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想错的又何止你一个,多了去了,就算宁妃指天发誓说她没有下过毒,也不会有人信。”雪后的宫院中积了厚厚的雪,几个小太监正用力将积雪扫向两边,清路以供人行走。
殿中燃了最上等的银炭,无一丝烟气却令得殿内温暖如春,完全隔绝了外面的冰天雪地,一门之隔却如同处身两个世界。
赵贵妃打量着尖尖十指上的梅花图案漫然道:“有一天夜里,梅香突然带着满身伤痕来找本宫,说她快被宁妃打死了,求本宫救救她,于是本宫问她是怎么一回事。她知道本宫与碽妃素来交好,兼之别无出路,所以将当年的事说了出来,原本这事她们做的天衣无缝,瞒上一辈子也可以,偏是六顺喝酒误事,让宁妃知道了当年的事,她除掉了六顺,逼梅香说出田敬与皇子的去处,以便斩草除根。梅香受不住毒打趁看守疏忽之际逃了出来求本宫救她,她清楚在整个后宫中能够压制宁妃的就只有本宫一人。可是她不清楚,本宫不止要压制宁妃,还要彻底除了她。令她永无翻身之日。”
她呷一口茶润润嗓子继续道:“这个良机是天赐给本宫的,本宫若是就此放弃,天也要责怪本宫。所以…本宫告诉她,普天之下能救她的只有碽妃,让她去将事情真相告之碽妃,让她请皇上作主,本宫会在一旁协助,在走之前,本宫赏了她一杯茶。”
拂晓默然不语,她自然猜到这杯茶里的名堂,但是当时的梅香却不知道,满怀感恩之心地喝下了那杯断肠茶。
“之后的事果然如本宫预料的那般,梅香死后皇上后龙颜大怒,再加上有被本宫买通的春桃指证,碽妃罪责难逃,但这并不是本宫的目的,所以本宫劝皇上息怒,将碽妃禁足待查。”
“而我就是你引出宁妃的那条线?”拂晓自嘲地说道。
赵贵妃点头道:“不错,十七岁的朱拂晓比十七岁时的赵怡宁更利害,以你的头脑一定能够查出当年之事。”
拂晓深深看了她一眼,忽地道:“十七岁的朱拂晓在四十八岁的赵怡宁面前被耍的团团转,姜毕竟还是老的辣。”
赵贵妃掩唇一笑,广袖轻扬,掩不住那丝得意之色,“已经很不错了,本宫知道不论碽妃如何阻挠,你都会查下去,因为你绝不会眼睁睁看着碽妃身陷囹圄,你果然没让本宫失望。”
“小祥子也是你安排的?”拂晓目不转睛地盯着笑得春风得意的赵贵妃。
“不错,你应该感谢本宫,若无本宫暗中指点,你岂能这么快查得真相。”赵贵妃嫣然一笑眯起眼眸道:“本宫本来不想杀他的,可是他贪心不足,居然三番两次向本宫讨赏,这种贪心不足的人本宫最是讨厌了,所以本宫了结了他。”
指甲划过光滑的瓷盏,拂晓回以同样的笑意,“是啊,贵妃福泽深厚,想必不用担心冤魂索命了哦!”
赵贵妃神色一滞,露在衣袖外的十指颤了一下,强自镇静道:“什么冤魂索命,本宫可不信这套装神弄鬼的把戏!”停一停她又道:“如何?听完之后是何感觉?你向来最爱你母妃,可最后却是你逼她走上绝路,你害死了…”
“不!害死母妃的是你!这一点我从未怀疑!”拂晓倏然起身打断了赵贵妃的话,“刚才的话不过让我更确信了这一点而已。”
说罢她朝赵贵妃欠身施礼,姿态端庄合度,与声音一样全无一丝破绽,“多谢贵妃释疑,叨扰许久,拂晓告退。”
在快要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略带疑惑的赵贵妃,“在贵妃看来,您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贵妃的位置吗?”不待赵贵妃回答她径直摇头道:“不,不是,有一样东西对贵妃来说比贵妃之位更加重要,如果没有了他,贵妃会如何?”
声音轻雅如水,却令赵贵妃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她当然知道朱拂晓所说的“他”是指谁,虽不认为朱拂晓有能力伤害他,依然难忍那股骇意。
五年后,建文元年,鲁王朱檀在属地南昌遇刺身亡,已为庄仪贵太妃的赵贵妃听闻噩耗一病不起,被病痛折磨数月后于深宫中死去,无子守孝!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她只用了五年零两个月。
正文 第五十九章 远嫁(1)
第五十九章 远嫁(1)
洪武二十八年正月初九朱元璋正式下旨将清平公主朱拂晓嫁予安南三王子陈相允为正妃;这本是在意料之中的事,并不足为奇,真正令人惊异的是随之而来的另一道旨意:永嘉公主朱如水嫁予安南三王子陈相允为侧妃!
就是说两位公主同时嫁予安南小国的王子,且其中一个还是侧妃,相当于妾室之位,这在众多公主中是绝对没有过的事,不论嫁予官宦子弟还是富豪人家,公主都是君,岂有君为臣妾的道理。
大明是占据中原之地的泱泱大国,安南不过是偏邦小国,陈相允也不是最可能继承皇位的人,且上回又闹出这么大的风波,朱元璋能够不计前嫌将朱拂晓嫁给他已经是宽宏大量,而今居然还要再嫁一名公主予他为妾,这…这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吧?
只有拂晓知道朱元璋这样做的用意,他是要她一生不得安宁!
接到旨意后,朱如水在华昌宫发了好大的脾气,砸毁无数东西,连朱元璋赏赐的琉璃屏风都给砸了,好端端的华昌宫像被台风刮过一般,一片狼籍。
匆匆赶来的惠妃还没来得及进门就险被一只花瓶砸中了脚,吓得她心都快跳出来了,赶紧念了几句佛定定神,待朱如水无东西可砸后方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如水,是母妃来看你了。”
气急败坏的朱如水转身看到惠妃顿时悲从心起,委屈地扑到惠妃怀中,“母妃,父皇他疯了,他要把儿臣嫁到安南去,还要儿臣给人家做妾,呜…真要嫁了的话儿臣岂不就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历朝历代以来,母妃何曾听说过公主为妾的事。”
惠妃心疼地拍着她的背道:“母妃知道你委屈,可这是你父皇的意思,咱们也没办法啊!”
朱如水恨恨地跺着脚道:“父皇老糊涂了,他这样做是要毁了儿臣一生幸福。”
这般胆大妄为的话唬的惠妃赶紧堵了她的嘴,示意留在殿内的宫人都出去,待没有旁人后方斥道:“你这丫头,怎么能说你父皇老糊涂呢,要是被人传到你父皇耳中,看你怎么办。”
朱如水气呼呼地拉下惠妃的手赌气道:“反正都已经要嫁给人家做妾了,再责又能如何,难道还能要儿臣去给人当丫环不成?”说着说着眼圈儿整个都红了,眼泪漱漱往下掉,看的惠妃心疼不已,女儿不好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又怎会痛快,本就强忍着的泪当即也跟掉了下来。
“母妃,你去求求父皇,让他收回成命,不要让儿臣嫁那么远了好不好,儿臣舍不得父皇和母妃。”她的哀求令惠妃更加伤心,拉着她的手泣道:“母妃又如何舍得将你远嫁,但是你父皇…唉,你宁姨的事虽说与咱们无关,但平素走得近难免受了牵连,母妃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你父皇了,就连刚刚想去说你的事也被挡了回来,看样子,你父皇决心已下,无回旋之余地了。”
“我不依!”朱如水捂着耳朵大声叫嚷:“不依不依,打死儿臣也不依,做妾且不论,还有朱拂晓,她为妻我为妾,从今往后儿臣岂不是要永远受她压制?”她平生最恨的人就是朱拂晓,要她以后屈居朱拂晓之下比杀了她还难受。
“我要去见父皇,就算跪到死也要他收回成命。”朱如水不顾惠妃反对,执意要出去见朱元璋,惠妃死死拉住她好说歹说始终不见效果,终也是发了怒,拉下脸甩开手一指紧闭的殿门厉声道:“好,你去,去找你父皇!看他是会收回成命还是一怒之下废了你公主的身份贬为庶民?!”
被她这么一喝朱如水反倒犹豫了,她与朱拂晓一样都十分清楚朱元璋性格,严苛冷漠,任何敢于违抗他的人都不放过,立朝二十余年,死在他手上的人用数以万计形容都不止。虽说在对自家人时温和了许多,但君心无常,谁又敢保证喜怒难测的朱元璋不会发狠。
见朱如水恢复了几分理智,惠妃语气微软,抚平她毛躁的鬓边道:“母妃知道你心中委屈,但事已至此你不答应又能如何?正式婚书都下了岂有再改之理。其实嫁去安南也没什么不好,凭你大明公主的身份,那里谁敢轻视你,纵是侧妃也是头一份的尊贵,至于朱拂晓…”她冷笑道:“她与安南三王子的关系你又不是没见着,紧张得很,虽为正妃但貌合神离,只要有机会,你就算想取她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的。”
细雪纷纷,抬眼望去,外面是茫茫一片白色,许久许久,朱如水长长地叹了口气,垂眸盯着缀在鞋尖的明珠道:“是,儿臣明白了。”
她认命了,与嫁往安南为侧妃比起来,废为庶民更让她害怕,若不是公主,她该怎么生活,没有华衣锦服,没有山珍海味,没有满屋奴仆,她根本无法活下去。
迫于无奈也好,被逼也好,总之朱如水与朱拂晓一道嫁往安南的事就此定了下来,礼部、内务府忙着准备大婚事宜以及两位公主的嫁妆。朱元璋特意交待了,两位公主的嫁妆要一样丰厚,虽是一正一侧,但绝不能偏颇了去,这一点令朱如水稍稍感到安慰了些。
“不要嫁!”这是无垢见到出宫的拂晓时说的第一句话,朱元璋虽没废了拂晓,但也不在见她管她了,出宫也好干嘛也好,只是不闻不问,眼中已没了这个女儿,或许从不曾有过。
拂晓看着他,眼中淡淡含笑,“为什么?你以前是从不反对的。”
无垢伸手抚一抚她柔软的青丝,目光哀凉如雪,“因为我以前一直告诉自己你可以得到幸福的,可是现在…我无法再骗自己,拂晓,他恨你,你也恨他,这样的你们勉强在一起只会互相折磨,一生痛苦,我不忍,拂晓!”他头一回这么直接叫她的名字。
拂晓牵了牵唇角覆上他毫无温度的手依依道:“不忍又如何,我能够抛开圣旨不嫁陈相允吗?你可以赌上全族老小的命与我逃亡吗?不能!”停一停忽又露出一丝异笑,“就算你肯我也不肯,我要嫁给陈相允,我要折磨他一生一世,以偿还他所犯下的错误!”
“这样你会快乐吗?”他的目光愈发哀凉。
默默一笑,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揉成团后放在他的掌心,看他因突如其来的冷缩了一下后道:“冷吗?我的心就跟这团雪一样冷,你如何还能期待我会快乐?”
他静静听着,忽地五指一紧,用力将雪团捏碎,看白雪从指间漏出他抬起头无比认真地道:“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只要你不嫁给陈相允。”
“圣旨已下,婚期已定,我如何能够不嫁。”她话刚说完便听得无垢郑重道:“有,只要我向皇上提出夺情,就有一线希望。”
在明代,有夺情一说,不论官员还是百姓,只要签下生死文书就可以毫无阻拦的见到皇帝,说出所要夺情之事,由皇帝斟酌是否同意其夺情,若不同意便立刻斩杀,反之由给其一个机会,但往往凶险万分,往往也是死路一条,所以轻易没人敢用夺情这一招。
拂晓神色一震,在有所感觉之前泪已先行落下,毫无预兆而且极其凶猛,无论如何都止不住,令殷无垢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长泪不息,仿佛要将他对她所有的好都化做泪还给他…
她要报复陈相允,她要他好好活下去,所以无垢,这一生一世,你我明明知道却还不得不错过…
正文 第五十九章 远嫁(2)
第五十九章 远嫁(2)
许久,她止了无声之泪涩涩望向他。“你还不知自己和整个耿家的处境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你可知耿家其实已经岌岌可危,你今朝夺情,今夕就是死期,而这正是我今日来见你的目的。”
无垢倏然惊起,顷刻之间已是一头冷汗,“这是何意?”
拂晓拨弄着护手边上的风毛徐徐道:“天牢起火,凌风被烧死,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但事实上凌风不仅没有死而且还逃出了天牢,被烧死的不过是一具死囚尸体罢了,为了瞒天过海掩人耳目。”她从不瞒他任何事。
“是你设的计?”他一下子猜到了这事的幕后,否则她不会特意说起。
“是。”她抿一抿唇道:“你能猜到父皇也能猜到,只是因为此事做的周密未能抓到什么把柄所以才没即刻发作,但迁怒于人却是父皇的拿手好戏,谁与我亲近他一查便知,何况当初山神庙的事整个耿家都牵扯在内,我让随月去问了在勤政殿侍候茶水的小太监话,虽是只言片语,已能听出其意不善,恐怕会步上当初那些功臣的后尘。”
无垢屏息片刻。神色惶然,若只他一个倒是无畏,为她,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是父亲还有整个耿家…若因他而覆灭,他如何对得起父亲。
见其已被自己说动,拂晓叹了口气,目光从其脸庞上滑过,“其中利害关系想必你已清楚,你的夺情不过是提前给父皇一个问罪耿家的理由,于事无补。”在静谧如水的眸光中,她抚上他的脸,“我会尽全力保住耿家,但是做为交换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好好活下去,千万千万不要比我死的早,好吗?”
“你很残忍。”这是他沉默许久后做出的答案。
拂晓歪一歪头露出一抹由衷的笑意,“呵,不残忍就不是你认识的十公主了。”
他笑,寥落如晨星,他的余生都将在思念中度过,直至死去的那一天。
冬日里的白天特别短,往往还没到晚膳时间就已经一片漆黑了,宫中华灯早上,照亮风雪中的皇宫。
御书房外,几个小太监正缩在廊檐下躲避风雪,当看到踏雪而来的拂晓忙不迭站直了请安,待得知拂晓要见朱元璋时不敢怠慢。派了一人进去通传,过不多时,康海出来打了个千儿赔笑道:“启禀公主,皇上发了话,说政务繁忙抽不出空来见公主,请公主回去。”
拂晓早料到会这样,当下笑笑道:“本宫实有要紧事要求见父皇,关系重大拖不得,还望公公再去通传一声。”早有晚蝶知机地递了一碇十两重的金子到康海手中。
“这个恐怕…”康海甚是为难,皇上分明是不想见公主,所以才借故打发,可是这金子…
见其犹豫不决拂晓眼珠子一转干脆道:“就跟皇上说是关于长兴候的事,若父皇执意不见,本宫马上就回,决不再为难公公。”
“那好吧。”见再通传的缘由有了,康海答应一声又进去了,这次时间明显长了些,待出来时,满脸笑意地示意拂晓进去。
移步入内,只见许久未见的老者正端然坐在御案后,见其进来放下手中朱笔抬头冷然道:“长兴候有什么事。要你来面见朕?”
欠身施礼,尚未来得及说话便闻到弥漫在整个御书房的气味,很淡但足以闻出是什么气味。
心下一动,忆起前几日偶然知道的一件事,唇角微勾泛起一丝诡异的笑意,她垂下头无比恭敬地道:“儿臣斗胆,想请父皇放过长兴候一家。”
开门见山只因拐弯抹角已无任何意义,相信他也不会有兴趣陪她绕弯子。
“哦…”朱元璋微微拖长了语调,“谁告诉你朕要对付耿家了,何况…后宫不许过问前朝政事,单凭刚才那句话你就已经越僭了。”冷漠的口吻中透着一层腻烦,他朱元璋英明一生,却被几个奴才唬弄当成冤大头将不知从哪里抱来的野种当成女儿养了十几年,现在还要装聋作哑,让她继续顶着公主头衔,真是想想都可恶。
一口恶气涌上胸口,不由得咳了起来,取过手帕捂在嘴边止都止不住,直咳的满脸通红方才停下。
见朱元璋将手帕揉成一团放回袖中后,拂晓方扬起嘴角不急不徐地道:“儿臣在父皇身边这么多年,对父皇心思多少也猜得出一二。留下耿炳文是为允炆将来登基做打算,他善守不善攻,可守城却掀不起多大风浪,这也是父皇独独留下耿炳文的用意。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他帮过儿臣,所以父皇眼中再容不下他。”
朱元璋掷下手中朱笔,起身负手从御案后走至拂晓身边,不无感慨地道:“众多儿女中你是最了解朕心思的那一个,那么你也该知道朕不喜欢聪明过头的人!”
默默浅笑中染了几分伤怀之意。但很快就消失无影,她撕下所有温情假面道:“父皇从来没真心喜欢过儿臣。”
“既明白就该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来要求朕什么,好好做你的公主好好嫁去安南,不要管不该管的事。”言辞中带着浓浓的警告之意。
拂晓轻轻一笑,眼波流动,在瞥过外头浓重的夜色后漫不经心地道:“是,但在此之前儿臣希望父皇恕过耿家。”
“理由呢?”他嗤之以鼻,并不认识拂晓能说出什么让他改变主意的理由。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父皇您有二十多个儿子,封王各地守卫疆土,而今他们固然忠诚于父皇,但是您能保证他们会用同样的忠诚去对待登基后的允炆吗?如果造反,朝中无能征善战的将领,要如何平反谋逆,如何保卫京城。”
这件事正中朱元璋要害,他当初杀戮随同他开国的功臣就是担心将来允炆继位那些人会功高盖主,造反谋逆,允炆无法镇住大局。
为此他将守卫大明帝国的重任交给自己儿子,本以为可以万无一失,但随着时间推移新的问题又来了,众多儿子并不满意他指定的皇太孙,多有怨言,允炆也曾有过担心。一旦他归天…允炆…
“儿臣还想起一事。”她忽地说道:“上回母妃薨逝,四哥来京的时候,曾遇到一个算命先生,聊了几句,他无意中说起三十年前曾有人找他算过命,被算者的生辰八字与四哥一模一样,而且都是脚底有七颗红痣,也就是所谓的脚踏七星!”
陈年旧事被人一朝捅出,任是朱元璋也不禁微有失色,当年朱棣刚出时脚上就有七颗红痣,初时并不在意。但偶尔一次听得人说起,脚踏七星者往往身具反骨,有问鼎天下之志。是以在洪武初年,他特意微服出宫带上朱棣的生辰八字去找京城颇有盛名的神算子算了一卦。
神算子卜出的结果是脚踏七星者者身具将才,是难得的统帅之才,有他在定可保国家安定,但他同样身有反骨,若立其为天子则罢,否则难保不会有造反的那一天。
自此之后,他对朱棣态度渐冷,这也连累了本来颇得宠爱的碽妃,朱棣刚满十一岁便命其就蕃北平,让他远远离开京城。
一直以来他都不放心朱棣,为了朱标和之后的允炆,他曾多次想过要废朱棣,可是二十多个儿子中偏又数他最出色,诚如神算子所说,是难得一见的统帅之才,所以一直没下狠心。
夜幕下,树影幢幢如妖魔乱舞,风穿过树林时有呜呜之声,又如哭泣的女子与婴孩,鹅黄轻罗长裙垂落于地,随着移动的脚步曳过一块又一块金砖,“父皇说儿臣聪明过头,岂不知聪明者可以做成许多庸才一辈子都做不成的事。”
“你在威胁朕?!”自成一方霸主起就没人敢在他面前说过这样狂妄的话,而且这个人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子。
拂晓毫无惧意地迎向朱元璋:“是,只要父皇肯放过耿家,儿臣愿即刻嫁往安南,从此不踏入中原半步,不插手四哥之事,这样允炆就可以安心做他的皇帝。”早在碽妃死的那天她就已经抛弃了所有害怕。
“你拿已定之事来和朕谈条件?拂晓,你远远未够资格,朕只要下一道谕旨即刻就能荡平北平!”他从来不是一个肯受威胁的人,否则今时今日也不会是他成为统治天下之主。
在他想来应该惊慌失措的朱拂晓却一下子欺近他身前,劈手夺过他藏在袖中的手帕,在满脸讽刺的笑意中打开。只见帕子上有一块尚未干涸的血渍,“父皇说的没错,只要您一道命令就能毁了四哥辛苦经营的一切,但是您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半年?一年?大军动员需要时间;粮草准备需要时间;大军行进、两军交战都需要时间,父皇您的时间足够支撑吗?没有了您,单凭一个允炆又能压得住这种局面吗?”
朱元璋大愕,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他已经病了很久了,咳血也有一阵子了,但一直被他压住,并无人知道他身体其实已经很差了,可是这个秘密竟然在这里被这个人所揭穿!
一掌击落在桌上,极重极重,摆在笔架上的朱笔跳起又跌落,在还未改完的一本奏折上缓缓滚动,朱砂从笔间渗落至纸上,染红了一片,如朱元璋咳落在帕中的血渍…
洪武二十八年三月二十二,*光明媚、草长莺飞的黄道吉日,清平公主朱拂晓与永嘉公主朱如水奉旨远嫁安南,两顶十六人抬的朱顶鸾轿一同从东华门抬出,后面跟了延绵几十里的妆奁,浩浩荡荡,是任何一位公主出嫁时都没有过的显赫,所到之处百姓争相围睹,不少年青男子伸长了脖子往轿中张望,希望可以一睹传言中美艳绝伦的大明公主风姿。
拂晓静静坐在轿中,外头的热闹与她丝毫不相干,终于是走到这一步了吗?远离故土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嫁给一个彼此相恨的人,她…已无回头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