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为那个女人滋事生乱的人,绝不是好货色,一个个跳出来发落掉也好。说到底,这是官场上的事,不会引发带给百姓无妄之灾的战乱。洗牌本就是不可避免,多带上一些人也无妨。

况且,太子是惯于利用女人谋取好处,师庭逸与他大相径庭,在任何事情上惯于远离不相干的女人。就算谁把捷径指给他,他也会弃之不顾,另辟蹊径。

这一晚,师庭逸把太子写给皇帝的几道请罪折子带回来,让炤宁看看,“父皇不想知道更多,让我保管。”又单独取出一份,将几句话指给她。

炤宁看了看,见写的是:雍和二十八年二月,帝崩,新皇继位。

她挑了挑眉。合着太子是一直都在等着皇帝驾崩,对别的事有一搭无一搭的态度,便有了合乎情理的解释。

炤宁抬眼看着师庭逸。事关皇帝,他心里定是不好过的。

师庭逸牵唇一笑,“事在人为。”又道,“父皇把太子交给景林安置,今晚,景林告诉父皇:太子想不开,服食了水银,命是保住了,但是太医说,太子很难再有子嗣。”

最让太子难堪、暴躁的事情,用这样的方式告知了皇帝。

炤宁并不意外,景林和韩越霖这样的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她都不会奇怪。

景林没将丑陋的实情原原本本相告,已经算是为皇帝着想了。让他手法更柔和,绝无可能。

炤宁问道:“父皇怎么说的?”

师庭逸淡淡地道:“父皇只说了句,他寻死的日子,迟了太久。”

炤宁又道:“景林过几日要离京。”

“听说了。”师庭逸叮嘱她,“记得去送送他,我白日没时间,他不大可能晚间离京。”

“嗯。”

师庭逸揉了揉她的脸,岔开话题,“你要去见一见太子么?”炤宁也好,昭华也好,太子欠她们太多的解释。当然,他也一样,只是他不会再见那个所谓的兄长。很早就将太子视为陌路,不相干了。

炤宁颔首,“要去见,明日吧。”

“没问题。”师庭逸又道,“见到母后的时候,你提一提昭华的婚事,现在定下吉日,让她和韩越霖尽量早些成婚吧?”他与炤宁一样,私底下会觉得昭华公主和韩越霖是被无辜连累的,有亏欠,却无从弥补,只能在别的事情上尽一份力。

说起这件事,炤宁神色转为愉悦,“我已经在着手此事,知会了越霖哥,请大伯父出面找找钦天监和礼部的人,让他们再跟父皇胡说八道一通,将婚期定在秋日。”

师庭逸听到末尾,也由衷地笑开来,“真亏你做得出,我和韩越霖打个招呼就行,你却偏要请大伯父出面。”

“他出面更合适。”炤宁笑道,“越霖哥这几年都看他不顺眼,这次他做个顺水人情,越霖哥和他再见面,态度总会好一点儿。”

师庭逸就笑,“倒也是。”

转过天来,炤宁进宫,陪皇后说笑一阵子,转去东宫。

第114章 大结局(下)

114 大结局(下)

东宫。

越往里走,越觉气氛静寂,到达关押太子之处,完全是一派死寂。

红蓠、白薇推开厚重的雕花木门,炤宁跨过门槛,二人随之入内,将门关拢。

室内,酒气浓烈。

因着光线转暗,炤宁眯了眯眸子,适应之后,清晰地看到了居中而坐的太子。

太子手里握着酒杯,眼神阴沉地看着炤宁,语带轻嘲:“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流落民间三年之久的江四小姐。”

炤宁淡淡一笑,“还没醉死,委实可喜。”

太子冷笑一声。

“借酒消愁?”炤宁眼神凉凉的,“看守你的人还是太仁慈了。”继而吩咐红蓠,“知会景大人,太子殿下周围,不可见一滴酒、一页纸,更不可有一人与他说话。”

红蓠恭声道:“奴婢记下了。”

太子只是释然一笑。他终于知道了,前世意欲将他闷疯逼疯的人,是她江炤宁。

炤宁打个手势。

红蓠白薇立刻上前去,钳制住太子。

炤宁这才继续道:“不要给他任何寻死的机会。”继而不屑一笑,“他没有一了百了的资格。多荒谬,大周的储君,是这么个叫人不齿的下贱东西。”不等太子说话,便又道,“他若恶语相向,无妨,只管使出你们的手段,让他晓得何为狼狈、猪狗不如。”

“是!”红蓠、白薇齐齐应声。

太子看住炤宁的双眼,几欲喷出火来。

“我来,是要给你解惑。”炤宁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让你一度不知不觉服食水银的凶手,是佟念柔。她要让你断子绝孙。

“这样可算公平?

“这样能让你晓得何为报应么?

“许多人都已知道你这件事,却无一个人站出来戳穿或是耻笑于你,可知为何?

“人们都不屑于理会你。

“活到如今,活成了一个小丑,这结局你满意么?”

太子因着愤怒,胸腔剧烈地起伏着。

炤宁扯出一抹凉凉笑意,“想不想说一说,在你的前世,我是如何折磨你的?”

太子凝视着她,眼神变幻不定,终究是沉默不语。

话说到了这种地步,都不能让他反唇相讥。炤宁语带不屑,“你前世的经历可想而知,好不到哪儿去,并且,是自寻死路。这么个东西,害得好几个人几年离索,想来也是可笑。”

太子闭了闭眼睛,“你是来与我示威的么?”

炤宁失笑,“并未取胜,何来的示威?我做的事情太少,总是刚起个头,你就被人算计得晕头转向——太子殿下,原来你的本事,只是在暗中长期布局才能尝到点儿甜头。”她趋近一步,“你让我说什么才好?是夸你到底是天良未泯做不了见不得光的事情,还是骂你一句蠢笨如猪呢?”

太子定定地看着她,眼神恶毒,“你呢?你到如今又能落到什么好处?”

炤宁轻笑出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顿了顿,她语声转低,“所以,我刚才想到的居然是一句妇人之见。”

这样的言语,对于一个储君而言,与破口大骂、恶毒诅咒的分量不相伯仲。

太子的脸色变得铁青,呼吸转为凝重。但是,他没有说话。

不论有意无意,都不能让他情绪失控说出一些关乎前世今生的话。

炤宁不是不失望的。

在太子的前世,自己到底做过什么——这是她始终好奇的事情,所以说话毫不留情,想逼着太子有意无意间透露一二。

除了激怒对方,她没有别的法子可想——平心静气的与太子说话,在她早已是不可能的,尤其如今又有昭华的事情摆着,她看到他能忍下扼杀他的冲动已是不易。

激将法用过了,一点儿效用也没有,那就算了。

很多事情本就如此,看来没有原由,无从追究。

很多人,要用尽全力去铭记,很多人,则要努力去遗忘。

炤宁余生要做的事情之一,是努力遗忘与太子相关的是非。

**

端午节远去十天之后,是景林离开京城的日子。

除了炤宁,他没告诉任何人。

除了炤宁,他不需与任何人道别。

从未交心,从无挂碍,没有聚散一说。

在京城这些年,一方面而言,他活得刻骨铭心,一方面而言,他像是从不曾入世。

夏日的清晨,他站在码头,背水而立。

风吹得越来越急。

景林抬眼望向天空,灰沉沉雾蒙蒙,不知何时,便有一场大雨降落。

炤宁乘坐马车而来。

吉祥先一步探出头来,跳到地上,乖乖地等在一旁,待到炤宁下车来,颠儿颠儿地跟着她到了景林面前。

红蓠、白薇和一众侍卫赶着马车退到远处。

景林看着吉祥,勾唇浅笑,“败家也来送我,倒实在是意料之外。”

“许是你不喜欢它,它却觉着你亲近。”炤宁笑了笑,望了望烟波缥缈的水面,“走水路?”

“…废话。”景林本不想这么说的,到了还是选择忠于自己的想法。

炤宁抬手拍拍自己的额头,解嘲地笑了笑,红蓠上前来,送上一个精巧的小匣子。炤宁接过,转手递向他,“送你的,凑合着收下吧。”是一块玉牌,正面是修竹纹样,背面是他侧面的轮廓。她近日亲手雕篆的。

“谢了。”景林接到手里,凝视着她绝美的容颜,“日后照顾好自己。”

“嗯。”炤宁颔首,心里酸楚,面上则绽放出璀璨的笑容,“你也是。”

“那——”他要道辞。

炤宁则打断他的话,“得空写信给我。别走太远,偶尔回来看看。”顿了顿,弱弱地加一句,“好不好?”

景林对她柔和地笑了,“只要我还健在,就会隔三差五给你来信。”

他只答应写信。

他不肯再回来。

炤宁心头酸楚难忍,低下头去,抬起手来,用手背遮住眉宇。

他是第一个,情分仍在,却选择与她诀别。

他们要眼睁睁地远离彼此,经历一场生离。

日后不论是关山万里亦或咫尺之隔,都不会再见。

“我还没死呢,你难受什么?”景林没正形地笑着,“日后你要母仪天下,我是天涯浪子,不需再见。不见最好。”

炤宁用力呼吸着,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她放下手,“你——看着办吧。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我怎么想是我的事。几时路过京城的话,记得打个招呼,我不会笑你食言,只有感激你肯与故人再聚。”

“行啊,我记下了。”景林仍是含糊其辞。

他永不会忘记她的洒脱不羁、倔强任性,不会忘记她的强颜欢笑、没心没肺亦或喜气洋洋。

不会再遇见比她缺点更多的女孩,更不会再遇见比她勾人之处更多的女孩。

他余生都会铭记这美得过分的女孩,余生再不要见到这个他深爱的女孩。

有何必要?

来年再相逢,不过是看到她母仪天下、儿女承欢,那是她该得的,但与他有何关系?

就让所有的记忆尘封在他未曾老去、她芳华极盛时。

景林语速温柔而缓慢,“好好儿过下去,记得我一直在看着你,盼着你过得好。”

炤宁哽了哽,没办法应声,只能用力地点头。

景林微笑,“彼此余生安好,才不负相识一场。”他笑意渐浓,怅惘亦更浓。

他的手迟疑片刻,终究是缓缓抬起,落在她肩头,轻轻拍打两下,“珍重。回去吧。”

相识以来,这是他与她最亲近的一个举动。

是首次,亦是最后一次。

语毕,他萧然转身,阔步离开,登上船只。

他没有再回眸看她。

炤宁站在原地,目送他乘坐的船只远去,直至消失在烟波尽头。

有些事,她应该试着弄清楚,但一直没去做。因为不需要,因为他只要她没心没肺地与他相处。

他心里的天地,宽阔浩瀚,独独容不下羁绊、后悔。

做何事都要做到极致,例如以往的付出、今日的诀别。

她相信,他这样的男子,不论到何处,都能活得风生水起、恣意逍遥。

并不担心,只是不舍。

**

送走景林之后,独处的时候,炤宁好几日郁郁寡欢,直到听闻韩越霖与昭华公主的吉日定下来,心情才稍稍好转。日子定在了八月下旬,正值秋高气爽、桂花飘香。

昭华公主那边,终于说动了皇帝,召顾大夫进宫为他把脉,开了调养的方子。

而景林在离开之后,把太子送上了绝路——何盼云曾经想要用到炤宁身上的毒药,他命心腹给太子用了一点儿。

太子的症状不似何从云那般严重,只是双腿失去了知觉。

景林没多想,只是觉得腿脚不利落的人更便于照看,他不给太子留下自尽的机会,就是要太子半死不活地活着,尝一尝别人曾经承受过的煎熬。

韩越霖与炤宁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笑容有点儿无奈,“这倒好,该做的、不该做的,景林都做了。”

“没料到,但也不意外。”炤宁扯出一抹笑,却透着苦涩。

韩越霖关切地问道:“还在难过?”

“嗯。”炤宁慢悠悠地对他道,“幸亏你与昭华有了今日。不然…你要是和景林一样甩手走人的话,我得哭死。”

“瞧你这点儿出息。”韩越霖睨了她一眼。

炤宁低头看着脚尖,“什么时候有出息了?”

“给你哥笑一个。”韩越霖故意逗她,“笑一个有糖吃。”

炤宁横了他一眼,眼里却有了笑意。

六月,皇帝将朝堂洗牌等等事宜全部交给师庭逸、重臣,自己留在宫中将养身体,都看得出,太子一事对皇帝的冲击实在是太大,已让他有些意兴阑珊。

朝堂换血洗牌的事,无疑是大老爷大展拳脚的机会,这些年在吏部积累的人脉、识人的能力都能让他给予师庭逸最佳的建议、最有力的帮衬。

此外,楚王、晋王、江夏王世子师庭迪、吏部尚书在这时候亦是立场坚定地站到师庭逸身后。眼下这局势,再犹豫不决都不是白活那么简单,根本就等同于自寻死路。这几个人很有默契,先鼎力扶持,随后纷纷上了请罪折子,自行检点以往的过错。

若是师庭逸不予计较,那么来日登基之后,也不会再提。若是如今降罪,便是给他们安排好了下场,也算得了解脱。

其中师庭迪又与旁人不同。他所谓的罪名,都是他那个好色的爹给他惹出来的。近期他看起来是四处游玩,其实一直与江夏王频繁地来往信件,到眼下,总算是劝说的父亲按照他的心思行事。

对于晋王、楚王、江夏王,师庭逸从没看重过,也没厌烦过,对这情形无所谓,与皇帝提了两句,随后既往不咎。

吏部尚书留不得,求的只是保住晚节,由此,如愿返乡致仕。尚书的位子空下来几日后,大老爷补上了这个缺。

——庙堂里的事,炤宁只泛泛地听到了这些,再多的,她也不关心,听过就忘。

进入七月,顾大夫来到燕王府,看看炤宁身体将养的情形。

把脉之后,顾大夫满意地笑了,“殿下身体复原的情形比我料想更快更好。等会儿我再把方子调整一下。照这样下去,到秋日便能恢复元气。”

炤宁听了也很开心,道:“许是这些日子不时活动活动筋骨的缘故。”每日泡在水里来回游很久,她自己都觉得体力精力比以前更好。

“好事啊,实在是好事。”顾大夫显得比炤宁还要高兴。

炤宁想起一事,将顾大夫让到宴息室,轻声问道:“昭华公主的情形如何?体内余毒要到何时才能除净?她有无怀胎生子的可能?”

“总得需要三二年的光景,我不敢把话说的太满,不能让殿下到时候空欢喜。”

炤宁听了不由双眼放光,“真的啊?这可太好了。你一定要尽心竭力地帮她调理,若是有用得到却找不着的药草只管告诉我,我不论如何都会帮你寻到。真的。我知道你无心在皇室行走,已经在着手给你开药铺了,你是否露面行医都随你,好歹在京城有个营生。说到底,你为着我们,要在京城停留几年。”

人前素来言简意赅的燕王妃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让顾大夫有些惊讶,随后便是满心的感激,连忙起身行礼,“我一定倾尽毕生所学,不负殿下所托。”

“那我就放心了。”炤宁舒心地笑起来。她心头的一块大石头,便是昭华与韩越霖能否过得圆满。

不生与不想生的差别太大,前者是超脱,后者是缺憾。

顾大夫沉了片刻,终是忍不住问道:“殿下一心记挂着公主殿下,怎么从不曾提及自己?”

“我?”炤宁慧黠地笑,“我不是有你么?”

“…”顾大夫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

炤宁以是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行医救人我不会,但是脑子里装着很多方子,思忖些时候,不难揣度出你的良苦用心。”

顾大夫这才释然,“真是…我居然忘了殿下是饱读医书之人。”

“是啊。”炤宁笑盈盈地道,“我手里的医书、所知晓的少见的方子,慢慢誊出来交给你。”

顾大夫行礼道谢。

这日之后,炤宁开了一张单子,上面都是罕见的药材。滋补有奇效的奇花异卉,寻来交给顾大夫的话,不少都能给昭华入药。

她把药单写了两份,一份给徐岩,另一份给盛华堂。韩越霖那边,她当然要瞒着,不想让他多思多虑或是骂自己吃撑了管闲事。

**

七月初七,炤宁唤上太子妃,两个人一同带着吉祥去了萧府看如意,盘桓大半日方打道回府。

炤宁面上平静,心里则一直在为萧错担心。

晚间,与师庭逸相拥入睡之前,她轻声问:“不会有事吧?”

“不会。”师庭逸满含疼惜地吻了吻她的唇。她近来过得看似清闲,其实一直忧心忡忡,先是因为她的朋友远走而失落难过,眼下又在为他的小兄弟提心吊胆。

她不想失去朋友,也害怕他会经历那样的伤痛。

师庭逸告诉她:“我请父皇亲给南疆总督写了一封亲笔书信——收买人心的,八百里加急送出京城,还有一道给萧错的旨意。算算日子,他们今日就能看到。”

“那还好一些。”

两日后,萧错有信来,是报平安。

夫妻两个俱是长长地透了口气。

过了一段日子,炤宁才知晓这时期的南疆有过一番腥风血雨。

简单说起来,便是南疆境内几名官员要造南疆总督的反,出尽法宝地威逼利诱,目的是要南疆总督上奏折为荣国公鸣冤昭雪、弹劾江式庾燕王结党营私。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自然是有关乎生死的把柄落到了别人手里。

那个人就是桑娆。

而在这情形下,作为当初燕王麾下悍将的萧错的处境便分外凶险。

好在萧错离京之前,便与师庭逸商议出了万全之策,软硬兼施地说服了南疆总督听命行事。七夕那日,南疆总督收到了皇帝动之以情的亲笔书信,萧错则接到了只管先斩后奏的圣旨。

南疆总督之前的犹豫,是因不知朝堂情形到底意味着什么,便不知该站在太子还是师庭逸那边。桑娆那点儿事情,他倒是没放在心上,从来就不是能被无关军务的人、事影响到举措的做派。看完皇帝的书信之后,便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对萧错言听计从就是。

兵权在握的人,麾下将领只要闹事,朝廷只要处置武将,便少不得一个军心不稳的结果。但是南疆总督并不需要为难——得罪人的事情,有萧错这个皇帝在圣旨中指派的朝廷钦差帮他做。

几日的光景,萧错将一众寻衅滋事的官员缉拿,其中三名先斩后奏,惹得多少军兵将士提起他恨得牙根儿直痒痒。

萧错把开罪人的事情都做完之后,南疆总督的态度自然而然地强硬起来,重塑风气,重振军威。之后,萧错还需要在南疆停留几个月,等到朝廷派去名为补缺实为分解兵权的人抵达,他观望一段时日之后才能返回。

至此,已是尘埃落定。

夏末,与太子清算旧账的大戏轰轰烈烈地开场。

师庭逸早就知道,拜景林所赐,太子已经是生不如死的处境,罪名落实与否,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间。是以从头到尾态度淡漠,置身事外。

皇帝不愿听到看到任何与太子有关的言语、奏折,听内阁提了两次之后,索性不再见朝臣,私底下对师庭逸道:“势头压不住的时候,便让他畏罪自尽。人是真死假死,你看着办。”

师庭逸选择了后者。

太子继续活着就很好,皇帝不会亲眼看到手足相残,少一些心寒、悲怆,师庭逸从来不认为一刀将人杀掉就算作报复。

立秋前夕,太子畏罪自尽。皇帝对此保持缄默,只命人给太子拟了一道言语含糊的请罪折子。

皇帝能给百官的交待,只能做到这一步。不是他仁慈。那到底是他的亲生儿子,更是新储君一母同胞的兄长。说句不好听的,他和小儿子犯不着为太子丢那个脸。

人死大过天,官员们的不忿、不屑逐日消散。

这一年的秋日,喜事连连。

先是大夫人生下一子,母子平安,之后是韩越霖与昭华公主成婚,江予莫正式升任金吾卫指挥使。

中秋佳节,皇帝册立师庭逸为太子,册封炤宁为太子妃。

而前任太子妃佟念娆、太子侧妃林千惠,此时已经离开东宫,自请到寺庙带发修行。这件事,在皇后、师庭逸有意成全之下,两女子毫无波澜地遂了心愿。

随着佟念娆的离开,莫晨与莫心儿相形离京,这对兄妹看累了京城的浮华、是非,要去风气淳朴的民间缓和一下心绪。

说来与佟念娆有点儿关系的桑娆,八月初吞金自尽。

秋末,萧错平安地回到京城,炤宁完全放下心来,连带的也不需再每日记挂着如意。

**

时年冬日,炤宁传出喜讯:有了喜脉。

师庭逸是第一个得知喜讯的,因为过分的喜悦,愣怔片刻才由衷地笑起来,把妻子抱到怀里,亲了又亲。

一直病情反复的皇帝听说之后,哈哈地笑,“好啊,若是男丁,便又是一个庭逸;若是女娃娃,便又是一个江炤宁。”

皇后频频点头,“是啊。小夫妻两个的样貌又都是那么出色,像谁都好。”

炤宁有喜之后,起初害喜的症状较为严重,嗜睡、孕吐、吃不下东西。受了好几日的罪之后,她才想起一些看到过的小偏方,问过顾大夫、太医之后,自己就调理好了。

这事情引得师庭逸和红蓠等人啼笑皆非了好一段日子。

有喜之后,便不能再随意出门走动,这一点是炤宁最不满又最没辙的。东宫已经修缮一新,她和师庭逸也完全避开了太子以前涉足之处,但偶尔游走其间,她还是有些膈应。

不能离开皇宫,她就在宫里找乐子,得空就带着吉祥去见皇帝、皇后。

皇帝已经完全不问政务了,俨然做起了太上皇的样子。最初,炤宁主动去看他和皇后的时候,他打心底高兴,喜欢虎头虎脑的吉祥,更喜欢儿媳妇的孝顺,总是兴致勃勃地与炤宁下一盘棋,说一阵子话。

之后他就发现,炤宁每日必到,皇后不免有些担心,“有喜的人不都该多卧床歇息么?”

皇帝也是这看法,就让皇后吩咐炤宁老实点儿,别四处走动。

炤宁见他们瞧着自己总是提心吊胆的,不免觉着扫兴,索性隔一两日就命人把昭华公主或是佟念娆请到东宫,两个人不肯来了,便转去请程雅端、楚王妃、晋王妃等人。

皇帝终于忍不住了,一日把炤宁唤到跟前,吹胡子瞪眼地道:“你就不能老实点儿么?”

皇后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笑意忍下了。

炤宁一脸无辜地看着皇帝,“医婆每日都会给儿臣把脉,脉象很好,真的。”

“…”皇帝觉得脑仁儿疼,“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为什么不肯老老实实歇息?”他还想在有生之年抱上嫡孙呢,她这样个养胎的法子,迟早把他吓死。

歇息什么啊?大夫人最初有喜的时候,照常迎来送往的。炤宁腹诽着,如实道:“就是有点儿闷,也不喜欢东宫的景致。”

“那么——”皇帝沉吟片刻,“暂时搬到棠梨宫可好?那是昭华出嫁前的住处,你总不会也不喜欢吧?”

炤宁笑靥如花,屈膝行礼,“儿臣遵旨,多谢父皇。”

皇帝虎着脸,继续教训她,“闲来闷了,就找琴师弹曲给你听,学着做做针线也能打发时间。不准再乱跑。”

“是。”

皇帝赶在她再度行礼之前大手一挥,“免礼,快走吧。”

炤宁不敢再惹他,欠了欠身,放缓脚步退下。

皇帝等她走后,还是一脑门子火气,“老四那个混账东西,怎么也不管管她?!”

皇后心说,那也得管得住才能管啊。

当日晚间,师庭逸听说了这档子事,笑着抱住炤宁,“终于惹得父皇忍无可忍了?”

“嗯。”炤宁笑道,“这种事真是因人而异,但是没法子跟他解释。不害喜的话,根本就不用长时间卧床歇息。”之后又保证道,“日后我老实一些,不会让父皇再担心了。”

“我们想想足不出户消磨时间的事由。”师庭逸的手轻轻落在她腹部,“这孩子这么乖,一定是女儿。”

炤宁无所谓地道:“我不挑剔,儿子女儿都行。”

师庭逸笑容温柔,“嗯,看出来了。”

炤宁想了想,道:“还是先添个儿子比较好,能让父皇安心,以后再添孩子随缘就好。不然啊…”她皱了皱鼻子,“就要把生孩子当成差事,那可不行,做不来。”

师庭逸哈哈地笑起来。他的宝儿有喜之后,成了名副其实的开心果。

而在炤宁看来,有喜的事让师庭逸心绪愈发明朗,每日眉宇间都含着笑意,俊朗的容颜焕发着光彩。他开心,她就更开心。

温情欢笑填充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冬去春来。

这年春末,有一件事对于炤宁而言,举足轻重,而知情的也只有她和徐岩。

徐岩将一张单子和一封书信交给她,“景林送你的,东西我已送到顾大夫手中。”

炤宁连忙敛目细看,单子上是很难寻找到的一些珍稀的药材,信里只有寥寥数语:海内存知己,天涯即咫尺。

炤宁抿唇微笑,“我能回报他的,也只是过得好一些,更好一些。”

徐岩颔首一笑,“知道就好。他所做的,都是他乐在其中的事情。”

“你——”炤宁看着他,紧张兮兮的。

“我不会走。”徐岩笑起来,“我要等着孩子长大一些,教他读书习字。”

炤宁明显放松下来。

这一年,皇帝的病情每况愈下。顾大夫已经尽了全力,可是能够给皇帝延长的寿数终究有限。

秋季,炤宁生下一子,母子平安。

这是皇帝目前看得最重的一件事,心愿得偿之后,整个人松懈下来,病情反倒加剧。

出了满月,炤宁和师庭逸每日都会抱着儿子去给皇帝请安。他们回天乏术,但是可以让皇帝临走之前的岁月多一些欢笑。

皇帝辞世之前,命崔鑫赏赐长子师庭逍一杯毒酒,“让那逆子与我同去。”

崔鑫含泪领命。

**

雍和二十八年冬日,帝崩,师庭逸继位,炤宁为后。

次年元月,改年号靖熙。

师庭逸在位期间,战必胜,攻必取;知人善任,恭俭爱民,开盛世之初。

炤宁诞太子、含嫣公主。

靖熙三年,师庭逸废六宫制,与炤宁情深意笃。

荣华之巅,流年之间,他为伊人渡,倾尽柔情,余生不相负。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我看着写吧,小包子的周三贴出,别人的不一定有灵感。


锦堂春 第115章 番外:一家三口

小包子番外

靖熙元年,冬日。

外面飞雪连天,房里暖如春日。

云斐睡在临窗的大炕上,一只小手在枕上,贴着白里透红的小脸儿。

炤宁盘膝坐在一旁做针线,手里是一件明黄色寝衣。随着孩子一日日长大,她又不能够轻易离宫散心,便开始正经学了做针线,得空就给父子两个做衣服,权当个消遣。

吉祥跑进门来,直起身形扒着炕沿儿。

炤宁对它笑了笑,轻声道:“上来吧。”

“等等。”红蓠快步进门,阻止了吉祥,取出帕子给它擦拭前爪。

吉祥先是有点儿不耐烦,随后竟跟红蓠嬉闹起来,咬住了帕子不松口。

“嗳,你这个小混账。”红蓠啼笑皆非。

炤宁轻轻地笑出声来,唤吉祥,“过来。”

吉祥这才不跟红蓠闹了,身形越到大炕上,用头蹭了蹭炤宁,继而凑到寝衣近前闻了闻,前爪抬起来,伸过去。

“这可不行。”炤宁笑着避开,“等我做好了再说。扎到你怎么办?”

红蓠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心说皇上要是看到这一幕,不知要作何感想。

吉祥淘气归淘气,但并不认一。跟炤宁起了一会儿腻,转到云斐身边。先是坐在云斐跟前,低头看着睡梦中的孩童,意态迅速变得温和平宁下来。过了一会儿,老老实实地趴在云斐身边,头安置在前爪上。

炤宁看着吉祥,心里暖烘烘的。

吉祥一向淘气,自小到大如一日,但是在小孩子面前特别乖顺,一点点脾气都没有。

云斐自半个月之前,能够在地上走一段路了,与吉祥玩儿的时候越来越多。

他最喜欢摸它的耳朵,有时候没个轻重,完全就是揪,吉祥也是一声不吭,一动不动。而这是炤宁看不下去的,结结实实地训过云斐两次,云斐也结结实实地哭过两次,但是就此跟吉祥玩儿的时候,动作都是轻轻的。

这件事让师庭逸和红蓠等人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某个角度来讲,都是有些钦佩炤宁的——别人恨不得把孩子捧在手里,她却能为了爱犬给刚一岁的孩子立规矩。

过了申时,师庭逸回来了。外面的雪未停,带进来一股寒气。

他将大氅解下,递给红蓠,径自走到火炉前,站了片刻,等身上寒气消散,这才转到炤宁近前。

“怎么又在做针线?”他把她手里的东西夺过,放到一边,揉了揉她的脸,“不听话。”

她生云斐的时候,结果的确是母子平安,但因为是头胎,过程中很吃了些苦头,失血较多,到眼下才算是将养好了。

“这不是没事可做么?”炤宁笑了笑,由着他。

红蓠奉上一杯清茶之后,悄悄退了出去。

师庭逸握住她指尖微凉的手,坐到大炕上,这才看向云斐、吉祥,“怎么这时候睡了?”到晚间又要玩儿到很晚。

“没法子。”炤宁解释道,“扒着窗户看了半晌的雪,又跟吉祥玩儿了一阵子。我想尽了法子让他别睡,差点儿把他气哭。”说到这儿,尴尬地笑了笑,“末了,我指着墙上的古画跟他一通胡扯,他倚着我肩头就睡着了,把红蓠她们笑的…”

师庭逸轻声地笑起来,“孩子哄孩子,可不就容易闹笑话。”

炤宁斜睇他一眼,无从反驳。

师庭逸把她揽到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

“你怎么又这么早回来了?”炤宁环着他的身形,脸颊贴着他胸膛,“日子又不清闲,不用总记挂着我。横竖我现在又不能闯什么祸。”

“一味处理朝政的话,没个尽头,多少年不眠不休,也不会有清闲的一日。”师庭逸把她的双手收在手里焐着,“再说了,我只是回来看你?还有儿子呢。”

“好吧。”炤宁笑道,“我又自作多情了。”

夫妻两个闲话一阵子,到了用膳的时辰。炤宁吩咐宫女传膳,刚说完,云斐醒了。

他不是爱哭的性子,难得哭一次,都与炤宁有关。

醒来之后,他忽闪着大眼睛,小脑瓜转来转去,看看这儿看看那儿,眼神透着初醒的慵懒、茫然。

师庭逸走过去,把儿子连同被子抱起来,“醒了?”

云斐抿着小嘴儿笑了笑。

炤宁道:“像是掐算着饭点儿似的。”

父子两个都是一副没听到的样子。

师庭逸哄着儿子,“叫爹爹。”

云斐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爱答不理的样子。

“叫爹爹。”师庭逸低下头去,用冒出胡子茬的下巴去蹭云斐的额头半世浮萍随逝水。

云斐立时笑起来,完全清醒过来,用小手去推开父亲,语声稚嫩地道:“爹爹。”

“那是谁?”师庭逸指了指起身下地的炤宁。

云斐拉长声音,“娘——亲。”

“乖。”炤宁语气温柔地夸奖一句,亲自将放在藤萝里的针线活收起来。

云斐已看向吉祥,高兴地扬着小手,“吉祥。”

吉祥站起身来,走到大炕边上坐下,喜滋滋地看着云斐。

云斐探出身去,用手摸着吉祥宽宽的下巴,随后又去摸吉祥的耳朵。

吉祥低下头,静静地坐在那儿。

“好了,去洗脸洗手,吃完饭再玩儿。”炤宁走到师庭逸身边,要将云斐接过,又对吉祥道,“你也是,快去吃饭。”

“我来。”虽然是尽可能地抽出时间回来正宫,师庭逸还是觉得陪着儿子的时间太少,很多事情都乐得亲力亲为。

云斐却不高兴,“不。”

“那你想要怎样?”炤宁点了点他的额头。

“玩儿。”云斐看着已经下地的吉祥。

炤宁故意问道:“跟谁玩儿?”

“吉祥。”

“你不能多说几个字吗?”炤宁笑起来,“跟娘亲学,说‘跟吉祥玩儿’。”

云斐却是不肯,宁可放弃想做的事情也不肯学,仰脸看着师庭逸,甜甜地笑着,“爹爹。”

炤宁叹气,拍了拍自己的头,“说起来可是了不得,不到周岁就会说话了,可眼下都几个月了,还是一个字两个字的说。多说一个字就那么难?”

师庭逸笑着转身,抱着儿子去洗漱,“这不是随了你么?”

“…”炤宁皱了皱鼻子。这怎么能说是随她呢?她只是在不熟的外人面前惜字如金,对亲近的人偶尔话唠得不行。

云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说话要挑着说——最早她依着宫里的规矩,教他唤师庭逸父皇,他不肯,改口让他唤爹爹,便很快学会了。同样的,对她和太后也是一样,不肯叫母后、皇祖母,改让他唤娘亲、祖母就高高兴兴的开口。

这样的情形,之于她和师庭逸、太后而言,自然是觉得更亲近,乐意之至。炤宁不乐意的是云斐到现在说话都没超过两个字。

不可能是不会说,他只是不肯。

随他去吧,看他能坚持多久。

洗脸洗手之后,云斐饿了,找奶娘吃奶,吃饱之后,又嚷着要上桌吃饭。

他这期间并不愿意吃饭菜,但是很喜欢碗筷杯盘,说是吃饭,其实是要上桌玩儿。

师庭逸把儿子安置在膝上,拿给他一个精致的小碟子大汉嫣华。

云斐反复把玩着,表情认真地看着碟子上颜色鲜艳的图案。

炤宁一面用饭,一面打量着父子两个。随着云斐一日一日的成长,五官长开了,与师庭逸越来越像,有着一模一样的美丽惑人的眼睛。

这样的一大一小,每日陪在她身边,让她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满足。

孩子是最温暖的希望,也是让人变得更为坚韧、勇敢的理由。

有了孩子,大人仿似得到了新生,以前那些不快的记忆,在脑海里逐日淡化,不自觉地便遗忘、放下。

她敛起心绪,专心用饭,吃饱之后,对云斐拍拍手,“来,娘亲抱,让爹爹用饭。”

云斐笑容灿烂,张开手臂,由母亲接过去,抱到怀里。

炤宁一臂揽着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面颊。

云斐立刻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

炤宁笑容如花绽放,柔柔的,“真乖。”随后用力亲了一下儿子。

师庭逸看得满心暖意。炤宁小时候有最疼爱她的父亲,很多事情记忆犹新,但是,这样的记忆并不能让她善于哄孩子。

到底,被宠爱与付出爱是两回事。

幸好她在亲人面前是孩子心性,偶尔真是有点儿不着调,云斐怕是没少跟她上火,但她打心底的喜爱、疼爱又是真心的流露,便使得云斐始终最依赖她。

饭后,吉祥也吃饱喝足,高高兴兴地转回来。

炤宁将云斐放到地上,哄着他走路,“不肯多说话,我让着你。走路这件事总得听我的吧?今日多走几步路。”

师庭逸听得忍俊不禁。

云斐似是充耳未闻,扶着椅子走到吉祥近前,伸出一双小胖手,摸吉祥的下巴、耳朵,之后道:“铃铛。”

他和吉祥玩儿的时候,玩具大多是小圆球、小铃铛。他把球或铃铛抛出去,吉祥就会追上去捉住,继而兴致勃勃地用前爪去碰,或是推到别处去。这样的情形,总会引得云斐咯咯的笑。

红蓠笑盈盈地上前来,把一个响声不大的铃铛递给云斐。

云斐看看室内环境,又看向师庭逸,指着外间,“爹爹。”要父亲抱他去外间。

“小懒虫。”炤宁到了儿子跟前,蹲下去与他说话,“合着我刚才说的话,你是根本没当回事啊。”

云斐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淘气的笑。

炤宁拿过比核桃大一些的铃铛,一本正经地问:“告诉娘亲,你想做什么?”

云斐扁了扁嘴,去抢铃铛,“去玩儿。”

炤宁笑着扬起手,“那儿是外间,你要去外间玩儿?”

“嗯莫言重生!”云斐踮着脚尖,扬起手臂去够母亲的手。

“那你应该说‘去外间’。”炤宁不放过任何一个跟儿子较劲的机会。

“…”云斐一副又想笑又要哭的样子,转头看着父亲,“爹爹…”小声音软软的。

“听娘亲的话。”师庭逸虽然看着有点儿不忍,还是选择让儿子顺着妻子。

“叫谁也没用。”炤宁道,“你不把话说明白,我就让吉祥去睡觉。”

云斐转头看看吉祥,扁了扁嘴,随后仍是哭笑不得的小模样,语带哀求,“娘——亲——”

炤宁的心顿时柔软得一塌糊涂,抱了抱儿子,认输了,“好了。你这小懒虫,娘亲抱你去。”

云斐的小脸儿立时笑成了一朵花,眉飞色舞的样子,与炤宁一模一样。

“你可真是我的小克星。”炤宁抱起儿子,咕哝着,“我现在是说什么不算什么。这笔账我得记着,等你长大之后,可得好好儿补偿我。”

云斐却还惦记着被母亲拿在手里的铃铛,一双小手忙着掰开母亲的手,“铃铛。”

“我又白说了是不是?”炤宁气馁,把铃铛还给儿子。

师庭逸与红蓠等人已是忍俊不禁,一时间,满室欢笑声。

这晚,不出师庭逸和炤宁的预料,云斐玩儿到很晚还是精气神十足。师庭逸让炤宁先去歇息,自己陪着云斐。

子时之后,云斐才乏了。师庭逸抱他去了暖阁,哄着他熟睡之后,才回来沐浴更衣。

炤宁还没睡,躺在床上,回想着儿子淘气、欢快的样子,笑容不自知地到了眼底。

师庭逸躺下之后,把妻子揽到怀里,“怎么还没睡?”

“我在想,我们何时再添个孩子。”炤宁语气柔和,“只云斐一个,不免孤单。”

“过两年再说。”师庭逸柔声道,“云斐还小,你身子骨才刚刚复原。”

“儿女的事,我总是显得比你心急。”炤宁笑着点了点他心口,“你这样的帝王,委实少见。”

师庭逸就笑,“迟早能走到最圆满的情形,我自然不需心急。”随后因为她的言语生出憧憬,“日后再添个女儿吧。我想要个小炤宁。”

“怎么都好。”这回事,炤宁一向是好商量的态度,“慢慢来。”

“谁要跟你慢慢来。”师庭逸笑道,“生孩子那么辛苦,再添一个就好,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是再生一个了事。”

生孩子对于女子而言,年纪太小是过鬼门关,年纪再大一些也有风险。到底,她是身体底子差,想跟寻常人一样多生儿女的话,日后随着年龄渐长,情形不大好说。

她明白,他最在意的,始终是她的安危。

她心海起了层层温柔的涟漪,扬起脸来,勾低他,以吻封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