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挂在胳膊上的夜族人甩了出去,视线扫过周围一片混乱的身影,没有找到明弓,也看不到我熟悉的人,最初那些站在一起的人都已经被冲散了。我来到这里的初衷就是要看着明弓,不想让他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经历危险。尽管随后的日子里我认识了阿卢队长、珍珠、以及更多的月族人,但确保明弓的安全始终是我心底最深的执念。看不见他,我心里莫名的焦躁。
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抹明亮的银色,在憧憧人影之间一闪即没。见过了很多的海族,但是那样美丽的颜色,我只在一个人的身上见到过。但是那个人是连玛特岛都不会踏入的,又怎么会突然间出现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呢?我正在怀疑刚才看到的画面是不是光线产生的幻觉,一个金色的身影缓缓的从头顶上方飘落下来。
是一个月族的女子。金棕色的头发像一蓬凌乱的海藻,随着水流的涌动飘摇着遮挡住了她的脸孔。曾经耀眼无比的金色鳞片已经蒙上了一层黯淡的灰色,整个右肩都被撕扯了下来,失血过多的肌肉组织泛着惨白的颜色,无比凄惨地挂在相连的躯干上。
在我看到她的脸之前我就知道她已经死去了。但是当她在海水的激荡中缓缓转了个身,露出了被发丝覆盖着的那张脸,我却一瞬间整个人都凉透了。我傻了似的看着我熟悉的朋友在混战的人群中磕磕绊绊地向下沉。偶尔碰到什么,僵直的身体便被撞开,在浑浊的海水里机械地变换着角度。
她的眼睛始终睁着,神色专注,略带茫然,像一个不甘心被教练换下场的运动员。
她送给我的那枚白色的发簪还被我藏在流星岛的岩洞里,那是来到这里之后我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可是送我礼物的女孩子,却已经睁着眼睛去了另一个世界——故事书里都说人鱼是没有灵魂的,如果这个纯洁的女孩子去不了天堂,她又会去哪里呢?
我一眨不眨地看着珍珠穿过厮杀的人群,沉向大海的深处,心里却像有把火迅速地燃烧起来,一寸一寸地吞噬着我的冷静。什么旁观者的身份立场,什么袖手旁观独善其身…如果我真的可以保持一个旁观者的距离,为什么面对这具尸首的时候会这么愤怒?
会这么…难过?
此时此刻,我站在鱼阵的一个角落里,背靠着月族人需要用生命来守护的内城,我就是他们当中的一份子。夜族人绝对不会因为我身上不一样的颜色就对我网开一面,如果我继续心存顾忌缩手缩脚,还怎么保护明弓,还怎么保护我身后的这些…族人。
我捏住了从一旁退到我面前的夜族人,在他还来不及回身的刹那,指间使力扭断了他的脖子,然后毫不迟疑地甩开他,扑向了他身后的另一个夜族人。
这场酝酿了千百年的争夺战,如果非要以死亡来终结,那就让夜族人去死吧。
从清晨到黄昏,光线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地变幻,鱼阵依然不紧不慢地旋转着,只是守在最外围的月族战士已经数不清换过了多少人。
我被阿卢队长拽进了鱼阵内部稍作休息,再出来的时候鱼阵外围死缠烂打的夜族人竟然开始撤退了。停留在不远处的夜族队伍也像得到了什么命令似的齐齐向两边后退,让出了一条整齐的通道来,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出现在了通道的尽头。
“是夜歌。”身后有人喃喃自语。
也许这个人真的是夜歌,但却不是我记忆中那个优雅如精灵般的男人。面前的这个男人壮实得像一头鲸,他的脸上带着一个头盔似的东西,□□在外面的皮肤黝黑发亮。他的左臂自肘部向下竟然连接着一个炮筒似的东西,而他正用这诡异的东西瞄准了鱼阵。
我的额头上滑下一滴冷汗。
这并不是我所熟悉的任何一种兵器,不是枪炮,至少外观上不存在可以操作的部件。但这个炮筒似的东西又明显是预备发射什么东西的…或者他也想明弓一样,会发射某种毒素、生物电或者某种特定的波,然后他使用了一个高科技的东西来为这种波增幅,使之具有更加强大的杀伤力?
这真是再糟糕不过的局面了。我们和他对峙,却拿他那个神秘的攻击武器毫无办法。
头盔的下面,夜歌牵起嘴角流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紧接着他的身体微微一晃,他手臂周围的水波奇异地晃动了起来。
一道看不见的波撞了过来,我觉得胸口像挨了一记闷棍似的,瞬间压的人无法呼吸。我身旁的月族战士捂着胸口抽搐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原本守在我身后的月族战士也弯着腰一头撞在了我的背上。
守卫的队形顿时乱了起来。
电流似的异响再次穿透耳膜,整个海底都像被一道看不见的光波翻了个个似的,聚集在鱼阵周围的鲨鱼们也被惊得四处逃窜。
鱼阵中已经出现了一个大洞,月族的防守被撕开了。
就在这时,从洞开的鱼阵深处窜出一道耀眼的银色光线。夜歌明显地愣怔了一下,像是被强光晃了眼似的,手里那个炮筒似的东西也僵在了半空中。
是海伦。
海伦没有丝毫的停顿,像一枚利剑似的冲向夜歌。
夜歌的嘴唇微微张开,他的眼睛被遮挡在了头盔的下面,露在外面的半张脸上却凝结成了一个茫然的表情。就好像他突然间从梦游中惊醒了过来,浑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夜歌周围的夜族战士们变得躁动起来,而夜歌却诡异地停下了所有的动作,木偶似的僵立在哪里。甚至在海伦接近的刹那还抬起了手臂,做出了一个仿佛是拥抱的手势。
海伦手中发光的利器一瞬间便已穿透了他的胸膛。
一道蓝色的弧光在伤口部位闪了闪,随即便像一道道游蛇似的窜向夜歌的四肢百骸。夜歌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鲜血顺着胸前的伤口喷涌了出来。而他却仿佛没有留意到自己的伤口似的,迷茫地抬起手,朝着海伦探了过去。
海伦没有动。
那只手快要触摸到她的时候,夜歌像是再也坚持不住,整个人向前一扑,跌跌撞撞地跪倒在了海伦的脚边。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内部爆裂开来,将他周围的海水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
一颗闪着晕光的珍珠似的东西从海伦的眼角飞快地滑落下来,穿过被被鲜血染红了的海水,无声无息地飘落进了扬起的沙砾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形势陡然逆转,夜族人的队伍乱成一团。而我身后的月族人则一起发出了激昂的啸叫。男人的、女人的、所有人的声音都汇入其中,融成了一曲嘹亮无比的冲锋号角。
我紧跟在阿卢队长的身后冲散了夜族人最后的防守,继而开始拦截四散溃逃的夜族人。夜歌一旦倒下,战势已经再无悬念了。
夜族人大概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也有可能会输,一旦开始撤退便乱成了一团。
庞大的鱼阵飞快地解散,月族人重新集结成一个一个独立的小队,开始有条不紊地抓捕溃逃的夜族人。即使侥幸逃脱了月族的抓捕,海面之上还有路将军布下的另外一道网。
我再也支撑不住,精疲力竭地软倒下来。
一双手臂从身后探过来接住了我。熟悉的触感,令我安心地闭上了眼睛,“你们赢了。”
“是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我闭着眼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我们都还活着。真好。”
“是啊,”明弓收紧了双臂,用一种劫后余生般感慨的语气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们都还活着,并且还会一直活下去。”
“在一起。”
“嗯,在一起。”明弓吻了吻我的脸,“多美好。”
海伦的番外
我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喘着粗气,颤抖的身体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
我知道那只是梦,已经过去了很多年,而我此刻正安全地躺在自己的卧室里,一墙之隔是母亲的卧室,弟弟就在走廊对面的房间里,客房还住着身手了得的客人。但我还是久久地沉浸在恐惧之中,无法自拔。直到几秒钟之后,我才意识到夜歌已经真的不在了。
一个是存在于记忆之中的噩梦,一个是生活中正在上演的噩梦。我自己都分不清楚哪一个更让我感到害怕。
睡不着。
我披上衬衣推开阳台门,想要透透气。可是一脚迈出去我就后悔了。相邻的阳台上,来我家做客的女孩子正靠在栏杆上打电话。看见我出来,她冲着我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然后冲着电话说了句后会有期。
我想要退回去,可是她已经挂掉了电话,这让我有点儿不好意思,是我这个做主人的不够周到,打扰到她了吗?
“睡不着吗?”她把手机放在阳台的木桌上,靠过来歪着脑袋打量我,“你的脸色不太好啊。不舒服?”
我摇摇头,“你还没睡?”
陈遥抿着嘴笑了,“明弓和阿寻跑去比赛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明弓是她的爱人,是一个脾气和经历都很古怪的月族。而她则和我的母亲一样,原本是个普通人类,在某种强烈的感情驱使下,冲动地使自己变成了一个从严格生物学角度来说,非人类的存在。
我一直想象不出当年母亲是如何做出这样的决定的,所以看见陈遥,我心里总会有种莫名的复杂感情。我实在不愿承认那是一种隐秘的嫉妒,因为从某种角度来说,她坚定、勇敢、充满热情,比我更像是母亲的翻版。
“还没有恭喜你们呢,”我想起前几天父亲说起的族里的事,“洪泽长老总算站出来替明弓说了句公道话。”
“可是我并不想原谅他。” 陈遥很嫌弃地摇了摇头,“如果我和明弓死在那一场混战中,这位长老绝对不会说什么的,明弓身上的冤屈也就永远没有人知道了。他现在跳出来表示悔过,不过是看到明弓已经被族人所认可,觉得自己有必要跟明弓拉拉关系罢了。你不觉得他其实还是在投机吗?”
我其实没想那么多,但是听他这样说,我也觉得洪泽长老…确实有点儿问题。
我轻轻叹了口气,“我误会了明弓很久,真是抱歉。”
陈遥别有深意地笑了起来,“放心,他是不会介意的。”
这个女孩子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就会微微地弯起来,好像特别开心似的。不过,当她沉着脸的时候,眉眼之间又会有种特别的警觉,沉稳而机敏。她身上有种女孩中少见的飒爽的味道,让我羡慕不已。
她的开朗让我觉得在她面前说实话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于是我也笑了起来,“你介意,对吧?”
“是啊。”陈遥摊开手,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不光是介意误解这回事。还有他对你的那种态度…你知道的,对吧?”
用这样的方式跟一个女孩子谈论她的爱人,我其实已经开始不自在了。不过看陈遥的态度就知道,她并不把这些当回事儿。
“没那回事儿,”我还是希望她别有什么误会才好,“他一开始就知道我和夜歌的关系。”
一提到夜歌,陈遥的神色也变得微妙起来,似乎不知道该不该接我的话。
“没关系的。”我靠在栏杆上,望着洒满月光的海面,心头一片苍凉,“阿寻跟我说,如果我还是不能够听人提起夜歌的名字,那说明我还没有从他的影响下走出来。”
“你没有必要逼着自己从哪里走出来…”陈遥微微有些烦恼地咬了咬嘴唇,“我是说,如果强迫自己怎样怎样,那其实是在自欺欺人。”
我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
沉默片刻,陈遥低声说:“其实,我见过夜歌。他很…很…”皱着眉毛,陈遥费力地从自己掌握的语言中搜索合适的词汇,“…很特别。”
“是很特别。”这个说法我完全同意。他自私、冷漠、对自己永远比对别人更苛刻,但同时,他又充满幻想,天真的不可思议。
“当时我潜进他的实验室里去救我的同伴,身后跟着一串凶神恶煞的夜族人。”陈遥歪着头,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然后我慌不择路,带着我的同伴闯进了他的实验室。他居然就那么把我们放走了。”
这的确像是夜歌能做出来的事。
“我一直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不是那些人的头头吗?他们都在抓我们,而他这个大Boss,却主动放我们离开。”
一直苦苦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因为陈遥的这句话而瞬间崩溃。我像是站在山脚下懵懂的顽童,惊恐而茫然地看着滔天大浪自高处呼啸而来,却绝望地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躲。
“因为…他一直在期待着会有一个人能像你这样去救他。”我咬住自己的拳头,忽然间说不下去了。
一刹间的感觉,痛不可当。
他一直在等着我,等着我会去救他,把他从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拽出来。
而我却从来也没有那么做过。
不知道普通的人类小孩是从多大开始有记忆,我对这个世界的记忆是从出生就开始了。我一直觉得,这是我经历过的最不幸的一件事。因为有记忆,所以我始终记得自己是如何被一只海豚保护着穿过陌生人的围攻,来到了海面之上,然后又是怎样被那些长着黑色尾巴的人包围了起来。那只海豚——我后来知道它的名字叫灰蓝,它为了保护我,被夜族人活生生撕成了两半。
我出生的第一天,就不得不面对真实的杀戮,面对一个生命离我而去的事实。望着那一片腥红的海水,我头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恐惧。
我成了夜族人最年幼的囚徒。
在那个戒备重重的牢笼里还关着很多幼小的人鱼,有长着黑色尾巴的夜族,也有长着蓝色尾巴的月族,而夜歌则是那一群孩子之中的头领。我还记得他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惊讶的样子: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都是惊奇的神色。也许是从来没有见过像我这么小的人鱼,夜歌十分自觉地把我化进了他的保护圈里。他会一脸不耐烦地看着其他孩子争抢实验员们留下来的糖果,然后背着他们把最好的那一块留给我。
“多吃点儿吧。”他总是这么说,一边瞟着递给我的东西,一边会挤出满脸不耐烦表情来催促我,“你看你长得多小啊。瘦瘦的,就像一只小虾米。”
夜歌的糖果,是我牢狱生活之中少之又少的温情记忆。尽管我已经不记得他都留了什么糖果给我。很多年后,我已经变成了一个不怎么爱吃甜食的大女孩,可是每次想到这个嚣张的少年,舌尖上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氤氲开甜蜜的味道。
“后来呢?”
“后来?”我微微愣了一下,舌尖上虚幻的甜味消散,变成了淡淡的苦涩,“后来我爸妈把我救了出来。”
陈遥的表情微微有些困惑,“只是…小时候的交情?”
我摇摇头,“再次见到他,是在多年之后。我和阿寻在返回沙湾的途中被一群夜族人包围了,就在我以为会有一场厮杀的时候,我看到了他。当时还有明弓,他就跟在夜歌的身旁,很得夜歌信任的样子。所以我才会误会他,并且一直误会了那么久。
陈遥点点头,流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
“夜歌把我们送回了家…”
那是我记忆中很短的一段路,可就在那短短几个小时当中,有关夜歌的所有记忆都在我的脑海中变得鲜明起来。霸道的夜歌、爽朗大笑的夜歌,挡在我前面替我打跑鲨鱼的夜歌,留糖果给我的夜歌…
甚至在刚刚碰面的时候,当他凝望着我,那双和我一样的冰蓝色眼睛里慢慢浮起一丝温柔的神色,我就已经想起了这一切。想起了教会我甜的滋味,摸着我的脑袋说“多吃一点,你看上去就像一只小虾米”的霸道少年。
我在体味到父母的关爱之前就离开了他们,夜歌是第一个真正对我好的人。这一点,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难怪你的态度会那么奇怪了,”陈遥歪着脑袋看着我,“你并不喜欢夜族人,但是却有保持一种很奇怪的中立态度。就是因为这个?”
“是的。我们这个族类,很顾念恩情。所以月族的长老们会允许我保持这样的态度。直到…”
直到这种虚假的中立再也维持不下去。
“你别难过,”陈遥有些不安地从栏杆上探身过来拍了拍我的手背,试图安慰我,“明弓说夜老大在夜歌身上装了那个奇怪的装置,一旦震动到达一定的频率就会自爆。夜歌他知道自己是一个人肉炸弹,我相信他是不会怪你的…”
我知道他不会怪我。
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会怪我。他只会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笑微微地说一句,“你这个小虾米。”甚至,我宁愿相信跟夜老大安排给他的自我了断相比,他更乐意死在我的手里,也无法掩盖是我杀了他的事实。
陈遥徒劳地安慰着我,“这并不怪你。”
“那怪谁呢?”
陈遥语塞。
我把脸埋进了掌心里。这个问题连我自己都想不明白,又怎么能要求一个刚刚变成人鱼的人类女孩来回答我?
我记得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夜歌曾经轻吻着我的额头,感慨地说:“你被他们救走了,不用一直被关着,真好。有人肯来救你,真好。”
我说:“那你不要再回去了。”
“不行啊,小虾米。”夜歌摇摇头,嘴角带着笑,眼神里却透着悲伤,“我长着黑色的尾巴,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离开族群的话我一个人又能活多久?如果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又怎么能保护你?”
“我有爸爸、妈妈、弟弟…”我掰着指头数给他听,“迦南叔叔、米娅婶婶…我们这边有很多很多人。”
夜歌摇着头笑了,“傻瓜。他们会杀了我的。”
我靠在他的怀里,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发现除了甜蜜,他还教会了我悲伤,以及…无奈。
生活里总是有那么多无奈,那么多无论执念多么强烈,最终也无法实现的心愿。
这就是生活。长辈们总是这么说。挫折、无奈这些都是成长的路上必经的过程,可是却没有人告诉我,这些必经的过程会这么的疼痛。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陈遥支着下巴问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会跟随迁徙的族群一起去格陵兰岛。”
陈遥愣了一下,“我听说,像你这样适应了人类生活的月族都不会参加迁徙,而是会留下来看守内城。”
“我对离开家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但是夜歌对于大迁徙一直抱有强烈的好奇。”我摊开手,对于夜歌的好奇心,我自己也感觉无法理解,“你知道,夜族人也是不参加迁徙的。”
陈遥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似乎理解,又仿佛不赞成,“会很危险吧?你妈妈会担心的。”
“不。”不知为什么,说起夜歌的心愿,我的心情竟然奇异地轻快了起来,“和族群一起,经过陌生的海域,应该会是相当棒的体验。”
陈遥沉默了下来。
“危险当然会有,但这就是大自然赋予我们这个种群独有的属性啊。”我想象着格陵兰岛冰雪融化的画面,蓝色的海,白色的冰雪,那应该会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景致吧。尤其我是怀揣着两个人的梦想去见证这一切。
我会想象自己看到那一切的时候,夜歌也透过我的眼睛同样看到了;我所经历的事,夜歌也正在经历着…
这样一想,今后的日子似乎也没有那么难捱了。
“这个…迁徙的问题…”陈遥略有些不安地问我:“用申请什么的么?”
我呆了一下,随即失笑,“你也想去?”
“我觉得大家都在一起也挺不错的。”陈遥耸了耸肩,“一直游到北极去…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挺激动的。生活里有无奈的事情,但是也有让人心存期待的事情。所有这些都经历过了,这辈子才没有白白活过。”
我的眼眶微微有些发酸。在这月光迷蒙的夜晚,我仿佛看到了另外一张面孔带着温柔的表情对我说:“好好活着,小虾米。”
好好活着。
我喃喃重复他的话。好好活着。
为了你。
也为了我。
明弓的番外
从某种角度来说,陈遥算是一个很规矩的人。
她有主见,但是很守纪律;擅长保密,但是并不擅长编瞎话。于是,为了保证自己不会在父母的发问中露出破绽,陈遥一直忍到了约定好的那一天,午饭之前一个小时的时候,才对自己的父母说:“爸,妈,换件衣服,咱们出去吃顿饭吧。”
陈妈妈愣了一下,“好端端的,怎么想起出去吃饭?”
“有人过生日。”陈遥含糊地推着陈妈妈进卧室去换衣服,“爸,你也动作快点儿。”
陈妈妈开始嘀咕到底谁要过生日,从换衣服一直到坐进出租车,再到进了海鲜酒楼的包间,看见那个略显拘谨的英俊青年,陈妈妈才恍然大悟似的指着陈遥嗔道:“你们这是…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搞的这么神神秘秘的?”
陈遥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哎呀,舅舅我也没告诉。等下他们一家也过来。”
这一来,陈爸爸爷开始不满,“你这孩子,至少也该提前给我们吹吹风,好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
陈遥心说:就怕你们有心理准备。
明弓老老实实地给陈妈妈拉开椅子,“阿姨坐。”
陈妈妈眯着眼睛打量明弓,转过头去跟老伴儿咬耳朵,“这孩子长得比遥遥还好看,这走大街上,人家都看他了,遥遥心里会不会自卑什么的?”
“脸好看能当饭吃么?”陈爸爸对她的说法略有不满,“这个不是重点。”
“也是。”陈妈妈立刻承认错误,“关键是人品得好,要对遥遥好,最好会做饭…”
陈爸爸觉得老伴儿又跑题了,赶紧把话题拉了回来,“得像我这样,工资什么都交给遥遥管,还得支持遥遥的工作…”
陈遥有些无语地看着两个人用菜单挡着脸嘀嘀咕咕,心说就算是聋子也都听见了,别说我们俩都是非人类…
转脸去看明弓,他倒是一脸笑眯眯的模样。也是,从小就不知道父母两个字是什么意思飞非人类,在面对准岳父岳母的时候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压力。
冷菜上桌的时候,舅舅一家也来了。看到在座的明弓,舅妈的表现比陈妈妈还兴奋。
“你叫明弓啊,”舅妈笑眯眯地开始查户口,“你多大了?做什么工作啊?家在岛城吗?”
明弓规规矩矩地把手放在腿上,“舅妈好。我比遥遥大两岁,自己做生意,家在离这里挺远的岛上。”
陈遥在心里补充:其实他大了我好多个两岁,把那个小破鱼档叫做做生意简直是故意曲解做生意这个词儿。住址报的也有偏差,准确说法是:家在岛城…外面的海里。
舅妈又问:“跟遥遥是怎么认识的呀?”
陈遥生怕明弓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抢着说:“出任务的时候认识的。”话一出口,陈遥心里就咯噔一声响。抬头看时,果然爸爸妈妈的脸色都变了。
“出什么任务?”陈妈妈的脸色有点儿发白,“你一个维修人员出什么任务啊?”
陈遥支支吾吾,“其实…维修工人偶尔也出个外勤什么的,我们管这个也叫出任务。”
“那也不对啊,”陈爸爸开始用外科医生的精明劲儿质疑她话里的真实性,“你不是说你们每个基地都有自己的维修人员么?还要求严格,需要定期去外地培训。”
陈遥傻眼了,“我说的?”
陈爸爸肯定地点头。
陈遥手心有点儿冒汗。虽然现在她已经退役了,但是有没有必要把那些事情提出来让爸妈后怕一下呢?
“咳,咳,”舅舅轻轻敲了敲桌子,“你们跑题了。小明啊,你继续说吧。”
明弓被小明这个昵称雷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地站出来打圆场,“当时遥遥他们在参加那个…技术比赛大会,不巧遇到打劫的了,然后…然后我就帮了个忙。就这么认识了。”
陈遥在父母看不见的角度悄悄撇了撇嘴。要不是有明弓“帮忙”,第一次见面的情形还不会有那么惨烈。还打劫…明明他就是劫匪本尊好不好。
舅妈继续查户口,“家里还有什么人啊?父母都什么意见啊?”
明弓面不改色地随着她的问题往下胡诌,“父母都不在了。家里亲戚都见过遥遥,都对她很满意。”
陈爸爸和陈妈妈听到最后这句话,脸色总算缓和了一些,“有机会,亲戚们最好聚一聚。”
明弓忙说:“那一定的。”
舅妈又问:“小明都做什么生意啊?”
“海鲜类的,”陈遥抢着说:“呐,说到海鲜,服务员说今天有新鲜的鳜鱼,舅妈你不是最爱吃鳜鱼么,我特意点了一条让他们清蒸。”
舅妈笑眯了眼睛,“遥遥最孝顺了。”
表妹总算能见缝插针地提个问题了,“小明哥,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计划去哪里度蜜月?”
陈遥和明弓对视了一眼,“打算…去北极。”
“北极?!”一桌子人都愣住了。只有表妹两眼放光,“哇啊,真酷!”
陈妈妈有点儿坐不住了,“怎么度个蜜月还天南地北地乱跑啊,我看人家都去新马泰、马尔代夫什么的…”
陈爸爸觉得话题似乎又跑飞了,但是北极这个名词确实敏感。他也有些担心。
“北极空气好,景色美丽,海鲜还好吃…”陈遥继续东拉西扯,“哎呀,明弓你点了鱿鱼没,我爸爱吃那个。”
明弓忙说:“点了,点了。”
“鲍鱼上来了,”陈遥跟着服务员一起忙活,“妈,来,这个汤要趁热喝。”
表妹趁乱拽了拽陈遥的袖子,“姐,真去北极?”
陈遥点点头,“真的。”
是真的。
两个月之后,当陈遥从冰层下面探出头,看着满眼的冰雪晶莹,心里有种前所未有过的宁静与满足。
“真美。”陈遥靠在明弓身旁,望着不远处湛蓝色的海水喃喃自语,“仙境一样。”
“这不算什么。”明弓吻了吻她的脸颊,“只有你在这里,我才会觉得这里是仙境。”
陈遥斜了他一眼,紫色的眼眸里反射着明亮的雪光,剔透如水晶,“这是甜言蜜语么?”
明弓摇摇头,“真心话。”
陈遥莞尔,“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
明弓笑着将她揽进了怀里。
在他们的周围,广阔的海面上人鱼们陆陆续续浮出海面,用他们蓝色的、银色的、红色的尾巴拍打着海面,尽情释放着长途跋涉之后的愉悦。不久之后,会有其他海域的人鱼们陆陆续续来到这片海域,人鱼们会一起嬉戏,挑选自己中意的伴侣,在一年中最美好的时节谱写生命中最动人的乐曲。
阳光跳跃在海面上,一片生机勃勃。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