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实情,程询心知肚明,程译亦很有自知之明。
“你三弟呢…”老人家犹豫片刻,无奈地笑了,“脑子不是不灵,是太灵了,灵的还不是地方——这意思你明白吧?这种人,很难专注于一件事,想指望他日后给程府锦上添花,我是有心无力。”
程询道:“这事儿我不在意,您跟家父直说便是。”
姜道成瞪了他一眼,“令尊那晚带着你三弟过来,再三要我费心,这种话我怎么敢跟他说?你翅膀还没硬呢,我可不会开罪次辅大人。”
程询笑出声来,“那就劳烦您再忍几个月,我设法让家父明白。”
姜道成乐了,“有你这句话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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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一阵雪一阵地闹了整个下午的天气,到了晚间,寒风刺骨。
柳府门前,程清远下了马车,只觉得夜间的风似是小刀子,一次次地刮着他的面颊。
程询赶上来,举步登上石阶时,目光清冷地看了父亲一眼。
程清远忍着满心不快,走进柳府。
柳阁老亲自到外院相迎。
薄薄的雪光、朦胧的灯笼光影之下,是一个正值盛年却须发皆白的男子。容颜沧桑,幸好目光透着坚定、睿智。
程询躬身行礼。
“快免礼。”柳阁老伸手扶他平身,语气温和,“这位便是新科解元郎吧?”
程询心里特别不是滋味,面上仍旧维持着平和恭敬,“不敢当。”
“回来这几日,已看过你的文章。”柳阁老抬手竖起大拇指,“好。委实少见的才情。”
这位长辈越是如此,程询心里就越是难过:如果元逸没出那桩意外,会否早已考取功名?
程清远走上前来,拱手行礼,语气淡淡的:“经年未见,甚是挂念。”
柳阁老很自然地换了礼貌却透着疏离的态度,“次辅大驾光临,寒舍委实蓬荜生辉。多谢赏光。”
这期间的差别,父子两个都是当即察觉。程询略感宽慰:如此,往后自己对元逸的帮衬,兴许能更多一些。程清远则觉得自己在儿子面前被人嫌弃怠慢了,心里五味杂陈。
“请到暖阁用杯茶。”柳阁老将父子两个请入暖阁,分宾主落座。
叙谈期间,柳阁老明显更愿意与程询说话,时不时就一些时事问起程询。
程询有问必答,都是开诚布公。
柳阁老的欣赏之情溢于言表,偶尔并不掩饰近乎遇到知音的喜悦,面容随着神采鲜活鲜润起来。
程清远险些怀疑长子投错了胎。
自始至终,柳阁老不曾谈及柳元逸的事情。甚至于,程清远偶尔想要探究父子团圆的原委的时候,话题都被轻描淡写地转移到别处。
有铮骨重情义的人便是如此吧,不会往别人的伤口上撒盐,更不会在别人面前诉苦抱怨。
程询对这位长辈的敬意更深。今日柳阁老固然是出于表面功夫以礼相待,但想要发现新一代人才的殷切、喜悦做不得假。
当真对程家没有猜忌怀疑么?一定有,但柳阁老一事归一事。
做人就该如此,在面对不同的大是大非的时候,始终保有初心不忘初衷,记得自己为人的根本。
想到这些,程询便愈发算不清楚:父亲到底亏欠了柳阁老多少,程家又亏欠柳家多少。
回到家中的时候,夜色已深。
父子两个在外院相继下了马车。
程询走到父亲面前,眸色深沉地凝视,缓声道:“我一直在想,假如柳家的祸事发生在您头上,您会何去何从。”他讽刺地笑一笑,“您会如柳阁老一样么?”
程清远却顾左右而言他,“天色已晚,早些回房歇息吧。”并不是不受震动,但是…一生的成败得失,有时候就取决于一件事的抉择。
“…”程询站在原地,看着父亲走开去。
程清远走出去一段,又折回来,“终有一日,你也会踏入官场,会看到太多比这恶劣百倍千倍的事。始终怀有这种心思,你…会很痛苦。位极人臣的人,哪一个手上不染血?哪一个敢说一生都光明磊落?你以为你眼里的恶人就都蠢笨至极么?恰恰相反。而且,你想要压制对手,就只能比对手更聪明更果决,也——更狡诈心狠。”
“我清楚。”程询目光悠远,是在看着父亲,亦是在望着前生的父子缘,“这些我都明白。我只是不能接受,做下这种罪孽的是您。”
程清远觉得自己又做了一次无用功。
程询却继续道:“您知不知道,父亲对孩子意味的到底是什么?”
穷凶极恶的人,古来不鲜见。但穷凶极恶的人是父亲,对孩子是怎样的打击?
程清远语凝,片刻后,转身望着通往内宅的甬路。想举步,双腿却似灌了铅。
程询低头看着青石方砖,轻轻地说:“我再不能挺直脊梁。我多想,与您重回我十岁那年。”
“…”
父子两个站在凛冽风中,陷入长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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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廖大太太忙于斟酌碧君的婚事:有两家门第不错,总归是公侯之家,只是在官场没有实权,握在手里的,只有一成不变的俸禄和殊荣。
在她看来,这倒是没什么,问题是已经相看过那两个少年。
实在是…连程询的十中之一都没有。
样貌也罢了,那是天生的,让她心里不舒服的是做派:要么是自命不凡的傲慢德行——是考取功名了还是立过战功了?跟谁嘚瑟呢?要么就是木讷拘谨——见个平辈的长辈而已,便是明知是被相看,也不至于紧张成那样儿吧?八字没一撇就那样了,日后遇到事,别人还没怎么着,他大抵就先方寸大乱了。
不行。
她不自觉地摆一摆手,实在是不行。
怡君的婚事那么好,碧君的婚事就不能将就——就算她肯,碧君那丫头怕也接受不了这般落差,万一跟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传出去岂不被人笑死。
等等看吧。提亲的本就不少,小女儿的亲事宣扬出去,日后只有更多,这一点全不需担心。
这三两日,便把眼前这两家婉言拒绝。
遐思间,罗妈妈进门来禀:“大太太,凌家小姐派人送了帖子过来,说二小姐午后要是得空,她就过来小聚片刻。”
廖大太太回过神来,想一想,立时满脸不悦:“那个丫头,怎么什么人都结交?凌家那丫头哪里要得?没出嫁就惹出了一堆闲话,跟那种人来往,让外人一视同仁怎么办?让她滚!”
人还没来呢,往哪儿滚啊?罗妈妈腹诽着,赔着笑等准话。
廖大太太琢磨片刻,“让回事处的人写个回帖,好言好语地谢绝,说二小姐不得空——近日不得空,往后也没空。”
“奴婢明白了。”罗妈妈应声而去。
廖大太太深吸了一口气。以心里的火气,立时三刻就想找到怡君面前质问、训斥,碍于她正在上课,不好让叶先生不快,只得忍下。
没多久,罗妈妈返回来,又有事请示:“徐小姐派人送来了帖子,说明日先生准了她半日的假,想来给您请安,顺道与大小姐、二小姐说说话。您看——”
“徐小姐啊,”廖大太太的心情犹如云开雾散,“她若来,还有什么好说的。把送帖子的人请过来,备好打赏的银锞子。”
罗妈妈再次奉命出门的时候,想一想大太太一时阴一时晴的态度,撑不住笑起来。
午间,仍旧是姑嫂两个、姐妹两个一起用饭。
廖大太太先是夸奖了怡君与徐岩来往的事儿,随后便开始训斥她缺心眼儿、不分好坏人就结交的事儿。
怡君听了半晌,也不知道母亲训斥的那些从何说起,问道:“娘,好歹得先让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吧?我胡乱结交谁了?”
廖大太太说了凌婉儿着人送帖子的事儿,末了道:“我已经帮你做主回绝了。”
碧君忍不住为妹妹叫屈:“怡君跟凌小姐哪里有交情啊?那边上赶着来走动,关她什么事儿?”
“就你话多。”廖大太太瞪了长女一眼。
怡君跟着解释道:“我真的跟她不熟,像以前一样,见面认识,但没交情。”
廖大太太审视着她,“真的?”
“这有什么可扯谎的。”碧君都要被母亲气笑了,“那个女孩子…我跟二妹大致清楚是个怎样的人,好端端的,跟她来往做什么?”再单纯,凌婉儿过于八面玲珑又不够稳重的做派,她还是有所了解的。
“…这还差不多。”
廖书颜示意布菜的丫鬟给廖大太太夹了一筷子西湖醋鱼,笑吟吟道:“说开了就好。听说大嫂喜欢吃这道菜,多吃些。”
廖大太太笑一笑,“我这也是为她们好。你晓得的吧?”
“自然。理当如此。”廖书颜笑意更浓。要说心里话,她并不赞成廖大太太应对凌婉儿的方式——没必要跟个女孩子如此,有失风度,但凌家的门风不大好是实情,大嫂也是为着女儿好,自是不会在饭桌上说别的。
廖大太太由衷高兴起来,拿起筷子,专心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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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让廖大太太态度迥异的对待的两个女孩子,正站在一处,都是笑盈盈的,氛围却有些怪异。
凌婉儿睨着徐岩,“倒是瞧不出,你这个人,挺有先见之明的——廖家、程家的亲事定下来之前,就巴巴儿地去讨好廖二小姐了。”
“原来我还有这本事啊?”徐岩轻轻一笑,“谬赞了。上午的事如何了?把我的人拦在半路,让你的帖子先一步送到廖家——讨好的机会,你得到没有?”
凌婉儿镇定地回道:“我只是出于礼数下帖子罢了,走个过场,结果不需挂心。”
“如此最好。”徐岩上前一步,话锋一转,“但是,你胆敢再派人盯着我的下人,别怪我不客气,直接把你那些走狗打得找不着北。”
“你又好到哪儿去了?”凌婉儿如墨一般的黛眉一挑,“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防贼一般防着别人?”
徐岩认真地看她片刻,定颜一笑,“我眼下都防贼了,不妨多做一些,盯着有贼心的人。你说好不好?”
“这话说的,好像与你来往的人就不能再结交别人似的。”凌婉儿不屑一笑,“真把你自己当盘儿菜了。”
徐岩不动声色,语气轻缓:“我不敢这样看得起自己,高看自己一眼的时候,都是在你这等货色跟前。”不就是气人么?她最拿手了。
“不就是通过廖二小姐结识了一位望门贵胄么?也不知被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真是…”凌婉儿毫不退让,“这就开始沉不住气跟我显摆了?到底,有句话说得不假:看似清高的人,性情大多与展露给人看的大相径庭。”
“这话可就有些听头了。”徐岩磨了磨贝齿,目光瞬间转为冰冷,“谁惯的你这种没教养的习惯?说你我就说你我,扯别人做什么?你是想到廖二小姐面前与我对峙,还是想找几个评理的人?”
“…你少扯没用的!”凌婉儿有些心虚了。廖怡君绝不是她可以加以利用的人。
“我告诉你,”徐岩语声轻而凛然,“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往后找茬,只管往我身上找补,扯别人的话,别怪我大耳刮子招呼你!”
凌婉儿的讶异多于惊慌。面前人是怎么回事?大家闺秀,命下人发落别人的时候都罕见,直接扬言要打人的,她生平只见过这一个。
这时候,杨汀州趋近,笑道:“徐小姐,有事请教,赏脸过来看看?”
徐岩瞬间恢复惯有的端方仪态,转头颔首微笑,移开步子的时候,用只有自己和凌婉儿能听到的语声甩下一句:“下作东西!今日且饶你一次!”
凌婉儿听得又惊又怒,碍于置身的场合,强压下了发作的冲动。可那火气委实难以消化,过了一会儿,气闷得肋骨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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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天来,徐岩如约来到廖家。这次,她给廖大太太备下的礼物是私藏的一样绣品,给碧君、怡君的则分别是几条亲手绣的帕子。
廖大太太见了,很有些遇到小一辈同好的意思,对这孩子打心底喜欢起来。
徐岩先陪着廖大太太说了好一阵子话,才与姐妹两个转到小书房叙谈。
“你这绣活…”怡君挠了挠鼻梁,“跟姐姐一样好嗳。你们还让不让我这种人活了?”
碧君与徐岩皆是忍俊不禁,前者道:“说的什么话?有人做衣服、送帕子,是有福的事儿。”
徐岩附和道:“是啊。往后我得空的话,也顺带着做衣服给你穿。”
怡君闻言笑起来,转而拿出一幅花鸟图、一幅猫蝶图,“上次在墨香斋提过的事儿,我可是当真了,这是特地给你准备的,你瞧瞧,能选一幅最好,选不出我就慢慢来,再给你画几幅。”
徐岩走到案前,审视好一会儿,把画轴先后收起来,拢到自己跟前,瞧着怡君,神色忐忑,然而语气笃定:“我都特别喜欢,都要。”
碧君、怡君瞧着,俱是觉着太可爱,笑了起来。
“那就都送你了。”怡君说,“若有我觉着更好的,也会给你送过去。”
“那我可也当真了。”徐岩喜形于色,伸手拉住怡君的手,“日后我会常来找你和碧君姐姐,别嫌我烦啊。”
姐妹两个欣然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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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腊月,姜道成思量再三,又与叶先生、程询商议之后,决定腊月初六起给学生放假,正月十八开学。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些人都是出自官家,只商陆一个出身贫寒——年底了,家中或个人必有不少需要走动的人、料理的事,加之上学期间除了过节,基本上不会给他们偷闲的时间,年节这一段理当让他们的时间富裕一些。
免却后顾之忧,来年才更有斗志。反之,就算让他们在学堂耗到除夕也没用——魂不守舍的必是绝大多数。
学生们听了,俱是喜笑颜开。只有商陆喜忧参半。
腊月初八,一大早,绝大多数的人都在喝腊八粥的时候,商陆独自来到城外的福来客栈,找老板说明来意、谎报姓名,奉上一百两的银票,随后开始亲力亲为,给贫苦的过客、百姓送上一份令贫苦的过客、百姓心头感激一笑的温暖。
老板见他心诚,思量之后,拨出一间客房供他疲惫时歇息。
商陆感激不尽。日后不妨带些书过来,在清闲无事的时候温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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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十,是黎兆先、唐栩休沐的日子。
程询前一日给二人下了请帖,此外,邀请舒明达作陪,晚间到如意坊用膳。三人俱是爽快应约。
三个人都是特别守时的人,因此,下人对此亦是训练有素:不会早到,亦不会迟。
因此,三个人先后脚走进如意坊,又先后走进程询事先订下的雅间。
程询笑着迎上去,请三人落座。
黎兆先问唐栩:“修衡怎么没来?”
程询与舒明达先一步笑起来,后者道:“天寒地冻的,又是大晚上,就算唐侯爷心宽,唐夫人也会担心,怕孩子不适应。”
“也对。”黎兆先有些不好意思,“是我考虑不周了,只是想当面问问修衡,喜不喜欢我送的那些物件儿。”
“喜欢。”唐栩由衷道,“喜欢得很。有些天了,整日缠着家里的人陪他下五子棋。”
“这小人精。”黎兆先逸出松快的笑容,“那我就放心了。改日有空了,再去看他。”
“乐意之至。”唐栩笑道,“他近来也几次问起王爷和程解元。”
黎兆先看向程询,“那咱俩一道吧?”
“行啊。”程询笑着颔首。
唐栩趁势道:“那就这样,下次休沐吧,我在家中设宴恭候。”又转向舒明达,“舒大人若是得空,万望赏脸。”
舒明达最清楚对方的性情,若非出自诚意,断不会把话说到这地步,因而爽朗笑道:“哪儿的话,我一定去。”
伙计将佳肴美酒逐一奉上,几个人推杯换盏。
唐栩私心里希望孩子能从文,更希望姜道成甚至程询能成为修衡来日的授业恩师,便与程询的话题更多。
舒明达与黎兆先都处于心里装着很多宫内宫外秘辛的位置,有的话只需开个头,对方便了然于胸,自是相谈甚欢。
席间,四个人的随从先后脚进门来,在各自主人家耳畔微声言语。
都是在别处多留一双替自己观望的眼睛的人,这情形很正常。
程询、舒明达、唐栩的反应淡然,只一句“知道了”了事。
黎兆先则是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撵走。”之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的时候,环顾三人,笑,“都知道是什么事儿了吧?”
程询、唐栩回以似是而非的一笑。
舒明达琢磨片刻,对黎兆先笑道:“但愿你不是被狗皮膏药缠上了。”
黎兆先扬眉。
舒明达取过酒壶,斟满手边的酒杯,“没人纵容,她能如此肆无忌惮?她是惦记你不假,家门怕也惦记上了你。留神吧。”
“…”黎兆先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意思。
舒明达点到为止,慢条斯理地吃一口菜、喝一口酒。
“是凌家,我没记错吧?”黎兆先问道,“京城有几个凌家来着?你们清楚么?”思忖之后,他觉得有必要防患于未然,为此才诚心询问。
余下三人闻言愣怔,片刻后,同时哈哈大笑。
要说黎兆先对这种事没心没肺,真是一点儿都不冤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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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王府管事吴槐走进一个雅间,冷着脸道:“凌小姐,请自重。这种事,再不可有。你能豁得出脸面,我家王爷却豁不出洁身自好的名声。”
千金大小姐,每到晚间就追着一个男子四处走动——若不亲眼看到,说出去谁会信?
凌婉儿笑脸相对,“我的确是有要事,想见一见王爷…”
“王爷没空,且一直不会得空。”吴槐有些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方才我家王爷的答复只有两个字:撵走。”语毕,转身离开。
凌婉儿闭了闭眼。自从明白嫁娶是定数之后,她一心想嫁的,便只有如黎兆先、唐栩般的人物。不为此,哪里会苦心经营人际来往、于无形中抬升自己的地位?
可是,众所周知,唐栩早已娶妻,与发妻琴瑟和鸣。她所憧憬的,便只剩了黎兆先。
眼下,出师不利,落得个这样尴尬的局面。
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不怕,但求一见的诚意被无视,那就尝试别的法子。这本就在预料之中,不需失望。
心里是这样宽慰自己,那份难过、失落却不容忽视。她兴致全无,没多久便起身离开。
走出如意坊的时候,她没戴帷帽,一路上所经的男子投来的惊艳、恍惚视线,让她的斗志又增多三分。
是,各花入各眼,可之于人世,有时不就是先见到了一种花、忽略了别的花的事儿么?更何况,他与别人,并不见得已生情愫。
迟早,他会看到自己。
笑意重现在她唇畔。
上马车之前,看到一步一步走来的人,凌婉儿唇角的笑容被冻结一般,僵住了。
周文泰在她几步之外站定身形,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随即,一声一声地冷笑起来。
凌婉儿回过神来,打手势示意随从全部退后,款款上前去,行礼道:“世子爷。”
周文泰冷哼一声,“真巧——你想说这个吧?告诉你,并不是。”
“…?”凌婉儿不解地望着他,绽出柔和的笑容,“世子爷这话我可是听不懂了。”
周文泰气道:“别人说你什么,枉我以往还不肯信。直到此刻,我才知道没人冤枉你,那些闲话都是你自己招惹出来的!”
“世子爷,”凌婉儿板了脸,“你到底想说什么?天儿已够冷了,打量谁有闲情听风凉话不成?”
周文泰一面恼恨她的态度,一面却真怕她拂袖走人,没好气地道出原由:“你来这儿做什么?是不是要求见黎王爷?”
“谁告诉你的?”凌婉儿脱口问道,随即觉出不妥,忙补救,“是哪个小人在你跟前乱嚼舌根儿了?”
“你敢说不是?”周文泰希望她坚定地跟自己说一声“不是”。
“…信不信我这个人,都由你!”凌婉儿语气恼怒,眼神却透着伤心,“只当你我白白相识一场!”
周文泰的气焰立时没了大半,但理智尚存,“那你怎么解释这几日的行踪?别以为我不知道。”
他居然命人跟踪她!凌婉儿睁大眼睛,怀疑见鬼了:他从不是先捉把柄后质问的做派。哪个混账东西点拨他了吧?一定是。
“我这些日子…”凌婉儿面露凄然,垂眸看着脚尖,“若是外人,我真是难以启齿,对你,也罢了。其实是家兄遇到了难处,又不恳求亲朋。我瞧着心疼,便想着,能否见到黎王府太妃或是王爷,求得他们伸出援手。太妃性子清冷,常闭门谢客,我能怎么办?只好试试能否见到王爷…手足情,我难道能不顾么?”
“真的么?”周文泰不自觉地走近她,“令兄遇到了什么难处?我能不能略尽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