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细看,还以为就是父亲被罢官之前常用的那枚印章。敛目细看,发现刀工的雕篆更加细致更有力道。
俞仲尧真的是有这份闲情——以往与萧衍说闲话时,听他提过几句。
俞仲尧送给父亲这枚印章,用意深远,意味的事情太多。
经年之后,不是真正记挂贺家的人,谁还记得这样的小事。
小事有时候最见人心。
他始终没有忘记父亲,始终记得父亲曾承受过的不白之冤。
这样的一个人,怨不得双亲始终相信会得昭雪,怨不得萧衍对他是死生相随的情义。
她舒心地笑起来,用帕子包好印章,小心翼翼地放到荷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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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衍与贺涛成婚之前,孟滟堂又去了两次宫里,跟皇帝重提离京之事。
皇帝说完了场面话,也就点头同意,末了问道:“打算去何处?”
“塞外听风,江南看雨,海上观潮。”孟滟堂如是说。
那倒真是舒心自在的日子。皇帝心里很羡慕他。
“此事不曾外传吧?”孟滟堂道,“我想悄悄地离开。”
皇帝道:“朕刚刚才准奏。”
“那就好。”孟滟堂离宫。
皇帝都没想到,他第二日就甩手走人了,临走前给党羽留下了一封信。
廉王的党羽看过信件,俱是脸色煞白。
孟滟堂在心里说,他便是就此不再回来也没事,俞仲尧不会大开杀戮。
他的看法,自然不能代表别人的看法。
皇帝觉得轻松不少,转头去问太后,怎么不赶紧让俞夫人几个进宫来呢?
太后说要过几日再说,眼下几个人定然都很忙碌——
萧衍与贺涛的婚事,姜洛扬、俞南烟、沈云荞都少不得到萧府帮着打理一些事情。
事实正是如此。
俞南烟是萧衍的半个妹妹,如今有姜洛扬带着,可以四处走动,更可以到萧府帮忙张罗婚事。
贺涛那次去见俞仲尧,姜洛扬事后才知道,那日一早带着珊瑚、芙蓉去划船了,倒也不觉遗憾,反正日后总要见面的。好奇归好奇,但是并无迫切地想结交的意愿。到底每个人的性情不同,交际的人的圈子也未必相同,都要随缘。
沈云荞大大方方地与姜洛扬提了提俞仲尧和贺汮的渊源,怎么也没料到,姜洛扬听了竟是有点儿开心:
“真的是才女么?还是三爷不厌烦的人?好事啊。要是与他有渊源的都是付家姐妹那样的品行,才真正叫人头疼。”
沈云荞愣了愣,随即哈哈地笑起来,“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
之后,姜洛扬又不在意地摆摆手,“咱们两个还在闺中忙着吃吃喝喝想法子赚钱的时候,他们已经是响当当的人物了,我们能侧目,别人自然也会。像这种事情,真的假的都少不了。我是不会放在心上,你往后要是听说了高大人一些事,也不能急着发脾气。”
“是这个理。”沈云荞仍是笑,“要是别人都看不上他们,那我们就要怀疑自己的眼光了。”
贺汮的事,就被这样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
到了吉日,萧衍与贺涛成亲。
姜洛扬与沈云荞终于得以见到几年前的京城第一美人。
正如俞南烟说过的,贺涛艳若桃李。女子的美,各有不同,有的是无论如何都好看,但是不带锋芒令人觉着可亲的,例如姜洛扬和沈云荞、俞南烟这种,有的是初相见已觉眉眼可人,越细看越好看,例如付玥的情形,而贺涛的美则是透着锋芒的——会遭到不少女子羡妒。这样的女孩,容颜便会女子争论不休的话题,想不出名都难。
贺涛这几年从官宦之家一度落魄至经商的地步,吃过很多苦是必然的。但是岁月、磨难并没消减她的美——
“竟还是那副招人恨的样子!”
人群中不知是哪个贺涛的旧日相识之人低声却语气恶劣地嘀咕一句。
姜洛扬与沈云荞都听到了,相视一笑。
容颜未改,日后曾与贺涛作对的人的确是会更恨她——萧衍萧侍郎绝不会容着别人欺负自己娇妻的。
此外,姜洛扬留意过,发现贺汮及其兄长并没露面,大抵是不想凑这种热闹,以山高路远为由推辞不来的。
转过天来认亲,姜洛扬并没露面,沈云荞去了。是俞仲尧提前知会了姜洛扬的缘故,“没必要过去,咱们萧侍郎的夫人视我为凶神恶煞,眼下刚刚改观,可是你若前去捧场,她少不得以为你是样貌无辜城府深藏的人物,到时她要是紧张起来,反倒不好。我们都去喝过喜酒了,心意已到。”
姜洛扬失笑,“行啊,反正我也见过她了,日后有缘就来往,无缘也不强求。”心里却在想:你到底是做过怎样的事情,叫人家听说之后吓成那样的?但是转念想到自己初见他时的情形,也就释然。别说当年的贺涛、去年的她,便是云荞那样的女孩子,当时不也是忐忑难安么?到现在了,云荞与他说话才真的随意自在起来,以往可都不敢与他开玩笑的。
俞仲尧开始每日上朝、按时回府,与妻子过上了寻常夫妻的日子。
姜洛扬完全不需愁没事可做——太后考虑周到,提前命人让内侍来传话,让她三日后下午进宫,由此,可以好生安排时间,免得对别人失约。
她尽量快速地理清楚了府里的事,眼下俞仲尧只让她打理着内宅,摸清楚府里主要的大丫鬟、管事的脾气之后,再兼顾别的事。
这些容易,慢慢相处细细揣摩就好。
连翘来禀:“顺昌伯眼下应该是拮据到一定地步了,整日里想法子弄银子呢,先是在工部压着他手下的人找些有油水的差事,甚至还让大夫人和孙姨娘帮他想法子弄银子。他对大夫人说,只要给他弄到几千两银子,他便与之和离,让章兰婷也与武安侯世子和离。”
“…”姜洛扬对这人真正是无语到家,之后吩咐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帮他找一条财路。大夫人和孙姨娘别说手里没银子,有银子也绝不肯给他。做官的想捞油水,便要触犯刑律,那些自有三爷命人盯着;官员私底下想摘借银子,最常走的一条路,你清楚吧?”
连翘心念一转,明白过来,笑道:“您放心,我去找人打听一下,找个本就黑心的该处置的人,给他好好儿地挖个坑。”
当日,章兰婷派一名丫鬟来传话,意在询问姜洛扬是否知道顺昌伯急于求财。
姜洛扬说有耳闻。
之后那丫鬟又道:“我家大奶奶说,夫人已经对顺昌伯忍无可忍,俞少傅大抵也是如此。既然如此,假以时日之后,顺昌伯定会被撵出京城。我家大奶奶的意思是,到时候还望您与俞少傅成全,把顺昌伯这个人交给她。她会让顺昌伯不得安生,潦倒终生。”
姜洛扬摇头,“这件事我做不得主,不能答应。到时候再看情形。”
顺昌伯那种人,只要还能四肢健全地活着,说不定就能打着她或母亲甚至俞仲尧的名头去招摇撞骗惹是生非——她是真把那个人的卑劣看尽了,看够了,也忍够了。
到时候,还是让俞仲尧看着情形发落吧。
母亲这些年的憎恶,自己这些年来的心结,都因那个男人而起。只有确定他不会在出现在生事之处,她们才能踏实的过日子。
再说,就是没有这些顾虑,章兰婷那个人,她也不能不防备,没可能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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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姜洛扬、沈云荞、俞南烟去了宫里。
这次三个人只是陪着太后闲话家常,去了御花园赏花。这就不是心急的事,俞仲尧没安排下去,大抵是想看看皇帝是何反应。
皇帝当日老老实实的,留在养心殿,和他的俞少傅一起批阅奏折。
三人告退时,太后说下了下次进宫来的日子。
几日后,顺昌伯公事、私事上的过错被上峰获悉,立即命人着手查办。
顺昌伯犯的过错之一,是借官吏债,过错之二,是在公事上营私舞弊捞油水。
这两件事,正是皇帝这两年主抓的并且最为厌恶的事儿——已经相应地给各官员增加了俸禄,就是指望着他们安生度日,却不想,还是有不少人欲壑难填,明知故犯。
借官吏债的官员和债主,案发之后都要获罪。
顺昌伯却是两罪并罚。
毋庸置疑,他的仕途走到了尽头,再无翻身的可能。
事发当日,大太太躲去了二夫人的一个朋友家中。孙姨娘也离开章府,不见人影。
顺昌伯知道,不出两日,他的事情就要被查实,自己要被官差带走,接受发落。
到了这个地步,家已不成家?儿子还在被押送去青海贺园的路上,原配、继室早已与他形同陌路,两个女儿女儿就更别提了,对他恨之入骨。
偌大的一个府邸,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形只影单。
除了文照,所谓的亲人都恨他,在这时都不会施予援手。
可是…
顺昌伯想到了姜洛扬。
那孩子本性并非歹毒之人,是兰婷陷害在先,她才一步步的变成了现在这样子。
凡事都有个根源,他当初也是被继室、兰婷的花言巧语蒙蔽了。她应该知道这些,他必须要跟她解释清楚,让她去恨别人,让她给自己一条出路。
如今能救他的,只有洛扬。
他急匆匆出门,疾步去往俞府。
不论如何,他要见到洛扬,要求她原谅,要让她念在终究是父女至亲的情分上,给他安稳余生。
只要让他平顺地活下去,别的都不重要了。并且,他可以帮她惩戒大夫人和兰婷。
一定要见到她,她若不肯,他便长跪在俞府不起。
到了俞府朱红色大门前,他抿了抿干瘪的嘴唇,上前去请人通禀。
已经是黄昏时分,也不知道俞仲尧回没回来。
回来与否,都有好处。
第83章
俞仲尧刚回来,换了家常锦袍,正和姜洛扬说着明日太医过来给她看手伤的事情。
听得小厮来禀,说顺昌伯来了,他微微挑了挑眉。
姜洛扬则是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我没必要见他。你看着办吧。”
“打发走。”俞仲尧吩咐小厮。
还见顺昌伯做什么呢?不过是再次被他卑劣的嘴脸膈应到,能免则免吧。
顺昌伯哪里肯走,将所思所想与传话的人说了,传话的人去问白管事,要不要去内宅与三爷、夫人细说,白管事冷笑,“夫人若是想对付顺昌伯府大夫人和武安侯府大奶奶,还用得着他帮忙?”继而冷了脸,“他既是赖着不走,便不需客气,棍棒伺候。”
“是。”
顺昌伯全然没想到是这情形,却只能无功而返。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章府,到了大门前,双腿一软失去力气,跌坐在地。
管家连忙上前来,将他扶起,搀着往里走。
没想到的是,章兰婷过来了。
她的马车径自到了外院,停在顺昌伯前面。婆子服侍着她下了马车。
“方才在路上就看到你了,”章兰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去俞府了吧?无功而返了吧?”
顺昌伯视线没有焦距,茫然地看着她。
“放心,眼下除了我愿意看看你这幅嘴脸,别人都不会有这份闲心。”章兰婷由衷地笑起来,“你到了这地步,我此生心里的一桩大事才算是了结了。”
顺昌伯还是没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已然决裂,已经把话与她说到尽头,自知再无转圜余地。
章兰婷给随行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去将章府近前以管家为首的下人打发走。章府所有的人都知道大难临头,怎么可能还敢与武安侯府的人做对。
章兰婷好笑地看着顺昌伯,“你居然跑去找俞夫人,真是异想天开。你知不知道,自己放在明面上的两桩罪行是谁安排的?”
顺昌伯视线有了焦距,定定地看着她。
“眼下俞夫人手里要人有人,要银钱有银钱,命下人从中牵线搭桥,叫你饥不择食的上当是多容易的事儿?”章兰婷讽刺地笑了笑,“同理,你在官场上出点儿事情,是俞少傅安排下去的。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都没想到吧?”
顺昌伯的确不能置信,语声沙哑地问道:“为何?想要除掉我,何须等到今日?”
章兰婷笑容里的讽刺更浓,“只为你苛刻长女、霸占原配财产那两件事?那两件事的罪名,如何能让你落到这步田地?”
顺昌伯目光微闪,若有所悟,随即仍是有些不能置信,“我已将她从族谱上除名了,还要我怎样?”
“是啊,你已将她从族谱上除名了,可你还惦记着人家失而复得的产业,你还惦记着要利用人家享福,谁能容得了你?”
“…”
章兰婷眉梢微微一挑,“若只是那样,你如何落到眼下亲离子散众叛亲离的下场?我们这些曾萦绕在你身边的人,怎么会随着你落到如丧家犬一般的地步?”
顺昌伯低下头去,脊背佝偻,瞬间似是苍老了十岁。
“你这个人,这一生,最在意的只有你自己。”章兰婷目光冷冽,“你的运道是被你毁了,我和娘亲、章文照,也被你毁了。”
谁都能指责他,只有她没资格,顺昌伯猛然抬起头来,“你这个丧门星!章府到了这一日,皆因你而起!若不是你挑事,若不是你陷害洛扬在先,家里怎么会一步一步沦落到这地步!”
“是是是,我知道。”章兰婷好笑地道,“可我有什么法子呢?是你将我教导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性情,是你由着我和章文照处处贬低、算计现在的俞夫人。说我有错,你呢?你可曾对她有过一点儿父女情分?沈家老爷对长女也是疏于照管,可是每个月的零花钱,该给女儿的还是给,你呢?你可曾私底下给过你长女一两银子?”她呵呵地笑起来,“章府那时那样富裕,是人家生母的嫁妆养活着一大家子,可她却被你冷落苛刻了那么多年。知道这叫什么?这叫报应!知道你是如何落到这地步的么?我们几个人齐心协力所致。”她十分耐心地把经过说了一遍。
“…”顺昌伯抬手指着她,“你给我滚!你的死活与我无关,我的死活也与你无关!”
章兰婷失笑,“我自然要走,这个地方我本是一步也不想踏入的。之所以过来,是要告诉你一声,等你成了落水狗之后,我还会给你补上一闷棍,看你贫病交加而死才能满意!”语毕悠然转身,上了马车。
顺昌伯踉跄着回到房里,心口憋闷得厉害。方才兰婷某个时刻的神色,很像是他答应把洛扬许配给宋志江前后一段时间的样子——愉悦得意得很。是为何?只是为了他落魄使得她心愿得偿,还是另有际遇能够出头了?
兰婷才是个真正的白眼儿狼,她才是这个家真正的丧门星!
十几年来他给的宠爱,抵不过一次有负于她的亏欠。
嫁进武安侯府就是她自找的!
当初他去寻找洛扬,离京之前,是她和大夫人在她耳边絮叨了半晌那些歹毒的主意,宣扬断掌、指责洛扬借尸还魂都是她们出的主意!
他那时犹豫,说那怎么行?那母女两个是怎么说的?——不狠狠戳中洛扬的软肋,她怎么可能回头?
她们恨不得让洛扬不得善终惨死街头,反过头来他叫她们自食其果的时候,她们就不能忍了,就恨他恨到了这地步。
只当是物以类聚,他会落魄潦倒至最凄惨下场,她们呢?他就不信她们能洗心革面重头做人,来日下场怕是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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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顺昌伯章远东被官差缉拿,接受讯问。越三日定罪:褫夺爵位,削去官职,贬为庶民,流放至漠北。
俞仲尧听了,吩咐白管事:“命人留意。他若是自尽而亡,将他埋了。若是还不安生,便处置掉,弃尸荒野。”
最终要的结果,不过是章远东离开京城,再不能打扰洛扬。没个过得去的说法,没有让章远东一生不得进京的结果,便是后患无穷。
最早是想从章远东早些年为官时的差错下手,但是好笑的是,那样一个人,在职期间真就没犯过值得追究的过错。想来也是,原配的嫁妆实在是太丰厚,足够叫他一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需为银钱忙碌。再加上沈大老爷为人耿直倔强,明里暗里最忌讳人贪赃枉法,不管与他多亲近的人,犯了罪照样儿弹劾。想来章远东也是因为这样一个好友的缘故,才不曾在官场上行差踏错。
章府被查封,大夫人搬离。她并没想过还留在京城,是以,只带着随身一个包袱,接了章兰婷命人送来的一点儿银子,去了客栈住下。
接下来该打算的,是她与兰婷的去处。
武安侯世子已经说了,要与兰婷和离。
那么,她们母女两个是回娘家原籍,还是另找个地方度日呢?
京城这个地方带给她的一切,真就如黄粱一梦,梦中曾经花团锦簇,后来梦醒了,一切都成了昨日黄花。
落差太大,她已无心无力再停留下去。
如今回头,她为时已晚,可兰婷不同。还有很多年要过,需得重头来过。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女儿到了眼下,想法根本与她不同——
章远东被押送离京之后,宋志江便急着与章兰婷和离。可是武安侯夫妇没有答应,语重心长地道:“章远东便是再不堪,如今已然走至末路,她一个弱女子,无依无傍,你总得给她安排好去处,才好与她和离。”
这样的儿媳妇,他们自然是从头至尾都不满意的。但是,儿子声名狼藉,借着章兰婷之事,若能让外人高看一眼,总不是坏事。
宋志江瞪着眼睛问双亲:“我能把她安置到何处?让她带着陪嫁离开不就得了?留着她在眼前又是何苦?”
武安侯夫妇只好跟他详细地摆道理,“她以前做的那些事再不堪,也没闹出过人命。可你自己呢?前面两件事让多少人家对宋府避之不及,你还想不想娶个正经人家的女子了?我们要是对这样一个女子都能做到仁至义尽,别人总会对我们消除些芥蒂,来日再娶妻,总会容易些。你去问问她想要些什么,我们都尽量成全。”
宋志江没法子,只得胡乱摆了摆手,“我不管。你们看着办吧!”
章兰婷听说了此事,转头去告诉了大夫人,又道:“我给您置办个住处吧?便是寒酸些,也总比在客栈这种地方要好。”
大夫人惊愕,“他们便是有心要好生安置你,难道你还想留在京城不成?”
章兰婷目光微闪,道:“难道我们要回到外祖父原籍么?回到那里,也会成为他们的负担,还会给他们招来流言蜚语,让他们跟着我们抬不起头…”
“你管那些做什么?谁还能到你面前指着你的鼻子数落你不成?”大夫人语气强硬地打断了她的话,“你就说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吧?”
“宋府羞辱了我这么久,我的日子怎么过的,您也清楚…”
大夫人再次摆了摆手,“报复那个混账东西谈何容易?只凭你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做到呢?兰婷啊,你听我的,跟我去找你外祖父,让他老人家给你安排一条出路。实在不行的话,只我自己回到家中,将你留在外面,给你更名换姓,来日总还能嫁个好人家…”
“娘,”章兰婷看住大夫人,“我说句您不爱听的,外祖父能庇护我们多久?舅舅舅母能养活我们多久?”
“那我就实话跟你说吧。”大夫人道,“我想的是回去之后,给你安排好去处,自己便会到庙里修行。这些是是非非,早已让我倦了。做错了太多事,能留下一条性命已是不易,下半生青灯古佛赎罪,来生兴许还能投胎到个好人家。”
章兰婷思忖半晌,末了还是摇头,“娘,我不能听您的。”
大夫人心里又惊又痛,“你跟我说实在话,是不是还觉得这一切都是沈云荞和洛扬害得你?眼下情形不错了,是不是又开始钻牛角尖了?以往跟你说起这些,你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是不是打心底就没能想明白?”
“不是…”章兰婷低下头去,“我还有别的出路…”
“你还有什么出路?”大夫人真的生气了,“你让我想破了头我也想不出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出路。今日我把话给你放下:三日后,你若不过来找我,我便去之前清修的寺庙落发修行。我累了,也早怕了,再经不起折腾够了。心里最记挂的就是你,你执迷不悟的话,我也没别的法子,只能在佛前为你祈福。”
“娘!”
“你回去吧!”大夫人别转身,再不言语。
自心底,她希望女儿当即答应三日后一定会来。但是女儿苦苦劝说,只是不肯答应随她远走。
心就这样沉了下去。
末了,章兰婷给她留下了一个荷包,哭着离开。
大夫人在客栈狭小的床上饮泣半晌。她知道,女儿心意已决,三日后不会过来的。
是她教女无方,眼下又无可依傍,劝不了更管不了。
章远东已经受到最终的惩戒,眼下已至她得到报应的时候。
已经注定,这一辈子,她得不到一双儿女的孝顺。
她的出路,只能是青灯古佛。
枉来尘世走一遭。
也明白,如今的女儿,便是自己年少时的模样。为着一份不甘,如何都要为自己筹谋,不顾双亲的伤心失望,眼里只有自己那一点儿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