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歇便想起一事来,道:“我想起来了,前几日秦国遣使到郢都面见大王,说秦王驷的王后新死了一年多了,要求娶楚公主为继后。”
芈月道:“想必是秦国知道我们六国结盟共谋秦国,所以坐不住了,想借联姻之际,分化诸侯。且此番五国使臣齐会郢都,想是有几个国家也想与我们楚国联姻。”
黄歇点头道:“正是。”
芈月问道:“我们且分析看看,会有哪些国家的求亲,会是七姊姊的目标?”
黄歇数着诸侯道:“若论其余六国,数燕国的太子哙、魏国的太子遫、赵国的赵侯雍皆在适婚年纪。”他再数道:“韩侯已婚,齐王年老而齐太子已婚,皆不适合。”
芈月心中暗叹,大公主姮便是嫁给了齐王辟疆。纵然这齐王辟疆于列国之中,有英明之称,建稷下学宫,招天下群贤,可终究是英雄已老,芈姮嫁过去亦只是为继后,且太子早立,不过是与齐国拉拢了关系,但于芈姮来说,却是半点前途也无。身为王家女儿,便纵使你在闺中千般娇宠,当真要出嫁的时候,亦是身不由己。
当下便也道:“燕国太远且暗弱,魏国盛极而衰,而且求婚的是太子,皆不如直接嫁给诸侯王有利,那看起来最适合的人选应该是赵侯雍了。我听说赵侯雍十五岁继位,如今也才二十多岁,且赵国都城邯郸又是出名的繁华绮丽。听说燕国有人慕邯郸人的步态优美,结果邯郸人的风范没学到,倒把自己怎么走路给忘记了,只好爬着回家。这邯郸学步虽是一则笑话,但也可见赵人风姿之美。”
黄歇也道:“不错,可赵侯雍条件太好,他虽是最适合的人选,但列国公主倾慕他的也不在少数。且听说他近年宠幸一个美女吴娃,打算立吴娃为正室。赵侯虽好,但若根本无意求婚楚国,也是枉然。”
芈月道:“所以,秦国也想求娶公主?”
黄歇点头道:“因此秦国想抢先在五国使臣到来之前,抢先求婚,相比之下未必没有胜算。我听说近日秦国已经派人在后宫游说了,你可知道?”
芈月道:“怪不得这几日七姊姊老是在我们面前说秦国如何可怕,还说如果嫁到秦国去,不如直接跳了汩罗江。”
黄歇领悟道:“你的意思是…”
芈月道:“我记得她以前就说过,我跟她都是庶出,但是同人不同命。我不想为媵,她更不想为媵。”
黄歇道:“你是说,七公主故意煽动八公主喜欢我,是因为知道了秦王要来求亲的事?”
芈月道:“不错,到时大王应下秦国亲事,八姊姊若心有所属,一定会不愿意。听说秦王已经三十多岁了,嫁给一个年纪这么大的男人,还是嫁到那种虎狼之地,如果再有人煽风点火,八阿姊一定会不愿意嫁。到时候大王为了不失信于秦国,就有可能将七姊姊作为嫡女嫁到秦国去…”
黄歇听了这番话,也有些心寒,道:“她一个小姑娘,居然会这样工于心计?”
芈月提醒道:“你莫要忘记郑袖夫人初入宫的时候,跟她现在的年纪也差不多。才用了几年时间,就踩下诸多美人,成为宫中第一宠妃。连王后这样厉害的人,也不得不避其锋芒,身体也弄得日渐衰弱。”
黄歇却问道:“你在宫中,可知王后的病是真的还是假的?”
芈月问道:“为何有此一问?”
黄歇道:“我看太子为此一直忧心忡忡,才十几岁的人,连个笑容都不容易见到。”说罢,也叹息一声道:“人人都道王家好,可真正身为权势中心的人,有时候也未必见得便是真好。”
芈月也低低一叹道:“是啊,可若是没有权势,便会更加惨淡。说起来,你是黄国的后裔,我生母是向国的后裔,说起来都是末世王族,可她命若蝼蚁,你也要随侍太子身边,你又何曾不是才十几岁的人,为自家操完了心,还要为他操心…”
黄歇也叹息了道:“大争之世,只有弱与强,何来对与错?在这个世界上隔三岔五的争战中,随时可能有千百条人命死去,甚至是整个国家的灭亡。黄国向国之灭,又何尝不是楚国之鉴呢。我与太子相伴多年,见着他的痛苦,也是怜他的不易。”
芈月轻叹道:“是啊,大争之世,人人不易。便如王后这般权倾后宫者,亦是处处不易。女医挚说,她活不了三五年了。所以郑袖才会跟七姊姊合作,教她如此这般,登上秦王王后的宝座。若是她背后有强秦支持,若要夺嫡,也未必不可能。”
黄歇长叹道:“秦人若得了这种机会,岂有不插手的,他们可不管谁得宠,谁上位,只要能够乱我楚国,想必秦人是高兴得很。”
芈月冷笑道:“可王后之前也专宠多年,能够让自己成为王后,让儿子成为太子,她也绝对不简单。”
黄歇点头道:“所以八公主问你意见的时候,你叫她找王后?”
芈月点头道:“她让八姊姊来问我讨主意,为的就是以防将来八姊姊闹事的时候,威后问责,就让我背这个黑锅。哼,她与郑袖勾结,我就让八姊姊把这件事捅到王后那里去,到时候王后与郑袖斗法,七姊姊想坐享其成就难了。”
黄歇也笑了道:“那我也可以避过一劫了?”
芈月扑哧一笑,戏谑道:“我八姊姊可是嫡公主,有倾国之色,有倾城之陪嫁,你当真舍得错过这次机会吗?”
黄歇专注地看着芈月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芈月不答,却走了几步路,指着前面的树说道:“前面有棵梅树,你去给我折一支带梅子的树枝好不好?”
黄歇有些不解,看了看芈月,终于还是听从了,他施展身法,飞跃到梅子树上折下一枝带着几棵青梅的树枝,递给芈月。
芈月拿着梅枝玩弄了好一会儿,笑道:“前日你给我念了一首《召南》,我这里也学了一首,就是不记得下句了,不晓得你记得否。”
黄歇对于《诗》倒是极熟的,闻言道:“你且念来。”
芈月狡黠地笑了笑,却将梅枝塞回黄歇的怀中,这边吟道:“摽有梅,其实七分…”说到这里,她便停住了。
黄歇便不假思索地接口道:“‘求我庶士,迨其吉兮’。”他吟到这里,忽然醒悟,惊喜地道:“你…”
他方一转头,却发现芈月早笑着远远跑开了。
黄歇欲追,却又停住,看着手中的梅枝,想着她方才的诗句,一时竟有些神魂颠倒。
芈月方才所吟,却也是《诗》中《召南》篇的一首,其诗曰道:“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当时的诗,常用三叠重复而唱,此诗翻作俗词便是梅子成熟落下,如今果实还有七成/三成/快要落光,若要有向我求婚之士子,便莫要误了吉期/莫要再等/莫要错过。
前日黄歇以《关雎》示爱,今日芈月便以《摽有梅》而答之,显然心意已明。
黄歇与芈月总角相交,自幼便将她视为自己将来的新妇,此种情愫,虽未明言,却是久藏心中,连夫子屈原都已经看了出来,芈月又是极聪明的人,又岂能不知。
只是前头芈茵芈姝未嫁,她的婚姻实是由不得自己作主,因此亦是不敢表露。此番芈姝示爱,芈茵算计,竟将芈月的心意也逼了出来,黄歇心中倒是暗暗有几分感激这二人了。
想了想,便去了屈原府中,与屈原商议此事。
屈原亦是乐见其成的,只是芈月毕竟是公主,若依惯例,公主若与诸侯结亲,便有一嫁数媵,首先便是同胞姐妹,其次便是堂姐妹,甚至是姑母侄女,一并陪嫁也有。再次便是同族,及至同姓异氏。
看楚威后的安排,便是要拿芈茵芈月,当成芈姝的陪媵之人,如何能够让芈月脱出身来,倒是一个问题。
屈原忽道:“你可还记得六公主?”
六公主薏,与三公主菱、四公主荞,原均为大公主姮陪嫁之媵,偏生大公主临嫁之前,六公主因往猎场行猎,不小心得了风寒,一病不起,恐途中病情加重,便不能陪同大公主出嫁,另于屈昭景三家之中选了媵女补上。
六公主芈薏病愈之后,楚威后厌她生病误期,也不理她,便由南后作主,早早嫁了一个下大夫为妻,若论起荣华富贵来,自然不如嫁齐国为妃了。偏六公主是个热衷名利之人,自然心有不甘,常自抱怨,那下大夫不耐烦听,便带了她回了自己封地,穷乡僻壤,自然再无声息。宫中说起来,亦有叹六公主时运不济,命蹇运乖的。
可是黄歇一听到屈原说起六公主来,便眼前一亮,道:“此计甚好。”
六公主所恶,却偏偏未必不是芈月的机会。若是芈月也学六公主一般,只消在芈姝临嫁之前病上一病,便可如六公主一般,在芈姝出嫁之后,说通南后,将她“随意”嫁于一个普通士子。而这边亦可通过太子横,将这个士子的人选,定为黄歇。
黄歇得了这个主意,忙道:“我便将此计告诉师妹。”
屈原好笑地看着黄歇摇头道:“你以为我如何无端会去打听宫中之事,自然是有人告诉我了!”
这“有人”,自然便是有心人了,黄歇顿悟,讪讪地笑了。
屈原看着这个弟子,只是摇头,他这弟子若在别人跟前,也算机敏,只是每每到了与九公主相关的事,便处处不及她了。这也算是情之所钟,因而失常吧。
楚国宫中尚且为列国来向公主求亲之事勾心斗角,列国之人则更是相争得厉害了。
此时郢都国宾馆中,便是这等场景。
此番来郢都,由列国所派之人,便可见诸侯之态度。齐国来了太子地,韩国来了公子仓、魏国来了公子无忌,燕国来了太子哙,不是太子,便是最得宠的公子,但众人最看好的赵国,却只来了一个宗室公子文,显见并不热衷。
而秦国,却派来了秦王驷的亲弟弟公子疾为使,入郢都。
公子疾封于樗里,因此人皆称之为樗里子或者樗里疾,此人滑稽多智,是秦王驷诸弟中最得信任之人。
因屈原为左徒,此番接待列国使臣之责,便落在了屈原身上,屈原请大夫陈轸和工尹昭雎相助,又将自己数名弟子也派了出去。
这秦国的使臣樗里疾,便是由黄歇负责接待。黄歇暗中留意,见樗里疾为人矮胖,笑吟吟地甚是可亲,断没有素日里常听闻的“虎狼之秦”的虎狼之态。唯他身后却有数十名侍卫,身形高大,面孔肃杀,尤其是那个侍卫头领龙行虎步,鹰顾狼视,倒当真是有些虎狼之态。
他却不知,入了驿馆,诸人安置,待驿馆中人退下去之后,樗里疾微一扫视,诸人皆退了下去,只余了那侍卫首领和四名侍卫,樗里疾便忙将那侍卫首领让到了上首,自己在在下首行礼道:“臣参见大王。”
那侍卫首领赫然便是秦王驷了,他高踞在上首,对樗里疾随意摆了摆手道:“疾弟何须多礼,如今在外,你也休要漏了口风,莫叫我大王,便是私下也只称我为阿兄便是。”
樗里疾忙恭敬应道:“是,阿兄,如今已入郢都,阿兄有何计划。”
秦王驷道:“我方才仿佛听了一耳朵,说楚国公主要参加什么少司命大祭?”
樗里疾忙道:“正是,此乃楚人信奉之神灵,大司命掌生死,少司命掌子嗣,因此春季楚人祭祀,当以贵人领祭,祈祷丰年,人丁旺盛。愚弟听闻楚国唯一未嫁的嫡公主,要在此番祭礼上主祭…”
秦王驷倒来了好奇心,此番他借着要续娶王后的事,来向楚人求婚,内心却倒并不一定非要凑这个热闹,只不过五国合纵,他甚是不爽,来挑个火架个柴之来的事,很是乐意做上一做的,当下便抚着下巴道:“嗯,此事也甚有趣,你我到时候也去看一番吧。”
樗里疾跟着他久了,看到秦王驷嘴角的微笑,便知其意,道:“阿兄是想…咱们做点什么呢?”
秦王驷嘿嘿一笑,道:“倘若那日你我只能在人群中看公主跳舞,未免无趣。”
两兄弟眼神交汇,不由有会意一笑,秦王驷如今继位自久,君威日甚,但樗里疾乃是跟着他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弟,这威严的秦王当年稚童之时,也是领着弟弟要把秦宫掀翻一个角的人。如今微服到楚,脱去素日拘束,便有了放纵之心,打算着要在这郢都闹腾一番,将这五国合纵之势给破坏了才好。
秦王驷忽然道:“既是祭祀,岂止一人,还有谁与公主共舞?”
樗里疾道:“既是公主扮少司命,我听闻扮大司命与其共祭者,乃是左徒屈原的弟子黄歇。”
秦王驷想起方才入驿馆,那翩翩少年温文尔雅,接应各国使臣辞藻娴雅的表现,他亦是个仔细之人,黄歇暗中观察着他,他又如何能够不知。当下便觉得这个少年甚有观人之术,心中已经赞许,他对落到他眼中让他满意的人,头一句话便都是同样的道:“能为寡人所用吗?”
樗里疾一怔,忙夸道:“大王真是爱才如命。”
秦王驷解下一剑,放几上一放,悠然道:“人无癖不可交也。楚王爱的是绝色美女珠宝玉器,寡人爱的却是人才。楚国立国悠久,人才辈出,寡人这一次来,自然要大肆搜刮…可不是区区一个嫡公主就能满足寡人的。”
樗里疾思索着道:“若是如此,就不能让他搭上楚国公主,否则的话他在楚国仕途顺畅,又何必去我秦国呢。”
秦王驷拍案赞道:“善,大善!”
少司命之祭,便在明日。芈月坐在窗边,看着天上一弯明月,心中辗转难安。她自是没有想到,她已经让芈姝将芈茵的图谋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南后,甚至她相信以南后的聪明,也很快能够推断出,芈茵幕后若隐若现的,是郑袖的影子,可是她却没有想到,南后不但没有阻止这件事,甚至还真的依芈姝所请,确认了让黄歇与芈姝同为祭。
所谓关心则乱,她心中虽然明明知道,不管南后还是楚威后,都是不可能会让芈姝和黄歇有结果的。可是没有结果,便是有过程,也足够叫人恶心的了。
她相信黄歇的为人,可是若是芈姝纠缠黄歇过甚,那么她将来若要行六公主芈薏装病逃脱陪媵,然后再嫁黄歇的计划,便很可能因此而被破坏。不管南后还是楚威后,都不会愿意看到一个没落之族的子弟,与两位楚国公主有纠缠的。
如何才能够想办法,把黄歇和芈姝完全脱开呢?
这一夜,她未能成眠。
同样未能成眠的,还有芈姝,一想到明白要与黄歇共作祭舞,她自是兴奋地根本无心去睡觉,当下令侍女取来明白为祭舞准备的羽衣华裳,这套衣服纹绣华美,上百缝人绣了半年多,原是为她的生辰而准备的,她等不得,便将这身衣服作了祭服,又添了百鸟之羽,缀了无数珠玉,如今由侍女托着,在灯下更是一片璀璨夺目。
芈姝爱不释手,当下便要穿起这套祭服,在室内起舞。傅姆只得苦口婆心地劝她道:“公主,这室内俱是灯烛,若是不小心燎了一星半点到衣服上,可不是误了明日大祭。”
芈姝这才听了,脱下祭服,令人收好。
芈茵坐在一边,看着她展示祭服,看着她穿上祭服,看着她翩翩起舞,眼睛都要落进去拨不出来了。直至鸡鸣之时,在傅姆的再三催促下,这才叫了芈姝去睡觉,芈茵也怏怏地去了。
这一夜,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南后,还有郑袖,还有许多许多的人。
日出时分,才觉刚刚睡着的芈姝便在傅姆三催四请下起身,沐浴更衣梳洗用膳以后,才在侍女簇拥下出门登车,前往汩罗江边的少司命祠去。
在马车上三姐妹同车,俱发现对方都是呵欠连天,芈姝奇道:“昨日我叫你陪我看祭服,你早早说要去睡觉了,如何今日也这般呵欠连天?”
芈月苦笑道:“我恐误了今日阿姊的祭舞,因此早早去睡了,谁晓得居然是睡不着,早知如此,还不如陪着阿姊说话呢。”
芈姝掩嘴而笑道:“可见是你年纪幼小,心中不能存事。”她虽只比芈月大上一岁,但因作了数年幼妹心中不愿,自芈月来了以后,便处处以大姊心态自居,动辄便说芈月“你年幼不懂事”,事事都要去教导于她。只是芈月历经大变,如何会与她这般小儿心思计较,从来一笑置之。
可芈姝面对同样比她大了一岁的芈茵时,那是断断不肯承认自己年纪小,要受阿姊教导的,凡是芈茵无意间露出“我是阿姊”的态度,她却是必要翻脸的。
芈茵见她如此说,撇了撇嘴,心中暗道你也不过是丈八的烛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罢了,这边说别人,这边自己还不是呵欠连天。当下就道:“九妹妹昨日想来还未见过那祭服,八妹妹,何不让她也先欣赏些。”
芈姝看出芈茵的心思,纵有给芈月炫耀的心思也转了过来,反而正色道:“傅姆都说了,这祭服繁杂,要防着弄坏了祭礼上不好看。”
芈茵撞了个软钉子,没趣地不语了。
可是芈姝虽然将芈茵顶撞了回来,自己却又忍不住炫耀之心,过了好一会儿又道:‘既然你们一定要看,我便也从了你们之请吧。”当下便命珍珠将祭服展开。
此时一缕阳光自窗缝中射入,那祭服更是一片金光耀眼,芈茵昨夜于灯下看过,如今又于阳光下看到,更是啧啧惊叹。
芈茵掩饰不住羡慕,伸手抚摸着衣服道:“这是用金线和翠羽编织而成,还镶了这么多珍珠,为了少司命大祭之舞,实在是太奢华了。”
芈姝矜持地道:“七阿姊,不能这么说,少司命是我庇佑我楚国女子的神祗,大祭上不管用什么珍贵的东西,都是对神灵的敬意啊。”芈茵讪讪地低头不再说话,却忍不住抚摸着衣料。芈姝得意地瞟向了芈月,不料只坐在马车上这会儿功夫,芈月便不知自哪里摸了一只竹简出来,如今见她眼睛只看着手中的竹简,竟不对衣服多看一眼,心中只觉得这个妹妹好生呆气,便拉着芈月的手让她注目自己的衣服道:“九妹妹,你来看这件衣服,觉得如何?”
芈月兴趣索然地看了看道:“姝姊穿什么都漂亮。”
芈茵看了看芈月,不怀好意地道:“九妹妹是否不高兴啊?”
芈月微微一笑道:“不好意思,我刚才走神了,正想着夫子前日布置的课业呢!”
芈茵撇撇嘴,暗骂一声假正经,嘴上却笑着道:“九妹妹看来是要做女学究了,这般认真!”
芈月笑道:“我认为做女学究也没什么不好。”
芈姝见了她这副样子,只觉得她实在是灵窍未开,不由地端起姐姐的架子来正色道:“九妹妹,此事我须得教你一二。虽然我们是公主之尊,但仍然是妇人之人,女子一生是好是坏,为尊为卑,关键不但在于你嫁了什么样的夫君,还在于你是不是得到他的喜欢。所以身为女子最重要的,就是要怎么样在有限的青春年华里,展示自己的美好,得到夫婿的尊重宠爱…”
芈月漫不经心地道:“得到得不到,又能怎么样?”
芈茵抢话道:“得到夫婿的宠爱,就可以有更多的机会,生下更多的儿子,如此便能够保障自己的地位和权势。”
芈姝不满而警惕地看了一眼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芈茵,又看看穿着只是承意的芈月,亲热地拉住了芈月的手,话中有话道:“话不能这么说,宠爱也得分哪一种,是对嫡妻的尊重还是对妾侍的亵玩。九妹妹,须知青春有限,不可浪费,大好年华你这样钻在书本子里,岂不是把你自己的美好给浪费了。”
芈月打个呵欠,道:“如若是没有男人宠爱呢?或者是失去了男人的宠爱呢?”
芈姝怔住了:“什么?”
芈月看了看芈姝,转向芈茵说:“若是没有男人的宠爱,女人是不是就不用活了?”
芈茵气得的脸都扭曲了:“九妹妹,你说的什么话,存心咒我吗?”
芈姝心中本也有不悦,见芈茵如此,反维护芈月道:“好了,你也别多心,九妹妹并不是这个意思!是不是啊九妹妹?”
芈月拿起竹简重新看起来:“茵姊嫁人以后,夫君自然不会每晚都来陪你,儿女也未必就养在身边。到那时候长日无聊,茵姊何以打发?”
芈茵冷笑道:“九妹妹自然是做好夜夜都没有夫婿来陪伴的准备,所以现在就学着惯用书简作陪伴了是吧。”
芈姝不想两人竟吵了起来,头疼道:“好了,你们两个怎么今天这么奇怪,斗嘴斗个不停,吃了什么了?”
芈月瞄了一眼祭服,冷笑道:“我看茵姊,想吃了姝姊你这件衣服…”
话才说到一半,忽然间马车整个往上一跳,车内三姐妹顿时东倒西歪。但听得咔咔作响,然后是一声巨响,正在行驰的马车忽然车轴断裂,整个马车倾覆在道路边。
车内众女还来不及质问,就不由地发出了尖叫之声。
这种护卫公主出游的事,本是平常,因此卫尉景伐虽率众宫卫相护,心态实是平常的。不想方走到一处山坡,公主的马车忽然倾覆,护送公主的众宫卫亦已经发现事态变化,景伐当即下令道:“有敌,备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