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想来,先时难以理清想法的时刻真如行尸走肉一般,如今乘着春/色暖风,终又活过来了。
一捧捧素华霜雪落入手掌中,中间有紫红色可爱娇人的蕊心,让她心头无端欢喜。经她一番掠夺,一只枝桠很快变作光秃秃的模样,在春风里微微抖动,沈天玑瞧着十分可怜,下次便刻意留下一些花儿在上面。
转念一想,这样的心理又着实不可理喻。她暗自摇头,又转了几株,也不知自己转到了哪儿,眼前骤然一片开阔,地面上满满一片琼雪梨花,堆在一起仿佛软云轻絮一般,梦幻柔软。
沈天玑不可思议地上前,蹲下身去伸手触碰那花朵堆成的厚重雪层,柔滑一片。
不知是谁,弄了这么些花瓣,倒给她省了力气。可她提篮子摘花素来是图的一个情趣,若是只为了摘花,大可如李妈妈所说,喊些个仆役去摘也就是了。
故此,沈天玑瞧着满地的花瓣儿,颇觉暴殄天物。这摘花之人定然不是个吟风弄月的情趣之人。
正思索间,旁边一丛花树里就走出来一个人,手上尚握了两把梨花。
常怀看见沈天玑,先是一愣,尔后随手将花儿抛在花堆之上,行礼道:“沈小姐!”
“你…你这是?”沈天玑看他一个黑色衣装的大男人,头肩上却甚是狼狈地沾了几许花瓣儿,甚是不搭。瞧见他方才握着花儿仿佛握着兵器的模样,心头更为为这花儿心疼起来。
常怀今日接到了奇怪的任务,皇上说要在园子里多摘些花儿,省得沈小姐累到了。虽说这任务让他极是纠结,可他素来谨遵君命,便寻了个看似僻静的地方摘花来了。不料还是扰到了沈天玑。
只是…他朝后望了望,心里嘀咕着,皇上怎么没有跟着沈小姐一块儿?
这会儿被问到头上,他思索半晌,只得硬了头皮实话实说。沈天玑心下觉得好笑,她瞧着眼前大片的白雪花林,好奇道:“怎么只你一个人在摘呢?”
“皇上说怕扰了您,不许多让闲杂人等进来,只有我一个。”
“你一个人又是怎么摘下这许多花儿的?”
常怀便在沈天玑面前表演了一番。双掌忽然虎虎生风,骤然朝身边那枝桠一击,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那花瓣儿竟然就朝着一个方向自动飞进了他手中。
沈天玑连连惊叹,“这法子比我府里人用的都好些。”
“沈小姐过奖。”他拱手拜道,脸上颇有些尴尬之色,眉目微微低垂,似乎不敢正眼瞧她。
沈天玑轻点了下巴,缓缓道,“你这模样,我觉得很是熟悉。咱们是不是早先就见过了?”
常怀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见他迟疑模样,沈天玑道:“莫非果真见过?”
常怀低头道:“沈小姐可记得去年暮春时,您曾经在姑苏城外摘栀子花?”
沈天玑一愣,思绪划过一年的草木枯荣,回到姑苏郊外的禅客园,记忆深处那双幽深若秋潭的漆黑眸子,让她登时大悟。
早觉得似曾相识,原来果真如此!
常怀见她眸光绽放,想到前几日皇上因她而发的一通大火,连带着处死了一个宫嫔,他忍不住又续道:“沈小姐您瞧着园子的花儿,并不是长年长于此的,而是皇上特意为您种下的。今年正是第一年开花。”
沈天玑掩下心口惊动,眸光划过千重万重的花树雪枝,却见一方花枝微动,一身玄色暗绣云纹的身影正穿过几株花树朝她走来。那人一身清萧舒朗,贵气卓然,眉宇间隐隐含威。
“妍儿。”
纳兰徵长身玉立在娇色花木之间,沉缓醇然的声嗓划破一片丽色春/光,带着轻缓浅笑,“跑这样快,是刻意让朕找不到么?”
沈天玑朝他望了,眸中一片光芒沉静,嫣唇轻轻一笑,忽而扶了裙子小跑到他身前,眸光流转间正欲说什么,却被他箍住一只细腕,低头在雪嫩颊边落下一吻。
第070章 梨花漫漫雪烟织(下)
她眸光惊动,嫣唇微张,脸颊上方被他触过的地方一阵凉,似乎又有一阵热。
旁边还站了人呢!
一阵三月暖风拂过,她鬓角落下的墨黑发丝落到她眼角上,挡住了几分流转星光。纳兰徵手指轻轻一拂,凝视了一会儿她绝美又带着微微惊恐和羞意的容颜,终是经不过诱惑,托住她的后脑,吻住她润泽的双唇。
光天化日之下,旁边还站了个人,沈天玑脸色娇红,伸手欲推,他却早就知她意图,握住她的双臂,让她不能轻易挣扎。
雪瓣儿飘零,若翩飞彩蝶,一丝一缕的素白香意落在二人墨发衣衫之上。玄衣身影挺拔修长,拥着她的怀抱温若春风。她满目仿佛划过无边细雪,纷纷扬扬,美如仙境。
常怀眼观鼻鼻观心,目视花瓣散乱的地面,数起地上的花瓣来。
一、二、三…一直数到五十,才听到他家主子清朗轻缓的笑意。
“可还站得稳?”
她软在他怀里,气喘吁吁,听到他这话,立刻离开他怀里,眼神掠过他含笑的视线,几分嗔怒几分娇媚,“皇上戏弄妍儿。”
他随她蝴蝶般旋出他的怀里,可抓住她手的大掌却愈发攥紧,生怕她又跑了去。
“朕是罚你。妍儿只顾着自己开心,却抛下朕一个人,你说当不当罚?”他方才是因有人送来一份急奏,匆匆看完之后,沈天玑已经转进林子里不见了。景春园不小不大,他寻了许久才寻到她。
这话萦萦绕绕,语中含情,沈天玑不知作何回答,抬步欲离开他身边,不妨被拉住的手腕如何也收不回来。
“花儿都摘好了,妍儿还要去哪里?”他指了指地上堆成堆的花瓣。
沈天玑想了想,“这里景致好,我还要去逛逛。”
“朕随你一起去。”
于是两个人相携又转进了花林子。常怀抬眼,却见修长卓然的男子拉着纤秀细致的少女渐渐隐入花林之中,周边团花簇簇,雪瓣轻扬,和谐美丽若倾世画卷。
他叹口气,总算是捱过去了。转身继续采花去。
沈天玑深觉这携手而行实在不像样子,挣了一回没挣脱,倒叫他愈发攥紧了。
她知道这人一向不能以抵抗来对付,因为抵抗在他眼里就是蚍蜉撼树,你越抵抗反倒越激起他的征服之心,唯有与说道理才是正道。
“皇上一大早就出了宫,如今这般随我闲走玩乐,不会耽误朝务么?”
“朕有能相贤臣,无须事事亲躬。”他顿了顿,忽然停下脚步,将她拉到身前,“倒是你,朕不过几日没看着,就敢出去给朕惹事儿。”
沈天玑瞪大了眼睛,“我何时惹事儿了?”
纳兰徵轻轻拂过她的容颜,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般,眸中深深浅浅,半晌后,才缓缓言道:“昨日朕方回宫,宁郡王携同他府里的世子来求见朕,你猜他们想向朕求什么?”
话语犹自轻缓低醇,却分明带了莫名冷意,仿佛冬日凌厉的碎冰。
宁郡王?沈天玑心下一惊。宁郡王的长子可是因了她才落得残废的,莫不是他知道了各中隐情,想求皇上追究她的罪责?
纳兰徵摇摇头,“早料到你定是不知情。他想要的,是让朕给你和宁郡王世子赐婚。”宁郡王久不参政,如今是愈发糊涂了。姑且不说他绝不会把妍儿给旁人,便是没有这层阻碍,以宁郡王府如今的情势,也不该开口求娶沈相的嫡女。他那个庶子是个没用的,嫡子竟然也是这副德行。他瞧着他这位叔叔教养儿子的方法,着实很有问题。
沈天玑一头雾水,“宁郡王世子是…”脑中闪过踏青时遇到的那位纳兰辙,那人眉目果真与纳兰辕有几分相似!
“想起来了?”他好笑地看着她迷蒙神情。这丫头总是如此迷糊,人家将她惦记上时,她却总是毫不知情。他自己,不也是一样。
这般,更是让他难以放心。实在该早些送进宫日日看着才好。
“我和宁郡王世子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根本算不上认得。”她淡淡解释道。
纳兰徵紧了紧她的手,忽然道:“妍儿是否快要过生辰了?”
沈天玑笑道:“再过几日就是了。”
“朕便在你生辰那日下旨如何?”
沈天玑脚下一顿,望着眼前纷飞梨花,轻轻道:“我想先把一件事做好,不然,我心头难安。”
纳兰徵俊眉一挑,笑道:“妍儿知道朕所下是何旨意?”
沈天玑莫名望着他,“还能有什么旨意,不就是…”
她骤然红了脸,他这又是在戏弄她呢!
“妍儿别恼,”纳兰徵唇角勾起,“过几日便是每年一度的校场骑射大典,朕只怕不能得空来看你。朕已备了一份礼物,待你生辰时自会派人送去沈府。”
沈天玑点点头,“妍儿曾听说,骑射大典是我朝武将兵士们最盛大的典礼,自前朝以来数十载从未有缺。皇上不用顾忌我。”
“妍儿可要乖乖待在府里,待朕去看你。可好?”
沈天玑为难道:“可是,我还有事要做。”
纳兰徵只得轻抚她的墨发,缓缓道:“随你闹就是。只不许闹得过了,也不许再惹出什么人来向朕求旨赐婚就好。”那日宁郡王来求,他可是气闷了许久,忍着没当场龙颜大怒,已是他看在宁郡王多年来的恭顺上给他的面子。
“…”沈天玑看他一本正经的神情,有些无语,她哪里有闹过?
正欲说什么,却不妨他忽然凑近来,轻啄了下她的唇角。仿佛春风拂过花朵儿,她登时将要说的话给忘了。
纳兰徵满意极了,又捏了下她的手,然后放开。
远处有两个小黄门小跑过来,沈天玑这才发现,原来两人已经又绕回到春景园门口。
采了足够的梨花后,纳兰徵一路将人送回沈府。途中难免又被男子搂搂抱抱,沈天玑搬出君子礼度之类说了几句,可纳兰徵根本就不把这些放在眼里。
沈天玑回到莹心院时,碧蔓手捧了她昨夜交给她的信,“四姑娘,奴婢去安亲王府看过了,世子今日一早奉旨出京了。”
沈天玑心头一愣,轻轻拿过那并未拆开过的信,正同昨夜送出时一模一样。
今日担忧了一日,没想到信却未曾送出。她微微叹息,“礼部试不是快了么?怎么世子还会奉旨出京?”
“奴婢听说,副主考换作了另外一位大人,安亲王世子被皇上派去做别的急差了。”
沈天玑点点头,又吩咐道:“派人随时留意着安亲王府,若是世子回来了便来回我。”
碧蔓点了头,“四姑娘,奴婢去安亲王府一趟,不仅不曾送出信,还得了封信。是经常陪在世子身边的那个侍卫给我的,说是世子亲笔所写,吩咐过定要亲手交到姑娘手中。四姑娘,您同安亲王世子真有灵犀,连吩咐的事情都一样一样的呢!”
沈天玑却着实笑不出来。她接过碧蔓递过来的信,信封上四个楷书墨字,写着“妍儿亲启”。温润清雅的笔迹,让她心中生出几分胆怯,竟似不敢拆开来看。
直到夜半之时,她才在烛火下细看这信。信中字句一如他那人一般清贵疏雅。所言无不是倾诉思念之苦,又说他最近繁务缠身,不能亲自来看她,还说起柳清萏溺水一事,亦是满怀歉疚。他信中说,让柳小姐受难是他的过失,让妍儿因此而生气伤心更是他的过失。
沈天玑定定望着白纸墨字,只觉得心头像有可怕的利爪在翻搅,五脏六腑都在难受。
这些怎么会是他的过失?那日柳府,她出言责怪他那侍卫,也不过是见到柳清萏昏迷不醒,心里担忧一时失了冷静,才如此口不择言。事后一想,于情于理,她都怪不上那侍卫,更怪不上他!他对柳清萏的冷淡,与自己对他的欺瞒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
第071章 风雨满倾情落散(上)
入春以来,京中热闹连连。二月时,敬国公沈府的嫡长子沈天瑾与当今熙华公主结为秦晋,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成为一段美谈。成亲后不久,沈天瑾远赴外任,熙华公主不惧关外艰苦,也随行而去,赢得颇多赞誉。三月,朝中一年一度的校场骑射典仪以及春闱礼部试都如期举行,一时间京中来往行人都骤然增加不少,熙来攘往,车水马龙,一片太平景象。
三月底,敬国公沈府长房嫡女及笄之礼举行,成为京中又一件不大不小的热闹。大昭女子的十五岁生辰是大礼之日,除去少数十五岁之前就嫁人的女子之外,每个大昭少女,特别是世家千金,都极其注重这个日子。寻常女子的及笄礼虽热闹,还不足以成为整个京城的热闹,但这位沈府的嫡女却分外不同些。
整个大昭谁人不知,沈府是皇家之外最煊赫的家族,朝中有一国宰相沈和清,宫里还有一个太后,再加上被指为驸马不久,备受皇上宠幸的沈天瑾。这样的家族,可嫡女却只得这么一个。外人都传,这女子自小在府中受尽宠幸,是沈府上下恩宠无限的宝贝。及笄这日,沈府大肆操办了一番,连贺三日,百姓们无不感叹,从未见过有哪位千金,能有如此富贵荣宠之命的。
沈府这一场宴席,就像是一个契机,许多深藏的暗流都霎时涌动起来。因坊间传闻,沈相这女儿不仅容色倾城,而且还恭良淑孝,德行极好,这样的背景,这样的条件,京中王侯勋贵之家凡有适龄男子的,有哪个不想求娶沈天玑的?只不过因其背景显赫,也只有家世相称的少数几家王侯贵府才敢真正打这个主意。
当是时,宁郡王府欲为宁郡王世子求娶沈天玑为正妃的消息不胫而走,一石激起千层浪,其它有意的府邸便也蠢蠢欲动。
纳兰崇就是在这暗流涌动中快马赶回京城的。
已是暮色四合之际,落日余晖将他俊逸的面容照得几分如梦似幻。因快到京城,官道上行人较多,他不得不缓下马的速度。
“世子,可要再换匹快马?”身后跟着的方槐看到那匹疲态毕露的骏马,开口道。
纳兰崇摇摇头,“马上就到了。”
他的视线透过层层金色余晖,似乎想要看到京城中他心系之人此刻的模样。
妍儿,你可还好?
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终是赶到了。只不知道,你看见我时,是如我所愿的开心,还是…如我母亲所传来的消息所言,你即将要入宫为妃?
眼前晃过前几日安亲王妃派人送给他的信。里面的字字句句都让他那样难受,他却每个字都记得清楚。
这段时间他不在京中,不知京里暗潮涌动。沈天玑的地位太过特殊,她到底花落谁家,多多少少影响到朝中势力的变动。宁郡王世子求娶之事散播开来,安亲王妃哪里还坐得住?贵勋之家的结合,最有荣耀的莫过于求得皇上圣旨赐婚。她一方面打算让安亲王进宫面圣试图求旨,另一方面自己欲亲自去沈府一趟,探探对方的口风。
不想,她还未来得及出门,沈相的夫人就亲自登门拜访了她,语间暗示皇上有意召沈天玑进宫为妃,之前两家的约定只怕要毁了。安亲王妃心里不舒服,可帝王之命压下来,她又能说什么?怪只怪先前没能早点定下来,只私下口头相约,到底没什么效力。但见那沈夫人歉意十足,颇有诚意,她也只能咽下这份不爽快,另外修书一封,快马送给了纳兰崇。面圣求旨一事,自然再不用提了。
方槐见他神情,心中猜到几分他的心思。这些日子世子在外,时常眺望着京城的方向,大约都是在想那位沈四小姐。世子对看不见的沈小姐那样用心,却把总是围着他转的柳小姐纯然当空气,事实上在方槐看来,沈小姐虽然好,可柳小姐也十分不错,且对世子满心爱慕的。世子却这样绝情,昨日与一同跟去的柳小姐不知谈了些什么,他眼瞧着柳小姐双眼通红,神色不好地提前回京了。
很快,二人进了京城。纳兰崇吩咐方槐去王府报信,他则直接去沈府。方槐忙道:“世子不先进宫面圣么?”在外办差回京,理当先进宫面圣才是。
“不了。”纳兰崇说着,已骑着快马朝沈府行去。
沈府里宾客方散去不久,彩绸装饰之物等俱在,颇为喜庆。沈府守门仆役认得纳兰崇,将之迎进去之后,又传话给了丰麟院和莹心院。
碧蔓拿了封信出来送给纳兰崇,说是沈天玑这会子已经睡了,不便见世子。
纳兰崇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心中那潜藏的极不好的预感黑云压城般骤然涌现出来,差点让他站不稳。
“这是我家姑娘亲手给您的信,姑娘说,您看过这信就什么都知道了。”碧蔓瞧他神情,颇有些不忍。可是姑娘是如此吩咐的,她也只能照办。
纳兰崇接下那信,就在沈府待客的花厅中瞧了,最后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出沈府的,心思一阵阵飘荡,魂魄都仿佛抽离了一般,身影却立在沈府围墙外,久久不曾离去。
沈天玑这日忙了一整天,及至日暮四合时,才得空去东厢房里瞧暂居在此的柳清萏。
那日她自春景园中归来不久,就和沈天媱一同去了柳府看我柳清萏,不料柳府人说,柳清萏不在府中,二人再三细问,东儿吞吞吐吐的,最后才诚言道,她们姑娘又一路追了安亲王世子出京去了。
昨日夜里,柳清萏抵京,因怕爹娘责骂,便想着先躲在沈府几日。沈天玑方瞧见她时,着实吓了一跳,几日不见,她不仅瘦了好些,连原先白皙滑嫩的脸庞也变得满是枯黄疲色,发髻上不见任何装饰,倒跟普通平民一般只用了一块巾帕包着。柳清萏解释说,是为避开府里寻她的侍卫,才刻意扮成的平民模样。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的,可沈天玑分明瞧见她眼中的黯然。
“清姐姐可在?”她敲了门,却不见有人应她。她心头一急,推开门,却见里面未曾点灯,只有此刻暗淡的暮光,透过窗棂照进来。
柳清萏坐在窗前,手里握着什么,背影凄冷寂然。
“清姐姐?”
柳清萏慌忙擦干了面上眼泪,转身见她,“你怎么来了?”
沈天玑立在那里不动,有些后悔贸然闯进来,想着要不要再出去。
柳清萏站起身,“进来吧,我这糟事儿本与你无干的。”
“我听碧蔓说,清姐姐晚膳还不曾用。”沈天玑道。
“不用了,实在食不下咽。”她坐回到椅子,桌上放着她方才摩挲良久的荷包。
外头彩霞一片,明明是极美的,可照进屋里的光线却晦暗无比,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柳清萏看了眼沈天玑,忽然觉得,和沈天玑这般心无挂念该有多好。
“我想我也该放弃了。闹了这么些日子也够了。再闹下去,我与那苏云芷又有何区别?左右他也看我不上。”柳清萏忽然默默开口,“他已经与我说的很清楚了,我这番死缠烂打只活活给他增添烦恼而已。我既然喜欢他,就希望他能开心一些。所以我现在只希望,他能跟他的意中人相亲相爱,白头偕老。”
沈天玑半晌不语,仿佛刚做了偷盗之事一般的罪孽深重之感。
柳清萏也并不需她说什么,倒像是把她当倾诉对象一般,又悠悠续道:“我问过他那女子是谁,可他不愿意说。呵,不会是怕我去找那女子的麻烦吧?”
她脸上划过讽刺的笑意。
“清姐姐…”她忽然张开欲言,待看见柳清萏瞧过来的目光时,不禁又停了嘴。
“好了妍儿,咱们不说这些了。”柳清萏轻笑道,“没的白白让你担心。我这会子想沐浴一番,彻底去去晦气。”
沈天玑立刻站起来,“好,我让青枝备热水去。”说着,逃命似的出了房门。
“四姑娘!”碧蔓见到她,喜道,“前院里传话来,说是安亲王世子来了,想见姑娘您呢。”
沈天玑身子一僵,想了一会儿道,“你去把上回那封信送给他,就说我已经睡下,不便见客了。他看了信,自然什么都明白。”说着,便脚步匆匆进了屋。
躺在榻上,眼前晃过纳兰崇的脸。她将被子蒙在头顶,仿若四周都有巨大高山朝自己层层压过来。
这些天以来的阴翳和沉重,在此刻骤然成倍发酵。这样寝食不安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到底是自作自受,她又有什么资格想要逃避这种负罪感?这都是她自己活该。
翻来覆去良久不能入睡。她起身来又翻开案上那幅画。画中女子眉目流转,顾盼神飞,行走在香雪栀子之间,正是沈天玑自己。
这正是纳兰徵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也是他们初见时的情形。
想到他,她心头颇有一阵安定。说起来,正是因为他,她才会陷入此等境地。因他的执着,他的霸道,他将他的幽深和一腔情意满满灌入她森冷如冬雪的心,撬动她重重筑起的围墙,最终被蛊惑其中。
她终是要对不住另外一个人。
这日夜里,京城中狂风大作。天将亮时,沈府的打更人回屋,望见高高的围墙外立着男子身影,一瞬间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这位公子是?”
男子一身萧然,脸色略有苍白,他动了动唇,声音清淡,“我想见你们府里的四姑娘。”
他只想当面从她那里听到真相。那信中所言,他一个字也不相信。
打更人见他轩裳华胄,眉目清贵,便去与守门的说了一声。层层传进去,方起身不久的碧蔓听说外头有人想见沈天玑,心下疑惑,哪有谁这样早来拜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