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起码,我此生没听说更没见过他那样的主帅。
“多少次,明知没有几分胜算,还是去救被敌军围困的将士;明知为了救几个百姓可能赔上自己的性命,还是义无返顾。
“若他不是习武的奇才、身手绝佳,不知已身死多少次。
“是,众所周知,他有冷酷的一面,对待军中的细作、叛徒,他比谁都狠,他恨不得把人活生生撕碎。可那样叛国的人,不就该死于酷刑么?留着他们继续为了钱财给敌军通风报信、让万千将士埋骨沙场么?”
说到这儿,舒明达想到了记忆中那个让他钦佩之极又无从理解的少年郎,想到了所见过的惊险至极的一幕一幕。
还好。还好,那少年只是让他一再经历有惊无险的情绪起落,那少年还活着,活得很好。
沉默片刻,他才能继续讲述:“最早,皇上与程阁老主张不拘一格用人才,命临江侯挂帅,我应该是最反对的人——就算到今日,我还是不认同。太重情的人,你让他去过兴许每一日都要经历生离死别的人,他受不了,他不定何时就会被现世的残酷逼到绝境、发狂发疯。为此,我每日一道折子,连发十八道,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
“可是皇上最终还是让临江侯成为了将帅,给了我一道密旨,让我仍旧与兵科给事中留在军中,时时观望临江侯的一举一动,尽量让他的日子舒心一些。
“终于,他是成为了无可取代的名将,他用最快的速度平息四方边关战乱。
“终于,他的人也算是废了——记得他初到军中如何的开朗、活泼、可亲的人,都知道,他心魂已经残缺不全。
“他身上见得到的伤很少,可是心性早已判若两人。
“我与兵科给事中在那段年月里,将所有军中见闻记录在案,每月按时送到京城,请皇上过目。
“要用年头去数的沙场岁月,要用不以数计才能概括的生离死别——王爷知道那是什么情形么?知道对一个重情重义的人而言,是怎样的经历么?
“那是炼狱,是人间最惨烈的修罗场。
“那么多年,他只为麾下将士、无辜的百姓活着,对家族的交代是常年带在身上的遗书,对高堂唯有不孝二字可说。
“我一个自认冷血的人,血都被亲眼所见的一切焐热了。我一个数年以荣华富贵为目的的人,看了那几年,都改了心性,淡泊了名利。
“不要以为将士、百姓心思单纯、容易蒙蔽。这样的想法,朕是大错特错。
“将士、百姓的眼睛才最亮,最通透。”
舒明达神色凛然,目光灼灼地凝视着梁湛,“到现在,你跟我说你怀疑他?怀疑那样一个根本不适合做将帅却强撑了数年的人?”
是的,不适合,唐修衡从来就不适合涉足沙场。
他到现在都认定,唐太夫人与皇帝亲手毁了唐修衡,一点一点,把他的心魂撕碎,一步步,让他走入炼狱。
梁湛到此刻才明白,皇帝昨日所做的那些决定,并不是自己认为的乐观可喜,而是正相反。
刘允走到殿门口,低声吩咐两句。
片刻后,两名小太监抬着一个箱子走进来。箱子盖打开,现出里面已经微微泛黄的卷宗。
刘允道:“这是那些年间,舒大人与兵科给事中呈给皇上的卷宗,记载着临江侯在军中的大事小情。王爷若是不信,可以慢慢查阅。”
梁湛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满心以为可以钻的漏洞,皇帝手里却掌握着凭谁都不能推翻的证据——就算可以怀疑舒明达偏袒唐修衡,那么兵科给事中呢?舒明达那些亲信呢?总不会都齐心协力地偏袒唐修衡。
斟酌这么久才找到的下手之处,竟是最大的错误。
以为是唐修衡的软肋,却不想,成了自己的软肋与罪责。
皇帝目光森寒地凝视着那个不孝子,吩咐舒明达:“朕命你昨夜审讯钟管事,可有结果?”
舒明达恭声道:“已有结果,此刻他就能禀明原委。”
“让他说。”
钟管事偷眼看了看皇帝,知道皇帝已在暴怒的边缘,心里倒是没什么可害怕的。
最让他惊怖的事情,他亲眼看到了——那一晚,亲眼瞧着顺王从一个活人被唐修衡、陆开林整治成了活死人。
那比凌迟的酷刑还让他心惊。
因为比起生不如死的滋味,死算是一种享受。
唐修衡告诉他,做完这件事,能给他一个痛快,饶过他的高堂、妻儿。
不管怎样,他都是曾对唐夫人起过杀心的人,唐修衡能给他活路,除非大白天见鬼。
他只求高堂幼子不会成为顺王那种惨状,不被自己连累得生不如死。
他向上叩头,恭声道:“禀皇上,顺王中邪之前两个月,奴才便已被端王收买。私底下,奴才按照端王的吩咐,收买了一些身怀绝技的跑江湖的人,并让奴才诱导顺王,让顺王认定只要拿捏住临江侯的软肋,便能让唐家、黎王爷听命于顺王。
“临江侯的软肋,端王说是黎郡主。
“顺王听信了奴才的诱导,命奴才安排人手,出事前一晚,曾亲自见过那些江湖中人,让他们务必将黎郡主生擒亦或暗杀。
“顺王出事当晚,曾屏退奴才,单独见了两个人,奴才扫了一眼,是曾经见过的端王府的两名侍卫。
“奴才这几日查寻过,那两名侍卫,已经消失不见。
“顺王出了这档子事,端王爷便将刺杀黎郡主的事情搁置下来。但是那些江湖中人还在京城,奴才随时可以找到他们。皇上可以安排人前去询问。自然,他们只知道刺杀黎郡主是顺王的意思。”
第89章 更新(单更)
89
“父皇!”梁湛向前膝行两步,急声辩解道, “这奴才一派胡言, 皇兄的病情绝对与儿臣无关,刺杀黎郡主一事, 更是无稽之谈!”
皇帝目光深沉地凝望着他, 话却是问钟管事的:“那些证供,怎么来的?”
钟管事娓娓道:“顺王出事后当日,奴才就请顺王府管家带人仔细查看密室一番, 看看有无端倪。管家觉得在理, 带着奴才与几名侍卫, 一寸一寸地检查过密室,并将密室里的一切物件儿记录在册, 在当时,绝对没有那些证供。前两日, 端王爷去了密室一趟,密室里就多出了那些污蔑临江侯的东西。”
梁湛瞳孔骤然一缩。明白了,顺王遭整治的那一日起, 就是他落入有心人设下的陷阱的开始。那个有心人是谁?谁又有胆子做这种事、布这种局?除了唐修衡,不需做第二人想。
皇帝又问钟管事:“因何反口指证端王?”
钟管事的头垂得更低:“昨日舒大人给奴才摆明了轻重, 奴才知道,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 横竖都是一死。将死之人,回想最多的,是顺王对奴才的照拂…如今他变成了那个样子, 奴才什么都做不了,眼下力所能及的,只是把所知的事情禀明皇上。顺王固然因急切生过糊涂的心思,但是冤有头,债有主。”
没错,冤有头,债有主。
皇帝心口一阵发闷。
不论是否被人诱导,梁潇都对唐修衡与薇珑起过狠毒的心思,想利用一个弱女子走出困境。有周素音的事情在先,倒也合乎梁潇的做派。
可是反过来想,梁潇是不是一直都被梁湛牵着鼻子走?——最先利用周素音的人是梁湛,梁潇半路介入,落得个被重罚的下场。
若是这样,能证明的不过是梁湛的手段比梁潇高明一些。
可本质呢?是他们认为自己能够随意利用无辜之人,不在乎别人的安危生死。
漠视人命,两个儿子都如此。
皇帝想到了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句老话,念及梁澈,他打消了质疑自己的念头,思及德妃,他承认了梁湛坏在根底上这一事实。
这片刻间,皇帝心神恍惚,望着梁湛神色焦虑、嘴巴一张一合地说话,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也已不需听。再没办法相信他。
匆匆回顾这一两年之间的事情,都因他们母子而起。
这母子两个,是皇室的祸根。
皇帝定一定心神,摆手打断梁湛的辩解,“这奴才所说的一切,朕稍后自会命人查实。先把污蔑临江侯的事情说清楚,你为何要对他下手?”
梁湛低声道:“儿臣没有,儿臣只是怀疑。”除了这一句,他实在是没别的可说。他如何看不出,就算没有钟管事反咬一口,皇帝也会对他深恶痛绝。原来皇帝最不能容忍的是忠良被污蔑,可惜的是,他从不知道这是皇帝的底线。
“只是怀疑,好。”皇帝冷笑着将刑部尚书一早送来的供词扔到梁湛面前,语声已有些沙哑,语气愈发沉冷,“厉阁老昨日进到刑部,起初亦是拿出所谓的临江侯的罪证,言之凿凿地污蔑。受刑之后,才承认是胡说八道。你倒是告诉朕,两件事为何赶得这样巧?怎么你们拿在手里的污蔑临江侯的证供如出一辙?若是无人唆使,厉阁老有那个胆子么!?”
寒意自心底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梁湛双手死死地攥成了拳。
“顺王、宁王和你,与临江侯年岁相仿。他离京远赴军中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他一战成名的前后,你们在做什么?——可曾有一个人请命到军中效力?临江侯挂帅征战两年之后,你们三个轮番跳到朕跟前嚷着要为国效力、上阵杀敌。”皇帝冷笑一声,缓缓站起身来,转到龙书案前方,目光复杂地俯视着梁湛,“我朝连吃败仗军心涣散的时候,你们窝在锦绣堆里装文弱;军中兵强马壮、士气高涨的时候,你们就轮番到朕跟前嚷着上阵杀敌。想把唐意航取而代之,把他的战功抢到手里——何其下作!朕这几年只要一想到当时你们那个嘴脸,便反胃不已!”
帝王的威仪、盛怒的威慑力,让刘允心生畏惧,悄然退到角落。他到此时才知道,皇帝对兄弟三个的恼火,自几年前就开始了。
梁湛低下头去。
“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战事意味的到底是什么,那是将士的伤亡、百姓的流离失所。你们一生都不会明白,所有的一切在你们眼里,都只是用来稳固劳什子的势力的台阶。你们即便是踩踏着无辜之人的尸体走上高处,也一定认为理所应当。朕定是前世作孽,才有了你们这三个逆子。”皇帝前行两步,“朕昨日让你到你母妃的宫里歇息,意在让你反思德妃的一生,等你反悔,收回那些混账话。可你没有。不曾反思,甚至没想过去看看在宫里孤零零的安平——你的胞妹。”
梁湛缓缓地闭了闭眼,大气也不敢出。
皇帝抬眼望着上方虚空,笑容苦涩,“唐意航自成名到如今,舒明达一直不赞同朕用人的手法。这没错。真正的人才,是该先给他时间磨练,适当的时候挫挫他的锐气,他的路也就更为稳当、平顺。
“可是谁给朕那样的时间?若是那样,朕还要等多久?没有悍将横空出世,大夏边关还要经历多久的战乱?军中还要死伤多少?边关百姓还要经历多久的流离失所?
“此外,朕那时也等过,等自己的儿子站出来请命到两军阵前,鼓舞三军士气。一直没等到。
“那样的情形下,朕只能把别人的孩子推到生死场中。
“舒明达另外一个顾虑,便是担心唐意航年少成名后走向另一个极端——好大喜功,自大跋扈。要么成为枭雄,要么成为史书中光芒四射却不得善终的名将。
“这也对。可朕与程阁老相信,越是人才,越是淡泊名利,越能为了大义舍身忘己…”
“父皇!”梁湛猛然抬起头来,眼神急切地望着皇帝,是皇帝提及的枭雄二字,让他终于找到了提及心中料定的事实的机会。“难道您就没想过,顺王与儿臣的今时今日,正是有人布局陷害的么?这般的环环相扣,滴水不漏,顺王与儿臣辨无可辨——可正因此,难道不反常么?除了心思缜密的那位奇才,谁能让我们兄弟落入这样的境地!?”
皇帝闻言却是暴怒,抬脚狠力踹在梁湛心口。
梁湛被踹得身形飞到三步之外,一股腥甜涌到了喉间。
皇帝疾步走过去,探手揪住他的衣领,“唐意航陷害你们做什么?嗯?你告诉朕,他陷害你们做什么?能得到什么好处?是他让你求娶黎郡主在先、勾搭周素音在后的?是他让顺王趁机利用又逼死周素音的?是他把那些污蔑他的证据送到你们手里的?你们与他何时结了仇?他因何要为你们两个无胆无谋的东西浪费心血布局?”微微停顿之后,他怒吼,“解释!给朕解释!”
这么多的问题,便是苏秦张仪在世,怕也是无从答起。梁湛费力地吞咽一下,低声道:“父皇方才也说了,他不是没可能成为枭雄,他不是没可能生出天大的野心。”
皇帝捏着梁湛领口的手转到了他的颈部,慢慢收紧,言语似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他要是想做枭雄,当初厉阁老与言官弹劾他与麾下将领的时候,兵部供应军需不力的时候,已经反了!将士才是他的命!你敢再污蔑他一句,朕就扒了你的皮!”
梁湛被扼住了咽喉,喘不过气来,脸憋得通红,一个字都说不出。
“朕在位这些年,最得意的不外乎两件事,一是文曲星下凡,二是有绝世名将辅佐。”皇帝额头的青筋直跳,扼住梁湛颈部的手继续施力,“此二人,都是能够流芳百世、往后几百年也无人可替代的奇才。朕平日所思所想,是让他们助我打造一个真正的盛世,朕恨不得每日把他们供起来,如此才对得起他们这些年的呕心沥血。你们怎么做的?你们是怎么做的?!不是意图往程阁老脸上抹黑,便是想要抹杀唐意航的战功。若是没有他们,朕早让你们折腾得国破家亡了!”
梁湛的眼睛向上翻,手无力地抬起来,下意识地去拍皇帝的手。
皇帝嫌恶地收手避开,也因此让梁湛躲过了一劫。
梁湛倒在地上,低低地长长地呻|吟一声,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皇帝站定身形,负手而立,沉声道:“端王污蔑临江侯一事,不得外传。相关证据,送至藏书阁,好生存放起来。朕要留着那些铁证,要等着下一个弹劾忠良的贼子现身;更要将那些铁证留给儿孙,让他们学会如何善待、保护忠臣良将。”
舒明达、刘允俱是恭声称是。
“石楠、厉阁老一案,已经查实,皆因端王而起。端王唆使朝臣贪赃枉法、扰乱纲纪,更不顾手足之情,害顺王卧病在床。”皇帝说完自己给出的这些罪名,思忖片刻,“数罪并罚,即日起押回端王府,终生监|禁!”
“父皇,父皇!”梁湛连跪带爬地到了皇帝身边,生平第一次慌乱无助起来,“您不能就这样给儿臣定罪,儿臣没有…”他没有让厉阁老逼迫石楠行贿,他更不曾对梁潇下毒手。
皇帝决然转身,坐回到龙椅上,“这些罪名,有待查实。不论你有没有做过,都是这个结果!这就是污蔑忠良的下场!”
“父皇,您不能这样对待儿臣…我只是一时糊涂,只是怀疑而已…那些罪证并不是凭空捏造,都有人证在啊…人证口供都在,儿臣怎能不生疑?”说着这些,梁湛落了泪,“父皇,我到底是您的儿子啊…”
皇帝却是对他避重就轻,“物证销毁,人证从速擒拿,凌迟处死!”语毕,望向舒明达,“此事由你安排。”
“是!”
皇帝这才回应梁湛的话:“种种上不得台面的事,皆因你而起。将你关起来,朕这皇室才能平静一些,朕的朝堂才能干净一些。没了你们三个上蹿下跳不知足的东西,朕才能过几天清净的日子。”
这就是连宁王一并数落并安排了——宁王想走出护国寺,最早也得是几年之后的事儿。舒明达听了,微不可见地笑了笑。
皇帝摆一摆手,吩咐刘允:“拟旨。把这逆子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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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上午的阳光,有着早春时节的明媚与温暖。
梁澈来到唐府,在静虚斋外面等了多时,才由小厮请进院中,转到二进的书房。
阿魏站在厅堂门外,歉然笑道:“王爷稍等,侯爷稍后就出来与您说话。”
梁澈一头雾水,指了指室内,“怎么了?”
“…”阿魏想了想,找了个理由,“乱糟糟的,不方便请王爷进去。”
梁澈转头扫视俱是屏息凝神的护卫,低声问道:“心绪不佳?”
阿魏点头。岂止是心绪不佳,简直是糟糕透顶。
梁澈心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换了平时,早就走了。但今日不行,为了终身大事,就算被唐修衡整治一番也无所谓,只要能达到目的。
片刻后,唐修衡走出门来。
门帘起落间,梁澈看到了室内地上散落着书籍、卷宗、信函等等。怪不得不能让他进门。
唐修衡穿着深衣,身上有酒味,面色苍白,下巴、唇边有隔夜的胡茬。
要不是那双眸子依然光华袭人,真就是很憔悴的样子。
梁澈没来由地想笑,“侯爷这是怎么了?”
唐修衡不答反问:“什么事?”
梁澈料定他此刻没耐心寒暄,直言道:“我一门心思要娶一女子为妻,近来却是处处碰壁,便想请个聪慧通透之人去帮我说合一番。这件事,男子不方便出面,我就想劳动尊夫人帮帮我。”
唐修衡眯了眯眸子,像足了慵懒的大猫,“她没空。”
“…”梁澈赔着笑,“都不问问就知道…”
“不用问,没空。”唐修衡凝视着他,“你的事情,为何要她为你跑前跑后?”
“我知道这种事琐碎费心机,可我实在是找不到别人。”
“找不到就别找。”唐修衡转身,“重病缠身,不宜待客,王爷请回吧。”
“行行行,我会走。但你到底是怎么了?”梁澈的心绪转移,语带关切,“哪儿不舒坦?我能帮你点儿什么?你只管说。”
第90章 更新(单更)
90
唐修衡进门前只抛下一句:“去找沈笑山。”
梁澈面上一喜,“我能去么?”
唐修衡没理他, 径自进门, 吩咐阿魏:“酒。”
阿魏欲哭无泪。
梁澈快步离开,策马去沈宅。
阿魏唤人备酒, 自己则飞跑着去了内宅, 见到薇珑之后,可怜巴巴地道:“夫人,侯爷这几日就没合眼, 每日酒杯不离手, 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吧?”
薇珑想了想, “小厨房正在准备饭菜,午间我给侯爷送过去。”
“那太好了。”阿魏喜形于色, 继而把梁澈过来的事情如实告知薇珑,用意是提醒她, “侯爷这几日似是不愿意让内宅的人出门。”
“知道了。”薇珑和声道,“快回去照看着吧。”
“是!”阿魏眉飞色舞地回了外院。
·
静虚斋的书房正如梁澈先前瞥见的,实在是乱七八糟。但是不管怎么凌乱, 唐修衡都记得每一份公文卷宗的所在之处,随时可以转去查阅。是以, 不准小厮收拾。
薇珑亲手拎着食盒走进厅堂, 看到室内的情形, 第一反应是想退出去,随即转到东次间,把食盒放在桌上, 仍是不见唐修衡的身影。
阿魏走进来,指了指里间,轻声道:“大多数时候都在那儿。”继而帮忙摆饭。
薇珑转去找唐修衡。
静虚斋的书房不似寻常居室的格局:几间房全部打通之后,南北向居中的位置,用镶嵌着琉璃的槅扇把书房划分出内外两部分。
里间又划分为三间,正中一间地上铺着纯白的兽皮毯子,设有两个不大的书架、自鸣钟,居中有矮几、坐垫;南面槅扇上挂着一面镜子,下面是半人高的八仙桌,桌上放着一个铜盆、帕子。
此刻,唐修衡坐在矮几前书写信件,左手边有酒壶、酒杯,近前的地上与外面相同,凌乱着书籍纸张,与外面不同的是,这里纤尘不染。
薇珑站在门口,“侯爷?”
“嗯。”唐修衡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柔和,“你怎么来了?”
“带过来几道菜,想跟你一起用饭。”薇珑凝了他手边的酒杯一眼,又深深呼吸一下含着酒味的空气,“或者,一起喝几杯。”
唐修衡扫了自鸣钟一眼,笑,“没留意时辰。”
“写完这封信再用饭?”薇珑商量他。
“嗯。”
薇珑弯身脱掉靴子,走进去,“帮你收拾一下吧?”
“也行。”
薇珑一面收拾,一面说道:“下午二弟妹要回趟娘家,我也要回去看看爹爹。”
“二弟妹我不管。至于你,改日吧。”唐修衡道,“过几日,我陪你回去。”
“嗯,行。”薇珑又道,“那我就去看看舅舅、舅母。”
唐修衡写完书信之后,放下笔才应声:“也过几日再说,行么?”
薇珑由此知道,他不是不让内宅的人出门,是不想让她离开唐府。
他不需要时时刻刻看到她,甚至已经几日都没回过正房,没见到她一面,但是他需要她在家中,在他触手可及之处。
薇珑对他一笑,“听你的。”
唐修衡目光悠远地凝视着她。是在看她,亦是在看她所承载的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