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走到水池旁边,扶着池壁半跪了下来,和我魂牵梦绕的女儿隔着一片空荡荡的池水静静对视。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几乎看不清她的脸,却仍然不舍得眨一下眼。
海伦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似的试探着朝我们游了过来,一寸一寸地靠近,然后停在了距离我不到两米远的地方,这样一个距离,我触摸不到她,却足够我们看清楚彼此的脸。
海伦脸上的表情慢慢地由惊恐变成了迟疑,然后,像有一滴浓墨滴入了清水之中,一种混合了惊喜和委屈的复杂表情飞快地在她的眼睛里氤氲开来,她又一次靠了过来,怯生生地将那双小手放在了池壁上。
我甚至不敢碰她,生怕伸出手去又会是一场梦。深海随着我一起蹲下来,静静地注视着我们许久不曾见面的孩子。
海伦的视线在我和深海的脸上来回扫视,像要从我们脸上一丝一丝找回她来到这世上最最初始的记忆,她那张略显苍白的小脸上慢慢焕发出让人炫目的光彩。
她抬起冰凉的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我的脸,“我记得你…我记得你们…”
我泪如泉涌。
在我的身旁,深海沉默地张开手臂将我们紧紧搂入怀中。
—全出完—
夜鲨番外 为理想而战
我来晚了。
隔着一弯海水看到对面海岸上那一把跳跃的火光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来晚了。如果我能够再快一点摆脱跟在身后的那些月族人,如果我昨晚能够放下手里的事儿,跟着这个孩子一起离开那个岛…说不定此时此刻我们早已平平安安地到达了地球的另一端。
当我从望远镜里看到那几个人抱着裹在大毛巾里的小人儿,在火光中跑出院子,快速地消失在了山坡上黑沉沉的密林里的时候,心中竟然也莫名其妙地空了一下,像无意中弄丢了什么珍爱的东西似的,有一丝淡淡的不舍。
那个孩子抱到我面前的时候还非常小,小到我两根手指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捏断她的脖子。我们族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新的成员出生了,我甚至不记得上一次看到这么小的孩子是什么时候。她看起来怕得要命,任何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都会让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尾巴缩成一个小小的团子,直到确认没事儿才会一点一点,犹疑不定地把自己舒展开。每次看见她,她都是一副惊恐不安的表情,铂金般的头发在脑后根根竖起。我要是再靠近一点儿,她就会炸了毛似的到处乱窜,甚至于慌不择路地一头撞到池壁上去。
真可怜。
每次看到她这个样子,我都会想起那个脾气不怎么好的殷茉。她要是知道她的孩子仅仅是看到我就会吓成这令样子,估计…会哭出来吧。
我听到夜翎叫她海伦,这是个好名字,不过我想那位掀起了两国战争的绝世美女一定没有这一个海伦漂亮。
这孩子确实漂亮,有时候我也会站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地观察她,就好像不久之前曾经这样观察过她的母亲一样。那个女人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即使害怕也会死撑着在表面上装出无所畏惧的神气。不像她,哪怕脚步声重一点儿都会吓得东躲西藏,亮出尖尖的爪子也无法给自己壮胆。
还是太小了吧。
不过这个小小的身体还是带给我不小的惊喜,她的智力发育远远超过了族里收养的那些同年龄的孩子,骨骼发育、肌肉强度、反应能力也不可小觑。一群孩子围在一起争抢东西,她总是胜出的那一个。站在监视屏幕前面,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她是如何灵敏地在各种障碍之间穿梭。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孩子眼里惊恐的神色慢慢地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孤零零的,若有所思的迷茫。这样的神色出现在一个小孩子的眼睛里,看起来竟然可怜得…有些可爱。即使她已经学会了不再把害怕挂在脸上,她仍然不肯接近我。当别的孩子都围在我的身边接受我的糖果和礼物时,只有她一个人总是站在最远的一角,充满警惕地看着我。有的时候她会咬着自己的手指,那么明显她被我手里的诱饵所吸引,却仍然固执地不肯靠过来。这一点倔犟倒是跟那个生她出来的女人十分相像。
越看她就越是有种奇妙的感觉。她有一个人类的母亲,一个海族的父亲,这是一个跨越物种,从生物意义上讲完全不能成立的奇妙的存在,甚至她的血液成分都与任何一个族类完全不同。
谢路南说的没错,她是一个奇迹。
这样的一个奇迹,我甚至还没有从里到外研究透,就这么阴差阳错地被人带走了。哦,实事求是地说,就被她自己的父母带走了。
真是…让我不舒服。
我把望远镜递还给身旁的安东,不用看我也知道,安东也是一脸的遗憾。安东从小就是在人类社会里长大的,对于人类,他有着比我们任何一个都更加复杂的感情。我怀疑他是想当人类的,或者说他有的时候会认为自己就是一个人类。
在他的心目中,结合了两个族类的优点而出现的海伦无疑是一种具象化了的理想。
他的理想。
甚至…也是我的理想。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个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会是什么样子,她长大以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会不会在战斗中超越夜族最强大的战士呢?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心头淡淡的不舍甚至有一部分变成了浓到无法说出口的遗憾。
对我这样的人来说,会有这样的感觉应该算是很稀奇的一件事了吧。我一直认为所谓感情这种东西,是只有懦弱无能的人类才会拥有的,是他们本来就不堪一击的身体里最致命的一个缺陷。只有排除了这一类无用的东西的干扰,我们的战士才可以心无旁骛地投入战斗。
这是我自从族群分裂开始就一直在努力的目标。我需要最强悍的战士,无论精神还是肉体都无懈可击,不可战胜。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用大量的金钱请来顶级的学者去做专门的研究,比如神经传导、比如基因工程,这些都在我们的研究范围之内。同时,我需要更加深入地研究人类这种在陆地上占据了绝对优势的奇怪生物。
我们这个族类在某些方面与人类是十分相似的,比如我们的一切行为和感觉也同样是通过神经传输给大脑,并由大脑传递回来命令身体行动,神经的灵敏度越低,给大脑传递的信息就越少,也就是说,通过降低神经灵敏度来提高士兵的战斗力从理论上讲是完全可行的。当然这只是研究的一个很小的方面,我一直觉得在他们身上有某些特点是可以为我们这个族群所用的,比如殷茉那种看似平和的倔强,那种被我关起来还会处心积虑逃出生天的心计。
安东摸索着在我脚边坐了下来,叹着气嘟嚷,“真的带走了啊…”
一声叹息慢慢滑过心底,那个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的小孩子终于还是被接走了,如此一来,我和那个女人之间就真的再没有半点联系了。从最初那带着轻蔑砸过去的一块石头开始,她就讨厌着我了,或者更早一些,从我出现在她的面前开始,冥冥之中就注定了后来的所有情节只会这样发生,只能这样发生。这一丝不经意的讨厌因为被砸了一块石头而转变成愤怒,这愤怒又因为我的穷追不舍和随后发生的软禁而增加了几分恐惧。再然后…应该就是纯粹的痛恨了吧,痛恨到夜夜不能安眠,辗转反侧,唇齿间撕咬的都是我的名字…是这样吧?
是这样吧。
我记得有一次,当我隔着单面玻璃打量那个小孩子的时候,夜翎悄无声心地出现在了我的身边。然后她问我:“你爱她?”我们两个人都知道她问的“她”不是海伦,而是从海伦的身上看到的另外一个人。
这个问题最初给我的感觉是茫然,很快这茫然就变成了诧异。她怎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所谓的爱,那不是人类才会有的惑情吗?我怎么会有那种多余的东西?
夜翎换了个问题,“你心里有她吗?”
我再次感到茫然。我心里有我的族人,有我们在陆地上为自己营造的栖息地,有我们这个不被承认的族群很难让人乐观起来的前途。
一个人类的女性,那又算什么?
我摇摇头,“你想多了。”
夜翎反问我,“你从来没想过,你的生活里需要一个伴侣吗?”
这个放肆的问题让我略有些不快。看出我的脸色变了,夜翎低下头从我身边退开了一步。我瞥了她一眼,转身走开。
伴侣吗?我摇摇头,我还没觉得那是什么必须得有的东西。我要忙的事情太多,我要屠尽月族…或者只杀掉那几个讨厌的长老,然后让这片海域的海族人重新聚集在一起,我要让我的族人们自由自在地做这一方海域真正的主人,我要让族群尽快壮大,壮大到面对萨默斯岛的那群老妖怪,甚至是来自人类的威胁时也可以理直气壮,无所畏惧。
我要放在心上的事情这么多,实在没有办法匀出更多的地方给一个女人了。我放不开的不过是一点执念罢了,那种莫名其妙地想要在她的生活里给自己挤出一个存身之地的执念,仿佛与生俱来的本能,我甚至不知它因何而来。
“接走了也好,”安东唉声叹气地说,“我们现在够麻烦了,带个孩子也不现实。”
“人呢?都召集起来了吗?”我低声问他,“还有多少?”
“按照你的吩咐,留下来八百。”安东的语气有些黯然,“要不是月族人堵得太急,有一些本来是来得及救治的…”
我抬手打断了他的抱怨,“告诉他们,准备出发了。”
第一次试探性质的正面交锋,因为我们的轻敌而一败涂地,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月族人从此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这个愚蠢的新任族长想要在这条族群的回流通道上做什么手脚我再清楚不过,一个人类居住的小岛罢了,我并不在意。不过我却知道他很想顺道消灭了我们这一支旁族,抛开两族的积怨不说,萨默斯长老会的人已经放话要找我们的麻烦,月族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渔翁得利的好机会。
带着安东一边走下山崖,一边开始解开身上的衬衣。据说人类要采集一种白色的花,把它们纺成线,然后用线来织成布做衣服。同样质地的东西,因为不同的添加成分,或者由不同的人来制作就可以挂出不同的价格,从几十到几千几万,其实我摸起来感觉都差不太多。这里面细微的差别,我想我这个异类是永远也体会不到的。
人类活得果然麻烦,不过也麻烦得有趣,至少海里的生活没有这么多的新鲜花样。而且他们的脑袋瓜子也很聪明,会想出种种新的方法来改变他们生存的世界,这也是最让我着迷的地方,那种变化,那种在变化中求发展的想法让我很动心。我不喜欢我们的族类干百年来还按照一成不变的古法来管理,用人类的话来说,整个社会都在前进,像一股不可抗拒的洪流,不肯求变本身就是一种退步。
不可否认地说,我们的族群在大自然面前,的的确确是在退化。尽管这个说法会让萨默斯岛的那些老家伙暴跳如雷。我们无法占领陆地,也正在逐步丧失对海洋的控制权。也许再过几百年,几千年,我们这个族群就真的灭绝了,像陆地上那些曾经出现过的珍稀动物一样,恐龙、南极狼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要想避免这种可怕的结果,唯一的办法就是合并所有分散的族群,不要再在人类的掠夺面前退缩。
海洋不是人类的私有物。
从来都不是。
衣裤被扔在身后,我一头扑进沁凉的海水里,身体迅速地开始发生变化。支撑着上半身的两组骨骼以截然不同的排列方式组合到了一起,两侧的肌肉组织互相渗透,飞快地合二为一,坚硬的鳞甲自柔软的皮肤下面浮现出来。强劲有力的鱼尾以及指尖的利爪,这都是上天赐给我们的利器,是我们借以生存的最直接的保障。
幸存下来的战士们迅速聚集了过来。
“我们必须杀掉月族的长老。”黑漆漆的海底,经过改造的身体却连最细微的海草都看得清清楚楚——是直接用眼睛看,而不是依靠声呐来做判断,这大概是月族人连想都不曾想过的事情。
我忍不住微笑起来,“出发吧!我们的目标就是杀掉月族的长老,合并两个族群!”
“杀掉长老!合并族群!”
“杀掉长老!合并族群!”
之前的一场败仗反而将大家刺激得热血沸腾,这是我乐于见到的。
“出发吧!”
人类说,那种沉淀在意识的最深处,百转千回也要执意去做的事,其实叫做理想。
人类也说,理想这东西,其实就是为了破灭而存在的。
实现也好,破灭也罢,不管怎么说,有了这个东西,我都能把自己的步伐看得清清楚楚。
冰凉的海水温柔地包裹上来,我默默地告诉自己:既然我们的生命那么漫长,既然我们注定了要在这茫茫大海里争夺存活下去的机会,那么…就为理想而战吧。
番外 路家兄弟
路一端着那杯刚沏好的普洱茶还没走到二楼就开始后悔了。他扭头望向楼下,他老妈手里拿着毛衣针,两只眼睛却还定在他身上,神情里微妙地混合了担忧、焦虑、心疼等诸多成分,复杂得让人心生嫉妒。
“就死面瘫是你亲生的?!”
“废话什么呢?”路妈妈两道眉毛皱了起来,“还不快点上去问问?这都饿一天了,人是铁饭是钢,你要是舍得不吃饭我也让明远上去问你!”
“我真没吃饭的时候你也没让他来问过我!”路一悲愤,“小时候他揍我你从来都没拦过。老头子揍我你都拦着,就他,每次揍我你都在旁边看热闹!”
“好端端的说小时候的事干什么?!”路妈妈白了他一眼,“他揍你还不是因为你淘气?又没冤枉你。”
“你是我亲妈吗?”路一要吐血了,“我是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对吧?”
“你这讨厌孩子怎么说话呢?”路妈妈不乐意了,“你大哥一天没吃饭了,让你上去问一声怎么就这么多废话?”
路一正要反驳,身后突然窜过一股凉风,一回头就看到斜对着楼梯的门开了,路明远一只脚刚迈出来,大概是听到了母子两个人的对话,脚底下停顿了一下才朝着楼梯走了过来。
路一看见他就下意识地挺胸收腹,“哥,要茶不?刚沏的。”
路明远瞥了一眼他手里的茶杯,眼神淡淡的,“你自己喝吧,我出去一下。”
路一磨牙,暗说老子不喝茶,老子从来都不爱喝茶,哪怕你泡了极品大红袍老子都不带喝一口的。
路明远低着头擦着他肩膀下了楼,两只手插在长裤的口袋里,从背后看竟然有点驼背似的感觉,怎么看怎么不精神。
路一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匆匆跟老妈打了招呼就低着头往外走,表情变得不怀好意起来,“死面瘫不会是失恋了吧?”
“啊?失恋了?你没问问他…”路妈妈大惊失色,一转头看到路一满脸幸灾乐祸似的的表情,两道眉毛又皱了起来,“嘉明,你别是知道什么瞒着妈妈吧,你爸爸天天忙得不着家,你们哥儿俩要是…”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路一被她念叨得头疼,“路明远是谁啊,大名鼎鼎的路中校,就算失恋了也能让我知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你不知道他一直当我是流氓小混混来着…”
“废话怎么那么多?”路妈妈扔掉手里的毛衣针,整张脸都板了起来,“你去不去?!”
路一咽了口唾沫,灰溜溜地转身往外走,“我去,去还不行吗?!”
路一走下台阶的时候,一眼就看见路明远那辆二手车还停在院子里,脑门子就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心说路明远这是抽什么风啊,从这里走到街口至少得十五分钟呢,总不至于要跑步出去吧?
这条街上住的都是军区的人,街口有警卫员,一般人是进不来的,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出租车之类的代步工具。路明远这是要上哪儿啊?好久没回家,难道这段时间里他新添了晚上出门散步的习惯?
路一站在街边东张西望了一番,天已经黑了,街上没什么人,不远处的那几声咳嗽听起来自然清楚,路一做了几个深呼吸,一溜小跑地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跑了过去,拐过一个弯,果然看见路明远正在人行道上低着头数砖头呢,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问;“你怎么跟出来了?有事?”
路一都要气乐了,“有事的是你老人家吧?”
路明远抬起头淡淡瞥了他一眼。路一不由自主地挺了挺后背,悻悻地想,这人就这点讨厌,看谁都像看阶级敌人似的,一点儿人味都没有。
“有事?”路明远又问。
路一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多年生意场上养成的习惯,一旦察觉谈话中有冷场的苗头,立刻先拿好烟点上,把话题从正事儿上绕过去,投其所好地拉扯点儿闲话,等再绕回正事儿上的时候,谈起来就顺溜多了。路一从长裤口袋里摸出一包玉溪,抽了一支递过去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对面这个是路明远,不是自己的生意伙伴,手一僵,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这不是上赶着点眼药吗?正想着要怎么不动声色地把手缩回来,路明远已经一言不发地接过了这支烟。
路一觉得脑筋都短路了,“你…你抽烟啊?”
路明远又瞥了他一眼,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腔调,“不知道我抽烟你还给我?”
“我那不是…”不是什么,路一自己也说不下去了,总不好说是被他吓得神经错乱了,所以没法子按照正常思路想事情。
“妈让你来的?”路明远又问。
路一不吭声,心里却模模糊糊觉得路明远今天真的有点不太对劲儿。平时跟自己哪有这么多话啊。
“我没事,”路明远从他手里拿过打火机,低着头点着了那支烟,把打火机扔回来的时候又说,“我走走就回去。”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要让路一回去,可是他一转身,路一还是神差鬼使地跟了上去。路明远似乎也没有多余的精力搭理他,自顾自地低着头走着,时不时地抬起手吸了一口指间的烟。他的眉眼都被笼罩在薄薄的烟雾里,街灯下看过去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萧索的味道。
在路一的印象里,路明远一直都胸有成竹,刀枪不入。这副样子他还从来没见过,看着竟让他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的。他其实不是那么八卦的人,跟自己老妈说失恋什么的也都是半真半假地拿这个他从小就对付不了的人过过嘴瘾,可眼下他这副样子…不会是真的失恋了吧?
路一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得很大。路明远也能失恋的想法太惊悚,震得他有那么一点儿回不过神来。眼睛无意识地瞟过去的时候,看到路明远已经在路口停下来了,人行道的对面是一户人家的后院,半人高的砖墙里面是几块开出来的地,种着花花草草还有点青葱辣椒什么的,这一带的院子基本都这样,唯一的区别就是院子的一角还立着一架秋千。
“那不是…”路一的脑子里像有道闪电劈了过去,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不会吧…”
路明远低下头吸了一口烟,路一觉得他似乎笑了一下,但是唇角弯起的弧度里带着太过明显的自嘲和自厌,甚至还有几分心灰意冷的味道。路一觉得心尖上有凉水似的东西漫了过去,有种无措的感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路明远把烟头弹进了几步远的垃圾箱里,转头问他:“她给你打电话了?”
路一点了点头,“明天晚上,韩家馆。”
路明远这么问肯定也在被邀请之列了,路一以为他还要问什么,可路明远只是把两只手插进了长裤的口袋里,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出神。路一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看着那个黑夜中静悄悄的秋千架,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看到过的画面:年少的殷茉靠在秋千上打瞌睡,脑袋歪靠在椅背上,长长的马尾辫从椅背后面笔直地垂下来,随着秋千来回晃…路一不知道此刻的路明远是不是也看到了同样的画面,但是这种类似追忆的情怀却带着几分惆怅的味道,令他很觉得不适。于是路一没话找话地问道:“明天你去吗?我昨天看见他们家那个小丫头了,那叫一个漂亮…小洋妞似的。”
路明远意义不明地笑了笑。
路一又说:“两个小崽子凑到一块就打架,不打架的时候就斗嘴皮子,得瑟自己玩具,比着比着就都急眼了。那丫头说自己有护照,阿寻大概不知道护照是什么玩意儿,跳着高喊‘我有路叔叔!’”路一捏着嗓子学小孩子说话的腔调,还没说完自己就笑了,“哎,你明天会去吧?”
路明远也跟着笑了,“应该…”
“去吧,去吧,”路一又笑,“两个小东西太有意思了,我跟你说…”
路明远明显在想别的事儿,路一口沫横飞了半天见他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有点泄气地停了下来,“你没听啊?”
路明远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路一像被雷劈了似的,整个人都僵住了,年轻有为的路中校从小不苟言笑,跟谁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路一除了惹祸回家的时候挨他的揍,还从来没有过这么温情的肢体接触,真的,从来都没有,不知怎么,路一心里竟有点感慨起来,心说这死面瘫八成是被黄鼠狼什么的给附体了吧…
正胡思乱想,就听见路明远问他,“你见着她爱人了?”
路一点点头,原以为他会问问深海是个什么样的人,却听路明远话锋一转,甩出来一个反问句,“前段时间她出国,你知道吧?”
路一又点点头,觉得思路有点跟不上自己强悍的大哥了。
“她走之前我见了她一面,”路明远的声音轻飘飘的,“你知道我跟她说什么?”
路一摇头,心里却说告别时刻还能说什么,不外乎是要保重啦,注意安全啦,有事要及时联系大使馆,再肉麻一点说不定会说出一句我等你啊,我喜欢你啊之类的…
“我跟她说,做什么事都别冲动过了头,如果她作为恐怖分子被引渡回国,我不介意把自己手里掌握的证据拿出来给她的罪名增加点儿分量。”
路一目瞪口呆,片刻之后才缓过神来,张嘴就说:“你死得不冤,换了是我我也不要你。”
路明远苦笑了一下。
“那你明天还去吗?”路一忽然发现了一个真理:人无完人。原来他一向都有点惧怕的大哥在发育上也是有缺陷的,就好比情商这东西…他绝对是小于等于零,哪个男人会对自己心仪的女孩子说这种话?
路明远静静地出了会儿神,又说:“当初师母要把我介绍给她的时候,我其实挺高兴的。”
路一没有说话,他模模糊糊地从路明远对待殷茉的态度上感觉出了一点异样,不过这感觉一直模糊得很,他一直不敢确认就是了。
很久之后,路明远叹了口气。
“哎,你别这样。”路一有点儿受不了了。
路明远在马路牙子上坐了下来,抬头问他。“还有烟吗?”
路一干脆把整盒玉溪都递了过去,“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我怎么不知道?”
路明远想了想,“初二吧。”
“初二?!初二老子这个坏学生还没开始抽呢!”
路明远闷声笑了,“你一个毛孩子知道什么啊…”
“你一直在装!你从小就装!你还揍我!”路一气得语无伦次。
路明远被烟呛了一口,笑着咳嗽了两声,拽着抓狂的路一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
风声飒飒,一片树叶打着旋儿落在路明远的膝盖上,路明远面无表情地拈起这片还没有红透就落了下来的树叶,微微叹了口气。
“你说你怎么就那么轴呢,”路一也跟着叹气,“什么好话到你嘴里就变了个味儿。其实也是关心她的吧?”
路明远想起在小镇上见到她的情景,他站在门外,她站在门里,面色苍白,眼神警惕,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随时都预备着亮出尖尖的爪子。
也许从那个时候起,他们之间就竖着一堵墙吧。糟糕的开始,糟糕的过程,又怎么会有好结果呢?
“是我的问题。”路明远把抽了一半的烟压灭在了脚边的地面上,“遇到她是因为公事,可是我又有点希望变成私事,结果…我始终没有办法给她一个清晰的定位。”
路一琢磨一会儿,忽然觉得殷茉要是跟了路明远也未必就是好事。路明远那样敏感的身份,他的配偶上头肯定是要查个清清楚楚才能批准的。但是有关深海的那一段经历,包括深海的身世背景又似乎是个不能去深查的存在…到时候估计还是个麻烦,搞不好不但会拖累路明远,连老爷子都有可能受影响。琢磨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纯粹是杞人忧天,殷茉一家子已经团圆了,怎么看都跟自己家没有半毛线的关系。路一看着路明远,心说咱哥俩大半夜的坐在马路牙子上风花雪月的…这是抽什么风呢?
“回去吧,”路一说,“妈还等给你开小灶呢。”
“再陪我坐会儿。”路明远伸直了双腿,长长叹了口气,“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要出任务了,大概要几个月才能回来。”
路一愣了一下,“你不是躲着明天殷茉请客吧?”
“碰巧的,不过…”路明远摇了摇头,“不过接到这个任务让我松了口气就是了。你要说我存心在躲,也行。”
路一啪的一声打开打火机,又啪的一声合上,心里忽然有点乱,他从没想过这世界上还有路明远无法面对的事情。
路明远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摇着头笑了笑,“我又不是真的刀枪不入。”
“你心里难受吗?”路一心头纷乱,直截了当地问了个弱智的问题,“还没表白就被淘汰出局了,你不会憋屈得想哭吧。”
“哭倒不至于。”路明远颇为自嘲地笑了笑,“不过,难受还是有一点儿。一直以为自己什么都行,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还能把事情搞得这么糟,挺受打击的。”
路一很想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去揉一揉他的额发,但是他不敢。干笑了两声,安慰他说:“这也正常。专家都说了,天才和傻子不傻隔着一层纸,根本就在一根绳子上拴着呢。你真要事事完美无缺,别人还活不活了?”
“你是说我情商低吧?”路明远瞥了他一眼。
“不是,”路一摇头,“我其实是想说情商这种东西,老妈把你生下来的时候根本就忘了捎上了。”
路明远愣了一下。路一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拧着眉毛一脸不耐烦,要不就是有多远躲多远,拿他打趣这样的事…似乎还从来没用过。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很新鲜的感觉。
也许是他发愣的样子没有什么威胁性,路一到底还是壮着胆子在他脑门上捋了两把,然后像个占了便宜的小孩子似的咧嘴笑出了声,“说真的,哥,不是我打击你,你真没啥情商,真的。失恋这套把戏别的孩子十四五岁就玩剩下了,你现在才赶上…”
路明远一把拍掉了他的爪子,有点恼羞成怒了,“你欠揍是吧?”
路一跳起来就跑,路明远一脚踹过去居然被他七扭八扭地躲开了。兄弟两个人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个追一个跑,没过多久就跑得看不见了,嘻嘻哈哈的笑闹声却随着晚风飘出了很远。
“你还中校呢,这一脚踢得都没我专业…”
“这一脚专业不专业?”
“你个死面瘫,还来劲了…”
“有本事你踢回来啊…”
“看老子的佛山无影脚…”
海伦的番外 小蝌蚪找妈妈
踮起脚尖按住门把手,轻轻一使劲,卧房的门就被推开了。尽管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但是看见门在自己面前打开,我还在情不自禁地会生出一种新奇的感觉来。
这所房子里的每一扇门都是这样的,没有锁,没有电子防盗门,想出去或者想进来随时都可以。窗外也没有栏杆,推开窗就可以看到满天的小星星,睡不着觉的时候看着它们,我会觉得没有那一道栏杆挡着,它们看起来离我好近啊。
窗户外面有各种各样的房子,房子和房子之间有树,有花园,还有一个喷泉,有的时候它到晚上也不肯休息,还在那里叮咚叮咚地响个不停。天气好的时候,会有很多看起来像我一样大的小孩子在外面跑来跑去,或者在喷泉另一侧的空地上玩秋千,他们看起来都笑嘻嘻的,很高兴的样子,即使尖叫也没有人跳出来制止。
没有栏杆的房子、没有边界的房子、这些疯跑的孩子都让我感觉新奇,最让我新奇的是,我可以随时出去!
真的可以随时出去,只要我站在窗口向外张望,她就会走过来问我,“想出去玩吗?”
我记得她第一次这么问我的时候,我犹豫了很久才轻轻点头。没有来到这里之前,我和另外一些人住在一起,他们是不允许我随便出门的,我甚至不能够在窗边停留太久,但是在这里,一切都不一样了。她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带着笑, 却微微有些担心的样子,好像担心我不肯出去似的,看到我点头,她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这个人是妈妈,每次去外面玩的时候她都会拉着我的手,有的时候也抱我,不过她抱着我和夜翎抱着我是不一样的。夜翎总是有点不耐烦的样子,还不让我随便碰她的头发,而她却总是笑眯眯的,我搂着她的脖子她会很高兴,碰乱了她的头发也不要紧,她还会不时地凑过来亲吻我。
她身上有种很好闻的味道,像一种花的味道,一种被太阳晒过了的暖洋洋的花的味道。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海里,那时候她看上去很不好,脸色很白,眼睛下面有淤青的颜色,怀里还抱着那个总爱跟我抢玩具的阿寻。不过那个时候阿寻也很小,小得就像楼下的老奶奶家里养的小白猫。她抱着这个小白猫,脸上带着笑,我朝她游过去的时候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特别好看。我还记得我和阿寻总是打架,为了争夺她怀里的地盘。不过阿寻没有尾巴,他没有我游得快,肯定是这个原因,她才不得不总是抱着他。
我和爸爸一样,在海里的时候都有一条长长的尾巴,他教我在水底躲避敌人的时候跟我说过,妈妈和弟弟都没有尾巴,也不认识海水里那些危险的东西,所以在海里的时候我们得保护他们。我自己算了一下,如果爸爸要保护妈妈的话,那个小不点的阿寻就得靠我来保护了。虽然他总是跟我抢玩具,不过看在他没有尾巴的分儿上,我就不跟他计较了,而且爸爸还说过,我是他姐姐。“姐姐”的意思就是我比他高级,长大以后他什么都得听我的,所以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保护他吧。
爸爸、妈妈,还有我和阿寻,我们四个人是一家人。妈妈说,一家人就应该生活在一起,不能分开。她说这话的时候,两条胳膊紧紧抱着我和阿寻,她自己靠在爸爸怀里,然后她低下头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都亲了一口。
我喜欢这种感觉,我可以使劲地靠着她,不用担心会被推开。我也喜欢她亲吻我,她的皮肤很软,亲在我的脸上就好像被蝴蝶的翅膀碰了一下似的,微微有点痒,我总是忍不住会笑起来。
这也是我喜欢的感觉。
我喜欢这里——这个叫做“家”的地方。
从推开的房门望出去,走廊里花朵形状的壁灯还亮着,橙黄色的光暖暖地照着地板上,白色的地板都被染成了好看的橙黄色。这个时间大家都在睡觉,所以到处都静悄悄的,外面也一样,那些跑来跑去的小孩子要到太阳出来之后才会到外面去玩。
对面的房间是阿寻的,我轻轻推开门,借着屋角夜灯微弱的亮光,我看见他穿着薄薄的睡衣趴在床上,看起来已经睡着了,被子一半搭在床脚,一半掉在地板上,他的一根手指还伸在自己的嘴里,口水把枕头都洇湿了。
真是个脏孩子。
我不屑地撇了撇嘴,走过去替他把被子盖好。上次妈妈说过,半夜里总是蹬被子的话就会生病,会着凉,着了凉的孩子就要去医院吃药打针。我想那一定和我住在研究所里的时候一样,没完没了地各种检查,身上缠着奇怪的电线,说不定还会有尖尖的针头扎进胳膊里去抽血,那可是很疼很疼的。阿寻虽然总是抢我的玩具,可是一想到他会那么疼…我还是宁愿他不要生病的好。
阿寻的房间看起来和我的差不多,不过我房间里的床单和窗帘上都有好看的皱褶和大大的蝴蝶结,床单和窗帘上面还有很好看的花朵和蝴蝶。虽然阿寻的床单上的海螺和小鱼也很好看,但是我还是觉得我的更漂亮——因为我是女孩子。
这是妈妈说的。
阿寻的房间没有什么好玩的,也不漂亮,我待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了。爸爸妈妈的卧室在书房的另一边,因为他们有两个人住,所以房间要比我和阿寻的卧室大,家具也要多一点儿。
他们是两个人嘛,这我还可以理解。
他们的墙壁也是蓝色的,就好像大晴天的时候,浅海里才会有的那种颜色。这是我喜欢的颜色,他们的窗帘上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小鱼什么的,只有一道一道的条纹,深蓝的、浅蓝的、金黄色的…随着夜风飘来飘去的时候,会让人想起阳光明媚的海滩,比阿寻房间里的窗帘好看多了。
他们的房间里没有夜灯,不过在黑暗中我也一样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那两个大人正靠着一起熟睡,爸爸那边的被子被他蹬掉了,妈妈倒是很乖,一点儿也没有乱蹬被子。她躺在爸爸胳膊上,那颗粉嘟嘟的珠子从脖子里滑了出来顺着爸爸的胳膊落在了枕头上,幽幽地亮着,很漂亮。
我出来的时候忘记了穿拖鞋,在他们床边站着有点冷,我稍微犹豫了一下就爬上了大床,朝着她怀里爬了过去。
“妈妈?”我小声喊她,如果她也凑巧没有睡着的话,是不是可以陪我玩一会儿呢?
妈妈的身体动了一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神情迷茫地看了过来。
“妈妈,你睡着了吗?”
妈妈的眼睛看起来似乎清醒了一点儿,“海伦?”
她是醒着的,我高兴地扑了过去。妈妈拉开自己的被子将我卷进她的怀里,她的被子里暖和和的,还带着我喜欢的那种淡淡的花香味儿。
“你身上真凉,”妈妈小声嘟嚷,“又没穿拖鞋?”
我往她怀里拱了拱,我知道她是不会真正责怪我的,不过就是在表示关心我罢了。
“睡不着?”她用下巴蹭了蹭我的额头,低声问我,“还是做了什么梦?”
“我想听故事了。”
“哪个故事?”
“小蝌蚪找妈妈。”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才问我,“怎么总是听这一个故事呢?我还知道其他好听的故事呢。”
我想了想,“我和小蝌蚪一样有尾巴啊。”
“好吧,”妈妈在我的头顶轻轻叹了口气,“暖和的春天来了,池塘里的冰融化了,青蛙妈妈睡了一个冬天也醒了。她从泥洞里爬了出来,扑通一声跳进了池塘里,在水草上生下许多黑黑圆圆的卵…”
“我也生在水里呢,和小蝌蚪一样。”
“不太一样,”妈妈想了想,“小蝌蚪生下来是一粒一粒小圆球的形状,你一生下来就是一个漂亮的人鱼宝贝。”
“为什么弟弟不是人鱼宝贝呢?”我一直好奇这个问题,他没有尾巴,到了海水里也还是没有。爸爸妈妈带我们去海里游泳的时候,他只能用手和脚来划水,虽然他的手指和脚趾上都有蹼,但他还是没有我游得快。
“这么说吧,如果我也是人鱼的话,阿寻就会是一个人鱼宝贝了。”这个问题似乎让妈妈有点为难,她琢磨了好一会儿才这么回答我,“因为我们有两个孩子啊,所以必须一个像爸爸,另一个像妈妈。”
“哦,”我懂了,“我比阿寻好看。”
妈妈低下头在我脸上亲了亲,“是的,你比他好看,你是这世界上最漂亮的一个宝贝了。”
我也学着她的样子亲了亲她的脸,“后来呢?”
“春风轻轻地吹过,太阳光照着,池塘里的水越来越暖和了。青蛙妈妈生的卵慢慢地都活动起来,变成一群大脑袋长尾巴的蝌蚪,他们在水里游来游去,非常快乐…”
我想起了我刚生下来的样子,说不定也是这样快乐地游来游去吧。那片模糊的礁石和那只带着我游泳的海豚我都还有印象,我甚至记得妈妈从下方看着我的时候,那种略微有点担忧的眼神…
“小蝌蚪看见大白鹅的白肚皮,高兴地想:这回可真的做到妈妈了。追了上去,连声大喊‘妈妈!妈妈!’大白鹅笑着说:‘小蝌蚪,你们认错了,我不是你们的妈妈,我是小鹅的妈妈,你们的妈妈穿着绿衣服,你们到前面去找吧…’”
“不对!”我及时地打断了她,“它们先遇到了一只大乌龟,大乌龟有四条腿!”
妈妈低声笑了起来,“你记得比我还清楚,还要我接着讲吗?”
“要!”我趴在床上喊,又被她按回了被子里,我有点儿着急了,“我就想听你讲。”
“好吧,好吧,”妈妈叹了口气。
“那后来呢?”我乖乖地问。
“后来…”妈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后来天就亮了,爸爸妈妈起床一看,呀,小海伦还在睡觉呢,为什么呀,原来她半夜里没有睡觉跑去听故事了,后来,爸爸妈妈只好带着阿寻一个人去动物园里看大老虎了。”
“不行!”我跳了起来。
爸爸哈哈笑了起来。
“不行,我也要去!”我继续抗议,阿寻给我看过他的图画书,那里面画了好多奇怪的动物,有的身上长着条纹,有的头上长着尖尖的角,我都不认识。阿寻说动物园里都有,可是我还从来没有去过。
“那你得好好睡觉啊,”爸爸又笑了,“要不然逛动物园逛到一半你就累了,我就只好带你先回家,留下妈妈和弟弟继续逛了。”
我在听故事和逛动物园之间犹豫了一会小儿,“那我可以睡在这里吗?”
妈妈看着爸爸,爸爸歪过头想了想才说:“可以!不过就这一次哦,以后就不可以了,长大的小女孩必须在自己的闺房里睡觉。”
那就是同意了?我连忙躺回了被子里,小心地替妈妈也盖好被子,“那我们赶快睡觉吧,我可不要只逛一半就回家。”
爸爸和妈妈在我背后低声笑了。
快要睡着的时候,我又一次向他们确认,“我们明天真的去动物园吗?”
“是真的,宝贝。”这是妈妈的在回答我。
“那我以后都可以住在这里吗?”对这个问题,我一直有点不太放心,“一直住在这…不会再被送到研究所去?”
“当然不会了,”这一次换成爸爸来回答我,“如果有人想带你走,我会把他扔到动物园里去喂大老虎。”
这个回答让我觉得安心极了,阿寻说了,老虎很厉害的,啊呜一口就可以吃掉一只大象,研究所里的那些人没有一个是比大象更大个的。
“还有什么问题吗?”妈妈小声问我。
“那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这一次换成了他们俩一起来回答我,“会的。”
“一定会!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