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绍毫不犹豫地摔开了她的手。
秋清晨的身体晃了晃,又一次伸手过去拽住了他的一角衣袖。
封绍再度摔开她的时候,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一声低低的抽泣。心里有点酸酸的,更多的却是莫名的暴躁。他连命都不顾了混进宫里来,看见的却是她抱着别的男人哭…难道她急着赶自己走,就是为了心无旁骛地搭救这小白脸?
封绍怒火中烧。
身后的假山传来一声闷响。四下飞溅的碎石激起了一片灼热的水花。
有人朝着这边跑了过来,焦灼地唤着:“大帅!”似乎是光耀的声音。秋清晨转头张望时却没有看到光耀的人影。再回头时,封绍已经不知去向了。
番外二 火焰君
第六十二章 两条出路
当我还是阿武的时候,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可以不再挨饿。这样卑微的愿望,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起过——甚至是对她。
从我记事起,我就和母亲住在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偏院里。每次有人提到那个地方都不得不绕好大一个大圈子:“就是西宫院的菡湘殿后院那个小院子…”
菡湘殿是先皇囚禁废妃的地方。是冷宫。而我那身份低微的母亲,甚至连住到菡湘殿里去的资格都没有。听姐姐说,我的母亲只是皇帝身边的宫女,普普通通的一个宫女,既没有出众的才貌,也没有过人的心机。一夕得宠之后便被他抛在了脑后。
后来…就有了我。
我的出生令宠冠后宫的喜贵妃大为震怒。她是宰相之女,娘家在魏国的势力如日中天。我那可怜的母亲轻而易举就被扣上了“偷窃”的罪名,远远打发到了所有人的视线之外。尽管所有的人都知道“偷窃”只是一个借口,没有它,还会有“犯上”、“□”等等更加不堪的说法来掩护强加在她身上的那些惩戒的合理性,但是我的母亲还是承受不了这两个字公然带来的耻辱而日渐恍惚。
她叫我“阿武”。除了她,这偏僻的院子里就只有姐姐跟我们作伴了。
我的姐姐,名字叫做鹊儿。据说她的母亲在她出生的头一天,看到了飞入菡湘殿的一只喜鹊。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女人,听说鹊儿出生没多久她就死了。我只知道她和我的母亲经历相似,唯一不同的就是身份。她是他的妃子,惨烈的后宫争斗中的失败者。不像我的母亲,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卷入那个大漩涡就败下阵来,输得体无完肤。
鹊儿比我大三四岁吧,可是瘦弱得总象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菡湘殿里除了一个坏脾气的老太太,没有人搭理她。所以她总是愿意溜到我们居住的小院子来。
鹊儿很聪明,总是能弄来一些吃的东西偷偷地塞给我。然后一边咽着口水一边摸着我的头发说:“快吃吧,快吃吧。你看看你,瘦的象只猫儿。”
我的母亲总是靠在廊檐下,望着我们恍惚的笑。
那段日子,应该是快乐的吧。虽然经常会挨饿、冬天没有煤炭…但是有母亲,有鹊儿还有陈婆婆,一家人总还是在一起的。母亲精神好的时候,还会板着脸教我们背背诗书,或是带着我们在院子里的沙地上拿着秸秆写写画画。我常常想,日子如果可以这样继续下去,也是好的。
可母亲的身体还是一天一天衰弱了下去。陈婆婆和鹊儿前前后后跑了好几次都没能请来太医替她诊治——她只是一个连冷宫都住不进去的失宠的女人,在这宫里,这样的女人比玉水河边的卵石还多。谁会在意她的存在呢?
可是我不能坐视她就这么死去。那天天擦黑的时候,我带着母亲仅有的一支发簪去了太医院,那是他们一夕欢爱的时候,他赏赐的东西。被她当宝贝似的收藏了十来年。若是神智还清醒着,我猜她一定不肯让我拿去贿赂那些龌龊的太医。
可是我没有找到太医,却在那里遇到了另外的一个人。五世子魏策。喜贵妃的儿子。为了表示自己的孝心,亲自到太医院来督促太医们给自己的母亲配药的。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那张骄纵的脸,记得他不顾我的苦苦哀求打发我走时那副不耐烦的神情。可是…凭什么?!她的母亲只不过是误食了鱼籽,手臂上起了些疹子。而我的母亲却危在旦夕。难道别人的一条命还比不过她的几个疹子来得重要?
当他再一次将我推开的时候,我忍无可忍地和他打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和别人动手打架。而他,却是自幼习武的天之骄子。所以那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现在想来,仍然是毫无悬念。
当我被他踩在脚下任意折辱的时候,鹊儿冲了进来。她象一只发怒了狮子一样抓起药杵就砸向了魏策。魏策被砸中了肩膀,恼羞成怒之下拔出腰际的短刀就刺了过去。
我甚至还没有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鹊儿就已经倒在了我的身旁。肩头插着魏策那把镶嵌了宝石的短刀。
鹊儿没有死。可是她剩余的日子却比死更悲惨。
那天深夜,喝醉了酒的魏策闯进了我们住的小院子。一脚将我踹倒在地,便提着皮鞭闯进了房间里。我扑过去想要抓住他,可是他那些如狼似虎的手下死命地把我按到在地上,我不知道我的背后踩着多少只脚。我动不了,满嘴都是腥冷的泥土。
我的母亲甚至没能招架住他的一通皮鞭便溘然而逝。脾气不好的陈婆婆抱着我母亲的尸体一直在哭嚎,她干涩的哭嚎在黑黢黢的破院子里左冲右突,甚至比母亲的死更加令人心惊。魏策听得心烦,便让手下拖着她出去割了舌头。
然后…便是撕打声和鹊儿的尖叫。凄厉得仿佛一只恶鬼的爪子,将我的整个世界都撕抓到了粉粉碎。那一刻的我,被践踏在泥土里,嘴里是泥沙和鲜血。而眼里却是一片空茫。恨不得自己是一只狂暴的恶鬼,将这些披着人皮的禽兽都拖入地狱的油锅里去。
绝望的叫喊声渐渐微弱下去。天将明的时候,魏策推门走了出来,脸颊和裸露的脖子上还带着明显的抓痕。但他的神情却带着讥诮的得意,将一口浓痰啐在我的脸上便扬长而去。
鹊儿死了。母亲也死了。那个脾气暴躁的老太太也死了。
我怀里揣着染了鹊儿鲜血的那把剪刀摸进了魏策的寝宫。象一只卑微的兽一般潜伏在寝宫外面的花丛里等待着深夜的来临。那夜是如此的漫长,而我的剪刀落下去的那一刹那却又那么的缓慢。缓慢到他反手将我摔出去的时候,我还能看清楚那把剪刀在他的胸口划过时溅出了怎样一道血痕。
那血痕就叠印在鹊儿抓出来的指印上。
事情终于闹到了他那里。
那是我头一次见到这个名义上我该叫他“父亲”的男人。我冷眼看着他不痛不痒地呵斥魏策。然后回过头来带着淡漠的神气不耐烦地打量我。
而我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魏策。我从没有这么痛恨一个人过。甚至到了很多年后,他被秋清晨的手下射死在了魏王宫的城墙上都没能让我的恨意削减一分。我同时利用对他的痛恨痛恨着我自己。我是一个废物,谁也保护不了。
“闹成这个样子,这宫里你是没法子呆下去了。”这是他对我说过的唯一的一句话。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我被塞进了前往赵国的马车,开始了另外一段更加不堪的岁月。
而我甚至不能去死。
因为真正该死的人都还活着。
所幸的是,我还有她。
当我在那个潮冷的山洞里神志不清的时候,她的怀抱里是我唯一可以感知的温暖。在我已经失去了这个尘世间仅有的羁绊之后。
她以她特有的方式将一种存在感清晰地传进了我晦暗的生命里。鲜明得如同暗夜里的火。让我觉得,在经历过了那样的失去之后,我还可以活着。
也许那时的我,需要的只是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我不能靠近她,不能和她说话,甚至连多看了她几眼都会给她带来了铁面具那样的折辱。她在瑞帝的心目中并不是全心信赖人。可她还是想方设法地回护着我…
而此刻,当我浑身冰冷地躺在她的臂弯里,感觉到她温热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我的脸上时,我突然觉得能活着,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不管怎样卑贱地活着,她的存在都让我经历过的一切在冥冥之中有了存在的意义。
可是我还是不能死。虽然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
我在昏迷中感受着心脏微弱的跳动,我知道自己还在艰难得活着。我对自己说:死去的是那个因仇恨而活着的阿武。活下来来的,是因爱而活着的阿武。
是的,因为爱。
我懵懵懂懂地睁开眼,在似真非真的一团迷雾之中,我又一次看到了那张英俊到张狂的面孔。他正俯视着我,眼睛里闪动着狡黠的光,象一个正在盘算着恶作剧的孩子。那样的神情虽然让人不自觉地心生警惕,却并不讨厌。
他摸了摸我的额头,很不情愿地叹了口气:“你居然就这么活过来了?真是的…”
这句话,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于是他又叹了口气:“小子,你现在可落到我手里了。你的死活可都掌握在我这双完美的手中哦。你说,我是救你还是不救你呢?”
“当然是…救。”这一句我想象中的嘶喊,并没有如我所愿地发出声来。可是他看着我的唇形还是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挠着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沉思。我看得出他在盘算着什么,或者说他已经盘算好了什么事,但是故意在我面前表露出犹豫的样子来。我的神智虽然不是很清醒,却也不傻。我明白他这样的姿态是在欲擒故纵,要引我上钩。
对付这样孩子气的小把戏,最好的办法就是视而不见。
果然,我闭上眼睛没有多久,他就沉不住气了:“我发现你其实是一只狐狸。披着白兔的皮是故意给她看的吧?幸亏…被我识破了!”
我睁开眼望着他。我知道他会读唇语,也就不介意自己无法出声的事实:“我是什么并不重要。”
他很恼火地凑到了我的面前:“你再惹我我就捏死你。反正我已经告诉她你挂掉了!”
我的心小小地惊了一下。随即便释然。与其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还不如让她以为我死了的好——被她保护的日子,我已经过得够久的了。我从来不认为自己真的是一只无害的白兔。
“这样吧,”他皱起了眉头,露出很烦恼的样子:“现在呢捏死你是最省事的办法…”
我忍不住笑了。他已经废了那么大的劲儿救了我,又何必再说这些吓唬人的话呢?
“你要怎样?”我问。
“一个交易。”他笃定地望着我,顽皮的眼睛里闪动着一片耀眼的光华:“如何?”
凭借本能我就能猜到那是什么样的一个交易。可是我无法拒绝。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摆在我面前的两条出路,一条路是回去去找她,继续拖累她;另一条路,就是这个男人所指引的方向。
这条路存在太多的未知因素,也许哪一天真的会无声无息地死去。可是…我别无选择。 我不能永远在她的面前扮演小白兔。如果我连尝试去保护她的勇气都没有,那我又有什么资格对自己说爱?
我想,我还从未如此清晰地看清楚过自己的心意。
我吃力地抬起了自己的手,伸向这个笑容灿烂的男人:“我们成交。”
六十三
云鹤殿的大火整整烧了三天。随着云鹤殿和枫露馆一起消失在人们视线之外的,还有很多无法再提及的名字。
这是自瑞帝登基以来的头一桩谋逆大案。病中的瑞帝接二连三的几道旨意,更是将原本就翻了天似的安京由一锅沸腾的热粥变成了一汪冰水。一夜之间人人自危,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被这泼天大祸牵扯到了自己。
云鹤殿大火的当天夜里,瑞帝便下旨鸠杀了闲居安京的老蓉亲王和她的长女缇阳郡主。府中几百口人尽数发往会州军中为奴。同时下的另一道旨意,便是将商家的大当家商东姥东市凌迟处死。商家数十名参与其中的行董腰斩。家产尽数抄没,全府数千人口发往边洲军中做苦力。遇赦不赦。
茉莉堂和其余几个卷入其中的武馆被封,馆主腰斩于东市。
与此同时,安京城中有男性参与的武馆、义学全部赦令关闭。
朝中原本就为数不多的几名男性官员也被贬入翰林院修编史书,不得再参与朝事。军中男兵随之进行了大规模的削减。裁减下来的男兵一律以军奴的身份派往会州边界修筑军防。
男性在赵国的地位再一次被打压到了最低点。
至于阈庵,那是一个没有人再提及的名字。每一个人都知道他早已死在了瑞帝登基前的那一场大火里,和他那尚未开花便已经成魔的执念一起埋葬在了帝陵之外的一处偏僻角落。
风雨凋零。
“乔大人和赵大人联名上书反对关闭武馆和义学,被陛下驳回。乔大人转天就开始留在府里养病,也不去上朝了…”麻衣说到这里,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我猜她是给气病了…她的奏章陛下向来是很少驳回的,现在栽了这么大的跟头,大概面子上下不来吧。”
秋清晨靠在软榻上,神情木然地凝望着摆放在靠窗书案上的瓷罐,似听非听。
深红色的瓷器光润如玉,形状修长而优美,象一副傲然挺立的身躯,沉默地将自己隐藏在光线照不到的角落里。瓶身的纹饰是赵国少见的涡纹图案。“涡”即为光,而光必发自火。这个图案在古时候也叫做“火似圈”。
相处的机会太少,秋清晨从来没有问过他是不是喜欢被人叫做“火焰君”。但她还是奢望着这个一生寂寞的男人曾经象火焰那样炽烈地活过。
麻衣随着她的视线不安地偷偷瞟了一眼案头的红色瓷罐。她只知道这里面盛放着一个秋清晨十分在意的人——很难想象一个人的生命到了最后,其实只够浓缩在小小的一只瓷罐里。想到这里的时候,麻衣的心中不觉恻然。看到秋清晨的视线扫了过来,连忙垂下了视线低声说道:“乔大人这几天一直在府中养病…”
秋清晨难得地牵起了唇角:“这个你刚才已经说过了。”
麻衣的头垂得更低了。不但在自己的上司面前走神,而且还被她看了出来。这让她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连忙拿另外一个话题来掩饰:“云歌公子还没有找到…”话一出口,麻衣恨不能扇自己一个耳光,她今天怎么就专门拣着不痛快的话题来说呢?
秋清晨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画出一道黯然的烟青。语气里也透着疲惫:“不是说有人看到他在城东出现过?”
麻衣摇摇头:“全城都在戒严。如果他真的在城东,目前也很难找。”京畿防卫既然不归秋清晨来管,那她的亲信自然是无权在安京入户搜人。云歌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但是真要躲起来的话,安京的茫茫人海,找起来谈何容易?
秋清晨是回到了秋府之后才知道云歌走失的消息的。桂姐说头天传来她遇害的消息,云歌还呆呆地听着,除了脸色苍白些并没有什么异样。反而是那群孩子狼哭鬼嚎地几乎把房顶都掀掉了。可是转天一早,云歌却不见了。
说起这个的时候,桂姐懊丧欲死。
秋清晨却无法责怪任何人。她只是想不明白云歌为什么要走。是因为听到她的死讯,觉得自己非亲非故,不方便继续留在秋府?还是想用她的死讯作为一个句号来终结安京的这段并不如意的生活?
死的死了。走的…也走了。
不是没有经历过有人离开,但心底里还是从未有过的落寞。那个看似脆弱的少年,其实她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
她再一次发现自己从来都不擅长揣测别人的心事。
就好像…她到现在也不能明白在宫里的时候,封绍为什么会生那么大的气——气到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天,他还是不肯来见她的程度。
“秋帅,”竹帘外传来二管家福宝低低的声音:“有客人求见。”
秋清晨心头猛然一跳,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请他进来。”
一眼看到竹帘下面露出来的那个大光头,秋清晨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有再次遇到熟人时淡淡的温情。更多的…却还是失望。失望的潮水来得如此汹涌,以至于李光头望过来的目光中都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一丝自己不该出现的愧疚。
自从回到了秋府,一直就是他来看望自己。他的主子是一次也没有出现过。虽然心里不是滋味,但人家毕竟是好心好意地来探望自己,怎么也不便太过冷淡。秋清晨的唇角勉勉强强地牵起了一个向上的弧度:“李光,总是麻烦你来看我,辛苦你了。”
李光头憨厚地笑了笑。
秋清晨静等着他后面的话。
李光头在肚子里暗自酝酿该如何问候一下秋帅的健康情况,刚要开口却一眼瞥见了端着茶盘目不斜视地走进书房来的福宝。眼神抖了两抖,出口的话也随之变成了:“这个…天气真热。”
福宝手里的茶壶歪了歪,一注热水流到了杯子外面。
秋清晨愣了愣,随即便点了点头:“是很热。”
李光头一小眼一小眼地瞄着福宝,嘴巴张了几次都没有发出声音来。
麻衣很奇怪地看看他,再看看微微蹙起眉头的秋清晨,很自觉地站了起来:“大帅,我先离开一下。”
秋清晨微微颌首,视线再一次落回到了李光头的身上:“说吧,什么事?”
李光头咳嗽了两声,黑脸上泛起一层可疑的颜色:“这个…我家少爷也说天气热…”
福宝的手一歪,热水又溅到了外面,下意识地一躲。转头望见秋清晨拧在一起的眉头,连忙低着头退了出去。
“到底什么事?”秋清晨的语气里已经透出了轻微的不耐。心里想的是:这人怎么跟他的主子一个德性?!有事没事先把人气个半死。
福宝出去了,李光头觉得自己的脑筋也清楚了,连忙说:“我家少爷最近很忙。所以打发我过来给大帅送些补品…”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一张揉得皱皱巴巴的单子,一本正经地念道:“上好云缎二十匹、金饰两套、镶翠石步摇两支、镶珍珠步摇两支、喜米二十坛…”
秋清晨皱着眉毛打断了他的话:“你到底在念什么东西?”
李光头的脸顿时一红,很沮丧地在自己脑袋上用力拍了两下,低下头去在怀里又是一通乱摸,窸窸窣窣地抓出了另外一张单子,结结巴巴地念道:“上好人参…”
“李光!”秋清晨打断了他的朗读:“我问你刚才念的是什么?”那么一份单子,怎么听都有种下聘礼的意思。居然连喜米都列了上去…那就一定不是封绍的意思了。
李光头手里还举着两份单子,眼神躲躲闪闪的,连着做了几次深呼吸还是不敢看她。
秋清晨越发地起了疑心。正待追问,却见竹帘一挑,刚才出去的二管家福宝又走了进来。先偏过头白了李光头一眼,才冲自己行了一礼,斯斯艾艾地说:“大帅,这人…是来下聘的。”
“下聘?”秋清晨忽然就有些明白了。她看看福宝,再看看满头大汗的李光头,本来想笑的,不知怎么心里却泛起一丝酸楚——虽然是喜事,但是毕竟又有人要离开她的身边了。
沉默中,福宝和李光头不安地对视了一眼。就听秋清晨的声音里淡淡问道:“福宝,是你愿意的吗?”
福宝点了点头。
“只要是你愿意,那我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秋清晨望着她,温和地笑了:“你去我房里,把多宝格上面那只红木盒子拿来。”
福宝依言进内室取了盒子出来,正要送到秋清晨的面前,却被她摇手阻止:“这里面是给你预备成家用的。现在看来…要算是咱们给李光的嫁妆了。”
福宝愣了一下,打开看时,盒子里放着几样首饰,旁边是一叠银票。这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
秋清晨垂下眼眸,笑得有些勉强:“福宝,你是赵国的女子。嫁去了楚国,也许会有些不能适应。不管怎么说,身边多带些银子总是好的…”
福宝咬着嘴唇,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在盒子上。
该走的人终究是要走的…秋清晨的心情止不住地低落。她望向李光头,原本想温和嘱咐的话,说出口却不由自主地带着冷意:“李光,我只希望你能记住福宝是我秋清晨的家人,安京的秋府是她的娘家。”
李光头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句“千里之外我一样可以取你的人头”,心头一颤,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秋清晨靠回了软榻上,懒懒地闭上了眼:“那就…跟他走吧。”
福宝抽抽搭搭地喊:“大帅…”
秋清晨没有出声,只是闭着眼摆了摆手。
李光头拉住她的手,一步一回头地将她拖出了书房。
隔着竹帘,秋清晨模糊的身影静静躺着,了无生气。
李光头忽然就有些不忍心,大声说道:“大帅,我家少爷…”
“走吧。”竹帘后的秋清晨懒懒的打断了他的话,拖长的尾音宛如叹息:“走吧。什么都别再说了。”
眼开一线,秋清晨正好看到李光头拽着福宝离开的样子。无声的笑容还没有完全展开,就在唇角凝成了一道落寞的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