往常,陆月真多半要敷衍,然而这回她微微一笑:“母亲,您放心,我定会好好打扮,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笑容真诚,没有一丝虚假,看来她还真愿意去,陆夫人心花怒放:“等会儿我再使人拿些首饰来。”
陆月真笑道:“劳母亲费心了。”
陆夫人心满意足,转身走了。
等到第二日,她从闺房出来,当真是艳光四射,从头到脚都细细装扮过,陆夫人携了她的手,夸赞道:“月真,你是越大越好看,真不枉我疼你。”
疼吗?陆月真暗地里讽笑,不过是要将她送与那些达官贵人当玩物罢,要么继室,要么妾室,这回竟然还想让她去给自己的女婿当妃子。
真正是岂有此理!
没错,陆月真那魂儿实则是林月真,裴臻的妻子,裴玉娇的娘,那年病死之后,投到陆月真身上,这一住就是十年。恍恍惚惚,直到近两年才恢复前世记忆,只奈何陆老爷一直在柳州做官,离京都甚远,她一时也不知如何过来。
幸好老天开眼,陆老爷这年升官,也是这时候才知,京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最叫她高兴的是,裴臻没有续弦,想必仍在惦念自己罢?心里甜滋滋的,她忍不住嘴角都翘起来。
偷偷拉开车帘看,裴家渐渐近了,那熟悉的大门,那熟悉的路,眼泪又涌上来,她忙拿帕子掩住。
实则这几年,她没少哭过,想念裴臻,想念两个女儿,怕她不在了,他们惦念她会伤心,也担心两个女儿没有母亲教导,很是可怜,差点没将眼睛哭瞎。然而这终究解决不了问题,她一直在等待机会,假使这次陆老爷还不成,她只怕要靠自己的本事来京都。
而今终于到了。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从车上下来,随陆夫人到得裴家二门。
这次裴老爷大寿,几乎全京都的权贵都聚集于此,要不是陆夫人事先使人打点,与窦老夫人亲近了下,只怕还进不了大门呢。
离开席大约还有半个时辰,林月真在陆夫人的默许下,离开众家女眷们,走向她曾经住过的宅院。
红漆门前,两株海棠树竟已有一人合抱般那么大,此时开满了粉色的重瓣花,好像云一般堆积在树冠,她手指在树干上擦过,想起当初种下这花树时,他说,你就这么喜欢花,庭中几百盆不够,门前也不放过。
他一个大男人并不喜欢鼻尖总是被香味萦绕,然而却纵容她,将这宅院弄得好似花山花海。
她最后病倒了,他天天亲自摘花插在她床边的花插里。
见他也日日憔悴下去,她叫他往后别惦念她,甚至在那刹那间,希望他能再找个妻子,好好照顾她。
她是这么想的,怕他难过,怕他孤单,可他并没有听她的话,就这样一个人过了十年。
也不知如何过来的,许是有太多的悲伤罢?她到底为他心疼,眼泪一滴滴落下来,半边身子软软靠在海棠树上。
远远看去,极是诡异,裴臻正当回来要拿一卷地图,谁想到竟有姑娘胆大包天,闯到这儿来了,他心里厌恶。因裴家如今的富贵,想攀亲的很多,以至于他甚至比裴应麟还要受欢迎,若是大家闺秀便罢了,有些不正经的,那是千方百计的投怀送抱。
恐怕这一个也是。
可他断不会因此就怕了,地图还是要去拿的,冷着脸,他大踏步走过来,原想使下人将她遣走,谁料目光扫过去,见着她的脸,他头脑里轰然一声,竟是呆若木鸡。
因陆月真的容貌与林月真年轻时有七八分的相像,她再刻意一打扮,简直便是一模一样了,便是裴臻这等性子,也受不住。
他脱口而出:“你是何人?”
低低的声音,清冷又悦耳,林月真循声望去,看见一张半是陌生,半是熟悉的脸,岁月到底无情,在他面上刻了风霜。成熟男人的稳重威势,从身上散发出来,压迫人于无形,她没料到他这时会出现,心中百感交集,眼泪更是像决堤的河流般落下。
仿若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这等伎俩,别的姑娘也不是没有使出过,裴臻下一刻就冷静下来,暗道便是生得一样,她也绝不可能是林月真,定是哪家碰巧有这样的女儿,故意来讨他欢心的。
他转过头,果断的吩咐下人:“将她赶走,再不许任何人接近此地。”
林月真一怔,但片刻之后,眼泪还没有止住,她就笑了起来,得夫如此,夫复何求!可见他对自己有多痴心,哪怕是相似的女人,他亦没有动心。
她张口道:“这两株海棠树,原是两个人,种在门前,相依相守,能站在百年呢。”
温和的好像春风般的声音,轻轻袅袅,拂过他耳旁,只觉自己胸腔里一颗心快速的跳起来,他往前疾走两步,一下立在她面前,捏起她下颌道:“你到底是谁?你怎知这段话?”
不像他不善言辞,他的妻子却是极喜欢说情话的,当年种下那两棵树,说一棵是她,一棵是他,两不分离,他当时欢喜,想着二人总能天长地久,然而好景不长,她的身子便一日日差了。
这样的私话,别人如何知?便是两个女儿也不清楚。
故而此刻,他心里涌上来的竟是愤怒,到底这人是谁,为何要假扮林月真?好似让她受到屈辱般。
林月真都被捏疼了,暗道这榆木疙瘩一点不知道怜香惜玉,就不能往别的地方猜吗?她忍着痛轻声道:“你若想知道真相,领我去里面。”
竟然还敢威胁他,裴臻眯眼道:“你说不说?”
她咬牙道:“不说,你捏碎我,打死我也不说,除非没有旁人在。”她看他怒气很盛,忽地又放柔声音,“带我去书房,瞧瞧那玉鹿镇纸还在不在。”
他猛地放开手。
那镇纸也是他亲自买了送与她的,是为数不多的礼物,她极是喜欢,每回写字画画总要用上的,便是有回不小心碰坏缺了个口子,也不舍得扔。
裴臻不再说话,拉住她的胳膊就将她带去了书房。
将门一关,他道:“你到底是谁,为何知晓这些,又是谁派你…”话未说完,她已一头扑入他怀里,两只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淡淡的花香味萦绕上来,那是她特有的味道。
竟然,连用的熏香都一样。
他一时不知今夕何夕,恍然若梦。
直到她的声音飘入耳朵:“是我啊,相公。”倚在魂牵梦萦的宽大怀抱里,她将来龙去脉一一说了,“所以我才会到这儿来,只没想到今儿就能见到你,原以为还得等更好的时机呢。”
他动弹不得,有些不敢想象,然而她说得事情只有他与她知,她的味道,她的一举一动都是林月真,只是,他捧起她的脸看,年轻了好几岁。
瞧着那美若花瓣的嘴唇,他低头吻了下去。
她初时好似有些青涩,藏藏掖掖,但很快便沉溺在了他的热情中,与他交缠在一起,彼此好像漂流了多少年的旅人,在这一刻,终于寻找到了家。
他过得许久才放开她,叹息般的道:“娘子。”
只有真正的林月真才能与他那样契合,旁人怎么也不可能做得来的,然而,世上怎么有这样的事情呢?他虽然信了,可心底隐隐有担忧,紧紧将她抱在怀里,沉声道:“我明日就来提亲。”
林月真噗嗤笑起来,嗔道:“哪有这样急的。”
“怎么不急,我都几岁了,而你呢?”裴臻看着她娇若鲜花的脸,忽地皱眉道,“你莫不是在嫌弃我老?”
相差了二十一岁。
便是他贵为信国公,容貌也不俗,可到底是四十岁的人了,而林月真呢,竟然比裴玉娇还小一岁,想到这个,他脸颊通红,好似自己是多老的牛一样。
看他一脸窘态,林月真搂住他脖子道:“怎么会,在我心里,谁也没有你来的英俊,再说,你可是国公爷呐,多少人家想着攀亲,我那母亲就是。”她说着嘴嘟了起来,很是不乐。
裴臻挑眉道:“怎么,她难道经常欺负你不成?”
“嗯,就想把我嫁给权贵,也不管是不是做侧室…”
“岂有此理!”裴臻大怒,“我定会给你出气的,”又一紧她的腰,“你快些给我嫁过来,再不要在那个家住着了!”
有相公就是好啊,往前都是她一个人在应付陆夫人,林月真高兴的直笑,亲亲他的嘴:“相公最好了。”
她浑身洋溢着青春少女的魅力,又有妻子的亲切感,裴臻寂寞那么久,而今抱着她,委实有些耐不住,又低头狠狠吻了一通,抬起头哑声道:“若真的不嫌弃我,我这两日与父亲母亲提了,月中就来提亲。”
“怎么老说嫌弃。”林月真用手指细细摩挲他的脸,眼睛慢慢起了雾气,“我比你年轻才好呢,这样,我不用再比你先走。这回,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陪着你,再不会离开你了。”
他心头一热,将她嵌入怀里,不让她看见他掉泪,手掌抚在她发上道:“我信你。”又笑,“玉英,玉娇若知道我娶了个小姑娘,不知如何想呢。”
林月真忙问:“她们过得好吗?”
想起司徒修如今十日一早朝,将许多事务都交予徐涵,华子扬等人做,他就好笑:“当然好,她们跟你一样,有个好相公。”
林月真又噗嗤笑起来:“只怕你娶了我,两个女儿便不觉得你是好相公了,而是一个不要脸,贪色的…”
他一下堵住她的嘴,呢喃道:“贪色也罢,不要脸也罢,只要你回到我身边就好了。”
男人的气息又再次包围住她,阳光从书房的窗棱钻进来,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林月真叹息一声,回家真好啊!
真好,他们终于又在一起了,这回定然能走到白头的。

第166章 番外:重逢

每年,哪怕司徒渊在华国的天涯海角,到得六月,他都会回到京都。
因这里埋葬着他深深辜负的人,韦氏。
六年弹指而过,像这世间的风,永没有停止的时候。
坐于檀木椅上,借着明亮的烛光,司徒璟亲手给他斟上一盅酒,微微笑着道:“自从三哥一家去了永平,咱们皇家越发冷清了,只盼着大哥回来,添些热闹呢。”
曾经的他,因为许婕妤,不能再面对司徒渊,然而时间总是最好的良药,经过这些年,所有的隔阂都已经不复存在,看着对面风尘仆仆的兄长,他甚至希望他能常留京都。
司徒渊端起酒一饮而尽:“在外面走得多了,反而不适应京都的繁华。”他看一眼司徒璟,“若你觉得冷清,便来找我,咱们闯荡四海,也是一番热闹。”
他并不是无所事事,相反,他为华国立下了不少功劳。
在京都,司徒璟给司徒修分担朝堂事务,可司徒渊却是开辟了另一片天地。
在那里,他更自由。
司徒璟羡慕的叹口气:“京都待久了,确实也无甚意思,只琼儿年纪尚小…”作为父亲,哪里舍得离开她,若带着她路途奔波,又担心她受累,毕竟是个小姑娘呢,金枝玉叶。
司徒渊若有所思:“或者你也该娶妻了。”
这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司徒璟一笑:“要娶妻,也该大哥先罢?”
男儿成家立业,然他二人波折,原是有家的,却也支离破碎。
酒香浮于空中,彼此小酌一口,都陷入沉默。
半响司徒渊道:“也不宜多喝,明儿还得去拜见皇上。”
司徒璟噗嗤笑起来:“这你不用担心了,前些日子,皇上带娘娘出游去了。”
“是吗?”司徒渊问,“去哪儿了?”
“天知地知,我不知。”司徒璟又给司徒渊倒上一盅酒,“要论到潇洒,只怕没人比得上皇上,大好河山说放下就放下,都不知归期呢,幸好太子已经知事,都能批阅奏疏了。”
九岁的司徒熙在去年被立为太子,用讲官的评语,那是不世出的天才,文有徐涵教导,武有裴臻指点,无人能及,想起那光彩照人的侄儿,司徒渊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不过有个胸襟宽阔的父亲,或者他比自己幸运多了吧?
司徒渊端起酒喝了下去。
兄弟二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吃光了一坛子。
早晨的日光落在枕边,暖烘烘的,司徒璟昨日大醉,头痛欲裂,迷迷糊糊中好似见到一个人影,高高瘦瘦,颇有风姿,可他委实看不清楚,只觉那温柔的手指好似拂过脸颊,停留了好一会儿。
等到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哪里有什么人?倒是桌上多了盏醒酒茶。昨日落在地上的衣裳也被捡起来,放在高几上。
他心里有几分恍惚,可片刻之后,他便换上靴子疾步走了出去。
京都的琼玉轩生意兴隆,人来人往,他却不像那些来买珠玉的客人,直接就闯到了内室,袁妙惠正当在数银子,被他吓一跳,手里元宝落在地上,回过神道:“王爷?”
他瞧着她一身绿柳色的裙衫,上去抓住她的手道:“今儿你来王府了?”
因司徒琼的关系,母女总归要见面,故而他也留了情面。
袁妙惠皱眉:“王爷首肯的,怎的,莫非又不准我见琼儿?”
果然是她,司徒璟眉头一挑:“那为何来我卧房?”
“我何时来的?”袁妙惠从他掌中抽出手,“王爷别诬陷我,我只去看了琼儿,别个儿什么都没做。”她转过身子,继续算账,自从和离被无数人看了笑话之后,在袁家待不下去,她拿了部分嫁妆离开袁家,自己开铺子挣钱。
生意从一开始的冷清到现在的热闹,倾注不少心血。
只她几不露面,谁想到司徒璟会闯进来。
“还请王爷走罢,省得惹来闲言闲语,污了王爷名声。”她语气淡淡。
早上的温柔荡然无存,明明照顾过他,却假装不曾,他瞧着她的身影,比起往前好似更纤细了些,毕竟不像世家小姐般十指不沾阳春水,而这一切,当然也是他造成的。
整整六年,她生活在外面,便是他,也曾听到那些奚落她的嘲笑。

心头满是怜惜,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装下去,上前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袁妙惠浑身僵硬,不敢相信他还会来抱自己。
当初和离,他对自己的感情荡然无存,只是不屑她的势利,她以为,他再也不会喜欢她了,他看穿了自己的小心眼,看穿了她的虚荣,她也渐渐觉得自己不配他曾经的那一颗真心。所以这些年,即便曾幻想过,有一日他仍像当初一样,可到底知道那不过是幻想。
如今也是罢?她咬着唇道:“王爷你这是做什么?莫非早上喝了酒?”
声音微颤。
他低头去亲她的脸颊:“惠惠,你再嫁给我吧。”
她眸子一下子张大。
好像被惊吓到了一样,司徒璟轻声道:“我知道你还在怨我…”
当初心寒,一怒之下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可这几年,再没有遇到让他动心的姑娘,才知道心里还是向着她的,只是出于男人的自尊忍无可忍,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对她的怨意已然淡了,而她也已不像从前。
他心里明白,让他愤怒的,是因没有得到她的真心,只要她愿意交出来,他自然也愿意把一切都还给她。
捧起她的脸,他问道:“你如今是真喜欢我吧?”
“谁喜欢你?”袁妙惠恼道,“我如今自己能挣钱,不稀罕你的王府!”
司徒璟轻声笑起来:“那你还来照顾我?我瞧见你穿什么了,与这件儿一样,莫说是府里奴婢,我回头一问便知。”
“还不是琼儿说你喝醉了,叫我来看看?你当我想看?”袁妙惠使劲推他,“你快些走罢!”
司徒璟却不走,用力抱住她,猛地亲了下去。
唇舌相接,那滋味从陌生渐渐到熟悉,一如当初他对她的浓情蜜意。
胸腔好似被什么击中一般,袁妙惠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落在他嘴里,咸咸的。
她埋在他胸口大哭起来。
“嫁我吧。”他揉着她头发。
她沉默许久,终于轻点了脑袋。
两人相拥在一起,突觉那几年的折磨,或许也值得。
云县的纸扎铺,贾丽光已经提前扎了一座庭院,庭院里什么都有,楼台亭榭,奇花异草,甚至还有纸扎的桌椅,上面摆着棋盘,师兄师弟都笑,说她比任何纸扎都做得用心。
许是看上那前来定制的男人了。
在县城里,所有的男人也不可能有他那样清贵的气度。
唯独贾丽光觉得好笑,别说县城了,就是京都,又有几人能比上?那可是雍王司徒渊啊。也是她的表哥,远房表哥,故而虽是遵从了他的吩咐,可往前见过韦氏,总算沾亲带故,她自然比别个儿做得用心。
到得六月十六,司徒渊按照原先约好的时间,来此取庭院,拿去灵山烧与母亲。
瞧着他一年比一年精神好起来,贾丽光端来一碗人参鸡汤予他喝:“咱们纸扎铺自从接了您的生意,比往常更兴旺了,我师父说,您来一定得好好款待。”
有待客送鸡汤的吗?司徒渊好笑,心里知道贾丽光关心他,那日随母亲去白河观龙舟,二人其实见过一面,虽是匆匆,只他记忆力好,仍是记得,至于贾丽光,许也是,但却当做不认识。
那一年,韦氏去世,他想着予她烧些纸扎,陪她热闹,便来了云县,因这家纸扎铺手艺精湛,便是那日才与贾丽光重逢。
端起鸡汤,他喝了下去。
贾丽光笑眯眯看着他:“爷还在外面做生意吗?”
“是。”司徒渊道,“过几日又得走了。”他瞧着她的脸,“明年这时候再过来…”他顿一顿,“到时你还在吗?”
贾丽光道:“自然,我不在,能去哪里。”
韦家被抄家,她母亲被吓破胆子,哪里还管她,她活得自由自在。
司徒渊打趣:“或者嫁人生子。”
听到这话,贾丽光笑起来:“我做这活计,谁人愿意娶我?都说晦气呢,但我也不急,反正…”她心想,人生若梦,像韦家这等富贵,转头就成空,别提她了,何不过得痛快些?反正也没遇到合适的人。
“等你明年再来,我手艺恐是更厉害呢,给令堂扎个更好看的庭院!”
司徒渊哈哈笑了:“好,就等你这句。”
他放下碗,将一锭银子摆在台面,使随从捧着祭物走了。
瞧着他高大的背影,贾丽光暗暗祈祷,希望他能真正的快活起来,毕竟是那样一个和善的王爷啊。
夏日炎热,阳光普照,将地皮都烤得裂开来,但太湖上,风儿轻拂,两岸垂柳葳蕤,却是撑起片片阴凉。
靠着河边,一方扁舟悠悠荡荡,上有一个女子,穿件樱红色绣兰草的小衫,坐在船头,伸出皓白色的玉腕竟在烤鱼,小小的火炉冒着火光,将一条两个巴掌般大的鱼儿烤得泛出了金黄色。
香味飘过来,在风中瞬时就消失了。
唯独在船尾被个男人闻见,睁开眼睛道:“熟了吗,快些来喂爷。”
女子气鼓鼓的:“又叫我钓鱼,又叫我烤鱼,你什么都不做,还说带我玩呢,原是叫我服侍你。”
男人嘴角挑了起来,伸手放在脑后,瞧着那广阔的天空,慢悠悠道:“你知道天下多少女人想要服侍朕吗?如今只你一个,都不知道感恩戴德,让你喂个鱼,还不情不愿…”
他絮絮叨叨,那头已经夹起鱼吃起来。
新鲜的鱼肉落入嘴里,滑嫩香脆,只片刻功夫就吃去半条。
男人一下窜过来,见只剩下小半条鱼尾加鱼头,不由大怒:“你竟然一个人吃了?”
女子撅起小嘴,夹着那鱼头:“你要吗,不要我这个也吃了。”
瞧这打扮乃二十来岁的妇人,可这神情,却是娇憨可爱,她正是华国大名鼎鼎的皇后裴玉娇,在这几年里,甚至被称为妖后,迷得皇上神魂颠倒,常与她双双离开京都,把政事都抛在脑后。
司徒修看她真要吃光了,一把捧住她脑袋,就将嘴压了上去,舌尖探进来,竟像是在找消失的鱼肉,里里外外吃了一遍。裴玉娇逃出来时,脸色通红,嗔道:“没见过你这样的馋鬼。”
“到底是谁贪吃,一共烤了两条,全进你肚子了。”司徒修席地而坐,将她揽在怀里,“再钓一条给我吃,不然…”
手老实不客气的落在她胸口。
小舟上就只他二人,连个船夫都不带,裴玉娇知道他不安好心,撇撇嘴儿把鱼线拿给他:“你给我穿鱼饵。”
那虫子很是吓人,她可不敢。
司徒修瞧她脸颊艳丽仿似牡丹,促狭一笑把虫子拿起,好似没抓稳,忽地掉落在她绣花鞋上。她惊叫起来,跳得老高,将小舟弄得一阵摇荡,最后钻到他怀里,伸手拍他:“你坏死了!”
明明是一国之君,竟还像十几岁的少年捉弄人呢。
他朗声笑起来,重新捉了虫子给她穿上。
鱼线甩入河里,只等着鱼儿上钩。
四周静悄悄的,像是个无人知的桃花源,裴玉娇靠在他怀里,悠悠道:“咱们出来一个多月了,你再不回去啊,指不定要乱套,又有大臣上折子骂我,让你娶个贤德的皇后。”
司徒修噗嗤一声,捏她耳朵:“瞧你这小鸡肚肠,不就骂过一回吗,如今谁人敢说?不过也是该回去了,你想熙儿,衍儿了罢,还有岳父。”
裴玉娇笑道:“爹爹如今有人陪着,我倒是不担心。”
自从裴臻续弦之后,夫妻感情甜蜜一点儿不逊于往前,起初她跟裴玉英,还有林家都有些不乐,谁料那后母却是分外讨人喜欢,不知不觉便一点儿不排斥了,妹妹背地里还与她说,竟是像去世的母亲。那只是臆测,可裴玉娇却放在心里了,她甚至期望真是如此,或者母亲回来了,与她一样也说不定,守着这样的秘密,她只替父亲高兴。
就是想念那两个儿子,一个十岁,一个才七岁多。
“等他们再大一些,我才放心。”
“大一些,就要挑选儿媳了。”司徒修把下颌搁在她肩膀上,吹出的气将她发丝都拂动起来。
她道:“那就挑呗,给他们挑个喜欢的。”
又是好多年,司徒修淡淡道:“可你不是说,喜欢游山玩水吗?真出来了,总是挂念这,挂念那个,难道跟我在一起,还不满足?”
这天地间就只有他二人,不好吗,所以司徒衍吵吵嚷嚷,他都没有带他来。
裴玉娇听出他语气的冷,缩着肩膀笑起来。
他咬牙切齿:“笑什么?”
她将鱼竿搁在船边,转过身,整个人都伏在他怀里:“就是满足了,才有心思挂念别人啊,相公,我如今差不多什么心愿都达成了,你不用为满足我,真不管朝政。我的相公还得做个好皇帝呢,不然熙儿怎么学你啊?我知道,你是因为我上回说什么人生苦短,才做了那么多的决定。可如今走过那么多地方,我觉得,不管在宫里,还是在外面,只要我能每天看见你就行了。”
曾经想象的海阔天空,到最后,也只缩影成他们二人。
他在她身边,就是永久。
司徒修听着她柔声细语,轻声一笑:“那我还是每日去早朝?”
“不,那不行,身体还是要保重的!”裴玉娇搂住他脖子,“只是长途跋涉便算了,我知道就算你在外面,心里还会想着大事儿,毕竟整个华国你要担负起来,我从今往后啊,得做个贤德的皇后。”
可在他眼里,心里,她仍是当初那个被迫嫁给自己的傻姑娘。
单纯的好似天上一片雪,将他的世界都照亮了。
他双手紧紧搂住她的腰,看着她的眼睛道:“多数心愿都达成了,那还有什么别的心愿?”
她脆声道:“我要个女儿,我要个小公主!”
原本一早就想生得,可他偏偏不准,拖了好多年,可她实在想生个女儿啊。
司徒修揶揄道:“那是要朕临幸你了?”瞧着她突然变红的脸,他将她慢慢压下来,在耳边道,“要个女儿不难,我其实真问过太医,只要你…”
裴玉娇一下叫起来:“你还想糊弄我!你…”
嘴被堵住,整个人被他覆盖住。
越过宽阔的肩膀,她瞧见好似蓝宝石一样的天空。
那样澄清。
她眼里忽地满溢了笑意,伸手抱住他的腰,任由他予取予求了。
小舟微微摇晃,随着那水流往前,缓慢而去,像是那长长的人生,不知终将停靠在哪里,可身边,有深爱的人陪伴,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