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琳红着脸转过头看他,他却说完这句又不省人事了。

  *

  晌午时分,皇帝偕同皇后一同去了永寿宫朝见太后,永寿宫的花园里传膳,共一百零八道珍馐,宫人们端着碗碟顶在头上鱼贯而入,足足两个多时辰方才结束回到永乐宫。至于其他妃嫔,是没有资格与太后和帝后共同饮宴的,皇帝的正妻只有一个,所以天伦之乐只关乎他们三个人的事,与其他人无干。

  于是其他宫嫔便在钟昭仪的咸福宫设宴,算是为皇后洗尘,待宴席结束后一干人等便在长乐宫外候着皇后的大驾。

  皇帝将皇后送到长乐宫门口便离开,吩咐道:“朕还有一些事要处理,晚一些时候过来。”

  皇后蹲福道:“是。”随后领着约摸二十来个宫女依次进了长乐宫,跟着才轮到各宫的妃嫔依着品阶一一入内。

  皇后置身于九瓣莲凤尾宝座之上,环视底下跪着的诸多姬妾,她虽然来之前就有了心理准备,但看到一屋子黑压压的人头还是觉得憋闷的慌,从前宫中妃嫔少,她心存侥幸,而今那么多的人在眼前,她不由的紧张起来,手心都渗出了汗,强忍着身上的不适对坐在她两边侧首的德妃和钟昭仪道:“这段日子全赖德妃姐姐和昭仪妹妹协助太后,后廷方得安稳,本宫甚是欣慰。”

  德妃还是那个样子,简简单单应了声‘份内的事’便不再答话,钟昭仪却是起身道:“全是托了陛下和皇后的洪福,阖宫安宁,如今皇后凤驾回京,妹妹也算是安心了,只是皇后主子一路奔波劳累,照臣妾看,今日还是早些安置吧,臣妾等明日一早再带她们过来向皇后主子您请安便是。”

  “还是昭仪体贴我。”皇后冲她和气一笑,“本宫眼下是当真乏了,诸位今儿个见也见了,本宫一眼望过去,各个都是美人,望以后诸位能为后廷事务尽一份心,为陛下开枝散叶。”

  阖宫的妃嫔跪拜在地,齐声道‘是’,随后祝祷皇后千岁,便在钟昭仪的带领下按原路退了回去。按理蕊乔当紧跟在钟昭仪身后,不过从方才起她就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此时更是故意拖拖拉拉的行在后面,皇后便朝身边的紫萱使了个眼色,紫萱立刻走到门边去,笑脸盯着这许多滕御一一道:“各位娘娘走好。”实则是不动声色将她们与蕊乔之间隔开,直到所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蕊乔一个,紫萱忙眼捷手快,将紫檀木雕的门微微一拢,蕊乔同时踅过身,疾步向皇后走去,还没走到跟前便‘扑通’一声跪下,哭道:“主子!主子您可算回来了!”

  皇后望着她淡淡道:“陛下说你把自己给兜进去了,我就在想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你也晓得,宫里自有人带消息给我,可一路到善和,山长水远,消息不尽不实的,本宫也不敢尽信。”

  紫萱关上了门,走到皇后的身边站定了道:“如嫔娘娘眼下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怎么还叫我们娘娘主子呢,你这样自谦,倒叫我们娘娘不敢当。”

  蕊乔今日既然来了,就预备有一顿排头要吃,皇后御下宽和,但不代表软弱可欺,她从前和紫萱还算比较要好,紫萱是跟在她后头的第二把手,皇后把她留在宫里把紫萱带在身边走,大约也是知道她出宫年限到了,有意提拔紫萱的意思,当时她也是这么对紫萱说的。而今她们主仆二人一搭一唱,这戏码她和木槿早就信手拈来,心里自然也知道,为难她的不是紫萱,下人没这个胆子,只不过是为了显得皇后宽和,下人在这个时候出来替主子抱不平了。

  蕊乔也不急着陈词自辩,只是哭,伏地痛哭,哭了足有半晌才缓过来道:“主子您不晓得,惠妃是叫赵美人害死的,她找人下的毒。”

  “嗯。”皇后的手拍着臂搁,示意她说下去,“略有耳闻。”

  “可下毒的人……”蕊乔低低的呜咽,“下毒的人是蔻珠,这丫头不知是怎么的中了邪,竟听命于赵美人,替她行事,最后被刑部的人查出来,赵美人怕摸索到她头上,就吩咐蔻珠一口咬住了说是奴才教唆的,奴才又是受了您的指使,您为了要害惠妃肚子里的龙种,还提前出宫去撇清干系。”

  “什么!”皇后本来仰靠在那里,听了这话气的直起了背,骂道:“果然是个蛮子,本宫何曾有过这样的歹心。”

  “当时宫里的闲言碎语漫天飞。”蕊乔啜泣道,“奴才是长乐宫的人,自然抵死都不能认,可蔻珠确然是我妹子,她指认我,咬死了不放,奴才百口莫辩,只有去太后跟前领死,但奴婢也对太后发过誓此事与娘娘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皇后闻言,眉头紧紧蹙了起来:“即便你死了你发誓都没用,皇嗣好端端的没了,太后终归是要疑心我的。所幸赵氏那个贱人可算是被陛下处置了。处置得好,竟是算计到本宫的头上来了。”

  蕊乔继续道:“还好有陛下。陛下知道娘娘您性情温顺,做不出这等事来,您更不会教唆底下的奴才干这样的事,但娘娘您不在,没人替奴才做主,陛下以为这个时候奴才若是死了,全然就像是畏罪自裁的,整件事更加说不清了,横竖最后您都逃不了嫌疑,为了娘娘的清誉,陛下就同太后撒了个谎。”

  蕊乔越说越小声……

  皇后听的入神,追问道:“陛下对太后说了什么?”

  蕊乔苦着脸为难道:“陛下对太后说蔻珠陷害奴才是因为赵美人嫉妒奴才得了圣宠,可奴才和陛下之间清清白白,这一点娘娘您由始至终都是最清楚的。”

  皇后像是已经想通了所有的关节,长出一口气,点头道:“本宫晓得了,你起来吧。”

  蕊乔却还跪着,一边哭一边说:“陛下让奴才去太后跟前认了,说这是唯一可以既保住主子您名声又能保住奴才小命的方法,可奴才怎么认?奴才没法认。后来听说主子您要回京,奴才还暗地里高兴了一会子,谁知道主子您路上病了,奴才心焦,奴才知道主子您身体一贯不太好,奴才是宁肯自己死也不能催您回来的,而当时形势又太过凶险,奴才当真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紫萱同情的看着蕊乔。

  皇后道:“大约也是你的造化吧,起身来,起来回话,本宫没有怪你的意思。”

  “可是奴才心里过意不去。”蕊乔又哭了起来,接下去要说的事牵动了她的心绪,她的眼泪就如瀑布一般流淌了下来。“主子您不在宫里这段时间,废妃上官氏联合朝中的一些大臣以中宫无子为由逼陛下废了……”

  “废了……?”皇后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废了我,对吗?”

  蕊乔不情愿的点了点头:“陛下坚拒废后,太后便以开旨选秀作为交换,陛下只得同意,上官家于是送了吉嫔进来。”

  “吉嫔?”皇后问,“就是现在和钟昭仪住在一起的上官蔷?”

  蕊乔应了声‘是’,“陛下行围只带了她一个人去,因此回来她就有了孩子。”

  皇后的金护甲在扶臂上拉住一条淡淡的痕迹,蕊乔继续道:“可是陛下不甘心为人左右,陛下说他只信得过主子您,既然奴才是主子的人,他便要奴才替主子您生个孩子。”

  皇后诧异的看着蕊乔,蕊乔抹了把泪接着道:“奴才本就是个死人,在宫里行走那么些年,没有少挨白眼,多亏了主子方能过上点人过的日子,奴才为主子您尽忠,做什么都是愿意的,可……可……”蕊乔膝行到皇后跟前,抱着皇后的腿哭,“可上官氏逼人太甚,几次三番的下药,奴才的孩子最后还是没了,那孩子已经七个月大,本来只要等孩子生下来,陛下就打算抱给主子您养,往后主子就再也不用怕被人诟病膝下无子了。”

  皇后被整件事的内情惊骇到话也说不利索:“上官柳下的手?”

  蕊乔点头:“先是给奴才下了红花,跟着吓疯了赵美人,把奴才推进了御花园的水池子里,奴才险些丧命,虽则人是救回来了,可孩子闷死在了身体里头。”蕊乔说到这里,哭的肝肠寸断,一下子气接不上来,人径直一歪,倒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手抚着心口,难受的要死了的样子。

  皇后惊慌道:“怎么了?”

  木槿在门外候着,紫萱忙拉她进来,木槿跪下来急切道:“娘娘自从被废妃上官氏害的小产就留下了心悸病。”说着,从荷包里取出孙太医制的保心丸,塞进了蕊乔的口中,没多久,蕊乔的气息总算平稳下来。

  紫萱和木槿一起扶着蕊乔到贵妃椅前坐好,蕊乔对木槿道:“你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要和皇后说。”

  木槿难过的用揩了下眼角,点头退了出去。

  皇后看着她道:“本宫不在的这段日子,难为你了,蕊乔。”

  蕊乔的大大眼睛里流出两行清泪:“主子您回来了就好,我就不怕了。”

  皇后的眼睛也一红,问道:“本宫问你,也就是说,如果陛下算计的没错,这个时候只要本宫回来,就能有一个孩子了,是吗?”

  蕊乔一脸楚楚:“是,陛下是这么打算的,奴才是什么人?下等的人,哪里配的上陛下,不过就是替主子您分忧罢了。”

  “别这么说。”皇后让紫萱去拿了一些药材,叮嘱道,“呆会儿让你的丫头带回宫里去,本宫瞧你还是一副羸弱不堪的样子,倒是比在本宫这里当差的时候更瘦了。”

  蕊乔难过道:“在主子这里当差有主子您护着,主子不在,奴才日日如履薄冰。”

  皇后叹了口气:“现今宫里有哪些人,你比我知道的多,你与本宫说道说道。”

  蕊乔抿了口茶便将阖宫新来的美人一一悉数,例如珍贵人和吉嫔是怎样交恶的,贤妃又是怎样联合淑妃跟着再弃之不顾,明哲保身的,杜依人和储贵人也许略有些纠缠,等等……总之一席话后,出长乐宫之时,已是暮色四合。


第七十八章
木槿上前来扶住蕊乔的臂膀,见她走的有些跌跌撞撞,关切道:“娘娘您没事吧?”

  “没事。”蕊乔按了按她的手,“有什么回去说。”

  木槿闷头应了。

  人走后,紫萱回到皇后身边道:“主子,你说她的话能信吗?”

  “*不离十吧。”皇后似乎疲惫极了,用手抵着额头,“蕊乔的身世你是知道的。”

  紫萱顿了一顿,微微一颔首。

  皇后道:“她和皇帝算的上是有血海深仇的了,落到这深宫里来为奴为婢,谁都有可能爱上皇帝,唯独她不大可能。本宫要的就是这种不可能。”

  “还记得从前陛下每回来长乐宫,哪一回她不都是找着借口有旁的功夫让你们顶到跟前来伺候的?”皇后道,“她也知道自己戳在皇帝的眼窝子里徒徒惹人厌弃,到时候看着一不顺眼,干脆杀了泄愤,真是枉费这些年为奴为婢的苦都白吃了。”

  紫萱细细一想:“如此说来,蕊乔姑姑……如嫔似乎确实是有意无意的总是避开陛下。”

  “是啊。”皇后松了口气,“毕竟当年六王夺嫡,情景是何等的惨烈!本宫到如今都记得。陛下对她已是宽宏至极了,她自然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能避则避,不过她能答应借腹生子这件事,一则是为了自保,当然也有报答本宫的意思在里头,因为她好歹一样是为数不多的知道本宫身子秘密的人。”

  紫萱正给皇后脱脚上的鞋,闻言手上一僵,旋即又恢复如常。

  整个未央宫,或者说整个皇宫,除了皇后她自己,还知道皇后是个石芯子的人统共只就三个了,皇帝,她,还有蕊乔。

  皇帝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那么多年来,和皇后同榻就寝就从来没有敦伦过,否则怎么可能一直无子。而她和蕊乔则是贴身服侍皇后的关系,作为皇后的心腹,她们自然将一起都看在眼里,只是必须把嘴巴牢牢地闭上,让秘密烂在肚子里,要不然就该她们本人烂在棺材里了。

  只是惠妃的事对皇后打击很大,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宫里的女人一个接一个的怀上孩子,所幸的是,皇帝在登基后,首封了皇后的父亲为安国公,安国公哪里会知道自己的女儿有朝一日会母仪天下,于是这些年来不停在民间寻访各种名医,终于如愿以偿,让他找到一位世外高人,愿意为皇后诊治,只是有几个条件,一,要动刀子;二,既然要动刀子,就有生命危险;三,即便是动了刀子,最后也有可能失败。

  所以这一趟善和之行,美其名曰避暑,实际上是皇后离宫去秘密进行手术的,且是一场并不完全有胜算的手术,很有可能到头来她还是老样子,但她必须冒这个险,她情愿去鬼门关前走一趟,也要试一试。

  手术刚结束的时候,一切貌似安然无恙,皇后和安国公大喜,可后续的问题来了,避暑山庄虽则远离京畿,但仍是夏天,只不过比京畿凉爽了许多,皇后身上的伤口老结不起来,渐渐地就开始流脓,恶露不止,周身便隐隐有一股子腥气。

  大夫用了许多的药都没能止住,好不容易等夏天过去了,刀口才算结上,那一段时间,皇后瘦的皮包骨,将养了这许久,面色可算好了起来,大夫是再三确定皇后果真无大碍了之后,才同意皇后起行,从善和回宫,这一路上她自己也知道身上恶臭难闻,故此总是不停的擦香粉,好几次惹得紫萱鼻子痒痒的,要打喷嚏。

  皇后想起皇帝呆会儿还要过来,赶忙问:“紫萱,适才和太后还有陛下坐在一起,本宫没露出什么破绽吧?你给本宫仔细闻闻,可曾有什么怪味吗?”

  紫萱道:“娘娘放心吧,安国公为娘娘找的大夫乃是当世名医,娘娘如今已无大碍了,更何况眼下寒冬腊月的日子,娘娘只须保养得宜,陛下一定瞧不出伤口来。”

  话毕,也不知哪里说错了,皇后‘蹭’的甩了她一个巴掌,紫萱含着泪道:“奴婢失言,奴婢知错了。”

  宫中有规矩,对宫女子许骂不许打,打人不打脸。只是除了皇帝之外,还真没见过几个不打自己身边婢女的主子,从前皇后惯常不打骂手底下的女孩儿,然自从手术后,皇后的脾性大变,紫萱也拿捏不住她的喜怒,只得忍着泪意道:“奴才知道主子您心烦,但是奴才还是要啰嗦,因为奴才是主子的奴才,咱们走的时候,安国公千叮万嘱,让娘娘您千万不能贪心急而功亏一篑,切记谋定后动,为了将来,要一步一步的,若不然伤了身子,是一辈子的事,娘娘得牢牢地坐在后位之上呀。”

  皇后闻言恍惚的点了点头道:“是,你说的对,本宫方才一时失手,你不要往心里去。”

  “奴婢不敢。”紫萱俯首继续为皇后除去鞋袜,期间见到皇后的脚肿了起来,心下又同情她,忙去打了热水来替她捂着,待消下去一些的时候,又按那位大夫的要求为她擦了药膏,忙完这些功夫,皇后吩咐她道:“这药膏味道委实是怪难闻的,你再去把本宫的香粉拿来。”

  紫萱想说其实不过一些普通的药草气味,皇帝向来知道皇后身子骨不大好,有一些淡淡的药味正常,也不难闻,可皇后心虚,总觉得自己身上有味儿,你不让她涂脂抹粉,她便会如坐针毡使劲别扭下去,想想没法子,到嘴的话没说,乖乖的去替她取了香粉盒来看皇后往身上扑了一遍又一遍。

  由于午宴在太后宫里用的饱满,皇帝之后便没有再传膳,皇后也只是喝了一点清汤,交戍时分,便摆驾长乐宫,前头提灯的宫人两排,足足八盏琉璃戳纱,身后逶迤的宫人不绝,动静闹得颇大,阖宫也知道,今夜是只属于皇后一个人的,全都早早的歇下了。

  蕊乔回到了合欢殿后人似虚脱了一般,木槿心疼的直掉泪,道:“送走一个又来一个,没完没了了。”

  蕊乔示意她小声,“我知道你是着紧我,可你而今是越发的没规矩了。那是一国之母,不是你可以妄议的。”

  木槿道:“难为娘娘,奴婢也是……”说着叹了口气,“奴婢也说不好。奴婢想为娘娘分担,却不知从何入手。”

  蕊乔爽朗一笑:“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你能替我分担什么?你顾好你自己便是替我省心了。”

  “也是。对了……”木槿担忧的揪着衣角,凑过去和蕊乔耳语道,“您说皇后会信娘娘您说的话吗?”

  蕊乔道:“由不得她不信,这事儿本来八成就是真的。只不过……”她深吸口气,“心累的慌,自打你说了第一个谎,就会有第二个谎,紧接着你会说出越来越多的谎言来掩盖最初的那一个不被发现,久而久之成了习惯,连自己都分不清说出口到底是真,还是假。”

  木槿难过道:“总之今夜娘娘早些安置吧。”

  蕊乔‘嗯’了一声,戏谑道:“反正他这段时间应该不会过来了,估计得忙着安抚别人呢。”

  木槿嗔了她一眼:“亏得娘娘还有闲情逸致说笑。”

  蕊乔涩涩一笑:“苦中作乐嘛!”

  翌日五更,皇帝要早朝,本想让皇后多歇息一会儿,谁知皇后亲自起来给皇帝更衣,皇帝睡眼惺忪道:“这些事有下人做便是了。”

  皇后恬然一笑:“臣妾觉得能为陛下做这些事很开心。”

  皇帝的心上浮起一道影子,是他行围前,那人替他一件一件套上衣冠,依依不舍他远行,却又倔强的不肯说出来的样子。他有点焦躁的按下皇后的手道:“那就有劳皇后了。”

  刚说完这句,便打了个喷嚏。

  他一把拉过皇后的脑袋放到鼻子底下一闻,旋即无奈的笑道:“皇后你作甚抹那么多香油?”

  皇后闹了个大红脸,赧然道:“臣妾以为陛下喜欢。”

  皇帝道:“皇后不晓得,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朕没有一日好睡的,未央宫里长燃着安息香,昨夜和皇后一处,是朕近日来睡得最好的一天,想来是那淡淡的药香,让朕觉得舒心,你倒好,天一亮就把自己抹的跟花粉团子似的。”说着,一把握住皇后的手道,“朕说过,你是朕的皇后,就永远是朕的皇后,任它宫里翻出多少的女人来,这件事都不会变,这些涂脂抹粉的事情由得那些人去捣鼓便是,皇后只要做你自己就行。你原本是什么样,朕就喜欢那个样子。”

  皇后听了很感动,泪光盈盈的点头道:“臣妾晓得了。对了,陛下,听说咸福宫的吉嫔有孕了,咸福宫如今住了那么多人,是不是该再拨出一个地方来给她安胎?”

  这话是有意在试探皇帝。

  皇帝还当真审慎的思考了一下:“咸福宫确然是拥挤了一些,不妨这样,让储贵人搬去和如嫔同住吧?原本朕是想着如嫔要安胎,让她有个清净地方,眼下她委实没这个必要,就让她和储贵人作伴便是。至于蔷儿……她年纪还小,与珍儿一起可以作伴,就不必迁居了。”

  皇后的心蓦地一紧,淡淡道:“看来陛下还真是偏爱吉嫔,也难怪,本宫昨天见了也觉得是个伶俐人儿。”

  皇帝深深望了她一眼道:“皇后该不是醋了吧?”说着,揽住皇后的双臂道,“朕的皇后可是什么时候都不使醋性子的,蔷儿不似上官柳,是个天真率性的孩子,很可爱,你以后与她接触的多了便晓得,朕可是吃准了她是会讨你欢喜的。她小曲儿也唱得好,皇后闷的时候不妨可以找她唱歌听下子。至于珍贵人,活脱脱一个贤妃,可是又比贤妃有趣多了。钟昭仪是个闷葫芦,与她们打不开话匣子,储贵人和如嫔又是宫里的老人儿,所以皇后往后不妨与珍贵人和吉嫔多走动走动,省的她们不自在,总以为宫里的规矩大,畏惧天家。”

  皇后笑的平静无波,道了声‘是’,待时辰到了,便送皇帝出门。


第七十九章
之后一连几天,皇帝都与皇后同榻同食,每每接见外臣,也携带身侧,只让皇后在内室里静候,接着自顾自谈他的政事,似乎一点也不避讳让她知晓朝中的军机要务。

  皇后贞静,望着她平金绣的鞋子发愣,又见窗隙日影渐移,照着粉彩牡丹纹的盘口瓶上的花儿似活了过来一般,以前她可以这样坐着等他一个晌午,而今却是心绪烦乱,总怕出什么漏子,因此站起来来回的踱步,见到皇帝宝座后的一盏屏风上绣的是鹦鹉,一针一线,栩栩如生,她脑中顿时有如一口井正疯狂的喷涌出些什么。她按捺住心头的躁动,又稳稳的坐到了贵妃椅上。

  皇帝忙完了便回到内室与她下棋,皇后谆谆的劝诫道:“臣妾外出多时,陛下厚爱臣妾,臣妾是知道的,只是不能因而就厚此薄彼了。陛下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