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是冤枉,如今却百口莫辩。特别是那张引荣宓去青玉殿的纸条。那是前不久才捏造出来的。上面的字,是他前不久,亲笔写下。生平头一次,他觉得自己是造恶过多,上天给了他惩罚。
当时是刚从江南回京,严渭来回说,宁知墨和赵玹暗中屡有接触,却一直未曾真正动手。严渭便提议了一个可以引诱他们动手的法子,特意找了张陈旧的纸,伪造成当年引荣宓去青玉殿的信息,又偷偷放进了宁知墨的书房中。如他所愿,他们终于忍不住动手了。及至西华门的交锋,赵玹的死,都一如他们预想的样子发展下来。
事情进行得这样顺利,却忽然生出这样的枝节。为了逼真,他亲笔写下的字,如今成了罪证。连宁知墨都相信的东西,阿凝又如何识别得出来真假?
有一句话叫做,自作虐不可活。
懋勤殿中一声哐啷巨响,一桌子东西都被猛的掼到地上,上好的玉制文房四宝都被摔得粉碎。
“是谁把那东西送到皇后跟前的?!” 这张纸条,他明明吩咐过要毁掉的,怎么会忽然出现在阿凝的手上?
此时殿中跪着的是严渭、陈匀、陆青山。严渭的额角有了一线血痕,那是刚才被飞溅的琉璃渣子刺伤的。然而他此时哪儿还顾得了这些?只抬头回道:“这件事情的善后是岳胧烟负责的,臣已经派人去找她了。”
岳胧烟…
赵琰倏然眸光一冷。
严渭低声续道:“染月说,她是今日傍晚,在见过娘娘的贴身侍女锦环之后,忽然离开了京城。”
锦环经常被阿凝派出宫办事,她出宫,宫中门禁自然不会在意,所以也未曾特意禀告给赵琰。
心中总算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然而却让他愈发陷入困境。他该怎么做,才能让阿凝相信他和荣宓的死并无关系呢?
“给朕找到她,若是找不到…提头来见。”男子声音低哑,带着无限的疲惫。
几个人离开懋勤殿时,赵琰的手肘撑在桌案上,手掌按着额头,露出一侧瘦削而修长的背影,稀疏的灯火下,透着刻骨的凄凉和寂寞。
阿凝说的那些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耳边,那是对他残忍的凌迟。他知道她是伤到了,才口无遮拦,可是,他对她的爱都遭到她的质疑,他的心头仿佛被生生插上了一刀。
天边渐渐泛了白,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而岳胧烟一直没有消息。
倒是魏京那边,来请示皇上,靖北王世子要如何判的问题。赵琰默了半晌,道:“念在靖北王府对朝廷贡献多年,从轻了判吧。”
宁知墨很快就放出了大牢,消息传到熹宁宫,锦紫以为此事多少能让主子高兴些,便兴冲冲去回禀了。
阿凝抱膝坐在窗边,一个日夜下来,脸色熬得白纸一般。
是因为过去的罪行暴露了?所以才放了宁知墨?女子唇间扯出一抹讽笑,他果然是…要人死就死,要人生就生啊。
她仍然是一身薄烟罗衫,靠在那里。通红的眼睛似乎已把泪水流干,之前还有无数的控诉、指责,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了。
事已至此,她已经成就了天下最大的笑话。她嫁给这样的仇人四年之久,她甚至给他生了三个孩子。她处在一个可笑又可悲的境地,如今进不得退不得,简直生不如死。
这是一个错误,错得离谱。
门被推开,她知道,是他进来了。但她已经不想看他一眼。
“阿凝,”他低声唤了一句,一步步,慢慢靠近她,“岳胧烟跑了,我没有办法立刻证明我的清白,但还是想跟你解释一次。”
“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一副菩萨心肠。我做过的事情我认,可我没做过的…也必须和你说清楚。”
女子抬头看了他一眼,眸中已是死灰之色,仿佛并没注意他在说什么。
她的目光这样绝望,让赵琰的心头狠狠一痛。他续道:“阿凝,你信我,我从未和荣宓有过任何联系,更不提交情。只有岳胧烟,替我回过她两次信,后面也再没回过。你说你看过她写的日志,应该知道这一点。至于这种邀她去青玉殿的字条,是我特意捏造出来给宁知墨看的。至于那块棉帕,那是小时候我唯一遇见她的一次,她在哭,我就随手给了…”
“住口!”阿凝忽然吼起来,“你可以再继续践踏我姐姐试试!”
赵琰愣了一瞬,很快又续道:“阿凝,我并没有…并没有践踏她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你,我爱的,也从来都只有…”
“啊!”阿凝尖叫了一声,猛的捂住耳朵,“你不要再骗我了!你骗我骗得还不够吗?!你离开这里,离开这里!我不想看见你,不想!”
后来孤身寂寥的那些日子里,赵琰才惊觉,其实这种男女之间的事情,又如何解释得清楚?只会越描越黑罢了。这口黑锅,他只能背着,背上一辈子。
然而这时候,他还是试图让阿凝知道真相,他想,阿凝是个明事理的人,分析事情时客观冷静一点都不输给他,谁是谁非,她能辨认得清楚。
第 149 章 雪满路(四)
没有谁是绝对理智的,特别是牵涉到与自己感情深笃的人或事。阿凝从来都是赵琰的不理智,这一点他早已清楚;而以那样凄惨的方式死去的姐姐,便是阿凝的不理智。
这些年来,阿凝一直以为姐姐的死纯属意外,心中的怨怼只是针对上天的无情。曾经有很久,她甚至痛恨这样的世界,上天以万物为刍狗,轻易剥夺去她最亲之人的性命,她也多少能理解姐夫的行为——这个世界如此让人失望,让人厌倦,留下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时至今日,她猛然发现,此事原来是人为,叫她如何能客观?如何能冷静?当年她有多么憎恨上天,现在就有多么憎恨这个仇人!这种恨意排山倒海,早已冲毁她所有的防线,满心的溃不成军,何谈理智。
赵琰也已经到了绝路,手无措间只是继续重复着,申辩着,他恨不能剖开心肺来表明真心,“我没有骗你,阿凝!我就用你所说的、我最爱的权势和地位来起誓,我若有半句虚言,就叫我失去这所有的一切!”
他后面又说了什么,阿凝已经没再听了。他跟她作徒劳的解释,她只看着他眉目里满满都是痛楚,心头竟莫名涌现出病态的快感。可这快意越深重,她心口的裂痕就越大。
事实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包括荣宓的死,他对荣宓的伤害,荣宓对他的爱情;同样也包括,她对他的爱情。这是她爱的人,她最爱的人呵…她在恨他的同时,却没办法让这几年来的夫妻感情化作飞烟,或许,这才是她痛苦的根源。
她就跟木了一样坐在那里,双眸空洞,容色苍白,整个人单薄得如纸一般,仿佛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倒下。
赵琰不知道她听进去多少,最后他没再说话,她的神情也没变动一分,仿佛眼前的他根本跟她毫无关系。
“阿凝,你跟我说说话。”他朝她低下身去,大掌想跟她拭泪,却在她投过来冰冷而深痛的目光时,突兀地停在空中,没敢碰她。
“我不想看见你。”她轻而冷的声音。
年关渐近,京中不管是平头百姓抑或是贵门府邸,都开始帖对联、挂灯笼,一片春节的喜气洋洋。按照惯例,正月里所有有品级的诰命夫人都要进宫参拜皇后,这是一年里少有的可以在盛宠的皇后娘娘面前表现的机会,所以很多人都早早寻思着备什么礼。然而这正月刚到,宫里就传了消息出来,说娘娘身体抱恙,需要静养,免了一切参拜礼仪。
东临侯府里,吴琴玉正逗着宝宝玩耍,听到下人的回禀,忍不住问向一旁的婆婆,“皇后娘娘身体抱恙,咱们要不要递牌子去宫里瞧瞧?”
荣寰的嫡长子荣懃如今也快一岁了,得了荣家好相貌的真传,生得眉清目秀的,人人见了都要赞一句。
闻言,姜氏眸间闪出几分忧虑,“我递过了,宫里还没有回信儿。”
吴琴玉看她神情,亦担忧道:“娘娘以往有些小病痛,都会派锦环来知会我们的,可这次却一直没信儿。听说这几日皇上也情绪不好,连续发作了好几个大臣。”莫非,传言说皇上和娘娘吵架的事情是真的?
最后这句她没明说,但姜氏自然知道她的意思。
她又何尝不担心呢?毕竟情况的确很异常。摇篮里的宝宝又开始哭,姜氏轻轻拍了拍,道:“还是先等等消息吧。”
此时,皇宫里安静得可怕。
阿凝数日未进水米,众人束手无策。有一次赵琰试图喂她吃东西却遭到她疯了一般自残式地抵抗,这让他不敢再碰她,此后他就这么时常徘徊在她门口,迟迟没有踏进去。他的出现,似乎只是加重她的痛苦。
这日清晨,阿凝自半昏半睡中醒来,唤了锦珠锦环到跟前来,问起来几位小殿下这几日的生活起居。
锦环红着眼睛道:“小殿下除了几日不见娘娘十分想念之外,别的都是好的。皇…皇上也时常去看望他们。只是娘娘你自己,也要保重身体啊!”
阿凝轻轻点了头,“他们好就行了。你们以后也要帮我好好照顾他们。”
二人心头一惊,“娘娘!您…”
阿凝拜拜手,捂住胸口咳了几声,“我知道的,你们下去吧。”
锦环还想再说什么,可是阿凝已经低下头去,不再看她们。
二人离开后,屋里又恢复冷清。不知第多少次,阿凝翻开了那本厚厚的日志,一字字读下来,泪水再次落下,晕染了上面娟秀的字迹。
她素来自认与荣宓关系亲近,却从来不知,在她心中有这样一段深到刻骨至死难休的感情。这是何等的执念,何等的信念,才能让她写下这样真切到肺腑的词句。便是外人见了都能感动到心口上,更何况是熟知她心性、和她亲密至此的妹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日志是她的树洞,她没办法像外人袒露的东西,能在这里得到宣泄和慰藉。可里面的感情的流露,在阿凝的心里,无疑又加重了赵琰的罪孽。
荣宓对他付出了这样多,他回报给她的是什么?!
“大姐姐…”她哽咽着唤道,“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应该跟他在一起,他是害死姐姐的凶手;可她也没办法对他做出什么来,因为…他亦是她的爱人,是她孩子的父皇。
她什么都不能做,这座皇宫,她也待不下去了。
她收好荣宓的东西,勉力起身,推开了窗子。外头,宫阙重重,风雪正盛。
赵琰随时知悉熹宁宫的一切动静,当他推门进去时,阿凝已经收好了包袱。
小小薄薄的一只。她这一刻才发现,她身边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他所给予,都烙上了他的印记,和他密不可分。真正属于她一个人的,实在太少。
赵琰也跟疯了一样,冲上去把背对着他的身子扳过来,直视着她的眼睛,“阿凝,这就是你对我的感情?这样脆弱,不堪一击!因为外人,因为误会,你就要抛弃我?!甚至抛弃你的孩子?!”
女子的目光异常安静,“对我来说,她不是外人。她对你所付出的一切,也不存在误会。至于孩子…”她眸中闪过痛苦和挣扎,最终仍然归于平静。
“我知道你会照顾好他们的。赵琰,你放过我吧,我也放过你。你们原本就不该在一起。”
赵琰笑起来,他捉住她双肩的手指那样用力,仿佛用掐进她的身体里,“不该?因为她对我付出,所以我必须有所回应?所以我就不该追求自己喜欢的人?!阿凝,我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女子只是摇头,“你不必强调你对我有多好有多喜欢,这于我来说只是罪恶和负累。我承认,在失去姐姐之后的黑暗和痛苦里,是你解救了我,若是没有你,我说不定永远也走不出来。可是,是因为你,我才失去了她。她是我最亲最敬的人,她对你的感情比我早比我深,她因你而死…没有办法的,赵琰,我们之间,已经走到绝路。”
她低头,长长叹了口气,自己都惊奇于,竟然能在这个时刻说出如此逻辑通顺的一大段话来。
“放手吧,让我走。”她低声道。
赵琰愣了好久,并没有如她所愿的放开她,反而用力一扯,把那只包袱撕开,狠狠扔到了墙角。
他猛的把她压到一旁的床柱上,双眸通红地盯着她,“我不可能让你走,阿凝。我说过很多次,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他忽然低头吻上来,阿凝拼命挣扎,很快,唇齿间便有了血的味道。
犹如一只被逼迫到极点的雄狮,他反剪了她的双手,用力吸吮着她唇上的血迹,狂乱带着暴戾的吻往下蔓延。
没有人知道,她在他心里意味着什么。小时候的阿凝总觉得,大姐姐荣宓是她的指明灯,而于赵琰来说,阿凝不止是他心头的指明灯,更是心头最嫩最脆弱的那块肉。若是离开了,便没办法呼吸,没办法存活。她怎么能说走?怎么能?!
他迷乱了双眼,不知何时已经把她压到榻上。她的力气在他眼里简直不值一提,他不顾她的呼喊和哭叫,只想得到某种可能缓解他痛苦的慰藉。
这无疑是作茧自缚,饮鸩止渴。
她的泪水落到他的指尖时,他终于醒了。停下所有的动作,他的目光落在她安静而悲伤的小脸上,亦落在她痕迹狰狞的脖子上。
赵琰起身,帮她把衣裳重新整理好,动作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带着小心翼翼。
他把她扶起来,坐在榻沿上。
“阿凝…阿凝…”男子低头轻轻吻了她的额间,“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泪水疯狂的流着,没个停歇,却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赵琰蹲在她面前,屈膝跪在地上,半身立着,头往下,栖在她的膝盖上。
男子挺拔而笔直的脊背此刻微微弯着,脸庞深埋,声音低哑,“阿凝,我爱你胜过一切,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苍白的雪光透过窗子照进殿中,殿中静谧起来。他们木雕一般,维持这样的姿势不动。只有女子的泪水,落到他的发间、脖子上,冰凉冰凉的。
“呜呜呜呜…忽然,一声孩子清脆的哭声响彻整个殿宇。
阿凝心头一惊,看见帘子的缝隙处,有一双虎头小鞋子透出来。
赵琰也惊得转起身,待二人冲出来时,只看见冰雕玉琢的小娃娃立在门口大哭着,鼻头红红的,可怜极了。
“仹儿!”阿凝心疼地唤了一声,立刻俯身去抱。
“母后!”他死死拽住阿凝的衣襟,“母后不哭!母后是不是哪里疼了?我给母后呼呼,母后不哭!呜呜呜…”
他让别人不哭,自己却哭得欢。
刚赶过来的白姑姑见此,都不知说什么好。小孩子,看见父母的异常,都会害怕的。
这日的后来,阿凝就陪着赵仹玩耍了许久,小孩子又笑又闹的,直到累了躺在她怀里歇息时,她才低声道:“仹儿,母后要出趟远门,你要乖乖的…听你父皇的话。”
到底还没到懂事的年纪。赵仹听着,只是点点头,继续专注于阿凝喂给他的糖糕果子。
以至于,后来小小的赵仹一再后悔,是自己不够懂事,没能及时留下母后,才让父皇难受了那么久。
正月初七这日,上京城又下了雪,皇宫里一派银装素裹。嘉正帝坐在懋勤殿中,眼睛看着一本奏折,却迟迟没有翻过去一页。
陈匀急匆匆进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才万死!还是没能…没能守住娘娘…”
赵琰缓缓放下奏折,拿着朱笔的手竟似在微微颤抖,“她走了?”
陈匀低头,“今日一早从东华门离开的。”
朱笔落到地上,划过鲜红的印记。男子低头,猛的捂住心口处,喉间忽然涌出血腥。
痛心入骨,肝肠寸断。
与此同时,有一辆马车自京城走出。这马车简素清雅,正是集贤殿大学士欧阳陵致仕出京的马车。守门的士兵自是不敢怠慢,立刻躬身行礼,给大学士送行。
赶车的人是个青衣小书童,嘴上哼着歌儿,速度不紧不慢。
大雪初晴,京郊风景正是一派妖娆。欧阳陵心情甚好,掀开车帘子,望见远处一片晶莹的西山,捋须笑道:“还是出了京,自由自在的好哇!”
小童也笑道:“先生说得是!在京里束手束脚,规矩忒多了。”
欧阳陵大笑几声,正欲放下帘子回去,忽然目光一闪,望见路边冲过来一匹快马。
女子下了马,盈盈立在白雪铺就的道路上,一身雪青色罗裙,笑靥浅浅,带着天生的明丽无边。
“先生,我跟你一起走。”
第 150 章 山居客
嘉正四年夏。青阳县溪水村。
正是绿意葱茏的时节,这座山明水秀的小村披上了一层厚重的绿装,层层叠叠望不到边际,碧翠浓烈仿佛要流淌下来。
阿凝就坐在一棵枝叶遒劲浓翠欲滴的榕树下,一笔一笔在纸上勾画着。她的面前,是高低连绵的群山,山下有田地,三三两两的农民正在上面耕作。这幅忙碌而又安宁的生活图景,正是她想记下来的。
这榕树就长在乡间小路边上,偶有路过的村民看见阿凝,也不以为意,只是尊敬地唤一声“先生好!”
村里的人都知道,这是致仕归隐在此的欧阳先生的高徒,是六艺高手,画出的画能招引蝴蝶,价值千金。村里几个农民家境贫寒,交不起地租,就是她卖了画帮他们交上的。
淳朴的村民总是比深宅大院的公侯子弟更为心思简单,只这样,他们便认定阿凝是菩萨心肠,是他们的恩人,对她愈发尊敬。
阿凝一开始动手,往往要画大半日。直到暮色四合、霞光漫天,阿凝才站起身,低头细看自己的成果。
“主子,该回去了。”锦环同往常一般,到了这个时辰便来接她,身后跟着两个小厮,帮着收拾桌案椅子,抬回屋去。
锦环是半年前才出宫来的,此后一直跟在她身边伺候。她给阿凝的说辞,是自己偷偷跑出宫后,由着东临侯给送到这里的。阿凝的行踪从未瞒过东临侯府,每隔一段时间,她总要寄信回去的。
到了这里,她一时都不晓得该怎么称呼阿凝。阿凝当时笑道:“随你怎么称呼吧,便是一时改不过来也不打紧,也再没哪个敢责怪于你。”
一时想起,当年刚嫁进祈王府时,赵琰曾因锦环总唤阿凝为姑娘而颇有微词,差点发作了两个丫头。
锦环也想起这事,但见阿凝神色平静,提起的心才放下来。
后来,她便机智地以主子称之,总没错就是。皇上让她出宫来继续伺候娘娘的时候,就说过,娘娘永远是她唯一的主子。
这会儿阿凝刚画完,腰背都有些酸了,站起身来自己揉了揉,看了眼山间,只见霞光弥漫,暮霭淡淡,一片静谧无边。
阿凝的住处就在山腰上一处临水小院。当年的山居客之名,如今总算名副其实了。只不过,阿凝时常跟着欧阳陵外出,一去数月,所以真正在此居住的时间也并不长。
青阳县虽是小地方,却地处河东、河南、淮南、山南数路交界的要塞之地。从这里可以去到大齐的天南地北,再加上田地丰饶、民风淳朴、风景秀丽,难怪欧阳陵会选择在此隐居。
一行人回到临水小院,阿凝刚用过青菜素粥的晚饭,就有欧阳陵的书童来访,说是后日先生又要出门,这回去的是剑南路,路途遥远且山道崎岖,让阿凝有些准备。
书童走后,锦环犹豫片刻,低声道:“主子,奴婢听说剑南路境内到处都是悬崖峭壁,您…真的要去么?”
阿凝轻笑道:“我还就差这个地方没去过了,我的图纸还有最后一块没填,怎么可能不去?”
想到她的打算,锦珠也不再说什么。
“你过去就经常说,要我带你出京游玩。如今可定要叫你游玩个彻底。”
“主子竟还记得奴婢过去说的话,”锦珠笑道,“那奴婢就是舍命也要陪护着主子了。”她对此倒是没意见,只是皇上那边定会担心。
“哪儿需要你舍命来陪了?放心,我自有分寸的。做事不能半途而废,如今是胜利在望了。”阿凝说着,又看了眼锦环正在收拾的青菜碟子,皱皱鼻子道:“下回还是做甜点吧。我还是更喜欢甜的。”
锦环有点无语:昨日是谁说要体验一下村民的生活,非要撤了甜点,用上清粥小菜的?
尽管出门在外,荣家阿凝也并没有要在生活上委屈自己的意思。东临侯又怎么会少了她银钱?吃穿住行,都是随她心意。就说这间院子子,外面看起来不起眼,里面的摆设用具却没有一样是廉价的。只不过,这里没多少伺候的人,很多事情都需要自己动手了。
傍晚时,阿凝按例去院后的花园里查看自己辛苦栽种的几样花卉,夕雾、水仙、青木香等等。水仙花就长在一汪清透叮咚的活水边上,如今开得正盛。另有数只白蝶儿,在嫩黄的蕊心处翩飞着,灵动而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