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

“你朕也有过那么一丝动心的罢?”何时,他可以只求一丝?

“我和他……已经先遇上了,他在那里一日,我便无法教别人驻进去。”

那里?哪里?她的心么?勒瑀笑,竟含着千种凄凉况味,“这个男人运气太好,只是先遇,朕便再也没有机会。你竟连骗我一句也不肯。朕预订你的来生了,怎样?来生,你可愿与我先相逢?你可愿把与你相爱的先机给我?”

“好……来生,我们先相逢,能否相爱……就看上苍安排的缘份……”突然,十指掐进环在腰上的臂上,气息急促加剧,“不要动手,你们不要打了,答应我——”

紧崩的意志之弦一得松懈,黑暗漫天袭来,侵吞了苦撑太久、终告不支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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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了。

勒瑀兀自在原处负手立着,风扰得衣衫猎猎,绿眸所注,是她离去的方向。半个时辰前,她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中,气息奄奄地离开。若非她命在时夕,经不得拖延,他是否会轻易放手?

她何曾那般脆弱过?虽然纤细文弱,也只是相对于男人而言;一直以来,她都是自信,机敏,灵猾如狐,若不然,又怎能在一干奸滑成精的官场巨匠中间游走进退,呼风唤雨?她曾具有那等旺烈强盛的生命力和斗志啊。

隔着袍袖,抚挲着曾刺进过她身体的那柄尖刀,那顶端,还存有她的血渍呢。

“王上,该走了。”贴身侍卫浅声提醒:身处异国地界,寥寥十余人,实在不能不忧心随时会发生的险状。

是呵,该走了。

“勒公子,这马……”潜龙庄的两名家丁各牵数匹高头大马等待多时。

“这马,勒某借了,回去给贵庄主说一声,勒某不再打扰,从此地回程了。至于我那位常管家,他认得路,身上资费不少,请贵庄主不必为他多费心思。”

是啊,回程,他需要时间,也需要空间,厘清胸臆里充塞的乱绪,下一步,要怎么做?

宣,早日平安才好。

 


蝶双飞 第四卷 第八章

良城。行苑。

男女有别,男女果然是有别。不管宣隐澜扮得是怎样的得心应手,终究是“假金不耐火炼”。当年戎晅先生内伤外伤大小伤一堆一夜之间就可以谈笑自如,而她,不过是胸口距离心脏有那么一小段处挨扎了一下下,躺在床上,五天深迷不醒,五天浅迷不醒,五天睡睡醒醒,五天基本清醒,仍起不得身,下不得床;再两个五天后,才能在伶儿扶持下勉强在院内走几个来回,还是累得气喘吁吁,连带得伶儿也香汗淋淋。

听着夏末群蝉垂死挣扎的交响曲,才恍然想到,自小体能奇佳感冒发烧也鲜少拜访的健康宝宝到健康少女直至健康女人,竟整整在床上消磨了一个月的时光。

“夫人,该喝药了。”

“上帝啊,救救我!”坐在莲池边,前一刻还因满池莲花神清气爽的蓝翾抱头呻吟。在她眼中,此刻托盘的伶儿简直夺命罗煞,托盘上那盅活命药更与索命符无异。三十几日耶,现在连吐息都是那一股子浓浓药草味,再下去,味蕾怕只识得苦滋味了。

“怎么了,淼儿?”兴味十足的嗓音自背后响起,一个熟悉的胸膛收容了她,耳后随即是一记轻吻。

蓝翾不带好气地道:“明知故问。”

“我来帮你。”

“不要!”也不怕牵了伤口,捧过盘上温度适宜的药盅一仰而尽。

他所谓的“帮”,即以唇哺药,是他在她昏睡不醒阶段喂她吃药的手段,偏偏,明明已好了个七七八八,用药已由治改补了,他老兄依然喂得高兴,不管谁人在场,夺碗便喂,弄得一干知情人士如明源、伶儿等连煎药时也满脸暧昧地咬唇偷乐。更过分的是有一回他连翎儿也没回避,让她是货真价实地丢脸丢到娘家人面前了。

摇摇头,目光又教那荷花吸引了去。白莲亭亭净植,粉莲玉洁冰清,为数最少的两三株红莲清艳不俗,卓尔不群。喜欢莲,是喜它浮于水面上的清雅脱尘?还是水面下植根淤泥中的深藏不露?

“慕莲池的莲花开得比它们要好。”戎晅和她比肩而坐,说。

“相较那座所费不赀的慕莲池,它委实是寒酸了,但也许正因如此,它们更有清洁雅致的韵味,更接近莲的本质。”

“慕莲池拘束了莲花高洁的心性了么?”

蓝翾轻笑,问:“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非莲,焉知莲之心?”

“淼儿。”戎晅口吻里揣着不自知地小心,“昨日京中有密函送来,郴国太子不日将出使至煊,你的身体也恢复了大概,明日动身回丏都,如何?”

“然后呢?”

“什么?”

“我是一个在冷宫大火中消失掉的人,先前的进宫你还可以安排蓝哲收我为义女,这一次呢,你又准备怎样瞒天过海?”

“你可知在你走后,之谒也消失了?”

果然。“那又如何?”

“只要把淼儿的失踪归咎到之谒身上,一切顺理成章了。”

“然后呢,再回到那座冷宫?”

“淼儿……”他捧起她精致的美人面,黑幽幽的湛眸全是愧悔,“你还在怪我?”

蓝翾嫣然笑道:“我记得,你曾说过,在你进宫承袭帝位之前的十三年,住在丏都城郊,是为‘戎园’,可舍得把那宅子送给我住?”

“淼儿?”他既惊且喜。

“我还记得,你说过,当年的中秋,哦,即你们的月诞之夜,你出门是为了给母亲姐姐扫墓的才误遭伏击的,即是那边不远处罢?”

“是。虽然母亲、姐姐都不在了,但因那里曾有阿晅童年的记忆,算是我真正的家,所以不曾荒废过。”他一时兴奋,向来精明的心思却忽略了眼前女人秋波眼底一掠而过的算计。“戎园里吃穿用度,所有一切不会比宫里差,在那里,你是戎园的主人,是阿晅唯一的妻子。”

“你若了解我,应该知道我所在意的不是吃穿用度,我想要的也不会是那不堪一击的唯一。”

“我知道,我知道的。淼儿,我的淼儿!”他拥住她,欣喜不胜。虽然纵算她不愿,他也会设法带她回去,但能让她心甘情愿,才是他最想望的。

蓝翾任由他抱,在熟悉的体息中轻阖美眸。他们,怎会走到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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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淼儿?”

“嗯。”

“勒瑀……”

“嗯?”她眉梢一动:他算是沉得住气了呗,竟忍了那么多日。

“勒瑀,”他抵着她秀挺的鼻尖,望进她水眸深处,“他对你,很好么?”纵是掩饰得百般妥当,口风里仍冒出一股酸气。在她面前,他实在是很难建起城府。

“阿晅,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她大睁一双明眸,一派无辜纯真。

“什么?”

“你吃醋的样子实在是好可爱哦。”

他呕得要命,俊美的脸容逞现薄红,“淼儿!”

后者犹不放弃口舌之快,“奇怪了,你也是这般漂亮的男人,却没有丝毫脂粉气;而那个苛劬身体特征明明是男人,可是总让人感觉妖异。”

“因为他原本便不是男人。”

耶?她美眸大睁,“苛劬怎会是女人?你又怎会知道?你和‘他’……”

言犹未尽的后续里有显而易见的暧昧,他咬牙道:“我和‘他’仅有一面之缘,知道她是女人也不是通过你脑袋里提供的方式!”

“我和她的一面之缘,囿于伯昊先生。我十六岁生辰那一日,为纾发心中郁结,自庆典抽身至野外狩猎,巧遇伯昊先生,彼时他正和一头猛虎缠斗,我出箭救了他,从此和先生结为师徒。起初他为图自由快活,依然住在城郊的一栋民宅里,每逢月曜日、水曜日、金曜日进宫授我课业。但在一金曜日,朕下朝后久候先生不至,隔日出宫探访,与苛劬姐弟遭逢,他们是来请先生返畲的。在先生来煊之前曾在畲国驻足半载有余,苛劬曾欲拜先生为师,但先生以没有师徒缘份为由婉拒,但念其心诚,仍传授其些许为政谋划之道。未料其竟从畲都鄢城迢迢追来。先生明言相告将不再返畲,游说了两日的苛劬姐弟终告恼羞,欲以武力强掳。我和随行侍卫出手拒之,打斗中钭溯剑挑苛劬胸襟。盛夏时节,衣服本来就穿得轻薄,一剑刺下去,苛劬躲开了要害却让前襟大开,层层叠叠的缠胸布暴露了她的女儿之身。”

他戏谑地扬起薄唇,“没想到呗,她是你的同道中人呢。”

“可是……”蓝翾蹙起秀眉,回想着苛劬的形容,“她生得极美没错,但是她有显著的喉结,骨架又宽阔……”

“先生温言劝离苛劬姐弟,并确诺掩其身份。事后,先生与我独谈,语气中不无怜惜。她的母妃是个绝世美人,是前畲王巧取豪夺所得。前畲王曾奸污亲姊,强暴亲侄。劬母知其父野兽本性,在苛劬出生时,重金买通了接生稳婆,报称又添男丁。并在此后,随着苛劬日渐貌美,其母喂其服食一种药草,可令骨骼异化速长。可想而知,这违反自然规律的药草服后尤其在骨节滋长时是奇痛无比的。加之有其兄苛勍的全力维护,这苛劬竟瞒天过海逃脱了其父的魔爪。至于喉结,相较增阔骨架而言,不是太简单了么?只需在颈上割伤留疤即可。”

“变态!变态!变态!”匪夷所思,“你们皇家人是不是都要这般荒淫无耻到令人发指?”

戎晅又羞又恼:“在你心中,我是荒淫无耻到令人发指的么?”

“纯属口误,请勿对号入座。”他的怒气于她毫无影响,“书接上回。那时苛劬可晓得你是谁?她不怕你口风不紧泄了她的底?”

戎晅气咻咻地冷哼了声,崩了足有半刻之久,才道:“她那时走得匆忙仓促,尚未晓得,但若是在事后对伯昊先生有暗访的话,也不难猜出。不过有先生的亲口应诺,她应该不会担心身份公诸于世。而事实上,伯昊先生将其身世告知我的真正目的,也是望我可体谅她的苦衷,严禁当日随行人员泄出口风。”

的确,若戎晅不晓得那秘密的重要性,纵算是伯昊亲口请求,他顶多也只会对下属训戒一番,很难有多大的动力采取强制约束。

“不过,你还是泄密了哟。”她笑得恶劣,“现在,多了我这个知情者。”

戎晅不以为意,“我当日答应了先生严禁随行人等妄加传测,可没说自己有替她守密的义务!这是她绑架淼儿的报应,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很值得同情呢,那么一个绝色大美人,比你的画贵人还要来得冶丽娇媚。看见她,你才明白什么叫做国色天香……”等、等、等一下!

“她若真碍了淼儿的眼,送她走便是。”

没时间理会这个实施“花容未老恩先断”的薄幸男人,脑子里有什么电光石火地一闪而过,她需要将它给捉住。啊……哦!

“勒瑀!”她脱口而出,大脑里的某些特异串接:幽怨,悲苦,惊怒,怨怼,失望……可不是一个女人面对爱人移情时才有的情绪么?苛劬爱勒瑀?!那勒瑀呢?或者说,勒瑀是否知悉她乃女儿身?细节,细节……勒瑀看苛美女的眼神,是——漠然,而正是这全无波动的漠然,才是他对生了厌倦的女人惯有的式样,如此说来……苛劬出使淦国之际,虽没有讨回城池还送去了侄儿,但毕竟说得勒瑀止了干戈,若没有一定的代价,勒瑀那一线让步也断是难为的……会吗?好劲爆的八卦!

“淼儿!你在想他?在我怀里,你竟然想他?”

一串咆吼惊回了虚游化外的神思,想他?他?他是谁?蓝翾睫毛飞眨,“天,先生,你这一次吃醋的样子可不够可爱。”

戎晅怒色未霁:“不准你想他,你为他挨那一刀还不够么?”

“所以呢?”

“所以,你已不欠他!而且……”他脸色不善。

“而且如何?”

“而且,他订了你的来生,而你,也允了他。”

蓝翾失声笑道:“纵算来生真的存在,但每人只活在今生,拥有这一世的记忆,今生已经有许多事无法掌握、注定错过了,何谈子虚乌有的来生?你这醋,吃得也远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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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淼儿,你可有意……”

“什么?”

“问鼎后位。”

她掀眉以对,他的表情则如同说了一句“今天天气还不错”般闲适。

她撇唇微哂:“无意。”

“为何?”

“第一,我没有你那位甄后贤惠能干,安抚管理你的后宫佳丽的同时,还负责为你遴选美人;第二,没兴趣。”

戎晅老大不悦,在一旁噘嘴不语。

她好笑,瞥他一眼孩子气十足的俊脸,“小朋友,你说得是后位,是天下女人的梦想哦。别把它说得像菜市口贩菜般容易。噢,我倒忘了,于你来讲,在菜市口贩菜也许比你换个王后要难得多。”

“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

“后位于淼儿是不屑一顾的么?”

“唔,”她食指敲着下巴,沉吟道:“也不能这么说。总之,不感兴趣就是了。再者说了,我无意做红颜误国故事中的‘祸水’角色。‘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若解西施误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出了事推到女人身上,是皇家的传统美德,你还是继续树立你那位德才兼备的王后的光辉形象罢。”

唉。遇见她,他是不是注定心折心气?怎么会,怎么会有这样磨人的人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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轴轮滚滚,辗轧着辗转心头的飞思乱绪。

依然一年前的那条路,曾同车赴京的灵巧伶儿留在了良城蓝府,换成了将为人母的翎儿——三日前,在良城最大医馆的主治大夫的诊断下,证实翎儿怀有三月身孕,好险,没有因为那一场乌龙事件影响到母体和胎儿的健康。那个为追妻不惜破天荒请了大假的准爹地,难得有表情的冷脸上在得知将为人父的那一刻,竟也有了错愕的惊喜颜色。还好,姊妹两人中,总有一人要过得幸福。

“姐姐,你甘心么?就这样随他回京,很多问题依然存在,不是吗?”蓝翎靠着柔软的靠枕,脸蛋上滋养着准妈妈的红润,但仍不忘了为姐姐劳心操持。

收回一直放在车窗外风景的视线,和妹子杏眸相对,笑道:“翎儿,直到现在,我仍不敢相信那个顽劣俏皮的野丫头,竟然要做妈妈了。”

蓝翎手下意识地落在小腹上,红嫩的唇角掀起母性十足地甜甜笑靥。忽尔心思一转,气恼地:“姐姐你赖皮,转移话题喔。”

蓝翾狡黠地眨眨密长的睫毛,挪身和她偎在一块,手也放在她小腹上轻柔地抚动,口中道:“我离开,是准备永远消失的,可是,他却执意逼我做个绝断。”

绝断?蓝翎听得心惊,“姐姐,你……”

“放心,无论我做什么,都会要翎儿知道。”

喔,这样就好。“姐姐,我问你一句话,你要凭心回答哦。”蓝翎音量倏然放得极低,在她耳边道,“若他肯为了你废了现在的王后,立姐姐为后,你会怎样?”

蓝翾一愣,讶然凝着翎儿黑白分明的大眼,问:“你这一问是纯粹的好奇?或是,你认为令姐有入主中宫的野心?”

蓝翎嫣然一笑,“知姊莫若妹,姐姐虽强悍,却没有野心,否则以姐姐的智慧,取甄媛以代之绝非难事。”

“后位于我,如果说内心曾有任何介意的话,那就是在听见‘王后’两个字时,想到过‘帝妻’。但帝妻还不是同样要面对丈夫的满园春色,又要端出虚怀若谷的容人之量,维持住一国之母的仪态风范,高贵的悲哀呢。”

“可是成为王后,意味着你是这片江山的女主人,你可以协助戎晅处理政事。这对姐姐来讲,不是驾轻就熟的么?”

“你错了,翎儿,成为宣隐澜,处理朝政、运筹帏幄,甚至排除异己、党同伐异,是宣隐澜必备的维生之道。而于我来讲,那是一份工作,只为养生活命。但嫁给戎晅,是我情感所属,在感情的世界里掺进了心机算计,是我所不愿也不屑的。”

心高气傲的姐姐啊。蓝翎抱住她,抬手轻抚她胸口,在轻薄的丝缎下,可清楚地触到那道愈合后的疤痕,心疼地吁息:“谁能想到,我们姐妹来到这儿,一个是在身子的前后各留个纪念;一个在肚子里揣了一个小生命。有时候,真不知道命运之神是厚待我们还是戏弄我们?”

“是啊,”蓝翾闭目养神,“而且,我们是寄居在别人躯体里,而且,是和我们长得一模一样的躯体。不知道我们原来的那副躯体是在时光隧道里磨损掉了,还是留在寰亭里做了死人?而我们目前这借用多年的躯壳原先的灵魂,又在哪里呢?奇怪的是,同是时空穿梭,戎晅却可以原装来回,太不公平。”

“我想爸爸、妈妈了,好想。”蓝翎小小声。

“我也想。”

车厢内静了下来,两人相偎,听车轮轴转的声响充斥在安谧的空间,一如时光的滚滚向前。人生太无常,生命多玄奇,个人太渺小,能做的,是把握当下了罢?


[第四卷:第九章]

又是一年秋叶落,再过五日,应是中秋月圆夜了,在此,是为“月诞日”。

戎镇戎园,在今日,迎来了易主后的首位登门造访的客人。

蓝翾踏着暮色回园,尚未及回房漱洗,老管家颤颤微微禀报:“有位伯先生在客厅等主子有两个时辰了,他是少爷的师傅,主子您见不见?。”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多聪明的老管家,不叫夫人,不喊公子,取中间“主子”,任谁听了,都找不出毛病。

伯先生?伯昊?她转道客厅,身后如影随形的,是煊王殿下支派的两名侍卫——钭溯、钭波兄妹。

“伯先生,稀客,蓝翾倒没想过今生还有和先生相见之日。”

已自行灌了一壶茶的不速之客展眉一笑,起身拱手道:“懿……”

“停,”她抬掌,“戎镇有个姓蓝名宣的书生,戎园有个姓蓝名女翾的女子,先生尽请选择一种自己认为恰当的称呼。”

“蓝姑娘。”伯昊从善如流。

“先生请坐。”

“蓝姑娘也请。”

呷了两口茶,蓝翾举睫相望,客人面平无波,看不出有什么异色。“先生有事?”

“唔?”伯昊捻着一绺美髯,星目微闪,道,“难道我不能来找姑娘谈诗论词,附庸风雅一番么?”

“先生本就风雅之人,何来附庸之说?”

伯昊未语先笑,“蓝姑娘好敏锐。其实若不是真是天大的事压身,伯昊倒很想和夫人讨教一番。”脸色一正,“姑娘想必听说淦国向煊国施压一事了罢?”

“先生请讲。”蓝翾低眉就茶。街头巷尾的议论果然不是空穴来风,不过,要说版本,想必是今天的这位来得比较准确。

“淦国先是要断了长凉河之源,再来是终止了今秋向煊国的粮食、棉帛进口,这其中的利害,以蓝姑娘的才智,应该清楚得很呗?”

好个勒瑀,是要煊国断水、断粮、断衣么?他竟是做得毫不含糊!

任淦相之时,她业已熟知,煊、淦、畲、郴四国中,淦是粮米水产最丰美的国家,鱼米之乡俯拾皆是,是各国最大的粮食、水产采购国。而煊,则丰矿产,包括燃煤、燃油及钨,冶炼之术更是独步天下,各国若想要上乘的兵器,非得由煊进购。但每年所需的粮食,至少有三成是自淦国进口;棉帛布匹,民间尚可自给自足,军需官用则仍要另外补给,淦国自然亦是最大的供源。

“先生可否将真正的情形详实告诉蓝翾呢?”

当然可以,饱食终日的他游历到此,不就是为了这一桩公案么?“十五日前,淦遣使来访,送给王上一幅丹青,画中人,不偏不倚,是男装的蓝姑娘。使臣同时道‘煊境内的长凉河发源于淦境内淦水河,今年淦国大旱,为引渠救田,将于近期内关掉淦水河与长凉河之间的水闸,请煊君早做调度,以免殃及子民,国力受损’。”

“敢问先生,煊境内有多少子民饮用长凉河?”

“北部取用煊江水,南方取用长凉河,至少三至四成。”

“够狠!”蓝翾颔首。这便是勒瑀,视人命如草芥,视江山如儿戏。淦国何曾大旱来着?每年雨季自五月份始,九月份终,哪一年不为治水防洪拿出大笔银子?煊江更是泄洪的大渠道,眼下雨期未过,若关了水闸,不出十日,淦江必告水险;不出二十日,必出水患。这个勒瑀,此举不止是拿他国百几百万子民的性命玩闹,也想把己国的生灵卷进去。“好应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