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你在胡说些什么嘛,难道你已经老眼昏花的连亲生女儿都不认识了吗?”曲定璇简直觉得一切都奇怪的很,她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不认自己,而要去认一个小丫头,难道就因为她今天站在了高位上?可拉下了她自己做上去不也一样吗?
这次连阮梅心都坐不住了:“曲大人,你确定没有认错吗,娴贵妃当真是你的女儿?若真是这样,那这名从你府中出来的女子又是何人?”
“回皇后的话,是微臣的远房表亲,刚刚来到京城,也许是她在微臣府上见到娴贵妃,一时想岔了,所以才做出这种事来。”
不待众人再说,无惜朗声道:“皇后,既然曲大人已经进来辩认过了,那么应再无疑问,娴贵妃确为曲定璇,而这女子中伤娴贵妃,理当处刑!”既然胆敢中伤他的女人,必然要为之付出。
曲定璇顿时傻了眼,连话也说不全,反倒是阮梅心冷静一些,想了一会儿道:“皇上,臣妾听娴贵妃身边的人说,娴贵妃曾很匆忙的出宫回府,为的就是见跪在地上这名女人,若她真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远房表亲,那娴贵妃又为何要专程去一趟?”
“定璇身边的人?皇后是指谁?”无惜尚在那里不解之时,阿妩已经揪紧了心,不必猜,能够为阮梅心通风报信的人必是阮敬昭无疑,而今阮梅心终于要将这个安了数年的暗棋明化了吗?
她终于也忍不住了…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忍的不耐烦,她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痛苦,该是时候讨回来了…
阮敬昭来了,此时他身上为猛虎所抓的伤还未愈,精神亦萎靡不振,他慢慢地走进来,扫过阿妩的目光是一片麻木,从进来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所有的伪装都将在此卸下。
“阮敬昭,本宫问你,你可是亲眼看到娴贵妃与跪在地上的这名女子见面?”阮梅心肃然问话。
“是,是奴才陪着贵妃主子一并去的,到了曲府后,便在院中与曲大人以及这名女子密谈,不许奴才等人在内伺候,所以并不知晓主子都说些什么。”他的神色是木然无神的。
“皇后,就算当真如此,那也不能证明定璇是假冒的,也许表姐妹见面有一些私房话要说,所以不便让人在旁边伺候,你岂能因此就怀疑定璇。”
阮梅心见无惜一直站在阿妩这边,当真是气得肺都要炸了,然她多年隐忍,这口气最终还是生生咽下去,半低了头道:“皇上说的是,但是娴贵妃乃是后宫除臣妾之外的第一人,身份贵重,又育有三名皇子皇女,皇室血统最是重要,不容得有一些混淆,生母是何身份自然也相当重要,皇上您说对吗?”
“话是没错,但是朕相信定璇,她绝不会骗朕,所以皇后的担心实在是多余了。”无惜与皇后本就无甚情意,仅余的那一点也不过是瞧在阮梅落的面上,而今无惜已经从对阮梅落的痴迷中醒来,对阮梅心自然也不及从前。
“皇上,你相信民女,民女绝对没有说谎,她是假的,是民女府中的丫环阿妩,她的父亲是民女父亲以前手下的捕头。”曲定璇的大声嚷嚷换来的是无惜的漠视。
“若无他事,朕与定璇便先回去了,地上这名不知来历的女子就交由皇后处置,相信你不会让朕失望!”无惜冰冷的语调让阮梅心眉头微皱,抬眼的瞬间,她看到了阿妩带着几分笑意的目光,突然的闪过一丝错觉,如果这一次不能斗倒她,那么以后就再没有机会,只能任由她一步步踩到自己的头顶上来!
十余年,从入府的那一日起,从大婚之夜无惜歇在她房里的那一日起,她就将这个女人摆在了对自己威胁最大的位置,十余年的明争暗斗,从不曾停歇过,而其中最大的胜利莫过于将阮敬昭安排在她的身边,利用他除掉了阿妩的第一个孩子,并且一箭双雕,让含妃做了这件事的替死鬼。
这个女人一直是很好利用的,在无惜继位后,她还替自己除去了姐姐这个眼中钉,原以为她害死了姐姐,会一世被囚禁于岐州,可没想到仅过了一年,无惜便又将她接了回来。
也就从她回来的那一天起,她发现,这个女人变得难以应付,难以琢磨,而且她似乎发现了自己暗中对付她的事,虽然表面依然恭谨谦虚,可实际上却正在不断的疏远,两年来,她再没有占过上风,反而眼见她一步步走到威胁自己后位的位置上。
这一次,是少有的机会,只要能证明她不是曲定璇,那么她就算再有本事也逃不过冒名选秀的罪名,宫里最大的一个威胁便会任由她踩在脚底。
可是她到底是不是假冒的,阮梅心委实不敢确定,不论从曲定璇的话里,还是曲继风艰难的决择里,或是阮敬昭的指证里,都若明若暗的指出她不是真正的曲定璇,可万一…
这是一个赌局,生死对半天的赌局,赢了宫中便是她一人独大,输了…不,她不会输的,这个娴贵妃一定是假的,只要能够…
如此想着,阮梅心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叫住携了阿妩准备离去的无惜:“皇上,虽然娴贵妃说自己确是曲大人的女儿,可是今日之事必然还是有人放在心上,这样于娴贵妃也不利,不若趁着今日将此事做个了结,也好教众人心服口服!”
“哦?那皇后准备怎么了结?”无惜停了脚步,回望阮梅心。
阮梅心含笑扫过阿妩不解的脸庞,淡淡地说出了四个字:“滴血验亲!”这可是实打实的检验方法,唯有亲人的血才会相融。
阿妩心下一沉,若真按阮梅心的话去做,那么自己的身份必然会被拆穿,可自己若是现在拒绝,那么就显的心虚了,如何是好?
无惜拧了眉道:“滴血验亲倒真是个办法,可是朕不明白,皇后为何如此坚持以为定璇是假冒的?”
一直未怎么说过话的兰宜夫人此刻亦启声道:“臣妾与娴贵妃十来年的姐妹,对她的心性再了解不过,有情有义,待人一片赤诚,她又怎么会假冒他人呢,何况滴血验亲固然可以验出亲生与否来,可是这样做对娴贵妃的名声难免有些影响,臣妾以为不妥。”
“此话说的不差,皇后,朕相信定璇,相信她不会骗朕,所以这血不必验了,你若要有兴趣,自己去验就是了。”后面那话说的有些驳皇后的脸面,令得阮梅心脸色发白,被自己心爱之人如此对待,纵使她城府极深也不禁忍奈不住,脱口道:“如果臣妾原意赌上皇后之名呢?”随着此话她跪倒在无惜的面前,叩首道:“皇上,臣妾这么做亦是为皇上,为皇室血统着想,绝无半点私心,若娴贵妃当真无愧于心,验一验血,又有何不可!”
无惜思虑良久,终是答应了阮梅心赌上皇后之名的要求――滴血验亲!
阿妩纵使心里恐慌也不敢反对,只得忐忑看下人准备,在此刻,陈小于她耳边说了一句话:“主子,奴才听说明矾可以令任何人的血都相融,如果主子不反对的话,奴才现在就去找明砚,然后伺机放在验血的水中!”
阿妩心头一喜,微微点头,目送陈小离去。水很快就端来了,而陈小却一直未见踪影,阿妩急得手心皆是汗,那边的曲继风也好不了多少,忽而鼻尖闻以一阵香气,抬眼看去,却是阮梅心,她徐徐的笑着,像一只计谋得逞的狐狸,嫣红的唇在阿妩耳边轻轻地说着:“妹妹是在等陈小还是…他去找的明矾?明矾可以融血,这个秘密并不是只有你们知晓,本宫也很清楚!”
阿妩悚然变色,双手紧紧蜷起,咬唇不语,难道这一次她真要败在阮梅心手里?
在这样的猜想下,在无惜与后宫诸位大小主子的目光下,水端了上来,更可恶的是阮梅心还将太医请了来,让他验证过这碗水没有问题后,方示意曲继风与阿妩在碗中先后滴血。
曲继风别无他法,只得刺针滴血,看着那滴鲜血沉淀,阿妩只觉这手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任是再不情愿,针还是从指中刺了进去,那丝疼从指间一直蔓延到胸口,她的一切当真要在此处结束?
第196章 滴血(4)
可是结下来的结果,却令阿妩还有阮梅心及曲定璇吃惊莫名,两滴血居然融在了一起,阿妩与曲继风竟然有血缘关系?
三人皆是目瞪口呆,看着那融合的血难以置信,唯有曲继风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似乎明白了什么,看阿妩的目光带着难言的复杂。
尽管全然相信阿妩,但在看到结果之前,无惜还是提着心,此刻终是舒展双眉:“皇后,这次你无话可说了吧,朕的娴贵妃确确实实就是曲定璇。”说到这儿,话音转凉,厌恶地扫过软倒在地上的曲定璇:“此人无端造谣,不断中伤贵妃,罪行难恕,着赐鞭刑!”
当侍卫进来拉着哭嚷的曲定璇问无惜鞭笞多少时,无惜说了一个令曲定璇绝望的词:“至死方休!”
也许,在这一刻,曲定璇终于明白了后宫的残酷与无常,但是已经为时太晚了,她没有后悔或重新来过的机会了,如果她没有起贪心,如果她不回来,如果邵郁之没有染上赌博…一切皆只是如果而已…
阿妩最大的一块心病已经去除,可是事情远还没结束,阮梅心赌输了,她以皇后之名压注的赌局输了,不过所幸的事,无惜念在她陪自己十数年的份上,没有真的褥夺她的皇后之位,只是命她好生在坤宁宫中反省!
是夜,当阿妩来到曲府时,曲继风没有任何的意外,反而平静地道:“我知道,娘娘你一定会来,也知道你来此做什么!”
“既然知道,你就如实告诉本宫!”阿妩冷冷盯着这个从小就认识的长者,这一刻,陌生至极。
曲继风慢慢走到靠墙的椅中坐了下来,叹然道:“只有亲人的血才会相融,这就证明你是我的女儿,这件事连我自己都不知晓,没想到为因为滴血之事揭露出来,我知道瞒不过…”
“快说!”阿妩从齿缝中挤出这两个字来,哪怕她已经猜到后面的话不堪入耳,但不论怎么难堪,那都是真相,属于她的真相。
曲继风艰难地吐露了埋在心中二十几年的往事:“当年…你父亲是我手下最得力的捕头,我们关系很好,而你父母成亲不久,有一次我路过你家,被你父亲撞到便拉了去家中饮酒,我们喝了很多,你父亲喝的人事不醒,而我也犯了迷糊,不知怎的就摸去了后屋,然后…就…做出了不应该之事!”
如此,便解释了为什么阿妩自始至终都不得张氏喜欢的原因,因为她根本就不是张氏和所嫁丈夫所生的孩子,而是被人强暴后留下的孽种,是一个不应来到世上的孽种!
“你压根儿没想到那一夜会弄出一个孩子来,只当我是爹和娘生的?”阿妩缓缓说出这句话,战栗难静,她的身世原来如此不堪:“当年娘不同意我替曲定璇入宫,为什么你去找过她后她就同意了?还有…”幽暗的眸子在或明或暗的烛光下闪着妖异的流光:“你为什么要杀娘?!”这一刻,已经没有任何隐瞒的意义,一切都到了寻找真相的时候。
“你居然连这事也知道了…”曲继风喃喃说着,头怎么也抬不起来:“你娘会同意,是因为我告诉她,只要你肯替定璇入宫,我就替她找失踪的儿子。”
“可是结果你却压根没替她找,或者你觉得失踪这么久,根本不可能再找到对吗?”阿妩满脸嘲讽地说出这话。
“没错,后来你入京后,你娘来追问我,我无以为答,让她再宽限一些,可是她坚决不同意,还威胁我要入京找你,我怕她坏了我的大事,不肯让她走,然后在扭打中错手杀了她!”
“是错手还是有意?”阿妩迫视着他半晌,忽而仰头大笑,笑声凄厉而苍凉:“曲继风,时至今日,本宫是不是该叫你一声爹?”
“我不敢有此奢望,只求你别恨我就好!”曲继风话音刚落,阿妩便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不恨你?我如何能不恨你,从小到大的十五年我会过成这样子,全拜你所赐,我替你女儿入宫,保全你们一家,而你却杀了我的娘,你女儿今日更害的我差点性命不保,你还要我不恨你?曲继风,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那你要我怎么做?璇儿她已经死了!”曲继风听出了阿妩话中的狠意,满面绝望。
“她死是罪有应得,而你犯下的罪行有过之而不及!”阿妩狠狠地甩出这句话,只见曲继风哆嗦着泛白的双唇道:“你…你要我死?你可是我女儿,哪有女儿要爹死的道理?”
阿妩乍然转过身,恨恨地道:“我爹是乔捕头,死了快二十年的乔捕头,而你只是我的杀母仇人罢了!”她喘了口气又道:“曲继风,本宫让你自己选择曲氏一族的未来,是按现在的状况生存下去,还是全族皆灭,曲继风,你当知道,本宫言出必行,而本宫也有这个能力!”
“生存的代价就是我死对吗?”曲继风颤抖着问。
“不,不论是继续生存还是灭亡,你的命途都只是一条:死!”阿妩不带任何感情的说出这句话,这一刻,磨练十余年的心智坚狠到了极处。
“天亮之后,本宫不要再看到你!”扔下这句话,阿妩走出曲府的大门,留下失魂落魄的曲继风。
站在来接自己的轿舆前,阿妩无声地看着头顶突然雷鸣电闪的夜空,老天爷是在指责她的大逆不道,逼父自弑!
可是她从不认为强暴张氏继而杀了她的曲继风有资格做她爹…
她的手上已经沾了许多的鲜血,洗也洗不干净,就是再沾一回又有何妨!
轿舆在滂沱大雨的夜色中慢慢远去…
乔阿妩,曲阿妩,这一切都没有关系了,她就是她,一个活在寂寂深宫中已经无法回头的女人!
第197章 终有尽(大结局)
永平四年九月十八,工部尚书曲继风被发现服毒自尽于尚书府中,结束了他并不算长的生命,在外人看来,远不能理解正值盛年又在官场上一帆风顺的他为何要自杀,何况还有女儿贵为宫中宠妃,论权论势,都是顶尖的。
可是他还是死了,抱着一个无法让人知晓的秘密死了,所幸的事,他的身后还是极尽哀荣的,永平皇帝御笔亲书,追赠为“忠国公”!
在承乾宫中,阿妩遥遥为葬在福建的母亲张氏上了一柱香,不论张氏是否认她这个女儿,至少,她为张氏做了为人子女应做之事,可是她依然是不孝的,因为…她逼死了血缘上的那位父亲!
曲定璇…曲继风…可笑自己恨死了这些姓曲的人,偏是到最后,自己竟也一头栽到这姓曲的堆里来。
阿妩苦笑一声,转身走至宫门口,遥望沐浴在金秋阳光中的宫宇,繁华如梦,她此生都跳不出这个红墙围成的圈子里。
陈小走了进来,见阿妩想的出神不敢打扰,只在一旁静立,直到阿妩侧目而望,方走近道:“主子,阮敬昭已经在偏殿中关了好几日了,主子想怎么处置他?”
“敬昭…”阿妩目光一滞,低了头道:“他…本宫实不知该如何处置,论理,他死一百次都不足为惜;可论情,他是本宫的亲弟弟,纵使这层关系永远不能被捅破,也不能改变本宫与他是一母同胞的事实;本宫…”
她的话令陈小亦无言以对,诚然,要阿妩做出决定,实在是太为难了,可事情已到这份上…想及此,陈小咬一咬牙道:“主子,留着阮敬昭始终是个祸害,他可是皇后娘娘的人!”
“本宫知道。”阿妩抬脚跨过门槛,看到她出来,守在外面的流意与画儿都迎了上来,阿妩环视着这三个最贴心的心腹之人,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若换了以前,本宫早就恨不得置阮敬昭于死地了,可是而今,本宫却想放他一条生路,只要他肯当着皇上的面供出皇后这个背后主使者。”
流意扶了阿妩迟疑地道:“阮敬昭是皇后娘娘的死忠者,他肯出卖皇后吗?”
阿妩仰首眯眼看那轮红艳艳的秋阳,声如飘乎不定地云朵:“不试过又怎么知道。”
如此,阿妩来到了关押阮敬昭的偏殿,嘱了陈小三人在外守候,自己则推门而入,尽是外面秋阳高照,可里面却阴森黯淡,而阮敬昭就被关在这里,他看到阿妩进来一点也不知惊,因为他料定她迟早会来…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贵妃主子现在才来吗?奴才还以为早几天您就该来了。”几天的关押使得他的声音听着有些虚弱。
阿妩定定地望着他,纱绢在手中被捏成一团:“你知道本宫为什么来?”
“自然知道,来取奴才这条狗命!其实贵妃主子能忍到今日,奴才已经觉得很意外了。”从刚才到现在,他都称阿妩为“贵妃主子”,而不像以前那样直呼主子。
对他的话阿妩恍若未闻,只慢慢走到他身边,那张脸…真的还留有虎子以前的轮廓,可惜,二十年物是人非,最亲的人却已经变成了最恨的人。
“你不怕吗?也许当本宫从这里出去的时候,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好一会儿,阿妩才慢慢吐出这句话,不知从哪里吹进了一阵冷风,拂过两鬓的青丝紧贴在脸上。
阮敬昭报之一笑:“既然有当初,那么奴才就已经想到了今日的结局,一切都是因果报应。”他抬了头迎上阿妩垂视的目光:“那一日贵妃主子让奴才去喂虎食,继而哨响老虎将奴才拖下去的时候,奴才已经明白,这并不是意外,而是贵妃主子有意除掉奴才,只是奴才不知,贵妃主子何以在最后又改变了心意,让奴才得以再偷生数日。”
“本宫饶了你,你却再度联合你的主子来陷害本宫,敬昭,这便是你的回答吗?”阿妩不无痛心地问着。
他的话令阮敬昭目光一黯,旋即又低笑了起来,不胜寒凉:“贵妃主子也说了,奴才的主子是皇后,奴才自小受皇后大恩,这条命便是皇后的,她要奴才做事奴才自然只能照办!”说到此处,他仰了头,于淡漠中带着一丝感激:“虽然贵妃主子也待奴才很好,但是一仆不能侍二主,所以奴才只能对不起贵妃主子!”
“所以她要你掐死本宫的孩子陷害含妃,你也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见阮敬昭不答,阿妩寒声道:“敬昭,你可知,本宫什么都能原谅你,唯独这件事,本宫却断断不能说服自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当容儿没出生在这个世上过!”她恨,真的恨,为什么害死孩子的要是自己的亲弟弟,若是其他人,她绝不会像此刻这么为难。
阮敬昭赦然摇头,也亏得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笑出来:“贵妃主子不用说服自己,奴才说过,早料到会有今日,若贵妃主子真还念着几分情谊的话,就请赐奴才一个全尸吧!”
“你以为本宫不敢杀你吗?还是你以为今时今日坤宁宫的那位还能保的住你,阮敬昭,枉你为她尽忠效劳,她可有半点在乎过你,为你着想过?对她而言,你不过是一条狗罢了!”阿妩匀了口气稍稍缓和几分道:“敬昭,本宫可以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只要你肯向皇上供出皇后是幕后主使的事实。”
话音未落时,便见得阮敬昭在不住摇头:“没有用的,贵妃主子,奴才是不可能出卖主子来换取活命机会的,若您来是为了说服奴才,那么您还是回吧!”
阿妩早料到阮敬昭会拒绝,却没曾想他连考虑都没有,当下不禁有些恼怒,压抑了怒气道:“阮敬昭,你何必要与自己的命过不去,阮梅心待你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般维护?命只有一次,死了便没有重新再来的机会,你要想清楚!”
“奴才想的很清楚了,受人恩果当千年记,奴才的命是主子给的,而今就当还给主子吧!”阮敬昭自知罪孽深重,难逃制裁,所以只求一死。
他那不惜命的态度令阿妩怒不可遏,恨声道:“你的命不是阮梅心给你的,而是你父母给的,你要还也应还予你的父母去!阮敬昭!!”阿妩倏地扬起了手臂,烟霞色的披帛带着底下成串的晶蓝宝石在空中划过一道狠绝的弧度:“若不是因为你是…你是…我必杀了你!”
这句话阿妩说的咬牙切齿,诚然,若非阮敬昭是她的弟弟,她根本不会在这里与他诸多废话。
阮敬昭抚着火辣辣的脸颊失笑道:“我是什么?我不过是一个奴才而已,其实贵妃主子实在没必要在此费心思!”
“没错,你是一个奴才,一个奴才而已…”说着说着,阿妩突然语带哽咽,泪水自眼角缓缓滴落,这般失常的模样把阮敬昭吓了一跳,不待他说话,阿妩突然含泪而道:“没错,让你去喂虎食那天我已决意杀你,可后来又突然改变了主意,你可知是为何?”
“奴才…”阮敬昭刚说了两个字喉咙便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只一昧盯着阿妩从袖中拿出来的东西,那是一个很小巧的波浪鼓,两颗小小的木珠垂在鼓面的两侧,只要摇动波浪鼓,珠子就会不断地敲打在鼓面上,发出咚咚的鼓声。这是小孩子最常见的玩具之一,只是拿到这里来做什么?
看阮敬昭一脸迷茫,阿妩叹然摇着手中的波浪鼓道:“你忘了吗?这是你小时候最爱的东西,时常抓在手中不肯放,只是那只波浪鼓已经随着一场大火烟消云散了,本宫手上这只是以前翩然玩下的,而今她大了,也变得野了,不再喜欢这种安静的玩艺。”
“我小时候?”阮敬昭骤地睁大了眼眸,死死盯住阿妩,气息不匀地道:“你,你说什么,我小时候的时候,你怎么会知道?”因着过于激动,连尊称都忘了。
阿妩眉眼轻扬,含了泪道:“事到如今,本宫也无甚可瞒,本宫之所以知晓你小时候的事,只因本宫是你的亲姐!”
阮敬昭身子剧震,几乎不能自己,半晌才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临了突然想起了什么,瞪大眼道:“滴血认亲已经证明你是曲大人的女儿,从没听说曲大人还有一个失踪的儿子,你休想骗我帮你指证主子!”
“本宫没有骗你,其中的是非曲直本宫无法细说,但可以告诉你,本宫与你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你三岁那年不见了踪影,从此遍寻不至,母亲日夜思念,盼着有朝一日能够母子团聚,可惜,一直到母亲去世,都未能找到你,本宫以为,这一世都不可能再相见,没曾想,那一日在虎场之中,却意外看到了你身上的胎记,从而认出你就是本宫失散了二十余年的弟弟,你的本名是虎子!”
“虎子…虎子…”阮敬昭不断地念叨着这两个字,慢慢地,小时候的记忆从被遗忘的某个角落里浮现了出来,爹,娘,还有…姐姐!
没错,自己真的有个姐姐,长相虽然模糊了,却越来越确定,难道她说的都是真的?而且除此之外也确实不能解释虎场上她改变心意的原因!
“姐姐,你真是我姐姐…”不知怎的,阮敬昭的声音逐渐变的沙哑与哽咽,最后竟然失措的大哭起来,如果阿妩真的是他姐姐,那他就是在害自己的姐姐,还掐死了亲外甥!
哭了一阵,他忽又瞪着通红的眼睛大叫:“不!我不相信!你是骗我的,为了让我供出皇后,所以编了这么一码戏!”
阿妩无声地叹了口气,泪水珊然落下:“本宫不会拿这种事骗你,就算你不帮本宫扳倒皇后,本宫也不会让皇后好过,只是敬昭,你当真甘愿一生为皇后所利用吗?”泪水恰好落在阮敬昭的头顶,凉凉的沿着额头慢慢滚下…
“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你就不怕我将此事告之皇后吗?”阮敬昭不理会滑过眼皮的泪珠,只一昧盯着阿妩瞧。
阿妩蹲下身慢慢抚着半坐在地上的阮敬昭的脸,二十年,人生能有多少个二十年,失散的弟弟终于找到,这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谁又能料到,居然就是这个弟弟害的自己受难、子夭!
“如你刚才所说,滴血认亲已经证明了本宫是曲家的女儿,你也好,皇后也罢,再说什么皇上都不会信,只会以为你们在诬蔑本宫。”在摸到敬昭光滑的下颔时,阿妩鼻头一酸,她的亲生弟弟此生都注定要做一个不完整的男人,若早早知道,她拼死也不会让他净身入宫。
“虎子,我只说一句,你记住了――你姓乔,乔虎子才是你的名!”说罢阿妩起身往门口走去,在一只脚跨出门槛时,她又回头说道:“虎子,姐姐真的很想,很想原谅你,从此你我即使不能姐弟相认,至少也不要记起彼此时,心中满是仇恨!”
阿妩不知道自己的话有没有传进阮敬昭的耳中,总之她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如何决择,便是阮敬昭的事了。
今年的秋阳照在身上,特别的温暖,就像她初入京的那一个秋天,十年一轮回吗?那么现在的轮回是好还是不好呢?
数日后,阮敬昭终于有了决择,当着辜无惜与阿妩的面将阮梅心这十余年来的所作所为一一坦叙。
除了阮梅心命阮敬昭掐死辜则容并嫁祸含妃之事以外,往后的几年里,阮梅心还害的几位身怀六甲的妃子流产甚至终身不孕,而最令人诧异的莫过于含妃的事。
当初含妃自觉保不住孩子,所以忍痛亲自下药打掉孩子以嫁祸阮梅心,至于含妃胎像因何会从怀孕开始就不稳的事,一直到死含妃都没弄明白,没曾想今日会从阮敬昭的嘴里说出来。
玄机就在阮梅心与阿妩进府初时,含妃怠慢阮梅心,故意不来请安的事上,当初阮梅心为治含妃的骄横便请了退休的太医来给含妃看病,顺带灌了一大碗药,就是这碗这下足了麝香的药,令含妃麝香侵体,即便怀了孕也只保到四五月。
除了阿妩以外,所有人都是一脸震惊,任谁都想不到,平日端庄大方,温柔得体的皇后竟然会是这种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之辈,以往那些看着意外的流产事件,竟全是她精心策划的结果。
相伴十余的枕边人竟然狠毒至厮,无惜只觉得浑身一阵恶寒,继而大怒命人将阮梅心带来,面对阮敬昭的指证,阮梅心面如死灰无言以对,只是以噬人的目光盯着阮敬昭:“为什么?”
阮敬昭别过头不语,大有不堪之意,反是无惜大踏步走到她面前厉声质问:“皇后,你为何要如此狠毒,朕自问从你入门那一日并不曾亏待过你,该予你的东西一样不少,自淳王妃到大昭朝的皇后,并无人与你抢,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满意?呵,臣妾不满意的又何止一点。”从来都是沉稳,不将喜怒表现在脸上的阮梅心这一刻却痴笑起来,攥了无惜的手爬到他的脚边:“皇上,您可曾认真瞧过臣妾一眼,没有…臣妾不是您的至爱,从来不是,以往是姐姐,而今是娴贵妃,可是皇上,臣妾对您的爱并不比别人少一分一毫,您为什么就是不肯分一点真心给臣妾,为什么?”
“所以你就用爱朕的借口将自己恣意伤害别人的行为合理化?”无惜对阮梅心的行为难以理解。
“是,臣妾得不到的,凭什么她们就能得到,她们有什么地方比臣妾好,姐姐虽然长的比臣妾漂亮,可实际上却是一个没用没主见的愚人,这种人凭什么可以得到爷爷、皇上还有四皇子的爱,而臣妾却只能躲在没人的角落里,这不公平!”阮梅心的激动是从未有过的,仿佛是将憋在心中二十几年的委屈都吐了出来:“何况,在这宫中狠毒的并不止臣妾一人,娴贵妃又何尝不是如此,她比臣妾干净不到哪里去!”
无惜不断摇头,厌恶在眼中挥之不去:“听父皇的安排迎娶你为正妃继而立后,是朕这一生之中,做的最错的一件!”
“皇上!”阮梅心拉住转身欲走的无惜,眼泪汹涌而出:“不要走,皇上不要走,臣妾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只为能得到皇上多一点的怜爱,求皇上不要厌弃臣妾,不要!”
阿妩静静地看着钗簪横乱,衣衫不整的阮梅心,从来自持身份她居然也会有这一天,一种无法言喻的畅快自心底蔓延。
看她那哭的不成样子的脸,无惜只觉得恶心,甩了手臂冷声道:“皇后是天下之母,恩泽万民,你这种毒妇如何配当?!”这一句话等于剥夺了阮梅心的所有,哭声一下子静了下来:“皇上,您真的不念这十余年的夫妻之情吗?”
“夫妻之情?你在害容儿,害朕的孩子时,可曾念过夫妻之情!”无惜命侍卫入内后,最后看一眼阮梅心:“朕不是你,朕无法如你这般狠毒,所以朕不杀你,只废你皇后之名,囚禁冷宫!”
“如此与杀了臣妾有何区别?!”阮梅心的问题,无惜没有回答,只命人将其拖将下去,从此再不愿看一眼。
后宫中最尊贵的两个女人都曾入过冷宫,所不同的是,阿妩由无惜亲自从冷宫中迎了出来,而且恩爱更甚从前,而阮梅心,这一世却是再没有出来的可能了。
枯叶翻飞的那一天,阿妩去冷宫看了阮梅心…
“阮梅心,容儿的仇,今日你终于可以还给本宫了!”
“曲定璇,本宫今日输在你的手里,不是因为本宫手段不够高,而是因为老天爷恰巧站在了你这一边,所以本宫才会输了!”尽管已经日落西山,阮梅心依然不肯在阿妩面前示弱,依旧自称本宫。
阿妩慢慢揉着手里的枯叶,轻笑道:“也许是吧,其实本宫来这里是想告诉皇后娘娘一件事,一件你很有兴趣知道的事。”她凑到皇后耳边悄悄地道:“其实本宫真的不是曲定璇,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本宫的真实身份,以及本宫是如何说服阮敬昭的?”看阮梅心被她的话所吸引,阿妩浅浅一笑,扔了手中的枯叶拍手转身,施施然往外走:“可惜,这个答案,本宫永远不会告诉你,你这辈子都休想知道!”
从冷宫出来,一抹耀眼的阳光令阿妩微眯了眼,扶着流意的手跨上了轿舆,冷宫…以后她都不会再来了。
永平四年十月,皇后阮氏因德行败坏,被废除皇后位,打入冷宫,一世不得复起。
后位空虚,无惜本想立阿妩为后,但考虑到前朝本朝三位皇后皆无善终,所以决意不再立后,只以娴贵妃曲氏执掌后宫之事,成为大昭朝实际意义上的皇后!
十余载岁月,历尽艰辛的阿妩终于成为了大昭王朝最尊贵的女人,往后岁月,不论多少秀女美人入宫,都动摇不了她的地位,分薄不了独属于她的恩宠。
因为阿妩的求情,无惜最终没有治阮敬昭的罪,只将其交由阿妩处置,阮敬昭无有他求,只望余下半生能用来为曾犯过的事赎罪,为此,他剃度为僧,遁入佛门,长伴青灯古佛。
辜则容,这个死在他手上的外甥,将是他此生最难放下的心障!
永平二十八年四月初七,永平帝辜无惜驾崩于养心殿,留下遗诏由皇四子辜则曌继承帝位。
永平二十八年四月末,辜则曌继皇帝位,尊生母娴贵妃为皇太后!
阿妩,这一朝是她登上了天下独一无二的太后之位!
定璇,幸好,幸好有你一直陪在朕身边,可惜,朕陪不了你了,往后的日子,要你一人陪着则曌走下去,朕与你的儿子,一定会是明君!
朕这一生中真正爱过的只有两个女人,梅落与你,对梅落,迷恋更多些,这样的爱再热烈浓灸也会因时间的流淌而淡化;对你,却是真正细水长流的爱,也许不是最烈,却是一生都无法割舍的,这样的爱,时间只能沉淀而不能带走。
能与你做三十多年的夫妻,朕很知足,与你相比,朕付出的真的太少太少,希望下辈子我们还能在一起,不生在帝王家,只做平凡小夫妻,一生只爱你一人,待到那时,朕再好好补偿你。
定璇,最后朕还想说一声――能与你相知相爱相守,是朕一生最大的幸福!
泪落处,生死别,从此,不复再见…
皇上,你叫错了呢,臣妾不叫定璇,叫阿妩,不过臣妾依然答应你,来生依然要陪你一起走过春夏秋冬,生老病死…
阿妩,果然…还是这个名字最适合你…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