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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朝她走过来,细细打量她,伸手理了理她额前散乱的刘海,“阿缇,醒了?我正打算上去叫你起床吃饭呢。”
孟缇也报以微笑,“睡不着了。”
“今天起床好点没有?”
“好多了。”
许文榛抬起指挥乐队的那只手,对他俩一挥手,“都坐吧。”
厨房的餐桌很小,是四个人的小桌子。围坐在一起,孟缇瞬间有了回家的感觉。
餐桌上搁着今天的报纸,孟缇翻了翻,就看到赵律和与江祖怡的结婚照,关于这场婚礼的相关报道占了大概四分之一的版面。
她翻了翻,问赵初年:“确实算得上奢华了。哥哥,昨天的婚礼还顺利吧?”
“也许吧,”赵初年对婚事漠不关心,“我后来送你去医院了。”
孟缇抿起嘴角轻笑,“我又让丁医生看笑话了吧。”
赵初年镇定自若地摇摇头,“丁医生无所谓,但丁雷似乎很震惊,拦着我问你怎么了,不给个交代不行不许走。”
丁雷知道了,肯定要献宝一样告诉王熙如这事情,如果她猜得不错的话,今天她就会接到王熙如的电话。
她右手受伤,吃饭的动作自然慢上一拍。赵初年一边给她夹菜,一边说:“别着急。”
孟缇想起去年也有过相同的经历,那时候她在他那套大房子里的厨房吃饭,她吃了安眠药过敏,手抖得厉害,一顿饭也吃得无比漫长。起初赵初年陪她吃得很慢,两人说了许多许多的话,有时候她一抬头,就看到他面带微笑支着头看她。
赵初年也想着这事情,两人眼神一对上,顿时感慨良多。
三个人慢慢地说着话,在闲聊中孟缇才知道。,这栋屋子是许文榛爷爷留下来的故居,前几年这一片险些拆掉盖大楼,还是许文榛动用了一些关系,把此地划为文化故居才得以保存。他没有子女,现在是独自一人生活,有一位长期跟着他的保姆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保姆周末休假的时候,赵初年也会过来探望他。
孟缇笑道:“难怪你的厨艺不错,都是这么练出来的。”
赵初年耸肩,“做饭也没有什么大难的。”
“我觉得煮熟和煮得好吃是两个概念。例如我以前,用同样的材料做出来的东西是能吃,但到了柳阿姨手里,那就是好吃,人间美味。”说完看了一眼许文榛,特别补充,“哦,柳阿姨是我的邻居,从小很照顾我的一位阿姨。啊,许先生,说起来,一位照顾我的大哥是您的忠实粉丝呢,他可崇拜您了。”
许文榛笑容又亲切又愉快,“那你给他打个电话,请他过来玩吧。”
她说话有点慢,大概是脑震荡的后遗症。她咬着筷子想了想,转头看了赵初年,“哥哥,你有许伯伯的CD没有,给我一张,很快就到十一月他的生日了,我请许伯伯签个名,当礼物送给他。”
她说话时脸上有难得的神采,许文榛摆摆手,“CD的话,去柜子里随便挑。”
“啊,这样可以吗?”孟缇感动万分,“谢谢您。”
“不用跟我客气,就跟你哥哥一样就可以了。”
孟缇笑着弯起了眉眼。
赵初年低声问她:“是郑宪文?”
孟缇微笑着点头。
第六十六章表白
郑宪文当天下午就来了,据说是扔下了手里的设计图直接过来的,速度简直是比坐了火箭还快。他对她吊着绷带一事很不能理解。孟缇随口解释了两句,说自己摔倒了。赵初年就在一旁,听得挑起眉梢,不过也没有纠正。
郑宪文是很有教养的人,向来沉稳,但看见许文榛还是激动得满脸喜色。两人相谈甚欢,她一直在旁边听着,可话题里那么多音乐知识,她的水平要理解还是困难一点,忍不住都想磕睡了。赵初年似乎也状态不好的样子,一句话也接不上。
直到郑宪文说起往事,”十几年前见过您一次,您一点都没变。‘
许文榛说,“什么时候?”
“我十多岁的时候参加过一场全国比赛,那时候您是评委之一。我弹的是您的曲子。”
孟缇自然记得那场比赛,她去看了,鼓掌鼓得手都红了。比赛后有个女孩给他献花,他转手就把花给她了。那时候她多大?大概不满十岁。
许文榛很和蔼,“我很少做评委,大概是拒不掉的邀请吧。我听阿缇说,你现在是建筑师,没继续弹琴。”
“会弹琴的孩子太多了。”郑宪文笑道,“我的音乐资质并不算出色,所以还是当成爱好最好。”
许文榛看了一眼赵初年,才说:“是啊,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理智了。”
他那个眼神让孟缇有些费解,转头瞧着赵初年,笑眯眯问他:“你怎么对音乐这么没兴趣?我以为你从小跟着二伯和许先生,水平应该不错的。”
“未必。”赵初年很理所应当地摇头,“能做的事情总是有限的。我从来也没有想过学音乐。”
“不喜欢?”
“也不完全是,欣赏音乐还是会有的,简单的识谱也知道。”赵初年笑道,“只是音乐没有用处,还浪费时间,我也不会想到去学。”
他一贯目的性很强,有用的事情就会做得很好,所以哪怕大三的时候理科转文科都非常顺利。
“你的手给我看看。”
赵初年笑着伸出双手。当年他的手大她很多,现在也是。
他个子高,骨头自然也结实,十指匀称,修长有力,手上纹路分明科见。他练武多年,现在也没有懈怠,但手却不粗燥,皮肤偏白,比绝大多数人的手都好看。一个人的出身和成长经历是可以从手上看出来的,他这些年毕竟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受到了良好的教育。
只是一顿饭,孟缇就能感觉到赵同谦和许文榛对他的影响。他身上那股沉稳优雅而不会使人感到疏远的气质,想必也是得到了两位音乐家的真谛。
郑宪文带着若干张珍藏CD离开许家的时候,孟缇送他去了门外。
门外草木很多,都染上了秋色。孟缇说:“郑大哥,你跟沉雅姐发展到哪步了?准备结婚了吗?”
孟缇第一次看不出他笑容里深切的含义,“还早。阿缇,这么多年,对不起。”
“你不要顾虑我,沉雅姐真的很好。”孟缇笑得开心,“郑大哥,我真的为你高兴。”
夕阳在她鬓发间跳动,郑宪文伸开手臂抱着她,下巴蹭着她柔软的头发,“阿缇,谢谢你。”
孟缇抿嘴笑了。她晃了晃胳膊,“郑大哥,我跟你一起回学校吧。”
郑宪文微一沉吟,颇担心地看着她的手腕,“不着急。我觉得你需要休息一下再回学校。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的手腕至少要两三个星期才能好,我这段时间忙得厉害,回学校了也没有人照顾你。你就在这里吧,赵初年至少还可以照顾你。”
孟缇有些犹豫,郑宪文对她微微颌首,“那就这样吧。还有一件事情。阿缇,我今天过来,主要不是看许先生,还为了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孟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郑宪文那么郑重其事的态度,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你爸妈,还有你哥哥嫂嫂,还有你的小侄子孟以和,他们下个月回国。”
孟缇怔了怔。
“……是吗?下个月?”
郑宪文看着她,“阿缇,我不知道你想通了没有。到时候我把航班告诉你。想通了就去接机吧,他们始终都是你的父母。”
郑宪文走到车子旁边,发现有人在车子旁边等着他,是赵初年。
两个人的表情顿时显示出心知肚明的迹像。他们之间的任何交集都是因为孟缇,并且每次都剑拔弩张,这次当然也不例外,却含蓄多了。
郑宪文于是就先开口,“你手腕上的伤怎么来的?”
赵初年无所谓地开口,“她不是解释过了吗?”
“她在骗我。如果我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也枉费看着她长大的十几年时间了。”郑宪文眸光凌厉,“她说话比平时慢,走路的时候也很奇怪,平衡感很不好,是不是受了什么伤?头被砸了?”
赵初年没否认也不会承认,心里百味交杂,“我会照顾她的。”
“难说。我本来以为你可以照顾她的。”
这话里的责难赵初年怎么会听不出来,如果是别人说,他不会多发一言地接受,可面前的人是郑宪文,他态度也有些不好,“我也希望她还是当年的赵知予,对我言听计从,可以把她绑在我的身边,可实际上这不可能。”
郑宪文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也没心思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她回赵家是有原因的。她是不是做了什么危险的事情?”
赵初年微一颌首。
郑宪文沉默了片刻,“我从沉雅那里知道了你跟阿缇没有血缘关系。既然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我也不能再给她添困扰了。你们现在没有了障碍,就可以顺理成章在一起了。赵初年,以后请好好照顾她。”
孟缇站在书房内,就舍不得走,倘佯在一排排书架之中,看到许文榛也在某排书架前。那么宁静安详的氛围,绝无外界的纷扰,置身其中简直就是天堂。每一本书都是作者的呼吸,风一样波动着她的心情。
许文榛问她:“送走了?”
“嗯,郑大哥这段时间太忙了。”
许文榛若有所思,“一眼就看得出来,是个事业心很重的年轻人。”
孟缇说:“没错,他跟哥哥同年的。很快就到了而立之年。建筑师最好的时候就是三十多岁,他很喜欢建筑,很多年前就跟我说过他的目标和计划。”
“有志向的年轻人都很好。”许文榛说着,从架子上取下一本范夜的《故国》。许文榛那弹琴的手指轻轻从这本书的书脊上擦拭过去。
孟缇的目光在书架上扫过去,感慨,“你的书真多,能借我看看吗?”
许文榛拍拍手里的书,“你那么喜欢的话,等我去世后,这些书就送给你好了。”
孟缇被忽然的话题转换刺激得很惊讶,连连摆手,“哎,这怎么行啊?”
“我说可以就可以,就算不留给你也是留给初年,你们兄妹都一样。”许文榛低声一叹,看则会手里的书,别开了话题,“这本书是你爸爸写的,我很喜欢。你二伯整理这本书的文稿花了大半年的时间。他白天演出,晚上就一个字一个字地整理校对手稿,这不肯假手于人的。”
孟缇声音很轻的,“二伯,真是个好人。”
“如果同谦知道这十多年你没吃苦的话,应该会安心许多了。”
孟缇苦笑,“哥哥挂念我也就是了,让二伯甚至许先生都担心我十多年,我真是过意不去。”
“毕竟龙生九子,不是每个人都跟你大伯一样。”许文榛说了一句。
孟缇就算脑震荡比现在严重十倍也能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微微一笑,很轻地点了点头。
“许先生,我知道的。我不会让哥哥做傻事的。”
许文榛带着叹息地看着她,“你是个好孩子,我真没看错你。”
“大伯……不,他不配被这么叫,”孟缇顿了顿,“他做错了事情,我不需要拿整个赵家包括那么多企业来陪葬。对报复的事情,说不动心,那是假的。但我知道,如果真的报复下去,我大概不用两分钟就会后悔。”
“你很理智。”
“其实哥哥也很理智,他只是太宠我,不舍得我受半点委屈。”
许文榛掩卷长长叹息。
“昨天你晕倒后,他在医院里的时候,一张脸都吓白了,我好歹也看着他十几年,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个样子。不是我拦着他,只怕已经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了。”
孟缇心里泛起一种甜蜜感,古怪而安然。
不论这个世界如何变化,他永远站在她身边。
她于是就在许文榛的住所住下了。
养伤的日子对孟缇来说,过得很惬意。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清闲了。在那栋老得跟古文物一样的房子里住着,每天就是吃饭、睡觉、养伤。偶尔出门一趟,也是赵初年带她去换药看病。总之,什么事情都不用管,生活非常安逸。
没有人提起外面发生的事情,她可以做的事情也不多,散散步,坐在那间梦想中的书房看看书。这样一间书房,不知道曾经丰富过多少人的人生。
她获得了一种躲起来的和平感。
但不论什么和平感都有被打碎的一天。
她总是梦到赵同训的手死死掐在自己的脖子上,勒得她不能呼吸。
今天也是一样。
再次从噩梦中醒过来,孟缇觉得手腕和脑袋很痛,她呆呆地在床上坐了十分钟,等着脑子清醒。这件卧室毕竟不是她熟悉的地方。没有什么书,也没有让她可以打发漫漫长夜的地方。
这样一细想,她掀起被子下了床,小心翼翼地离开卧室,打算去那间改造成书房的大厅里看看书,消磨时间。
在楼上就看到了很暗淡的光,走到了楼梯口才发现,书房确实亮着的。她走得近了,扶着栏杆往下看,赵初年坐在书房内。他开着一盏台灯,四周是高达的书架,灯光无法到达,屋子里只有他所在的地方时光明的。
从上往下看,他慢慢翻着膝盖上的书,像是一个随时可以消失的影子。
孟缇扶着木栏杆,慢慢走下楼梯,动作很轻。两侧的书架在她前行的脚步中徐徐后退,把她彻底包围起来。赵初年听到了脚步声,把书放在桌子上,对她展开双臂。
他穿着白色的衬衣和西装裤,衣服有一种浆洗后的清香。
孟缇用左手握住他的手,赵初年侧了侧身子,让出那张单人沙发的一半,拉着她坐下。单人沙发坐两个人略略有点挤,但彼此偎依着,时分温暖。
“没睡着?”赵初年伸手扶上她的额头。“头还晕吗?”
“好多了。”
“手腕还痛吗?”
“动起来就有点痛,还很痒。”
赵初年伸手扶着她的脸,低语:“忍一忍。痒的话是慢慢在痊愈了,这种草药对伤筋动骨很有效,我以前经常用。”
“嗯,哥哥。”她低声问,“你也没睡觉,是在看什么?”
她说话间已经看到书桌上的书了,是父亲的那本《白雁》。《白雁》的封面简单到朴素,阴郁的天空,两只大雁振翅飞翔,除此外,只有作者和书名。
孟缇若有所思地问:“哥哥,枯槐这个笔名是怎么来的?”
她只穿着睡衣,赵初年拿起自己搭在扶手上的外套披在她身上,解释道:“爸爸曾经写过一首古体诗,自比枯槐,所以二伯就用了这个当笔名。”
“为什么不用范夜这个笔名呢?”孟缇说。
“这些书毕竟是自传性质,都是我们在福来巷住的三个月内写的。爸爸文稿里有‘唯述平生坎坷’这样的话,大概是不愿意公布的。”赵初年说,“但二伯觉得,那些书有必要出版,这是个纪念,所以采取了折中的方式。”
“嗯,”孟缇凝神想了想,才说,“哥哥,关于传记的事情,我觉得爸爸需要这样的一本传记。沈林我也有接触,人还不错,再说也是许伯伯的外甥。”
赵初年顺口就说:“你既然说好,那就这样,我明天给他打电话。”
孟缇轻轻靠上他的肩膀,“还有,我想好了,我不想报复赵家,那些资料你收好,以后都不要拿出来了。”
赵初年沉吟着,“不用担心我,这件事我能做得不留痕迹的,我也知道怎么样把不同的资料送到谁的手上。就算他们知道是我干的,也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涉及的层面太多了。那些资料都是核武器,你怎么能保证自己不身受其害?总有漏洞的,你是一个人,赵家这么多人,损敌一万,自伤八千,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孟缇盯着他,“再说,我真的没有报复的意思,让他们道歉就可以了。”
赵初年捉住她的右手指尖,“你是不是头痛了?所以--”
孟缇静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不是以德报怨,我没有那么伟大,我只想要妈妈得到一个公平的对待。我知道她很爱我,虽然我连她的样子都记不得了,赵知予的经历对我有影响,但还是不如孟缇。我要查清真相是因为我没办法敷衍着糊里糊涂地过日子,不论赵家怎么卑鄙无耻,我始终还是--”
她可笑了一下,把后半句说出口,“做不出来。”
赵初年没有说话,理了理她的睡衣。
“哥哥,其实你也是吧。”孟缇看着他的脸部轮廓。“二伯和许伯伯对你的影响很大。他们都很善良宽厚。”
赵初年的声音几近叹息。“这近十八年来,他们待我如子。”
“嗯……”孟缇说,“我现在忽然觉得,那时候我被绑走了也是一件好事,不然,你肯定不会跟二伯回赵家的,那么你也不是现在的你。”
如果她当年没有被绑走,在父母去世后他们兄妹也许会被送到孤儿院,会过得很辛苦,但至少不会分开,如果父亲没有病逝,当时他的小说已经得到了认可,他们的生活条件也会好起来。如果母亲没有出车祸,他们还是和睦的一家人,而她也依然是那个家庭的掌上明珠,不会遭遇到阴谋和算记,更没有隐瞒和欺骗。
可是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什么都不及现在这么真实。
逝者已逝,没有人能给你的“如果”一个准确的答案。孟缇合上眼睛,脑子有点晕,好像有人在她脑子搅拌一样。
赵初年亲了亲她的脸颊,“阿缇,你休息一下吧。”
他的吻带来的温热感长久不散。孟缇轻轻地点头,迷迷糊糊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
她低声笑了笑,“哥哥,小时候你也这么亲我的脸。”
赵初年眼神一闪,摇了摇头,“不是的,这跟小时候不一样。”
孟缇疑惑了。
“我们摊牌吧。”赵初年把她抱紧一点,“我一直在犹豫怎么告诉你,怎么跟你说明白。你在北疆问我的问题,我现在才明白。我从很早开始就不仅仅把你当做赵知予,只是我自己一直都不明白。我还以为我对你还是兄妹之情,其实我早就不是了。可是我是没有意识到。我对爱情的感觉比别人的迟钝,难怪你骂我。”
孟缇呆呆看着他,纷繁的大脑里什么声音都有,她疑心自己是在做梦。
“我们分开得太久了。这些年,我对你的认识都停止在那个五六岁的赵知予身上。我从来没有想过一天我们的关系会变化,但实际上,已经变了。”
赵初年很镇定地说完这番话,就像在进行演讲。下一秒他低下头,紧张地看着她,“阿缇,我爱你。你爱我吗?或者说……你还爱我吗?”
两个人挤在沙发上靠得很近,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孟缇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但眼眶又酸又痛。表白虽然来得迟,但总算来了。
“我……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哥哥!”
“是啊,我笨得很。”
赵初年俯下身,跟她的额头相抵。面孔太近了,近到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也不知道笑声是从谁那里泄露出来的。
赵初年捧起她的脸,很小心地亲了亲她的唇。
温柔的唇碰到一起,孟缇浑身血液“刷”的一声燃烧起来,而脸烧得都要红了。
赵初年吻她的动作并不熟练,几乎是战战兢兢,很小心地碰了一下,然后分开,就像小孩子吃糖那样,小心翼翼地舔着她的唇。
他抓住她的下颌,抬高一点,然后再吻上来,持续的时间比刚才久得多。唇碰在一起,舌尖在她的唇上很慢很慢地画着圈,在慢慢地熟悉她的唇线。孟缇觉得有人拿着羽毛刷子在刷她的全身,浑身都在战栗。
她的唇柔软而甜美,带着少女的天然香气。赵初年伸手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从膝盖下穿过去,一把抱她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将她完全拉向自己的怀抱。这样一来,两人完全粘在了一起。
孟缇被这忽然的动作弄得有点晕眩。他却亮着眼睛,声音沙哑地命令她,“张嘴。”
孟缇头晕目眩,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动作,因为紧张抿起来的唇刚刚分开,他的舌尖就探了进来。
依然小心翼翼的,并不熟练,一举一动都很小心,舌尖绕在她的舌尖上,唇贪婪地吮吸着她嘴里的空气,像是她的嘴里有世界上最美味的糖果。气息交流间他完全堵住了她的唇,也夺走了她的呼吸。
孟缇觉得晕眩,下意识地寻找支点,左手绕上了他的脖子,手指插入了他的头发中。
那是长得完全无法计算时间的吻。
大脑的震荡很快幅射到四肢百骸,等两人的唇最终分开时,孟缇已经快窒息了。
他放开她,额头还是抵在一处的。害羞,激动,这种种情绪让她几乎要瘫倒在他的怀里了。好不容易喘息方定,她才抬头看赵初年。他的脸色也有点发红。一双眸子像被水洗过那样亮晶晶的。孟缇看得一呆,这才感觉到,抱住自己的这个人的心快要跳出来了。
他比她还紧张。
孟缇想说点什么话来缓解尴尬,刚刚一张嘴,就看到赵初年眼神闪过宝石般的光,又吻了下来。
这次就要激烈许多。他的唇还是湿漉漉的,来势汹汹,没任何缓冲就重新占领了她的唇。激烈的唇舌交锋,完全是把她一整口一口吃下去的样子。
孟缇上气不接下气地低低喘息了两声,这声音刺激了赵初年,他紧紧搂住她。
手都要陷进到衣服里去。他的手插入她头发中再抬起她的头,强迫她跟他脸颊相对的时候,舌头再次长驱直入,好像他是帝王,而她的唇和温暖的舌尖就是他最核心的领地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初年才转移了目标,转而吻她的颈侧。
孟缇觉得自己快完全没救了,脸红得要滴血,又怕他看到自己的羞恼,把脸埋进了他的肩窝,她感觉到了赵初年又凑了过来,小心地舔着她的耳旁,吹着气。
孟缇浑身痉挛似的一抽,一把推开了他。
“阿缇,不舒服吗?”
“不是的,”话一出口就知道说错了,孟缇的脸又红了,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耳朵,那里好像要烧起来了,“……不过,够了吧!”
赵初年看到孟缇一张小脸通红,眸子亮亮的,额头上还有汗,浑身在轻微地发抖,并不是讨厌自己,倒是不好意思到了极点了。
“不够,”赵初年抓起她的左手,很轻地咬了咬,“当然不够。”
这个动作这么熟练,害羞一瞬间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了,孟缇张口结舌地指责,“你……你脸皮怎么这么厚!”
赵初年重新抱稳她,于是前倾身体,脸颊碰碰她的脸颊,两个人的脸都很烫,而他的大概还要热一点。
赵初年的手顺着她的腰慢慢望上移着,声音也很镇定,“还好,我的脸皮不厚吧。”
孟缇瞧着他微红的脸颊上的热度也很明显,原来他也不是那么坦然。
“你都会不好意思吗?”
赵初年轻轻吸了吸她的下唇,然后附耳过去,“总不能两个人都不好意思。”
动作非常熟练,孟缇几乎要昏了过去,“你……你这么熟练!”
赵初年的眼神在环绕四周的书架上飘来飘去,“你说的,我也是快三十岁的大男人……总看过某些电影的。”
不想也知道他看了些什么。
“那你也学得太快了!你不是很迟钝吗?”孟缇恨恨的,“你之前真的没有女朋友吗?”
“没有的,你都不肯要我,别人更不肯要了。”赵初年摸着她的头发,“阿缇,你在吃醋?”
孟缇瞪他,很想气恼地说了一句“没有”。可手却不由自主地抚上他的脸颊。
“脸还痛吗?”
“什么?”
“我打的那两下。”
“那个啊——当然——”
赵初年诡异地拉长了声音,拥着她,在她的脸颊上印上一个长长的吻,“好了,要回来了。”
孟缇一张脸跟桃花一样红。赵初年按捺不住,再一次吻上她的唇,来了个深吻。
再这么吻下去绝对要出事,孟缇心里闪过这个危险的预警。下一秒赵初年放弃了她,她好像复活了一样大口大口地呼吸。他的喘息声跟他也不相上下,显然也有同样的预感。
好不容易两个人都平复了心情,赵初年才一本正经地开口,“刚刚那是利息。”
孟缇气得咬了口他的肩膀。
赵初年抬手灭了书桌上的灯,黑暗统治了房间。他更紧地揽着入怀,轻轻说:“我爱你,就像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爱女人,也像任何一个哥哥爱妹妹。所以,阿缇,答应我,这辈子不再离开我。”
黑夜里声音格外缠绵,脸呼吸也暧昧起来。孟缇没说话,侧了身体,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脸埋在他的颈窝,坐在他的腿上,脚尖勾着他的小腿,就再也不肯动了。
两人就在黑暗里紧紧相拥,心里都明白,现在的关系和以前不一样了,赵初年紧了紧她的外套,嗅着她的鬓发香气。
那么让人安心的气息,两个人保持着这个姿势,慢慢睡着了。
第六十七章传奇
在许文榛家住了一个星期后,孟缇和赵初年重新回到了学校,开始了原来的生活。两人每天早上早出晚归,一起去学校,一起回到许文榛的住所。
她手伤到了,没法记笔记,就准备了录音笔每天录下老师的课。
午饭和晚饭的时候,赵初年都回来接她去吃饭。毕竟都在学校里,孟缇不想受到太多的关注,两人多半去学校外吃饭。
十一月到了,橘子,橙子也上市了,那是这个季节中最甜美的水果,坐在饭店里,对街的水果市场实在看得她心痒。赵初年对她的心情可谓了如指掌,问她喜欢吃什么,站起来去对街给她买水果。
孟缇弯着嘴角看着他的背影暗自含笑,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孟师姐。”
是很久未见的戴昭阳。
孟缇的心情很平和,微笑着打招呼,“你也来这里吃饭吗?”
“不是。”戴昭阳神色黯然,“我下课了,跟着赵老师过来的。”
孟缇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戴昭阳过来时为了找她谈话,哪怕她一个字不说,戴昭阳也会主动吐露心思的。
果然戴昭阳开后,“你和赵老师……和好了吗?”
孟缇支着头想着她的用意,肯定地点点头,“和好了。”
戴昭阳的神色黯淡下去几分,苦笑着,“我就知道赵老师对我好是因为你我跟你长的很像……虽然知道真的是这样,还是倍受打击。”
孟缇无言的看了她一会儿,轻轻地叹息了一下。
她轻声说:“我们之间的关系,比你想象的复杂很多。”她不知道自己这话算不算安慰,但只希望戴昭阳听到后能好受一点。
戴昭阳伸手擦了擦眼角,忽然开口。“那我输给你也没什么,是吗?”
她那么伤心,真是我见犹怜。
孟缇看得于心不忍,转了转手里的茶杯。“我帮他跟你说一声对不起。你的赵老师表面看起来什么都好,实际上不是的。他很蠢,非常蠢。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昭阳,你是很漂亮的女孩子,一定会找到比他更好的男朋友。他这样的笨蛋,也只有我能受得了。”
戴昭阳低低地笑了几声,轻声说:“他确实很傻,他生日那天,我们去游乐园,他好几次都把我叫成了你的名字。孟师姐,你以后对他好一点。”
“我知道。”
赵初年拎着一袋橘子回来了,看到两人微微一怔,“戴昭阳?”
戴昭阳没有看他,更没有搭话,低着头匆匆地离开了。
他略带诧异地坐下,取出刚刚买的橘子,剥开皮一瓣瓣分开放到她面前,才问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橘子多汁而且甜得很,孟缇往嘴里塞了两瓣,挑起眉梢看着他。“说你是个笨蛋。”
赵初年听懂了,露出个不知道什么意思的笑容,“阿缇,那是过去了。”
孟缇张嘴咬过赵初年送到嘴边的橘子,不小心舔到他的指尖,不紧不慢地问:“老实交代,我在北疆的一年,你还欠了些什么感情烂债?今天都跟我说清楚,我可以既往不咎。”
“没有什么烂债,那时候你走得那么远,我哪里有弄烂债的心情,戴昭阳经常来找我,我没有每次都拒绝……”赵初年的手指在她唇边打了个转,沉吟着开口:“她笑起来眉眼都弯弯的,真的有点像你。”
孟缇又好气又好笑,嘟着嘴,嘴里的橘子酸的吓人,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咽下去,狠狠地说:“总之,以后不许你再去招惹别的女人,听到了没有!”
赵初年的笑容就像这个时候的天空一样,秋高气爽。“不会了。”
两人慢慢地就像平常一样吃完了饭,散步般走回学校。
结果他们走到学校南大门,却看到了赵律和,他靠着车,似乎在等人的模样。看到两个人走来,一言不发地迎上来。
两个人心里都有数。她在婚礼上大闹了一场,赵家不怀恨在心是不可能的,虽然之前平静地过了两个星期,但不太可能让他们放任自流。
赵初年心里有数,转头跟孟缇低语:“阿缇,你先去上课。我很快就回来。”
想起婚礼那天,孟缇听说他和江祖怡有一个月的环球蜜月旅行,而现在距离婚礼不过两周,他居然还在国内。孟缇有些诧异,“不,课逃掉就是了。你们说什么,我要在场。”
“这样也好,”赵律和已经走到他们面前,自然听到了这句,“那就一直走吧。”
车子就停在一旁,赵初年微一沉吟,本来想再强调一遍“你没必要去,我处理就够了”,但话到嘴边却看到她坚持的眼神,那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犟,于是握着她的手上了车。
赵律和回头跟她笑了笑,“知予,我听说你得了脑震荡,现在好些了没有?”
孟缇不冷不热地回答:“还好。”
“爷爷挺挂念你,我爸也是。”
孟缇晃了晃吊着绷带的右手,“哦?挂念我?我感动得都要哭了。”
赵初年揽住她的肩膀,握住她的手。孟缇顿时心平气和,对他动作的含义顿时心领神会,这样的口舌之争没有什么意义。
赵律和从后视镜瞥到这一幕,瞧不出含义地微微一笑,“我一两年前就知道你们不对劲了,还真是没料错。”
孟缇一个眼风杀过去,一副“我们的事情你少管”的样子。
赵初年不假辞色,“我和阿缇之间的关系轮不到任何人评判。”
赵律和耸肩,“好吧,我不多嘴就是。”
车子在升恒的大楼前停下。赵初年牵着孟缇的手,走进了大楼。两个人都是学生老师的样子,一个扎着马尾背着书包,一个手里还拿着装讲义的挎包。有赵律和带路,一路都很顺利。电梯里很亮,孟缇看到自己在镜子里的倒影,镜子里的女孩嘴角抿住,脸上线条绷得紧紧的,一副生人勿扰的模样。
这间会议室大得惊大,一片寂静,走路说话显然都可以听到脚步声。会议室里有张巨大的长桌,上座的是赵伯光,赵同训陪坐在一旁。
两个人都面沉似水,气势十足,看起来等了有一会儿了。
赵初年倒是毫无惧色地拉过她的手,在赵伯光和赵同训的对面拣了沙发坐下。一直都对赵家缺乏感觉,哪怕跟赵伯光相处了一个多月,也不过是比陌生人多一点的点头之交,想必他们对她也是一样。
但不论之前的几个月相处得怎么样,现在这种样子孟缇还是不想看到。这种样子,跟谈判没有什么区别。
孟缇心里疑惑,仰起头看着赵初年,在他不动声色的表情下得到某种安慰和支持。她很确信,赵初年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也不会带她以身犯险。
赵伯光伸手敲了敲桌面的一沓文件,先开口,“你的要求没问题。”
赵初年淡淡地开口,“我知道您会答应。毕竟,给妈妈扫墓这是最容易不过的要求,相比您手上的文件而言。”
孟缇吃惊地看着赵初年。她不知道他瞒着她做了这件事。
“我没想到,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我希望你知道你现在干什么。”
安静的会议室里,空气都不流动了。从三十多层看下去,风景是意料之内的好。窗户开了几扇,风吹进屋内,很是凉爽。
“我很清楚。”
赵初年很平静,“我对升恒的秘密没什么兴趣,不然也不会等到现在。爷爷,您既然答应了我的要求,那就可以了。”
“初年,”赵伯光的视线平滑地从两人脸上扫过去,看不出情绪的变化,“升恒的机密,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赵初年气息平稳,神色自若,像在课堂上讲课一样,“既然您答应了我的要求,我知道多少,这件事情并不重要。”
他这番话让赵同训只说了四个字:“养虎为患。”
赵伯光沉吟着,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有一天变得他都不认识了。
“另外,不要试图威胁我,我不吃这套。”赵初年靠在座椅上,直视赵伯光,“爷爷,您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和培养,我都感怀在心。跟您闹到今天这个地步,确实情非得已。大伯是什么人您和我都很清楚,对自己的弟弟都能痛下杀手,更何况是我和阿缇呢?所以,我做事自然要留好退路。”
赵伯光的神色这时才变了变。赵同训这才有一丝动容,“我没有逼死你母亲。你妈妈之所以出车祸,是因为你父母互相不够信任。”
赵初年毫不畏惧对上两人的视线,声音冷得像铁,“母亲的死,您和大伯脱不了干系,虽然你要否认,但刽子手就是刽子手,我们没有办法不介怀。”
说着,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我跟阿缇不会再回赵家,财产自然也不会要,之后我们的事情,也请你们不要再插手。我们一会儿还有课,先告辞了。”
孟缇最后看了一眼赵伯光和赵同训,一言不发转身离开这间空荡荡的会议室。
扫墓的过程总是令人伤心和充满感怀的。孟缇和赵初年都穿一身黑,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抬不起头。
赵同与和范素素合葬在一起,在洛州城外的小公墓里。公墓年久失修,上山的道路完全被野草覆盖,不少已经枯黄了,像是为了等待他们的到来而显得荒凉。有的墓碑歪歪斜斜,字迹模糊不清。那么偏僻的墓地,他们是第一次踏足。
孟缇和赵初年走在最前面,后面是赵家的其他人,八个人排成了浩浩荡荡的长队。一行人很少说话,除非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不堪回首的过往就像苍白的鬼影一样缠绕在每个人身上。
没有人愿意面对尴尬和不堪回首的过去。人类对待自己不想看到的事物,往往选择逃避,他们也毫不例外。
孟缇回头,看着每个人不安而寂静的脸。
愧疚?不知道。惶恐?那可能有。
赵初年站住,指着相邻的两块墓碑说:“这就是了。”
没有人能够坦坦荡荡,没有人能够不愧疚。每个人都把鲜花放在墓前,墓碑下的人早已成了白骨,在墓碑前放上那么多鲜花又有什么用呢?
有风从秋天的山林中吹来,它在说话。那属于秋天的风吹得墓前的枯草。也吹开了人人心头的往事。仔细聆听,可以听到它在反复低语;不论你是否喜欢,死亡总会来临,那阴寒的风穿过他们身体的细胞,来到了心里,长久地盘恒不去。
孟缇看到两块惨白惨白的碑石上刻着死者的名字,还有两行字。
--我不能抹杀自己的出生,也不能挽回自己的死亡。
--对不起,我爱你。
一瞬间,她眼润湿润了。赵初年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孟缇把脸埋在他的肩窝,肩膀瑟瑟发抖。
孟缇想到自己这一年多时间反复做的那些梦,重复的梦境里几乎全是失去和得到的亲情。她梦到母亲柔软的身体和父亲伏案写作的背影,伤痛而甜蜜。
赵初年低声说:“妈妈的墓碑,是爸爸写的。至于爸爸的墓碑,是二伯写的,用了他自传小说里的一句话。”
他的视线从赵伯光身上转移到赵同训身上,又再看向赵同舒,“我让你们来,是希望你们良知尚存,还能有一点愧疚之情,我和阿缇已经大了,当年的恩怨也不想计较。”
赵同训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一个把手里的鲜花放在两块墓碑前,他长久地蹲在那里,平日里凌厉的气度完全消失,或者被死亡打败,他的头发有些苍白,一瞬间老了十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日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完全覆盖住了那块写着“范素素之墓”的碑石。
赵律和和他的新婚妻子江祖怡一人一边,搀扶着他站了起来。
他的虚弱让赵同舒微微愕然,张了张嘴,轻声说:“大哥,你--”
有风吹过,秋凉如水。赵同训重新站直了身板,就像他以前一样。
赵伯光合上眼片刻,低语了数句。其他的话没有人听清,只有最后那句每个人都听到了。
--下山吧。
很久之后,一行人才缓缓从墓山上下来。不论上山之初有什么愤怒,现在都只剩下如水的平静。
赵初年对他们微微额首,最后把视线转向了赵伯光。
“您答应我的已经做到了,请回吧。我跟阿缇去看看曾经住过的旧址。”
所有人好像解放了一样,陆陆续续上了车。只剩下赵伯光还站在墓山下,抬头凝望。
“我记得的同与,始终是十九岁的那个样子。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你们也已经这么大了。”赵伯光顿了一顿,看了看自己不满皱纹的手背,“初年,知予,是我对不起你们。”
他长长叹息,脚步蹒跚地上了车。
另外一个没有上车的人是程憬。
“我最近看了小舅的书,非常精彩,简直太好看了。”他说,“我对他很尊敬,所以,想去看看你们的故居,可以吗?”
程憬和他们两人的关系又不一样,赵初年额首,“当然。”
所谓的旧址,是他们最后住过的那条阴暗的小巷子。孟缇不记得地方了,赵初年还记得。车子七拐八弯地到了旧址。让人惊奇的是,这里居然还没有拆迁,或许是因为太偏僻了,都靠近渔村了。
在范夜的笔下,这条巷子不见天日,总是水淋淋地潮湿着。而今却大变样,没有孟缇想象的那么脏乱差。青石小路,简陋的平房砖块,很整洁有序。
赵初年简单地回答:“五年前,有过一次城市建设。”
唯一的缺点是,巷子依然那么狭窄,只比一个成年人的肩膀宽了一点。这里还有不少人居住,袅袅炊烟升起,间或有大人呼喊小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三个人慢慢前行,每前行一步,时光就倒退一点,最后三人走到某一栋小房前,终于停了下来。
一位中年妇女在院子里忙着炒菜做饭,米饭和炒菜的香气顺着蛇形的巷道蔓延着。她抬头看到三个极为漂亮的年轻人站在门口,不由得一愣。
“你们找谁?”
程璟侧头看了一眼赵初年和孟缇,他们似乎被触动了什么,统统都哑声不语。于是说话的是程璟,“我们来看看,以前我们住在这里。”
“哎呀,是吗?”大妈热情地招呼,“进来喝杯水吧。”
孟缇笑着接话,“好啊,麻烦了。”
大妈家的茶叶虽然不好,却很香,孟缇和赵初年看看四周,早就不是两人记忆中的样子了。修补过的房屋不再有瓦片,换上了水泥板,显然也不会再漏水。记忆中的黑漆漆的墙壁被刷白了,曾经在这间屋子去世的那位作家而今已无人提起,大概只有这片土地还记得。
是的,逝者如斯。
过去的一切都消失了。
赵初年问他:“程璟,你家的情况怎么样了?”
“我妈大概开窍了吧,”程璟满脸喜色,“说不再阻拦我了,随便我想干什么。”
孟缇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好啊,你可以回去寻找你的方向了,记住,如果跟施媛姐有什么发展,记得告诉我!”
程璟脸色发红,“当然,当然!”
他们喝光了杯子里的水才走。离开的时候,孟缇挽着赵初年的胳膊,“哥,你还没有见过我爸妈吧。我是说孟家的爸爸妈妈,还有我哥哥。”
赵初年说:“真人没见过,不过在你家见过照片,那应该不算见面吧。”
“他们这周就回来了,陪我去机场接人吧。”孟缇说,“他们也没见过你,应该是想见你的。”
赵初年微笑,“当然没问题。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讨厌我。”
“当然不会。”孟缇很开心地笑起来,“要知道,我的户口本还在孟家的。我的身份证上也还是’孟缇‘两个字。这点是永远也不会变的。”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负担和折磨,有的是单纯的快乐。赵初年发现自己那么怀念她叫他“赵老师”的日子。他这么一说,孟缇就脆生生地叫了一声“赵老师”,至今人都大笑起来。
抬头望着十一月的天空,那么秋高气爽,有南飞的大雁在他们头顶振翅飞过。送走了又一个秋天和又一年。
机场那么繁忙,孟缇和赵初年站在国际厅的入口处,目不转睛地等着来人。
巨大的飞机基本上每分钟的起起落落,都象征了人的归来和远走。准备登机的人们背着,拉着,推着大大小小的行礼跟送行的人们交谈着,什么口音都有。而嬉闹,广播,各种语言,各种方言,也混合成交响乐回荡在两人中间。
她挽着赵初年的胳膊,和他十指交缝。两人都不着急,他们知道,此时的等待,不过是几分钟的差别。
时间回到了最初。这漫长的十多年时间跨越了多种多样的如果;如果妈妈没死,如果父亲还活着,如果她没有被人贩子绑走,如果赵初年放弃了寻找赵知予……
而他们的命运,就在一次次打击,一次次分别,一次次坚持中越缠越紧,深入他们的灵魂,令他们成长,直至老成传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