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身,看向那张熟悉的容颜。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挑眉。
“其实刚才,你没必要对七弟说那么多。”容似玉走到她身旁,淡淡开口。
“你都听见了。”红叶望着他始终平静的神情。
“嗯,”他唇角微勾,“说那些没用,越描越黑而已。”
“你想得开就好,反正也不关我的事。”红叶没好气地回答,足下轻点,跃上屋檐,在房顶坐下来。
身影一闪,却是他跟着上来,在她身边坐下。
“你这晚上上房顶的习惯倒是一直没改。”他说,抬头看天,星空无垠。
红叶不搭理他。
“无论如何,谢谢你为我说话。”他又开口。
他无法否认,在她为他辩解时,胸中涌起一股连他自己都难以形容的暖意。
别人只看看他表面的风光荣耀,看不见他背后的努力和辛劳,而她,居然都明白。
红叶不语,脸色稍霁。
“只是下次还是给人留点情面,七弟好歹也是个皇子,你动了她的女人,他自然不高兴。”他提醒道。
“是那女人不对,先动手,要是我不是太子妃,只是身份低下的宫女,不知道要受到什么样的责罚,”红叶不平道,“说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们皇家人其实还不是处处高人一等,仗势凌弱。”
容似玉唇角轻扬:“你是我妻子,也是皇家人。”
“呵,你还知道我是你妻子。”红叶嘲讽道。
他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你当初,为什么嫁给我?”
红叶怔住,表情僵硬地反问:“我曾经听到你对你母亲说你不喜欢我,那你为什么会娶我?”
“那时候…”容似玉轻轻出声,转首看着她:“父皇说你是最好的人选。”
“所以,你是父命难违,”红叶冷笑,“你还真孝顺,不过没关系,我也不喜欢你。”
容似玉看着她,黑眸深邃,似乎欲言又止。
红叶却觉得心头刺痛。
“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他盯着她的脸颊问。
红叶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那道细长的疤痕,口气轻描淡写:“没什么,等疤掉了就好了。”
他缓缓伸手,终于触碰*的脸。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稚气如玉娃娃般的小女孩,经过沙场上的磨练,她看的是广阔山河,胸中怀千万雄兵,如今这倾国倾城的容颜里,更添了几分动人心魄的英气和豪情,让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透着与众不同的魅力,叫人几乎移不开目光。
温暖的体温,自他之间传入她的肌肤,她微微一颤,往后退开,撇过脸去,依稀听见夜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红叶,你前阵子军法处斩了那几个人,实在不妥。”他说。
“那是我的军队,我的下属,他们犯了死罪,我这样处置本就理所应当。”她丝毫不以为意。
拥兵自重,目无尊长,狂妄骄横…他想起控告她的那些折子,她确实是军事奇才,却又有着许多名将都有的缺点。
“有所为,有所不为,你总是要注意,”他继续劝诫,“朝中对你已是颇有微词。”
“颇有微词?”红叶冷笑,“怕是不止吧?大概也主要是四弟的党羽。”
“红叶,”他蹙眉,“我不想大家闹僵,你这样会让我很为难。”
“父皇坐山观虎斗,你这个太子做得还真累,”她淡嘲,“我不是你,没法那么面面俱到,像个圣人一样,你想维持其乐融融的假象,别人未必肯买你的账呢。”
容似玉沉默,仿佛被她踩中痛处。
“其实,也不见得有多难,”红叶倨傲一笑,明亮的碧眸盯着他:“你要多少天下,我都可以打下来给你,就算是你那亲爱四弟的府邸,我也可以夷为平地。”
“住口!”他蓦地沉喝。
“我说的是真的。”她从容一笑,站起身,长发在夜风中飘扬,那种傲视一切的旷世风姿,天下独一无二。
可他却望着她眼神冷肃,森然道:“你记住,红叶,这样的话,我永远不想再听第二遍。”
番外之欢喜冤家(五)
“怎么样,来不来得及赶在太子生辰前做好?”红叶望着眼前捧着一块赤色玉石打量的女官。
后者微笑回答:“赤枫石不可多得,玉质异常坚硬,要费一番工夫雕琢装饰,但既是太子妃送给太子的礼物,挽翠一定会尽早完成。”
“那就有劳了。”红叶将一锭金元宝放在她手里。
“太子妃折煞挽翠了,回回你都是首饰没做好就先打赏,况且这本来就是奴婢分内之事,不敢受此厚待的。”挽翠急忙谢道,不肯收下赏金。
“你别又叩又谢的,我最怕宫里这些繁文缛节了,”红叶爽朗一笑,身形已闪至门口,朝她眨了下眼,“记得替我保密。”
挽翠感激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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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主子这件新衣裳真好看。”刚走出司珍房,红叶便看见几个宫女拥着一位穿得花枝招展的女子走过。
“呀,真巧。”她不紧不慢地走过去,跟那女子打招呼,碧眸扫过后者的脸,“恢复得挺好,没留下什么痕迹,就是说嘛,我下手可是有轻重的。”
李幽兰看着她,眼神又恨又怕,却还是忍不住嘴硬道:“太子妃征战沙场,杀人都是家常便饭,只给幽兰一个耳光确实已是恩典。”
“脾气还挺倔,我喜欢,”红叶看着她淡淡一笑,目光落在她那件用料极其奢贵的裙袍上,“衣裳不错啊,我劝你再去做一件,京城菜市口有个裁缝师傅,手艺相当不错,衣服做得既合身又漂亮,价钱也不贵,你一定有兴趣去试试。”
言罢,她目不斜视地自她们面前走过,但走出几步她又忽然转过身嫣然一笑:“对了,忘了告诉你,那店门口招牌上两个字——寿衣,你可得找准喽。”
听着后面传来的切齿声,菱唇边的笑意更浓——跟她韩红叶斗,至少也该有容似玉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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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檀木桌上烛火摇曳,清冷的夜风从窗外送入,房内薄纱轻舞,映着一道沉默的昂然身影。
“这种天气你还开着窗,不冷啊。”红叶撩起纱帘,缓缓步入,诧异地望着眼前面无表情的男人。
“忘了。”容似玉淡淡地答,抬起头望着她,目光晦暗不明。
红叶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你今天去哪了?”他突然问。
“就在宫里随便走走,无聊得紧。”她坐上他的软榻,姿势慵懒地倚着靠垫,“真难得,日理万机的太子爷怎么关心起我的行踪来了?”
看着她嘴边那抹微讽的笑,他蹙起眉。
“是不是你做的?”他开口,声音冷沉。
“什么我做的?”红叶疑惑地挑眉。
“李幽兰今天在少府监外被人暗算,摔在地上伤了脸。”容似玉的口气更冷了。
“李幽兰是谁?”红叶坐起身,依稀对这个名字有些熟悉感。
“上次被你赏了耳光的那个女人,”容似玉缓缓走近她,锐利的黑眸扫过她绝艳的面容,“不要跟我装蒜,红叶。”
“原来是她?浪费了一个好名字,”红叶望着他,脸上的笑意因为他冷漠的表情渐渐散去,“你怀疑是我暗算她?”
“你向来有仇必报,”容似玉寒声道,“红叶,你的性格我再清楚不过。她是七弟的女人,我已经警告你不可再多计较,更何况你已经给了她教训,现在又伤了她的脸,对一个姑娘家而言,这种手段不免有些歹毒。”
“这么说,你已经认定是我?”红叶站起来,仰着下巴怒视他,“你有什么证据?”
“李幽兰是被人以石粒弹中穴位而突然摔倒,从她腿上的瘀痕看来,点穴手法刚劲,有这样功夫的人宫里没有几个,更别说是在少府监,可偏偏有宫人说你出现在那里,还与李幽兰起了口角,”容似玉陈述着调查所得的证据,眼神严厉地望着她,“你去少府监做什么?我已私下派人问过各房,他们都没有谈及你去那里做什么。”
红叶咬唇不言——她去那里的目的,只有挽翠知道,而后者早得到她的嘱咐,自然不会说。
“如果我不说呢?”她冷笑。
“你非说不可。”他的眼中充满冰寒的怒气。
“我就是不想说!”红叶赌气道,跟他杠上了。
如果他客气地问,或许她还会考虑一下要不要回答他。然而他一上来就已是将她定罪的态度,似乎只要她招供,那种咄咄逼人的冷漠神情,让她怎么甘心告诉他真相,告诉他她去少府监是为了偷偷准备他的生辰礼物?和他对她的怀疑相比,她的所作所为简直像个笑话!
“因为你根本就无话可说!”他沉喝,向来沉静斯文的脸上居然有种痛心疾首的表情,“你太让我失望了,红叶。”
——你太让我失望,红叶。
他的声音,狠狠地劈进了她的心头。
红叶怔怔地望着他,这一瞬,她感觉胸口仿佛被无数利剑穿透,痛得她发不出声音。
他不相信她。
他不相信她…
几近空白的脑海里,只剩这一句。
几乎下意识地,她挥掌相向,却被他利落挡住。
“韩红叶,你不要蛮不讲理,”他忍无可忍,“任领兵打仗我也许不如你,可单打独斗你赢不了我。”
红叶根本听不进他的话,,她觉得心口酸痛难当,只能将满腔委屈转为越见凌厉的攻势。
“够了!”容似玉狠狠回掌,拍在她肩头——娇小的声音顿时急速倒退,重重地撞上柜角。
看着那张苍白小脸上闪过的痛楚之色,黑眸里涌现一丝懊悔,但容似玉握紧拳,逼着自己不去扶她。
清冷的月华透过窗,洒落了凝然站立的他一身绝美的银光,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俊逸冷漠。
红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江南正是轻絮飞扬,杨柳树下,面若冠玉的锦袍少年坐于白马之上,表情沉静矜贵…柳絮迷了她的眼,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对,是我做的没错,”她终于出声,眉眼间只剩一片冰冷,“你真了解我,容似玉。”
话语刚落,她的眼中涌起一股酸热,她握紧拳,才将这份狼狈的感觉压制了下去。
“你…”容似玉蓦地怔住——生平第一次,他看见她红了眼,那双始终充满着骄傲与狂妄的碧眸里,泛起了让他心惊的红雾。
“你休了我吧。”红叶站起身,声音很轻很淡,仿佛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
这一句话,让容似玉浑身僵硬。
他从来都没有听过她以这样灰心认输的语气说话,他看着眼前熟悉的容颜,依旧是绝美无双,可却失去了那种骄傲的、不可一世的光华,仿佛她把自己冰封起来,把她桀骜、鲜艳的灵魂都藏了起来,不再让他看见。
“为什么?”他声音低哑,带着他自己没有察觉的颤抖。
“我们这样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红叶冷冷出声,忍住眼中泛起的泪意,“反正,一直以来我也让太子爷很是为难。”
“如果,我不同意呢?”他轻轻开口。
“那是你的事情,我会向父皇禀报我的意愿。”言罢,她与他擦肩而过。
容似玉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这晚,他彻夜未眠。
番外之欢喜冤家(六)
东宫张灯结彩,穿行其中的宫人个个面带喜色,只有站在书房门口的一名太监愁眉苦脸。
他偷偷往里面探了探,见到自家主子还在静坐案前,面无表情地翻着手中的卷宗,忍不住又轻叹了一声。
“乐喜,你让他们别再忙了,一切从简,”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来来往往的吵得我闹心。”
“可太子爷,明儿可是你的生辰,连皇上都说了…”
“你想做主,那我由你说了算。”平和的嗓音,缓缓道来,却隐隐带着怒气。
乐喜忙把到嘴的话吞了下去——这阵子,太子爷似乎心情欠佳。
容似玉望着手中摊开已久的卷宗,却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平日处理惯了的公事,此刻却觉得让他心浮气躁。
“主子,”乐喜又道,“少府监司珍房挽翠求见。”
少府监司珍房?容似玉眉间轻蹙,淡淡开口:“让她进来。”
翠衫女官走进来,向他行礼致敬,呈上一个托盘,上面覆着层绸布。
“是什么?”容似玉疑惑地问,漫不经心地掀开绸布——想必又是哪宫送来的礼物。
跃入眼帘的,是块红艳夺目的叶形玉佩。
他心中一动,抬首往向挽翠:“谁送的?”
“回太子爷,是娘娘。”挽翠道。
“哪宫娘娘?”
“太子妃啊,”挽翠微笑回答,没有发现容似玉顿时浑身一僵。
“娘娘在边关时偶得这块稀世赤枫石,便叫奴婢做成一块玉佩来作太子爷您的生辰贺礼,可眼看明儿就是您的生辰了,娘娘却没回来,奴婢就先给您送来了。”她继续解释。
“她什么时候找的你?”容似玉忽然觉得胸口窒闷。
“她上次回来的时候,”挽翠答,“对了,就是庆安宫兰主子摔了一跤的那天,后来有人到司珍房里来盘问可见过什么人出入,奴婢并为提及太子妃来过,因为娘娘说要给您惊喜,吩咐奴婢保密。”
她说完,却半天没有听见容似玉开口,良久,他才轻声道:“你先退下吧,乐喜会带你领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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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似玉盯着那块玉佩,静静地坐在那里,久久未动。
真相已经再清楚不过。
他已经犯下大错。
他误会了红叶。
她放下骄傲主动示好,得到的却是他绝情的怀疑和指责。
脑中浮现那夜她苍白的脸色,强忍着泪水的双眸,他痛楚地闭上眼…
对,是我做的没错。
你真了解我,容似玉。
你休了我吧。
她的声音里,明明带着清晰可辨的伤痛与委屈,为何他当时竟没有发觉?
伸手拿起那块玉佩,红艳如火的色泽,剔透可见玉纹,似叶脉一样,悄然伸展。
他可以想象她得到这块玉石的雀跃心情,也可以体会她悄悄准备将此作为他生辰礼物时的忐忑喜悦。
因为,韩红叶,容似玉…红叶之玉。
苦涩,已然涌上喉头,生平第一次,他乱了分寸,也失了镇静。
“太子爷!”有名太监却在此时慌张失措地跑了过来,“刚来的急报,太子妃在青云山中了埋伏,一万先锋受困,太子妃甘当人质,换了其余将士的性命!”
“消息是否准确?”他蓦地站起身沉喝,嗓音不稳。
“千真万确,”太监道,“皇上正急召太子爷过去呢。”
回廊里,容似玉大步穿行,面上仍是如往日一般深沉冷凝的表情,而紧握玉佩的颤抖手指,却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脑海疾速掠过青云山的地形,一种猜测已跃然于胸…他的担忧终于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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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干舌燥。
“水…”秀眉蹙起,红叶不耐地开口,肩头火燎般的疼痛唤醒了她的意识。
清润的甘泉凑到唇边,她迫不及待地喝了几口,睁开眼,却对上一双邪魅的棕眸。
“终于醒了?”唇边扬起一抹迷人的弧度,那人低下头,以极其暧昧的距离凝视她的眼,“不枉本王等你了三天两夜。”
“你就是曲逐云?”红叶盯着眼前这张俊美的容颜,有些意外他竟是那个杀人如麻的嗜血王爷。
说实话,他长得还真像她那个年轻俊朗得不像话的舅公宣扬,要不是她太过清楚宣扬的清冷性格,她几乎要以为曲逐云是他流落在外面的野种。
“很久没有听到人直呼我名字了,过瘾。”曲逐云微微一笑,长指放肆而怜惜地抚*有些干裂的唇,“很想喂你喝水,可怕你会气得咬了我的舌。”
红叶愤然抬手挥向他,却发现自己使不出力气,被他轻而易举地就擒住了掌心。
“你伤得不轻呢,小红叶,”曲逐云笑,恣意欣赏她气怒的娇颜,“要不是除了你那身红甲,还真看不出你伤口那么深,还流了那么血…不过这倔强的性子,太对我胃口。”
“你想把我怎么样?”红叶按捺住胸口奔腾的怒气,冷然出声。
“小红叶,我仰慕你很久了呢…”曲逐云悠然开口,言语露骨。
“你知不知道你输在哪里?”他笑,手指描画她妖娆的眉眼,“你输在自己太过出色,你想想青云山的地形,再想想自己的用兵之策,若非不是有人有心出卖,故意不应合,你怎会沦落至此?贵*中乃至朝堂,怕是眼红的人不少吧?”
红叶抿唇不语…他的确说得没错,类似的论断,有个人也说过,而她每回都是气恼他说教的姿态,故意反行其道。
想起那个人,她心中一痛…也许,再也没有机会和他相见了。
也好,让他后悔一辈子。
只是,为什么她会觉得这样难过?
“大不了一死,你能奈我何?”她望着曲逐云,有些心灰意冷。
“我怎么舍得你死?”曲逐云邪气一笑,“我还等着你恢复了好好陪我赏遍世间风情呢,也让容似玉看看,他不懂怜香惜玉,自有人喜欢他错过的宝贝。”
“什么意思?”红叶喉咙紧窒。
“对了,你还不知道…”曲逐云缓缓出声,棕眸扫过她面无表情的小脸,“就在前天,容似玉的生辰宫宴上,他宣布同意你之前的休妻请求,你们皇帝也因此下诏解除你们的夫妻姻缘了呢。”
锐利的视线落在那双瞬间燃起怒焰的碧眸上,他意味深长地一笑:“传言你们感情不和,原来是真的,容似玉也未免太过绝情,此举无异于落井下石,这般狼心狗肺的男人,小红叶不要也罢…你说,是不是?”
“是。”唇间吐出一个字,绝美的娇颜上缓缓绽出一抹令人心惊的冷笑。
西风肃杀的寒夜,卧于床榻的人儿却仍未入眠,她听着外面铁骑飞驰而过的声音,在心中立下狠誓——容似玉,你欺人太甚…不论我韩红叶在此敌营中受尽多少屈辱,如何苟活,倘若能侥幸重返,我定要你付出代价——
番外之欢喜冤家(七)
狼烟滚滚,大漠之上号角齐鸣。
强烈的日光之下,无数刀剑反射着千万道寒光,风沙席卷,逼得人睁不开眼。
“贵军兴师而来,主帅何人?”曲逐云手提银枪傲然马上,邪美的容颜上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慵懒笑容。
锐利的目光扫过对面的将领,棕眸中充满了审视的意味。
眼前那人一身普通的铁甲,和一般将领无异,可却透着股冷傲狂妄的气势,他脸上有半面银质面具,一双碧眸深沉似冰渊。
“韩红叶在这世上一天,便一直是我军主帅。”他淡淡答道。
“倒是忠心护主,”曲逐云笑容放肆,挑衅地望着他,“要是她成了我的女人,你们还愿意拥戴她吗?”
银面将军冷漠不语,而他身后的大军中,有一位身穿黑甲的年轻将领面色忽然阴沉。
“王爷,我们不必在言语上争高低。”
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曲逐云望着指向自己的三尺青锋,嘴角泛起一丝嗜血的笑意:“很好,本王还从未遇到过敢这样对我挑战的人,我便成全了你的心愿——”
话音刚落,他手中的银枪已如灵蛇一般,将对方周身牢牢笼住。
后者冷冷一笑,剑势如万丈奔泉倾泻而出,化作无数碎花,席卷着凌厉杀气反扑过去。
风起云涌,瀚海之上只见两人惊心动魄的争斗身影,一时间,两军将士均是屏息观战。
无数人的惊呼声中,锋利的剑尖抵上曲逐云的颈项。
“王爷师承雁归山?”银面将领淡然开口,绿眸扫过曲逐云冷沉的表情,“令师身体可好?他还欠我一杯茶呢。”
“你究竟是谁?”曲逐云的眼里浮现一丝惊色。
“廉颇老矣,无心功名,”银面将军微微一笑,“王爷只需知道,输给我并不丢脸。”
他语气轻淡,并无讽刺。
“你要如何?”曲逐云问。
“拿你换韩红叶。”他道。
“倘若我不同意呢?”曲逐云冷笑。
“我杀的人太多,多一个王爷也没有区别。”
曲逐云盯着他半晌,随即冷冷扬声:“把韩红叶带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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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一个士兵带着韩红叶飞骑而来。
曲逐云眉心忽然一蹙。
马匹在离他们几丈远的地方停下,那士兵手中的匕首正抵在红叶颈间。
“你是谁?”曲逐云开口问,声音冷寒。
“我要的是曲逐云的命,把他交给我,我不会为难韩红叶。”那士兵对着银面将领开口,清丽的嗓音听来俨然是名女子。
听到这个声音,曲逐云骤然一震。
他望向那双熟悉而美丽的眼眸,就是那双眼,悬崖之上惊他心魄,于无数个夜里纠缠于他的梦魇。
“执柔?”太过惊讶,他情不自禁略了她的姓,唤出名字,随即,棕眸里掠过喜悦、愤怒…以及很多复杂的情绪。
“你果然没有死。”他恢复了漠然的神情,语气冰寒,“怎么不揭下你的面纱?”
顾执柔缓缓拉下覆在脸上的面纱,红叶侧目,看见一张原本清丽无暇的容颜上,一道疤痕赫然眼前。
“你占我家园,杀我父母,又对我百般凌辱…如果不看着你死在我手下,我怎么能死?”红叶听见她切齿出声,目中中尽是辛酸仇恨。
颈上一痛,却是被刀锋划破肌肤,她双手被缚,又是有伤在身,此刻毫无反抗之力。
她望着那位银面将领,后者正望着她,表情冷静,绿眸里透着隐忧。
是爹…她觉得喉中紧窒。
而曲逐云望着顾执柔脸上的那道疤,眼中闪过一丝讶然。
“你要是想要我的命,今日倒是机会,”他冷笑,“你放了韩红叶,不如我们一起赴死。”
顾执柔握着匕首的手指微微颤抖,她望着这个英俊的男人,他的脸上可以随时转换柔情或者冷酷的表情…她尤记得他看着她,语气冰冷——我这一辈子不知道还会喜欢多少个女人,不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喜欢哪一个。
而他现在居然说,你放了韩红叶,不如我们一起赴死。
她看着自己刀下那张倾国倾城的娇颜,那眉目间的骄傲与不羁…这样的女子,与他有同样的灵魂。
“如果我杀了她,你的命也就没了,”她开口,眼神中透着万念俱灰的决绝,“而我也是万箭穿心,这样很好——”
她话音刚落,一支利箭破空而来,以凌厉的劲道穿透她的肩膀,血雾喷涌,霎那间,曲逐云趁机脱身,向她疾驰而去,而此刻方才队伍中那名年轻的铁甲将领扔掉手中的弓箭,已奔至顾执柔身前,一剑刺向她的同时将红叶搂到身前。
他的剑是这样快,挟着暴戾之势,迅猛不逊于方才那一箭,顾执柔闭上眼,却只见眼前银影闪过,伟岸的身躯覆在她身前。
近在眼前的,是曲逐云强忍痛楚的俊颜。
她顿时呆住…为什么他要救她?
刀光剑影如潮水般自他们周身涌过,扑向解救红叶的将领和跟着在他们身后掩护的韩钦。
震天的厮杀声响起,两军陷入混战。
宽阔的怀抱牢牢护着她,红叶终于看清黑甲骑士的长相。
“容似玉?”她震惊地开口,望着眼前熟悉的容颜,是他…怎么会是他?
奔驰到安全地带,他解开她手上的束缚。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他清俊的脸庞上,火辣辣地疼。
“谁救我都可以,我就是不屑被你救——”红叶恨声道,眼里泛起薄薄的雾气。
“红叶。”他的呼吸不稳,脸色苍白,“你听我解释。”
“不必了,”红叶推开他,拒绝他的靠近,“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容似玉踉跄地后退了几步,神情越发惨白。
“你送给我的生辰礼物,我很喜欢。”他喘着气,手缓缓抬起来,掌心是那块红叶玉佩。
红叶*颤抖,眼泪已漫上眼睫,她大步上前,准备抢过来摔掉,而他却死死地握着玉佩,也握着她的手指。
“红叶…”他声音低哑,“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休你…你那么骄傲,我只是不想你死…我要你活下来等我…”
她不会知道他有多担心害怕,这些日子,每每噩梦中惊醒,都是她绝然自尽的模样。
红叶浑身僵住。
“我了解你的性格,你的才能…却始终没有明白你的心,”他伸出手,颤抖的指尖在她脸颊上流连,无限眷恋,“是我对不起你,红叶…”
高大的身躯颓然倒下,红叶震惊地发现一枝利箭已穿透他的背,而他身后染上大片血色。
“容似玉!”惊恐的眼泪顿时爆发,她扑倒在他身上,疯了一样地呼喊他,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剧烈的疼痛自伤处蔓延,黑暗在眼前弥漫,他听得见她的哭泣,却看不见那张让他牵肠挂肚的容颜。
他想告诉她,不要哭,那样的伤心不适合她,可是他知道,向来都是他让她伤心。
他从没有告诉她,他一直记得初遇的时候,小小的她站在青翠的杨柳下,飞絮如雪花,自她娇俏的眉眼间飞过,而他枯燥的年少时光,从此多了一抹亮色。
红叶…你曾问我,为什么永远看不到我惊惶不安的样子,因为只有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才会不知所措。
红叶,我爱你…
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醒来,看你和我斗嘴时生气的模样,如果还有机会,可不可以…再嫁给我一次。
帘幕掀起,韩钦走入营帐,看着静坐榻前的女子。
“红叶。”他开口,望着那双和他一样的绿眸。
烛火摇曳,大漠的夜风轻声呜咽。
“爹,我想听你吹笛。”红叶看着他,微微一笑。
“好。”韩钦答。
斜风细雨正霏霏,画帘拖地垂。屏山几曲篆烟微,闲庭柳絮飞。
新绿密,乱红稀。乳莺残日啼。春寒欲透绣缕金衣,落花郎未归。
“落花郎未归…”她轻轻一笑,望着榻上沉睡的男子,“容似玉,爹在怪你呢。”
细雨霏霏,闲庭柳絮飞…江南已是春天了吧,她想。
等他醒了,应该一起回去一趟。
而她相信,他一定会醒来。
因为他欠她的,还有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