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仍是可爱的。
自从那日下水抱过鱼后,她似乎领略出了抱鱼的乐趣,隔三岔五便跳进池里,与那条嫂子最爱的缅南红腮大玩游戏。有时只是在面追着骂着,有时仍会得手,将鱼高高举过头顶,笑得嚣张得意。以至于现在她的身影刚刚映进水面,那条鱼就会四处逃蹿,成了府内下人津津乐道的一道奇观。
他的空闲时间,越来越多地用于追踪她的身影上。
如此心事,赵北歌是第一个发现的,也是第一个找上他谈吉祥的。
“如果大当家只是想来一段风流韵事,吉祥绝对不是个好人选。她那个丫头太认真,太死心眼,是个会添麻烦难以善后的主儿。如果您想找您未来的大当家夫人,吉祥也未必适宜,她文不行武普通,一无是处。”他们的吉祥,已经不能再受伤。
凤青城在这时,对自己心思也并不真正了解,并未准确回答赵北歌。
“凤大当家爱,您这是要去飞霞山么?可以带吉祥去么?”
他一脚入蹬,一手扶鞍,方要翻身上马,吉祥从门内退出。
“我要去巡视送往京城的楠木材砍伐进度,恐怕无暇照顾你。”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你还端着这客气劲儿做什么?你砍你的木材,我游我的山,不用你照顾可以了罢?我可以一起去了罢?”
他点头。对着她那样一双眼睛,很难摇头拒绝。
“好唷,可以去了,今天总算不用和那条傻鱼生气了,多清闲去!”吉祥摇头晃脑。
感到庆幸的,应该是那条傻鱼罢。他忍笑,吩咐手下,“上马,出发了。”
“出发!”吉祥兴冲冲挥臂。
他还是笑了出来。
她其实很容易快乐也容易让别人快乐。
他一边与伐森的工头商议着进度,一边以眼角的余光觑着那道“忙碌”身影。
她委实很忙呢。头上顶着以野花编就的花环,腰间系着不知名的绿色藤蔓,一会儿以轻功惊吓林中的飞鸟,一会儿学不知名的小兽叫声吓跑安扶在草丛旁的小鹿小兔……但不管她如何“忙”,都会将范围定在伐木区外,不曾惊扰了公认劳作。
这个姑娘,有着难得的贴心。
“啊!”
甫闻尖叫声,他尚一怔,身体已较先反应,急掠来到跌坐在草丛中的她身边,“发生何事?”
她伸了伸舌头,嬉笑道:“被一条卑鄙无耻的蛇给暗算了。”
她这样的神情卡通还以为伤并不严重,及待眼光下移,眼神一凛,低下身执起她的右脚,脚脖已经迅速肿胀。
“你怎么能如此轻忽自己?”他问。
吉祥缩了缩脖子,不明白温文尔雅的书生何以让自己在适才怕了一滴滴。
“把它咬住,会很疼。”他将自己一未用的汗巾地去,从靴内拔出匕首,割开她被蛇咬的伤口,放出浓黑学业。待血转鲜红,又从袖内拿了上山必备的蛇药撒上,撕下长袍里襟裹扎。“下山后再找大夫确认一下,应无大……”
他抬头,赫见她下唇紧咬,满脸汗意。怔了怔,随即一股莫名的怒意由胸臆升腾起,“我不是说过要你咬住汗巾?”
“……无事的,我怎么……能让那只……卑鄙无耻的蛇……太得意,哈!”
他盯着她唇瓣畔那朵虚弱的笑话,只觉得刺眼,甚至刺到心里。“别笑了。”
“为什么……不笑?笑才能……不让臭蛇如愿……哈哈……”
“别笑了!”
“就要笑,哈哈……”
“你——”他蓦然起身,以下俯下逼视着她,目光较那些伐树的巨斧尚要果断锐利。“我是不知道是什么让你强颜欢笑,但你既然选择了笑,为何不能笑得真一些?”
“我没有强颜……”她欲辩,在他的目光下萎缩。
“你可知道冯二叔、乔四叔每谈起你的时候都是愁容满面?可知道北歌东风他们每次听见你的笑声立刻就会黯了脸色?你为什么也不知道,口口声声说为了疼你的人振作,却只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愿自若。如果你实在笑不出来,会有人逼你笑么?你可以哭,可以骂,总好过你越是笑,疼你的人却越是辛苦难过!”
“我……”真的这般可恶么?真的让疼我的人辛苦难过了么?吉祥垂睫,泪大颗大颗落下。“我不想他们难过,我……”
“我知道。”他再度矮身,抬起她的颌,与她平视,“你长了一张天下最可爱的脸,也有一颗最可爱的心,别让那些被扭曲的笑容侵犯了它们,知道了罢?”
“噗——”吉祥破涕为笑,这个笑染得齿眸皆亮。“我的脸我的心是圣地么?神圣不可欺?”
“对我来说,它们的确是。”
“……嗯?”吉祥一呆。
他眸光深远,“吉祥讨厌我么?”
“……不会啊。”她谨慎摇首。
“会排斥我的接近么?”
“……没有啊。”她仍谨小慎微。
“那么,让我喜欢你罢。”
兹山上表白回来,吉祥籍养伤之故,足足有十天没有走出避暑阁,连阁外池里的那条红腮鱼几度示威般的跳跃都未能引得好战的她出外应战。
“邓四叔,您的药丸到底要配到什么时候?”这几天,这也是她问得最多的一句话。
“药丸配好了又怎样?”
“配好了咱们赶紧离开啊,白吃白喝总是不够厚道。”
“这有什么关系?我若救了那个毛躁小子,就是成了凤家的大恩人,有恩不报成为欠,须到下辈子再还。我们住在这里,是为凤家人的下辈子省债。”
赵北歌踱来,紧挨她坐下,“吉祥怕了?”
她瞪他,“吉祥怕什么?”
“对啊,你怕什么?”凤青城已坦承他向吉祥表白之事,赵北歌有喜有忧,却也不愿自己最疼爱的妹子错过好姻缘。“躲在这房间里不出去,是怕见到凤大当家么?凤大当家的表白让你这么困扰?”
“请说他……表白来着?”
“山上那么多的公认,总有一两个嘴杂的。”有时,男人间也需要秘密。
“我……我只是被吓了一跳,我……”
“你不必如此排斥再喜欢上一个人,他……”
“谁说我喜欢他?”吉祥由榻上跳下,面红耳赤,两只眼火星四溅。
“但你也没有直接拒绝他,不是么?”
“我只是不想给人家太难堪……好,哦这就去告诉他,我不喜欢他!”
她拔腿如箭般蹿出。顾不得脚伤仍有微微痛感,一路的狂奔疾跑,逢人就问大当家行踪,急不可待。最后,来到了凤大当家的南苑书房。
“凤青城,我不喜欢你,你也不要再喜欢我!”
男人放下手中厚厚的古书,推了推案头积牍,来到少女跟前,“晚了,我已经喜欢上了,而且可能会喜欢很久。”

吉祥如意(八)

晚了,我已经喜欢上你了,而且可能会喜欢很久。
因这一句话,吉祥不管其他几人,甩头掏出凤家。在街上采买了些干粮水具,便要远离凤州城,远离凤青城。
在天光擦黑时,她的确走出了凤州城,睡在一间猎人行猎时的野棚内,等待天光大亮,吉祥女侠重新踏上笑傲江湖的光明大道。
真真是关山脚上过,江湖她独笑,哈哈……
揣着一代侠女的美梦,她在木板搭就的床上渐入睡境。本以为荒郊野外兼独身一人,自己应该有所警惕,睡该浅睡,眠该轻眠,谁知道待脑中有意识渐渐苏醒,发现自己竟然深睡沉眠,一夜无梦。
然而,这并不是最让吉祥女侠不能接受的。
双眼睁开,是墨绿色的垂帘,且正随窗外微风徐徐招展。
凤府避暑阁,那间自己住了几个月的客房。
意识到这一点,吉祥大叫着从床上跳起,小蛮牛般冲出,沿路将一个端着面盆过来的婢女撞翻,她顾不得出手相助,一直来到了凤青城的书房为止。
“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是我。”
“为什么?”
“我喜欢你。”
“……我说过请你不要喜欢我!”
“我也说过我已经喜欢你。”
“那是你家的事!”
男人眸光明灭,“对,是我家的事,所以,你并不能组织我喜欢你。”
“……”吉祥窒住。这个男人看似无角无棱,为什么总似能一击中的?
“吉祥,留在这里,让我喜欢你,不好么?我并不逼你喜欢我,也绝不可能强迫你什么,只要你留在这里,让我照顾你。”
“……我为什么要受你的照顾?我和你无亲无顾,无牵无挂,无干无系!”吉祥吼完,又如一头小牛般撞了出去。
男人的目光,深若湛夜。
第二次逃亡。
趁着凤家今日为大当家的长嫂拜宴祝寿,吉祥又度逃离。这一回,她不急于离开凤州城,先找到了一家僻静客栈大水一场,入夜前醒来,坐在床头,眼睛瞪得如同值夜捉鼠的猫眸:看谁敢来?
一夜无事。
城门甫开,吉祥便出了城去,半路搭上了一个到西安城拉货的马车,到向安城后,她买了匹马,扬鞭快行,天黑前落宿在距凤州城有二百余里的万华镇,睡得心满意足。
然而……
正随窗外微风徐徐招展的墨绿垂帘扫到她脸上,扫出万丈怒火。
“凤青城,你到底想怎么样?以你的身家地位,找什么样的让你找不到,为什么要与本姑娘过不去?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你听不见么?要我说多少遍才懂?”
时下,凤青城正与城中各处店铺的管事开会,吉祥踢门而入,将那些花喊得字字皆似加了钉惨了针,一股脑砸到了凤青城头上。
满座的管事皆愕。
凤青城处之泰然,挥然教诸人散去,而后凝睇吉祥,“这么生气?”
“我……”吉祥从来就不是得理不让人的秉性,适才话喊出口方发现恁多人在场,已是后悔莫及,此刻面对凤青城那双润泽双眸,更觉愧疚。
但是,她须让自己决然到底。凤青城是个好人,她不能爱他,便不能害他。“是你有错在先,我不会道歉!”
他唇角上扬,“你不必道歉,因我也不会道歉。”
“你不要笑得这么得意?”对方笑声中意味她看不透彻,却正好借题发挥。“你说过不会勉强我,但你一次次趁我睡着的时候把我带回来,已经是在勉强我了。”
“我必须保证你在我的势力范围之内。”
“我为什么要在你的势力范围之内?难道明天再出来一个人说喜欢我,我也要活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
他摇头,“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我不会让你活在别人的势力范围之内。”
“你——”吉祥气结。“说来说去,你的喜欢无非就是如此。凤青城,我最后说一次,请你远离我的生活。”
她甩首离去。
凤青城揉着胸口,掀唇苦笑:不是早就预料并告诉自己做好准备了么?为什么还会传来点点痛意?
“放弃么?”赵北歌从屏风后踱出。
“放弃?”他低喃。胸口更疼了呢?“还没有想过。”
第三次逃亡。
吉祥走得坦坦荡荡,和几个丫鬟从大门里出去,然后趁人不备,钻进凤家向东部送货的货车,这是她盯了许久的,货物是米粮水果。此一路她以车上货物为食,五天五夜后,到了目的地。公认在前边卸货,她跳下货车,逍遥快乐去。
然而,她总要睡觉,然后……
微风徐徐,垂帘摇摇。
这一次,她气到无力。
这一次,帘外还多了一个赵北歌。
“吉祥,你闹够了没有?”赵北歌道。
“……小北哥?”
“我们每只眼睛都看得出凤大当家是真的喜欢你,每个人都认他是你的良人,你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什么意思?”吉祥倏地坐起,尖声回击。“你们每个人都看得出?都认为?那我呢?你们看不看得出我不喜欢他?是不是但凡有个人喜欢我,我就该受宠若惊,诚惶诚恐,跪着求着把自己送上去?”
“吉祥!”赵北歌一吼。“我们游历以来,凤大当家是惟一向你示好的么?冯二叔、乔四叔都是在江湖中打滚了几十年的老麻雀,能入他们的眼的有几个?凤大当家品性纯良,胸怀坦荡,又仪表不俗,我们是renewing他配得上你方来劝你,你就是这样理会家人的关爱?你看看你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
“我没有,我没有,没有!”吉祥掩耳,和泪大呼。
“你清清楚楚的有,明明白白的有!”赵北歌步步紧逼。“你就像窗户外面那条傻鱼,有精心料理的美馔不理,偏要去吞那只会要你命的饵!”
“我不是!”
“你就是!”
“……难道我要硬逼着就去喜欢一个不喜欢的人么?”
赵北歌语气稍缓,“既然你这么笃定自己不会喜欢上他,又何必要躲?你这样躲来躲去,反会让人以为你在欲擒故纵,吊人胃口。”
“……我哪有?”天大的冤枉。
“既然没有,你敢从今日起老老实实呆在这里,然后大大方方的面对凤青城么?反正他不会逼着你入花堂,时间久了,你依旧无动于衷,他自然就会死了心,断了念,不比你逃来逃去的强?你敢么?”
“……我敢!”
赵北歌背转过身,狡黠一笑。

吉祥如意(九)

其实小北哥不说,吉祥也不想逃了,逃了三次都逃不掉,已经说明了这种方法的难以凑效,看凤青城的样子,他似乎喜欢起了这类游戏,要等他先厌倦放弃,估计还要耗上几回,既然日此,谁还傻到反复徒劳?
既然“逃”路不通,该用什么法子?
小北哥要她老老实实呆着,大大方方面对,说得轻松,让他试一回,面对一个明言告诉过喜欢你、还会时时以那种眼神捕捉你的人,如何老老实实大大方方?
为了自己自在,惟有让他死心。
“吉祥姑娘,您是说把这园子里的竹子给砍了?”凤府总管愕然问。
“对,砍了!”
“……为何?”
“因为我看着碍眼!”
“这……您……可……”
“你们主子喜欢我,你知道罢?”
“……是。”
“既然知道哦,我这个未来的女主子不能砍了自己看着碍眼的东西么?”
“可是……”
“没有可是,我希望两刻钟后我眼前不再有这些碍眼的东西!”她以自己想象中的凶悍掷了话,昂首离去。告状罢,告我无理取闹,告我浅薄无知,告我不知天高地厚,去告去告……
岂不知,身后总管一头雾水的总管挠了挠脑门:这位吉祥姑娘是怎么了?根本就做不来这种持宠生娇的恶女,何苦为难自己?
但砍竹子的事,还是要跟主子说一声。
“砍罢。”凤大当家只有两个字。
于是,两刻钟后,郁郁葱葱、长势喜人的青竹不见了,凤府人的高效实在令人称道。当吉祥以撒泼找茬的姿态出现,眼前惟剩了齐地的竹茬,倒不愁了无茬可找。她瞠目难言,恍惚中听见那些竹林幽幽咽咽,痛诉她这个杀竹凶手的无情狠毒……
“凤青城,你为什么要把那些竹子给砍了!”她把茬找到了凤大当家头上。
凤青城依旧是包容万物般的浅笑,“它们碍你的眼不是么?”
“你少拿我当口,定然是你早想砍了它们,不关我的事!”
“是,我早想砍了。”他道。“和你无关。”
“……”她又气又恨,跺跺脚,走了。
之后,她又接连在府内“作威作福”“颐指气使”“恣意逞凶”,今日拆牌楼,明日挖大坑,有一回还把自己一只耳环丢进水里要全府的下人下去打捞。但在凤大当家默许之下,她所有自以为重了又重的重拳皆似撞在了棉花上,毫无响动,而凤青楼每一回都会摸摸她的头,揉揉她的发,像在对待一只小狗。
“吉祥,你怎么会这么可爱呢。”
于是,她把自己气得跺脚,问得内伤,不得不暂时放弃那些累人亦累己的折腾。
“夫人,您总算回来了,您再不回来,咱们府里就要大乱了。”
“怎么个乱法?”
“不就是二爷嘛,他为了讨好一个姑娘,任她把府里弄得鸡飞狗跳。那姑娘要是一个绝代美人也就算了,可那姑娘大街上随便就能抓来一把,而且她一只手还……”
“小娥,我几时惯出了你这个爱在背后椒人舌根的毛病?”
“……奴婢知错!”
“站起来罢,跟我说说那位姑娘的来历,记住,我想听事实,不是故事。”
“是。”
仰卧花丛中的吉祥蓦地翻身坐起。
这处院落,是她误打误撞闯进来的,因看着处境稍偏,环境清幽,且不似有人居住,适合她想东想西,就径自把这当成了知己养精蓄锐的宝地,今日竟然有人住了进来,且听这口气,应该是……
“夫人,奴婢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原来是二爷请来为少爷治病的高人?”
“高人又不是她,而且……”
“去沏一壶大红袍过来。”
“是。”丫鬟不情不愿地退下。
吉祥暗喜,找人应该就是凤青城最敬重的嫂夫人了罢?老天爷送机会来了!
她蓦地蹿出,一眼瞅准了亭中石案上的笔墨纸砚,二话不多说,做了她这辈子最恶劣的一样事,拿起墨汁倒在那位被她惊诧住的女人衣裙之上。
“这府里不能有两个女主人,有我机箱便没有你,还不快滚!”
凤府入夜,大厅灯如白昼。
大厅正座上,坐着端庄娴静的前大当家夫人宇文氏,她面前,乃现任大当家凤青楼。此刻,他双膝着地,向长嫂叩首,每一叩,额头皆与地相撞,“砰”声不绝于耳,令得厅内每个下人皆噤若寒蝉。
“行了,清澄,够了够了,你要磕到几时?快起来罢。”
“长嫂如母,吉祥她一时顽皮惊了嫂嫂,小弟理应赔罪。”
叔嫂间不好拉拉扯扯,宇文氏一径出声阻拦,却拦不住。这位守礼至诚的小叔着实让人无奈又心疼。
“你当真很喜欢那位姑娘罢,喜欢到硬逼她给我陪礼委屈了她,便采用这个法子?”
“嫂嫂见谅,青城赔罪。”
“可那位姑娘显然很想离开你。”眼睛干净,貌相善良,一眼即知是个憨厚人儿,偏做那等事装凶扮狠,也难为人家了。
“青城替她向嫂嫂陪罪。”
“你……唉,你们有谁快把二位爷拉起来啊,没见二爷的额头都要出血了么?”
吉祥在凤府下人不以为然的目光内,猫在大厅门口向内探头探脑,但讨厌极了她所看到的一切。
为什么?他为什么不来叱骂她?为什么宁愿自己磕头赔罪,也不逼她?他当真有那么喜欢她么?吉祥有哪里值得他这么喜欢?连她自己都没有这样喜欢自己的啊……
“不用你,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承担!”她跑进厅里,对着宇文氏就是几个响头,又转脸对身边男人道。“就算做再多的事,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要再浪费时间!”
她来匆匆去匆匆,跃起身要走,手腕被人扯住。她低头,落进凤青城润泽如琥珀的眸光内。
“真的这么不喜欢我?没有一点可能么?”他问。
“……我早说过的。”
“只要有一分就好……一分也没有么?”
“我……”那双眸,竟像有人吸进去的力量,吉祥急不迭把眼睛调开,甩开手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能有什么办法?”
“可是……”
男人垂了垂眸。“你方才已经和我并肩叩首,又拜了长嫂,按凤州城的礼节,我们算是夫妻了。”

吉祥如意(十)

啊啊啊啊啊啊——
吉祥站在避暑阁房顶,对着万里长空,发出这般惊天动地之声,一时间,闻者惊心,听者惊魂,人人掩耳避之大吉。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看起来软软没棱角,温温好脾气,实则是道道地地、确确实实的大灰狼一只,明明每件事看似自己要占上风,到最后为何都让他给讨了便宜?
“二夫人,你站在房顶喊了那大半天,肯定又累又渴了。奴婢煮了冰糖燕窝,您下来润润嗓子罢。”
“我不……你喊我什么?”吉祥大吼。
丫鬟音甜笑美,“禀二夫人,奴婢喊您二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