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顾长清并没多说什么,只问青梅伤势恢复得如何。青梅拄着拐杖转个圈儿以示自己无恙,调皮的模样倒惹得顾长清一笑,欲待开口问些什么,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下了。
青梅送走了他,瞧着巷口人来人往,穿巷的微风拂过,能瞧见人家墙头涌出的大片绿叶。过两天墙头就能缀满花朵,风中必然是夹杂着清香的,想想就能令人惬意。青梅在门口坐着发了半天呆,觉着这倒也是个消磨时间的不错选择。
后面的两天她果然爱上了这感觉,没事就坐在门口的青石凳上,瞧着巷口人流穿梭,隔街的嬉闹叫卖传来,叫人觉出勃勃生机。
微风穿巷而过,青梅眯起眼睛深吸口气,闻见其中夹杂的糖丝香味,不由咋舌犯馋,额头却是被人轻轻敲了一下。睁眼,就见君离站在她面前,手里拎着个小小的食盒。
“魏三郎!”青梅一见食盒就来了劲头,连忙起身将他往院里让,口中还不断的送高帽,“英王殿下光临寒舍,当真是蓬荜生辉…哎你又打我做什么!”奉承了还不高兴,就知道敲她,青梅撇嘴。
君离仿佛走进了自己的家门,也没往内院里走,往左拐到一架葡萄下面将食盒放了,问道:“伤养得怎样了?”
“好得很快,你瞧我现在都不用拐杖啦,估摸着明后天就可以恢复如常了,你也不必再叫人送药过来。”青梅毫不客气的揭开了食盒,拿起里面放好的双箸夹了腌出来的鸡丝茄子往嘴里送。
君离抽出第二屉中的糕点放在她跟前,道:“药还是不能停了。你这伤的是筋骨得好生调养,我可不想娶个瘸着的媳妇儿。”
三两句话不离这事儿,青梅以前还真没看出来君离竟是这样的人。她面上有些发烧,却还是得意的挑眉,低声道:“谁说要嫁给你了…”
君离一回思,虽说之前抱过亲过,青梅还真没亲口答应要嫁给他。这么一想,倒还觉得有点不圆满,于是问道:“那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青梅这会儿心情好,乐得跟他逗趣,于是小脸儿一板,认认真真想了想道:“这事儿似乎是不错的。不过你也知道,我的父亲和武安侯交好,小时候我和楚修明将军也相处过,顾尚书的意思是想把我许到武安侯府去。”说着做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笑颜慧黠。
“他说嫁你就嫁?我们青梅才不是这样的!”君离夹了块软糕送到她唇边,“楚修明有过妻室还有孩子,他常年征战沙场哪有时间回京陪家人?你若嫁过去,无异于掉进了火坑。”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青梅托腮皱眉,“顾尚书好歹是我的姨父,长者之命不可违啊。”
“所以你还是该乖乖嫁给我,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了。”
“唔,英王殿下,你这算不算趁火打劫?”青梅抬眉,阳光下清丽的脸蛋柔腻洁白,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了扇子般的暗影,随着她眨眼而忽扇。那样清凉的目光落入眼中,轻易击入他的心底。
君离抬手,轻轻盖在她的眼睛上。
手心微痒,她额前的碎发被风拂动,仿佛是传奇故事里的山妖精怪,灵动可爱得不真实。君离忍不住想要将她紧紧锁在怀里,免得她乍然消失,可现下是在她家里,行事毕竟不便。
他过了好半天才平复了心绪,挪开手掌,看见她被阳光刺得微微眯了眯眼睛。他的手指滑过青梅柔软的唇角,轻声道:“不对,是舍身救你。”未必是救她,却是货真价实的舍身。整颗心早已被她掳走,留给他的只有一副躯壳和无用的理智,现下就连理智都要被她掳走了——
明知道前面的路有多凶险,后面还有多少难题等着他,却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爱她,想要娶她。还贪心的想小心翼翼护着她,不叫她承受半点委屈和困难。
他着实是在给自己挖坑找事儿寻麻烦,可是,他心甘情愿。
两个人说够了体己话,君离想着要带青梅出去散散心,又怕她到了外面乱跑乱跳影响恢复,只得压下了。临走时叮嘱道:“赶紧把伤养好了,咱们一起开酒馆。”
“是我自己开酒馆!”青梅抗议。
“你当掌柜,我来办事,可以吗?”他仗着周围没人,亲昵的捏她的脸蛋,然后才心满意足的走了。青梅站在原地傻乐,甜蜜得无以复加,心中有些雀跃澎湃的情绪,却又不好意思对许氏吐露,青梅想了想,决定去找贺子莲说说话儿。因腿伤未愈,在许氏的强烈要求下,终究是雇了辆马车。
贺家这会儿可不清闲,春闱在即,贺夫人母女虽然知道贺子墨的才华,还是有些担心。毕竟天下之广能人辈出,贺子墨在宛城虽有名气,比起京城这些个书香世家的郎君来,未必就能赢过去。摸不到其他人的底,贺夫人母女虽不明说,那份悬心却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青梅原也是猜到贺子莲心细,这会儿恐怕正在给自己找焦虑才贸然前来。果不其然,贺子莲这会儿正趴在窗边发呆,贺夫人隔着窗户叫了两声她都没听见,还是青梅上前将她轻轻一拍,倒把贺子莲吓了一跳。
“莲儿想什么呢?”青梅明知故问。
贺子莲愁眉不展,“明儿哥哥就得在礼部贡院里边应试,也不知道…”她心中的愁绪豪不掩藏,一股脑的道尽了担忧,青梅便笑着劝解宽心,又说了些有趣的事情叫她宽心。
小姐妹俩围着圆桌喝茶谈天,从春闱说到国子监,再说到京城的诸般书院,以及近来各个书院的踏青——许怀远所在的丽正书院前儿踏青,他回来时还给贺子莲带来了一束野花,这会儿正拿清水养着呢。
青梅听了便是打趣,“怀远这孩子,都没到我和娘跟前露个影儿,却惦记着送花给你!”
“正好顺路嘛。”贺子莲又戳青梅,“你那边呢?”
女儿家的心事彼此心知肚明,青梅知她所指,眼前不由浮现君离的模样。正行走在宫城中的君离猛然一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皇帝闲时所用的观澜殿近在眼前,他在脑海中理了理想要说的事情,缓缓步上玉阶。
外面的小太监躬身问候英王,皇帝身边的江权便迎了上来,“老奴给英王问安。”
“父皇可在里面?”君离一旦踏进宫门便会收起在外的不羁亲和,说话都多了几分威严,江权当然不敢怠慢,“圣上在呢,容老奴进去通禀。”
君离手中拿着锦盒包裹的画轴,站着等了片刻,江权便匆匆出了门躬身道:“英王请。”
观澜殿内雅香幽淡,皇帝正坐在御案前批折子,身后是一排高高的书架,上面高低参差的摆满了书盒,衬得皇帝身形有些单薄。他近来抱病初愈,虽说春闱的事情自有礼部操心,然这毕竟是国家甄选人才的头等大事,为免去什么猫腻,他得亲自盯着,这会儿就有些精神不济。
君离上前问安,也不急着说正事,先将皇帝的身体关心了一番,继而道:“儿臣先时寻访名画,竟意外得了一副万里江山图,特地送呈父皇御览。”
“拿来我瞧。”皇帝酷嗜书画,闻得此事自然精神了不少。
君离将那锦盒打开,取了卷轴呈上。十二尺长的画卷在御案上缓缓打开,皇帝看着看着,身子竟有点颤抖。他挥手屏退众人,抬头道:“这…可是贺公遗笔?”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作画的并非贺公,而是他的独子。父皇您瞧这笔法布设,其实与贺公十分神似。”
“原来是含章的手笔。”皇帝未敢直触画面,只是轻轻抚摸周围的装裱,叹道:“他原本就是贺公亲手教导,造诣匪浅,这画拿出来,几可以假乱真。”贺子墨的祖父当年曾教习今上画艺,皇帝与贺含章亦曾相识,这会儿想到当年贺家的辞官归隐,不胜唏嘘。
皇帝看了半天才收回目光,“你是从何处寻得此画?可有其他画作?”
“贺家离京后几番辗转,最终在宛城安居。据儿臣所知,贺公此后再未提笔,含章先生也随父封笔,只以教书为事。这幅画是含章先生临终躲进深山所做,倾付毕生心血,是他的绝笔。”
君离缓缓道明事实,却见皇帝脸色都变了。过了半天,皇帝才喃喃道:“封笔…万里江山图…当年贺公果然是蒙冤而去。何家,又是何家!”

第55章 婚事

【“儿臣有了意中人,想娶她为妃。”】
观澜殿内静寂无声,皇帝脸色十分难看,君离躬身侍立在案前,并未则声。
好半天皇帝才平复心绪,翻着折子似乎想起什么,吩咐道:“明天你亲自往礼部贡院巡视。另外这是曹御史上的折子,你看看。”
君离领命看过,是一本弹劾尚书令何九龄的折子。这种折子君离也看过几回,奈何何家在朝多年树大根深,弹劾也是无用。君离大概能猜到皇帝的心思,于是回道:“这些事儿臣会派人去查证。”
皇帝点了点头。朝中太子与二皇子相争,各有偏执,这事教给君离他能更放心些。他又将目光投向那幅《万里江山图》,有些出神。
君离转至案前,跪地道:“儿臣还有件事情,想请父皇恩准。”
“说。”
“儿子有了意中人,想娶她为妃。”他改了称呼语调变软,无形中变多了几分父子亲情的味道。然而磕头行礼之间,却是十分郑重的态度。
“是哪家的闺秀?”皇帝倒是诧异。君离年近二十,迟迟没有娶亲,先时贵妃牵的几桩还被他犟着脖子给回绝了。谁知这会儿突然开窍,竟想着要娶妻了?
君离跪得笔直,脸上隐然浮现笑意,“她并非大家闺秀,却坚韧活泼,灵秀聪慧。虽然经过许多波折冤屈,却还是明媚善良,就连皇姐都赞不绝口。”他将青梅夸了一阵,带得皇帝都好奇了起来,“是哪家的千金?”这事儿原本该贵妃操心,不过既然君离提起,皇帝自然是要关心的。何况君离如此郑重的说起,恐怕后面还有隐情。
果然,君离的下一句话就叫皇帝险些瞠目结舌——“是曲衡将军的遗孤,叫青梅。”
“曲衡!”皇帝惊得站了起来,“大胆!”
“父皇嫌她是罪臣之女?”
“非但是罪臣之女,还是逃离法纪之人。朕当年是判了曲衡全家问斩!”
“儿臣明白。但是父皇…您当真希望曲将军枉死,不留半点血脉?”他直直的抬头,眼中有几分恳求意味。见皇帝犹自余怒未歇,便续道:“儿臣知道此事令您为难,但是当年的事情儿臣虽不曾参与,父皇您却清楚来龙去脉。曲将军并未绝后,难道不该高兴么?”说的是可能触逆龙鳞的话,但因他语气软和,加之素来对皇帝贴心有不浅的父子之情,皇帝竟未动怒。
君离又道:“都说人以群分,能够相与亲近的人,必是有相似的性情。贺公和含章先生的性情您很清楚,含章先生的一双子女品行也好。青梅当年流落到宛城,跟贺家相处得十分亲密,足见其志节。”他知道皇帝对贺家的感情,便以此来打动,“儿臣寻访这幅江山图时,青梅从中助力良多,是个热心善良的女子。”
御案后皇帝端坐不语,品他这番话的意思。过了会儿忽然开口,“你跟她相识,也是因为此事?”
君离点头承认道:“儿臣与她就是因此结缘。”顿了顿又补充,“想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皇帝并没做声,君离也知道这消息太过突然,没想过皇帝能现在答应。这情形已经是出乎他预料的好了,见得皇帝看过来,君离的心也不由揪起。
“朕头疼,你跪安吧。”皇帝挥了挥手。
“儿臣告退,请父皇保重龙体。”君离深深行礼,而后恭恭敬敬的退出。出得观澜殿,外面阳光明媚天气晴好,空中一排白鸽飞过,莫名的叫人心情大好。江权见他出来,便又行礼,含笑道:“方才贵妃送来了莲子羹,听说王爷在里面,就让老奴转告王爷,请您道毓秀宫去一趟。”
“烦劳公公。”君离折而向西,往毓秀宫去。
小魏贵妃圣眷优渥,毓秀宫虽比不得皇后的宫殿宽敞,里面的陈设却精致堂皇,是这宫里唯一得过椒房恩宠的人。
她生得秣丽婉转,风流轻盈,三十七岁的年纪,皮肤却依旧细嫩,纵有不少少女新秀入宫,她的窈窕舞姿在宫里仍是一绝。难得的是她身受无双恩宠,行事却十分清醒自持,除了温柔侍奉皇帝之外,闲暇时就陪着大魏贵妃说话解闷,或是下棋莳花,宫中争斗起伏,她却仿佛总能置身事外,相处时能叫皇帝心神舒爽。
当然,她的安逸离不开亲姐姐大魏贵妃的庇护。
大魏贵妃虽不似妹妹那般圣眷无双,却也十分得宠信。她是魏国公的嫡长女,生得端方雍容,高贵美艳,加之久居人上处事决断,手腕也是极其强悍,收拾过不少跟她姐妹俩不对付的人,而今帮着皇后协理六宫,行事极得圣心。
姐妹俩性子一刚一柔,又都是万中挑一的美人儿,自打入宫就牢牢攥住了皇帝的心。若不是有何太后镇着,恐怕中宫之位早已易主。
君离到得毓秀宫时,大小魏贵妃正坐在一起绣花说话。宫女的羽扇缓慢摇动,两人对座在那里,听得宫女回禀说英王来了,俱是一笑。
殿门是敞着的,君离到得里面请安问好,小魏贵妃便忙叫人看座。三个人寒暄了几句,小魏贵妃便直入正题,“昨儿召了衍国公家的嫣儿入宫,我瞧她心思玲珑剔透,召她今儿也过来,你坐会儿,待会跟她见见。”
果然叫他过来就没好事,君离心里哀叹一声,回道:“父皇叫儿臣率人去礼部贡院视察,今儿就得查一遍,儿臣还得早点过去呢。”
又是拒绝!小魏贵妃十分无奈,看了大魏贵妃一眼,便听她笑道:“恒儿昨天又添了孩子,三郎,你什么时候也给我们添个孙子啊?”她难得这样笑眯眯的说话,却笑得君离心中发毛,心中暗叹,面前这俩都是尊贵无匹的女人,所思所想除了权力外,其他方面更寻常人的七姑八姨也没多大区别!
早些年有二皇兄顶着,她俩忙着给他张罗正妃侧妃,君离还能躲懒。如今二皇兄孩子都有仨了,君离却还是孑然一身,这念叨是怎么都躲不过去的。
他哀哀的叹了口气,“儿臣目下还没遇着可心的人,等有了就赶紧娶进来。”
“这话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三郎你就说吧,什么时候纳妃?”大魏贵妃对他视若己出,说话自然也不客气。
“一年,最迟一年之内!”君离赶忙保证。
两位魏贵妃这才高兴了些,让人拿莲子羹给他尝,才放君离回去了。
走出毓秀宫,君离无奈的揉了揉鬓角,头疼啊!青梅的事他敢跟皇帝挑明,是因为皇帝对曲家心怀愧疚,就算现在不能接受,将来慢慢就能说通,且他不会对青梅如何。可若告诉了两位魏贵妃,她俩可整日家清闲得很,对青梅又没半点顾忌,万一因为青梅的身份而折腾出点事情来,他可不愿青梅受委屈。
想要赶紧名正言顺的娶她进门,给她应得的幸福,就得早些为曲将军翻案。
何家,这可恶的何家!
君离出了宫就去了礼部。
次日便是春闱开考之日,四方书生前来应试,多的是名躁一方的佼佼者。青梅母女与贺家交好,这会儿难免也为贺子墨悬着心,吩咐那几个妇人打点酒窖,让绿珠照顾家里的事情,她俩便往贺家去了——自打顾荣华闹了那么一处,青梅与顾家关系闹僵,绿珠像是被顾家遗忘了似的。
这几日书院也是休沐,许怀远难得回来一趟,两家人正好在一起吃饭闲话。
初九、十二、十五,转瞬春闱结束,贺子墨搬离国子监的学舍回家来住,静候放榜。青梅等他归家,特地过来看了一趟,瞧着贺子墨挺有把握的模样,倒也放心。
短短几天时光,花枝巷里的不少花儿都开了,青梅抱着一壶果子酒坐在门边,拿着小树枝在地上勾勾画画。合德街上的那家店铺几乎搬空,她昨儿跟楚红袖去看了一趟,略一合计,便定下了酒馆将来的陈设布置。
这么大个酒馆,里面柜台桌椅酒架子乃至雅间里面的小点缀都得花钱,青梅略一合计,这一番折腾下来,能将她家的积蓄花个七七八八。许怀远学里念书还得花银子,她除了会酿酒外倒没有别的谋生之道,算下来,还是要早日将酒馆开起来,方能转圜。
她闷着头勾画心算,没察觉有人走近站在她的身边。日影慢慢的往西挪过去,青梅没有抬头,那人便静静的站着,目光仿佛浸过春日的水,能溺死人。
小巷中花香浮动,青梅算了半天有点头昏脑涨,抬起眼揉了揉酸痛的脖颈,便见眼前多了个人。她被唬了一跳,低低的“啊呀”一声,待看清面前站着的是君离,不由抱怨道:“怎么跟猫似的,半点动静都没有!来了也不说一声。”
君离只管笑着看她,心神依旧温柔。他蹲下.身来,“你这么认真,我哪里舍得打搅。前两天忙着春闱,如今得空了忍不住就想过来,也就几天没见而已,怎么就…那么想你?”
他的声音低沉的响在耳边,青梅侧脸看他俊朗的面容,背着光笼出些暗影。他的后面是盛放的蔷薇,是暮春时浓烈的风景,掩着下面青砖砌就的矮墙和墙头倦懒打盹的小猫。
这画面映入眼中,刻在脑海。

第56章 酒醉

春闱的结果很快公布,共有近三百名学子入榜,贺子墨竟是位列三甲。这就意味着他要参加复试,要亲往金銮殿中,应对皇帝的亲自策问。这于他而言,是莫大的机会!
结果好得出乎意料,却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别说贺夫人和贺子莲有多欢欣,就连青梅母女得了消息都是欢天喜地,当即托人往丽正书院带了口信,让许怀远告假回家。
两家人难得聚齐全,因为熟悉之至,也不讲究什么男女之别。因这是莫大的喜事,贺子墨便从附近的酒楼叫了一桌上等的酒菜送到他家里,既不必众人动手操办,也能自由无拘束。
饭菜上桌,酒过两旬,院外有人敲门。贺子莲欢喜的跑过去开门,却是个小厮,他将贺贴呈上,道:“我家老爷恭喜贺郎君高中,先行送上贺贴,回头再亲自来道贺。”今日放榜之日,相熟的人若碰上了也只口头恭贺,要等官衙颁了文书才会提了贺礼前来。
贺子莲进屋将那贺贴交予兄长,贺子墨人逢喜事,脸上也是掩不住的高兴。他展贴看过,笑意愈浓,起身向贺夫人道:“还有件喜事,一直没有禀明母亲。先时伍博士曾说不论今科结果如何,他都愿将伍姑娘许配给我,这件事还请母亲费心。”
“当真?”贺夫人喜出望外,“伍姑娘那般好的人才,好好好,我尽快去寻媒人!”她的激动无以言表,旁边许氏便道:“当真是双喜临门,咱们可得好好贺一贺!”
众人斟满酒杯,同举饮尽。
这一场欢聚持续到了入夜,许氏母子三人都有些醉意,青梅因为替贺子墨高兴,不免多喝几杯,出门时整个人都有点晃晃悠悠的。这种事生平也就碰到仅有的一两次,怎么欢庆都不为过,她高高兴兴的道别,坐进早就雇好的马车中。
到得花枝巷中,院里只有绿珠一人独守,见他们都喝醉了归来,忙去准备热水。许怀远自幼习惯自己动手,他虽酒量不浅,到底陪着贺子墨喝了不少,帮着绿珠忙活了一阵,待得洗漱后便入屋倒在床上沉睡不醒。许氏毕竟年纪不轻了,风吹得酒劲上头,没多久也睡过去了。
只苦了青梅一人。
算起来她的酒量并不算太差,只是体质有些特殊,大概是遗自曲将军的毛病,她骨子里爱酒,每常喝酒后精神愈发振奋,翻来覆去都是睡不着。脑海中晕乎乎的天旋地转,却别有一股朦胧的意趣。
青梅翻覆了好半天,索性爬起来坐在床上,打开窗户瞧外面。
醉中心跳得有些快,脑海中愣愣的反应也比较迟钝,她开了窗户刚探出头想要吹点凉风,便听屋顶轻微响动。似乎有人的短促的痛呼声,随即没入夜风,她觉得有些奇怪,可脑子里愣愣的想不清楚。
屋顶上忽然掉下个东西落在地上,定睛一看,是个大活人。醉中胆子格外大,青梅倒没惊呼,只是奇怪的看着这全身黑衣的家伙。
那人半跪在地,开口道:“是有人想摸消息,已被我拿下。姑娘不必惊慌。”
“啊?哦。”青梅不大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看那人对自己态度恭敬,便也放心。黑衣人便纵身一跃,依旧消失在夜色当中。
青梅趴在窗沿上,看着月光下干净空荡的地面,刚才是幻觉么?大抵是吧,就像小时候偷着喝酒,醉了总能看到爹娘的一样。她笑着揉了揉鬓角,不过这次还真有点奇怪呢。
夜色很安静,她趴了半天反倒被夜风牵起了醉意,觉得身上有点凉便取件衣服披上,并没有睡觉的意思。反正月色不错,她也没有睡意,这样醉醺醺的趴一会儿也不错。她抠着窗沿上的木屑,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在宛城的时候,有次她和君离对酒,君离喝多了脸颊便会有点发红,目光却比平常格外亮。
现在想起来…青梅咬了咬唇,忽然好想他。
院里一抹黑影掠过,那张容颜便陡然出现在他面前,不过脸上有些焦急,不是平常的含笑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