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向薛姨妈淡淡一笑,道:“妹妹只管放心,晚间老爷来家后,我必定将妹妹的话儿转告与他,请他明儿好生替妹妹劝劝外甥。”
说着老姐妹二人对坐着用罢早饭,又瞧着薛姨妈往梨香院去了,王夫人方扶了丫头金钏儿,往贾母上房去了。
瞧得王夫人走过来,侍立在门口的小丫头子忙扬声儿冲里面道:“二太太来了。”说着伶俐的打起了帘子。就见贾母正半身歪在榻上,就着凤姐儿的手小口小口吃着她几十年始终如一的白粥早饭,为的是养生。底下邢夫人则坐在椅子上,正赔笑着与其说话儿。
“这是二太太不是?怎么今儿个倒得了空儿,到老太太这里逛逛?”不待贾母开口,邢夫人便先似笑非笑着向王夫人来了这么一句。
王夫人见她这般阴阳怪气儿,不由轻蔑的扫了她一眼,方冷笑道:“我哦成日价都要为家里大小事务烦心,那里能向大太太这般受用,能时时伺候在老太太身侧?”不过一个填房,也敢来要她的强,真真是忒自不量力了!难道她以为只要自己巴结好贾母,就可以改变如今府内只她一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现状儿了?也不想想如今连贾母自个儿尚且快无立锥之地了!
邢夫人正欲再说,却见贾母一脸不善的向王夫人道:“我还没死呢,你来作什么?”一面又向凤姐儿道,“早年间常听人说你们王家乃诗书礼仪大家,尤其姑娘更是个个儿都贤惠孝顺非常的,如今看来,倒亦不尽属实,果然谣言害人哪!只不知你们家的姑娘奶奶们,可有没有被人教授过要遵从‘七出’之条儿的?”
凤姐儿听说,原是欲跟着刺上王夫人几句的,只是想着自己到底是晚辈儿,贾母之言又涉及到自个儿的娘家,遂一声儿不言语,只放下手中的碗,轻轻与贾母捏起肩膀,以实际行动展示起自己的孝顺贴心来。
王夫人被她祖孙二人的言行弄得心下十分不悦,然因贾母的话儿里提到了“孝顺”、“七出”二词,生恐真惹得贾母忍无可忍而换了贾政来,以“七出”之条首宗的“不顺父母”一条休离了自己,到时才真真是脸面性命都要尽失了,因几步上前欠身福了一福,方强笑道:“老太太这话儿,作媳妇儿的怎么当得起?不过是最近琐事儿太多,福晋那里又时常有人来,竟一刻亦不得闲,所以未能经常过来伺候老太太罢了,还请老太太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媳妇儿计较了罢。”
听她有意将“福晋”二字咬得极重,贾母不由暗自冷笑了一声儿,方道:“也是,福晋如今毕竟是名堂正道的主子了,咱们这些个作奴才的,又如何敢与主子比肩?罢,罢,如今你已是主子的娘了,自然亦是主子了,我亦不敢受你的礼领你的服侍,你只离了我这里罢。”“眼不见,心不烦”,省得她瞧了堵心。
一席夹枪带棒的话儿,说得王夫人是又羞又恼又气又恨,当下便欲拂袖出去,然转念一想,宝玉跟在贾母身边儿长到如今之事儿,乃所有亲戚本家人尽皆知的,倘此番不象征性的征求一下儿她的意见,明儿传了出去,到时被人背后戳脊梁骨儿的,决然不会是贾母,而只会是她;况这会子若不向贾母提出此事并表明她的态度,岂非与她今儿个走这一遭儿的初衷背道而驰了?她可不白作这样儿傻事!
遂忙忙换上一脸的笑意,道:“媳妇儿今儿个来此,除却向老天太请安外,还有一件大事儿要回与老太太知晓,还请老太太容媳妇儿坐了,与您一一道来。”
说完见贾母犹是一脸的不善,只鼻子里几不可闻的冷哼了一声儿,却亦并未开口说反对的话儿,王夫人方半身坐到了邢夫人对面儿的椅子上,道:“昨儿个夜里听老爷说,如今宝玉亦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该娶亲了,命媳妇上心些儿。媳妇儿想宝玉到底一直跟着老太太过活儿的,便是婚姻大事素来依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好歹亦该征求一下儿老太太的意见才是,因此媳妇打早儿过来,为的便是讨老太太一个示下,到究何时打发媒婆儿上姨太太家放定的好?”
一篇话儿说得贾母分明怔住了,半日方回过神来,因喜怒莫辨的道:“上回儿才有个和尚说了,宝玉命里不该早娶,不然于身上不好,怎么你这个作娘的反倒给忘了,不顾惜起他的身子来?且等再大一大儿在好生与他挑选罢。”心里却在冷笑,说得倒是冠冕堂皇,还“放定”呢,呸,也不瞧瞧儿那薛家什么身份?配是不配与他们家结亲?况旁的不说,就冲薛家乃王夫人的亲戚这一点,她亦打死不可能让宝钗进她们贾家大门的,不然明儿她可真真是别想再在这个家立足了!
王夫人见贾母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将自己方才的长篇大论给顶了回来,尤其还在暗里怪责她不顾惜宝玉的身子,心下生气,遂生硬的回了一句:“此事老爷昨儿个已做主定下了,今儿个不过是打发媳妇儿来知会老太太一声儿罢了。”言下之意便是贾母同意不同意其实并不重要,只要贾政与她同意了,此事便算是定下了。
但只贾母若果真能这般轻易便被她“击败”,亦不会独掌荣府家计,说一不二的屹立在贾府几十载而不倒了!当下便冷笑着反问王夫人,“既是你老爷说的,怎么昨儿个傍晚来请安时,未听他提及只言片语?果真我这个作母亲的,如今在他眼里亦如在你眼里一般,可有可无了?”说罢因命鸳鸯,“立时请你老爷去。”
鸳鸯听说,忙“嗳”了一声儿,抬脚便要往外去。王夫人见了,不由大急,却亦不肯当着邢夫人凤姐儿的面儿向贾母示弱,遂讪讪的唤回鸳鸯,道:“老爷这会子上吵去了,去了也是白去。”又向贾母道,“难道媳妇儿竟敢在老太太面前弄些鬼儿来?自然是老爷吩咐了,媳妇才来讨老太太示下的,还请老太太早些儿定夺罢,罢了媳妇儿还要去王府一趟儿,迟了就不好了。”
听王夫人又抬出元春来压自己,贾母心里越发怒不可遏,因冷哼一声儿,道:“既是要去见福晋,自然耽搁不得,倒是赶紧去的好,至于宝玉之事,晚间待你老爷来家后,咱们再议亦不迟。”一面命琥珀,“送你太太出去。”
见琥珀已快步行至门边儿挑起了帘子,榻上贾母又转过了身去背对着自己,逐客的意思儿显而易见,王夫人到底不好再呆下去,只得气哼哼的退了出去,一面暗骂着贾母倒会摆谱儿,还当自己如今是先时的老封君;一面思忖着到究何时自己方能彻底的在荣府内说一不二,难道非要待得贾母宾天那一天?一面又骂自己方才先气弱了,原该强硬到底的;一面又犯愁,晚间贾母果真唤了贾政过去商议此事,自己可该怎么说?端的是百般心思齐齐涌上心头,最后系数汇成一个念头,不拘怎样,好歹此番不能再屈服于贾母之下了!
当下遂扶了金钏儿忙忙赶回荣喜堂,命人服侍着换了衣衫,又重新妆扮了,便坐上马车,一径往城外理亲王府去了,暂且不表。
不提这厢王夫人的百般思量,且说荣庆堂内,在王夫人离去后不久,贾母便推说自己累了,打发了邢夫人凤姐儿婆媳出去,方歪在榻上,又命小丫头子拿了没人捶榻尾与自己捶着腿儿,开始生起闷气儿来。
王夫人的心思,自然瞒不过她那双瞧遍世间诸事百态的锐利眼睛,只是倘她以为就凭着如今自己的女儿作了亲王继福晋,就能掣肘住她了,才真真是打错儿了主意!别说元春好歹亦是跟在她身边长大的,很多时候她说话儿甚至比王夫人这个母亲尚且有用几分,便是元春一句不听她的,她亦不会让王夫人如了意儿!她就不信,凭着她再这与自己的婆婆、妯娌、当年荣国公的妾室们等人几十年斗争而累积起来的“胜利经验”,如今倒斗不过王夫人一个作媳妇儿的了!
一面又暗骂王夫人,如今倒蹭鼻子上脸了,亦不想想若非有她提携贾政,收了其作儿子,如今他们那二房还不定怎么样儿呢!越想越生气,遂命人斟了茶来吃毕,喘息了良久,方要了拐枕,全身平躺至榻上,闭着眼睛打起主意来。
思忖多时,到底得了个主意儿出来,遂唤了鸳鸯,命她:“传话儿出去,今儿个晚饭过后,我有要事儿要当众宣布,让大老爷大太太领着琏儿媳妇过来听着,二老爷那里亦是如此说,你亲自传话儿去。”
鸳鸯忙点头应了,扭身出去传话儿去了,不提。
至晚间,果真有贾赦邢夫人领着凤姐儿夫妇,并贾政领着王夫人李纨宝玉等人来了,贾母令其都坐了,又命人去传齐了府里有头脸的管事媳妇们,方道:“今儿个唤了大家来,不为别事,却是有一件要紧事儿要当众宣布,你们可都得给我听好了。”
底下贾赦贾政打头儿,忙忙都应道:“老太太吩咐,自是要洗耳恭听的。”
贾母方满意的点了点头,向贾赦贾政道:“当年你父亲没的时候,你兄弟二人都还小,因此接了你们至我身边过活儿,展眼如今已是四十余载过去,我自问待你们亦是尽到一个作母亲的该尽的责任了,只不知你们心里是否有拿我当亲娘一般看待?”
二人见问,忙站起来,赔笑道:“母亲的大恩大德,为儿的便是来世结草衔环,亦难以报答一二,心里素来只当母亲比亲娘还亲的。”贾母听说,道:“既是如此,我有多少话儿与你们说,只不知你们听是不听?”
二人忙道:“母亲有话儿,只管吩咐为儿的便是,凭是什么事儿,再无不从的。”
话已至此,贾母不再拐弯抹角,直接便道:“当年你父亲虽去得早,膝下却是有几个儿子的,而你二人不拘是论年纪儿还是才学,都只属中下,原是轮不上你们来袭爵的,只因我瞧着你们两个是好孩子,因此算到了我名下,让你们成了老爷的嫡子,方有了如今大老爷袭爵的局面。只当年我亦忒欠考虑,只想着你们两个乃一奶同胞,兄弟情深,倘让大老爷袭爵又住正房兼管家,二老爷心里难免不虞,倒白坏了你兄弟二人的感情,因此方令了二老爷一房住正房兼管家。”
“这些年来我冷眼瞧着,二太太掌家虽无大错,然到底生性老实,又生得多病多痛的,难免有不当之处。如今咱们家的大姑娘又作了亲王福晋,实乃咱们家百年来头一件大喜事儿,外面儿不知道多少人眼红着咱们,紧盯着咱们的错儿呢。我想了又想,毕竟这个家袭爵的是大老爷,自然一家之主亦是大老爷无疑了,而二老爷一家不过是依附于长兄过活儿,幸得先帝爷皇恩浩荡,另赏了官职,倒也不至于难于家道,因此明儿仍是让大老爷一家搬到正房来居住,由大太太与凤丫头来管家罢,横竖凤丫头掌家这么些年,上下都是瞧在眼里的,至于二太太,只好生调养身子,再管好兰小子母子与姑娘们,也就罢了。”
一席话儿说得王夫人又惊又怒,偏贾母的话儿还滴水不漏,竟是找不到话儿来反驳,说不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贾政。然贾政一向自命清高,最是不耐烦管这些个俗事的,又因着此话儿系贾母当众吩咐,贾赦又为长兄,长兄即如父,自觉没有自个儿说话儿的余地,遂不理会王夫人,乃向贾母道:“既是母亲有命,大老爷又为长兄,儿子自是再无不从的,明儿便命搬出上房去。”
倒是一旁贾赦邢夫人闻得此言,虽则早已是心花怒放,仍是装出一脸的大度与宽厚:“既是老太太有命,咱们为人子女的自是只有遵命的理儿,但只此事儿来得突然,二老爷一家子要搬出正房,亦非一时半会儿能搬得完的,况屋子里难免有贵重东西,倒是小心谨慎的好;再则,二老爷一家搬出上房后,还得先使人洒扫一座院子出来,只怕好歹亦得半月方能消停下来,倒是半月后咱们再搬进正房亦不迟,整好儿也可趁机交割一下账目上的事儿,不知老太太与二老爷意下如何?”
贾政听说,便笑道:“但凭老太太与大老爷吩咐。”
不着痕迹的瞟了一眼早已煞白着脸子,怔得木头桩一样儿的王夫人,贾母心里得意的笑开了花儿,面上却不表露出丝毫儿来,只是淡笑着点头道:“你们兄弟能这般兄友弟恭,相亲相爱,我心甚慰,就这么办罢。”
一面又吩咐凤姐儿,“凤丫头,你二太太这些年来管家亦辛苦了,明儿你便整上几桌酒席,算我的东道,咱们好生谢她一下儿。”
凤姐儿听说,忙按捺下心内的狂喜,笑得如往常一般,道:“那里能让老太太破费?这点子小东道,我还孝敬得起。”
邢夫人亦道:“该媳妇儿的东道才是呢。既如此,明儿便凤丫头,后儿个再是我罢。”
贾赦贾政不耐烦听这些个琐碎事儿,便指了一事,兄弟二人相携着往外面儿去了,余下贾母邢夫人凤姐儿几个,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十分热闹,惟独一旁王夫人只怔怔的坐着,似锯了嘴儿的葫芦一般,一个字亦说不出来了。
一旁贾母不时扫她几眼,端的是越看越得意,因暗自在心里冷哼,凭你的道行,也该来要我的强,来与我斗?!
第八十二章 元春回府祖孙交锋
前文因说到贾母传齐荣府上下人等,当众宣布了以后让大房住正房,邢夫人凤姐儿婆媳管家之事,邢夫人凤姐儿心中得意喜悦自不必说,底下众执事之人心思各异亦不必说,只王夫人又怒又气又恨又怨,偏一旁邢夫人还不时拿得意的目光扫向她,直让她将她几个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能立马得个疾病一命呜呼;又直恨当初那下毒要害贾母之人,做什么不狠一些儿,直接便药死了她,方能稍减一丝儿她的心头之恨!
好容易扶了金钏儿强撑着回至荣喜堂,却见赵姨娘周姨娘正在廊下窃窃私语着,不时还发出几下“呱呱”的笑声儿,王夫人瞧了,以为她两个是在议论自己如今失了势,越发气儿不打一处来,因一把甩开金钏儿的手,几步行至二人面前,抬手便与了二人各自一个大嘴巴,骂道:“忘了本儿的奴才娼妇,倒敢背后议论起主子的是非来,往常我几番几次的不理论,以为我性子好,倒越发得了意儿了!”说着又是好一通儿臭骂。
那周姨娘原是个老实人,又怯于自己身为妾室且未曾生养过一儿半女的尴尬处境,在王夫人面前一直是低眉顺眼儿的,如今挨了王夫人的打骂,自然亦是不敢吭声儿的;而那赵姨娘就不同了,她原就仗着自己育有一儿一女,贾政又时常歇在她屋里,暗地里不将王夫人放在眼里,平日里不过面上恭敬罢了,如今既闻得王夫人在贾母面前失了势,明儿更要搬出上房,且再不管家了,不由把素日里受的气儿都勾了出来,因反唇相讥道:“太太这话儿说得可笑,太太既没有近耳细听,又如何知道我与周姐姐在议论太太的是非?敢是心里有鬼儿不成?”
王夫人闻言,气得直哆嗦,因颤声儿道:“反了你个尊卑不分的狗奴才了,今儿个不与你一点颜色瞧瞧,你还以为我好欺负了?”一面便大喘着急声儿命丫头去传周端家的、林之孝家的等几个执事媳妇来。
不想丫头去了半日,只来了周端家的一个,还满脸的不情愿,嘴里犹小声儿的抱怨道‘三更半夜的了,还让人睡觉不让?’之类话儿。王夫人见了,不由又是生气又是难过,自己才被贾母夺了权,底下人,甚至还是自己的陪房都敢这般的踩在自己头顶儿上了,真真是忒势利可恶了!不行,她得赶紧儿拿出一个法子,重新将管家大权抓回自己手里才是!
当下亦顾不得骂人了,只恶声恶气的甩下一句:“都给我滚!”也不待小丫头子打起湘帘儿,自己动手重重掀了,一头撞进里屋,也不宽衣,胡乱便躺到床上,开始生气儿兼想辙儿来。
因寻思如今的局势,邢夫人那边儿外有贾赦贾琏与之一条心,内有凤姐儿百般相帮着,更有贾母如今对大房大胜往昔;再反观自己,不独身边没有一个能帮忙出谋划策之人,贾政又是个不管事儿的,自己竟是丝毫儿没有胜算,长此以往,可怎么得了呢?
也怪她忒轻狂了一些儿,原不该仗着元春如今作了亲王福晋,就早早而的不将贾母放在眼里的,好歹她亦该过些日子,待元春那边儿诸事都稳妥了,亦分得出心来管管荣府中事儿之时,再与贾母撕破脸皮儿的!
原来今儿个白日当她满怀这元春定然会帮着自己,母女联手制服贾母的希望坐车到得城外理亲王府时,却见元春亦正坐在屋里生着闷气儿。行礼文安又叙过寒温后,她方问其到究是在为何事儿生气?
元春见问,忙屏退了满屋子的下人,方气哼哼的说了原委,原来她如今虽已坐得了理亲王嫡福晋的高位,府里上下却是一个人皆心里不服她的,还背地里说她什么‘不过一个奴才秧子,倒真以为自己野鸡变凤凰,拿起主子的款儿来了’、‘就知道使狐媚子迷惑王爷,果然天生的奴才’云云,直将她气了个臭死,偏为了大度的名声,还只得假装没听见!
王夫人原来是寻元春为自己做主的,如今听得这些话儿,早把方才在荣国府受到贾母排揎,一心要向她诉说并让她为自己做主的主意,都丢到爪哇国去了,反倒还好言劝她‘那起子人不过是嫉妒福晋如今尊贵,白嚼舌根儿罢了,理她们呢,横竖只要王爷觉着福晋好,谁敢不敬你这个女主人?’方渐渐劝得她消了气儿,因问王夫人今日为何事儿来?
王夫人原是带了一肚子生气委屈来的,如今见元春问,哪里还忍得住?当下便将先时贾母驳斥她,坚决不让宝钗近荣府大门之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不想一语未了,元春反说她:“太太也忒糊涂,老太太好歹是太太的婆母,又是有封诰在身的命妇,便是太太心里再不受用,亦不该那样儿当众驳回她才是,明儿一旦传到了外面儿,那起子善妒不遂心的小人,不又多了一条儿嚼我舌根儿的话柄了?”
又说她,“太太欲聘了宝钗与宝玉为妻,原是好事儿一件,切莫因着与老太太有不虞之隙,便闹得家宅不宁的,咱们家已今时不同往日了,凡事儿亦该检点一点子的好。过会子家去后,千万记得到老太太面前陪个不是,再好言相说,老太太素来是个明理的,想来不会过多反对的。”
因着先前王夫人不时与元春送些儿薛家搜罗来的奇珍异宝,让她不至于在理亲王一众自诩为满人主子的福晋妾室面前太过寒酸,尤其那支“散花簪”,更是让她出尽了风头,因此对薛家的家资,她亦是一如王夫人那般满心向往,继而愿意宝钗作自己的弟媳的,横竖门第出身亦不能当饭吃,且娶一个出身低的媳妇儿,亦不会出现自视甚高,不敬公婆,不贤不孝的行为来!
问得元春都这般说了,王夫人无奈,只得又陪着说了一阵儿,方坐车家去了。
回至家中,她本欲立时去贾母屋里赔不是的,然一想到今儿个贾母的不假辞色,到底有些儿忿忿,亦拉不下脸子来,遂十分踌躇。适逢鸳鸯亲自来传话儿,说是晚饭后贾母有事儿要当众宣布,请她早些儿过去,她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儿,以为只要晚上自己当众说上几句软话儿,让贾母觉着面上有光,此事儿也就混过去了。
却不想,贾母竟以如此狠绝、不惜让大房一家坐大,明儿两房没了相互制约的方式杀了她个措手不及、毫无还手之力,早知如此,她就该自王府回来之时,便去向她陪不是的,好歹亦不能落到如今的局面。然,现在再说这些,已是晚了,还是想法儿先将眼前的劣势扭转过来罢!
思来想去,竟是丝毫儿不得主意,因忍不住念起凤姐儿的好来,想着若是这会子凤姐儿在身旁,必定能与自己想出一个好法子来。然再一思及近日以来凤姐儿对她的视而不见,她不由又生气气儿来,那样儿吃里爬外的东西,有什么好念的?唯今之计,只有请得元春回来,在贾母面前与她软硬兼施的周旋一番,或许事情还能有回寰的余地了。
再一点,娶宝钗进门之事亦得加紧了,即便贾母再不情愿,再能想出对付她的法子,于此事上,她亦是不能做主的,只要摆平了贾政,事情也就成了!如今荣府虽是表面风光,实则内囊早已倾尽,便是邢夫人凤姐儿当了家,没有银子,亦是万难成事儿的,到时宝钗进门的嫁妆,整好而可以拿来暂时填补一下这个空缺,就不信贾母及府里上下看不透这一点;而到时宝钗进了门,以她的心机才智,她婆媳二人联手,必定能将邢夫人凤姐儿压制住,不愁管家大权不能再次回到她手里!
辗转反侧了大半夜,王夫人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之后几日,荣府内都是大摆筵席,戏酒不断的,只因那邢夫人自进了贾门,几十年来从来如此风光过,遂吩咐了厨房,专检好的众人爱吃的食物儿做了来,银子钱只管去她账上领去。底下人问得有这个巧宗儿,又想着巴结新主子,如何不经心的去做了来?而邢夫人自以为在众人面前得了脸儿,又如何不越发的喜悦于心?遂命人拿了许多的清钱来赏下人,又不错一丝儿规矩的服侍贾母,疼顾小辈儿,瞧着倒很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气派了!
只荣喜堂内王夫人丝毫儿不见异常,仍如往常坐席那般该吃的吃,该笑的笑,该在贾母面前周旋的周旋,亦不命人收拾自己屋子的东西,亦不命渐渐被她委了少许家事儿的李纨与凤姐儿交割,倒瞧得众人一头雾水,不知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