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轻叹:“是啊,这么多年,我们一起走过,情同手足。可是,我却庇护不了你们。这种眼睁睁看着别人欺辱到头上,却无能为力的滋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医挚的死、你们两个受的苦,我会记在心里…”
一滴眼泪落在席上。
芈月转头,轻拭去泪水。
女萝见此,心中一痛,道:“季芈,奴婢们身份下贱,命如浮萍,随时随地都会死于非命,能够得您的一滴眼泪,死也值得了。”
芈月转头看着室外,轻叹一声道:“这宫廷,只有欺诈和阴谋,我从来不曾期望过进来,如今更是不愿意再待下去了。我虽然不曾如常人一般,希望得到君王的痴情和真爱,可我也一直敬他、信他,视他为夫君,甚至对他心存感恩。却没想到,他会如此地让我…”她咽下后面两字,那是“失望”,却转了话头,“女萝、薜荔,我想问你们,我若要带着子稷离开,你们可愿意跟着我?”
女萝诧异:“季芈,大王答应您离开了?”
芈月摇头:“还没有。不过他答不答应,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她冷冷地道:“无欲则刚,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求,除非他杀了我,否则的话是阻止不了我离开的。”
女萝抬头道:“季芈到哪儿,我们就跟到哪儿。”
薜荔道:“我也是。”
芈月道:“好,那你们好好养伤,等你们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我们就离开。”
芈月说完,留下伤药,便站起来走了。
女萝见芈月走了,也令小宫女出去,道:“如今我们好些了,你们也去休息吧。”
小宫女退出,房中只剩两人,薜荔忍不住开口问道:“阿姊,我们真的要跟季芈走吗?”
女萝却反问道:“那妹妹是想留下来吗?”
薜荔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道:“这些年来,我一直是跟着季芈,跟着阿姊,你们都走了,我留下来又有何用呢?”
女萝叹了一口气,道:“妹妹,君子事人以才,小人事人以忠。我们身份下贱,不像那些士人有无可取代的才能,就只能剩下无可取代的忠诚。我们侍奉了季芈十几年,难道还不明白她的性情吗?无论如何,跟一个聪明人和强者,好过跟一个愚主和弱主。”
薜荔听了不由得点头,道:“阿姊,自小我就知道,阿姊比我聪明,见事比我明白。我都听你的。”
芈八子要求出宫,此事秦王驷自然是不肯的,两人就此僵持,已经冷战多日。
这件事,宫中除了秦王驷身边的缪监,和芈月身边的女萝与薜荔外,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然而这一日,西郊行宫庸夫人处,却派了宫女白露,向秦王驷送了一封信来。
缪监不敢怠慢,忙接了过来,呈与秦王驷。
这是一份尺牍,却是将信写在两片尺余长的木牍上,再用细绳在封泥槽上捆好,填上封泥,再加盖印章,以便起到传递时的保密作用。若是再置入青色布囊,封上漆印,就是两重的保密了。
缪监将它呈到秦王驷面前,方用小刀拆开漆印,从青囊中取出尺牍,再拆开泥印,恭敬地将两片木牍呈与秦王驷。
秦王驷打开尺牍,看完信轻叹一声,对白露道:“你回去告诉庸夫人,就说寡人允了。”
白露应声,退了出去。
缪监偷眼看着白露退去,心中却在猜测着庸夫人这封书信的来意。却听得秦王驷道:“缪监。”
缪监忙应道:“老奴在。”
秦王驷意兴阑珊地挥挥手,道:“你去常宁殿,就说寡人允她出宫了。”
缪监这才会意,吃了一惊:“是庸夫人为芈八子求情?”见秦王驷没有回答,当下又小心翼翼地问:“大王,芈八子出宫,照什么例?”
庸夫人当日出宫,便是赐以西郊行宫,一应份例,亦是参照王后。如今这芈八子要出宫,在何处安置,依何份例,却是要秦王驷示下。
秦王驷伸手,打开那个木匣,看了看他拟好的封嬴稷为蜀侯的诏书,手已经触到诏书,忽然怒气一生,将匣子合上,冷笑一声道:“她若愿意,可以去庸夫人处。份例,依旧为八子。”
缪监犹豫着问:“若她不愿去庸夫人处…”
秦王驷道:“那也由着她。反正,她总是有办法的!”声音中,透着无尽的冷意。
缪监只得应下,退了出去。
当下便去常宁殿传了旨。芈月静静听完,拉着嬴稷走出殿外,在院中朝着秦王驷所在的承明殿方向,大礼三拜。然后站起,对缪监道:“请大监回禀大王,妾自知不驯,有忤王命。不敢殿前相辞,便在此处遥拜,愿大王福寿绵延,万世安康。”
她这一番话,说得心平气和,恭敬万分。缪监原本想劝的话,到了嘴边,竟是无从劝起,只得长揖而退。
见缪监出去,薜荔上前问道:“季芈,我们什么时候走?要准备些什么?”
她的伤势较轻,这几日已经能够挣扎着起来服侍芈月。毕竟她二人跟随芈月多年,许多事也唯有她二人才是心腹,若缺了她二人,不但芈月不适应,连她们自己也无法安然养伤。
芈月叹道:“只需几辆马车,装些日常器用便可,其他的物件,便不用带走,都留在宫里吧。我那个匣子中,装着张子还给我的地契和金银,带上那个便是。你派人同张子说一声,请他派几个人接应我吧。”
薜荔一惊:“您要离秦,不去西郊行宫?”
芈月摇头:“我很敬重庸夫人,可是,我毕竟不是她。”她要逃离的,不只是这个宫廷,她更要逃离秦王驷。她不是庸夫人,虽然离开了钩心斗角的宫廷,却毕竟还舍不得那个男人,宁可留在那行宫中,等着他偶尔的到来。她要走,就要走得彻彻底底,今生今世,再不相见。
薜荔问:“您要去哪儿?”
芈月却早已经想好,道:“先去韩国,再去东周。”
薜荔见她主意早定,便再无他话,依言行事。
张仪在府内接到了芈月之信,大为诧异。
此时庸芮亦在他府中下棋,见状问道:“张子,出了何事?”
张仪脸色一变,道:“不好了,芈八子要出宫。”
他以为庸芮也必会大吃一惊,不想庸芮只“哦”了一声,神情却无异样。
张仪诧异地问他:“你怎么不吃惊?”
庸芮却摇着扇子道:“我不但早就知道,而且还为此去西郊行宫,劝我阿姊为芈八子求情。”
张仪气得顿足:“你…你好糊涂。”
庸芮却轻叹一声,不胜惆怅地摇头:“宫中岁月杀人,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芈八子,又走上我阿姊的道路。”
张仪将扇子往下一摔,气急败坏道:“她才不会走上你阿姊的道路呢!来人,取我冠服剑履,我要进宫见大王。”
庸芮诧异道:“张仪,你这是何意?”
张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似你这等安守庸常的人,是不会明白她这样的女人的。”说罢,便换了冠服,匆匆入宫。
张仪直入宣室殿,见了秦王驷,却什么也不提起,只说要与秦王驷作六博之戏。秦王驷最爱此道,当下便令侍人展开棋盘,与张仪连弈了三盘,张仪便连输了三盘。
张仪将棋一推道:“又输了。唉,臣连输三局,大王棋艺,令臣甘拜下风。”
秦王驷道:“不是寡人的棋艺好,而是你不懂得弃子。”
张仪拱手道:“臣实不及大王。”
秦王驷道:“壮士断腕,取舍之道也。张仪,人生如棋,起手无悔,不能重来。”
张仪笑道:“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够比大王更懂得博弈之道。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豪赌,臣不如大王,若不能把自己逼到绝处,有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选择更安全的道路,甚至不愿意迈出冒险的一步。却不知道当今这大争之世,我不争,看似原地踏步,但别人变强就等于我在变弱,等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候,再来后悔不曾发狠心下赌注,已经为时太晚。”
秦王驷脸色一变,缓缓道:“张仪,你今日来,是为谁游说?”
张仪道:“张仪为大秦游说。”
秦王驷哼了一声:“你一介外臣,插手储位更易,不觉得手太长了吗?”
张仪却肃然道:“敢问大王,将来是要一个守成平庸的大秦还是要一个称霸列国的大秦?不错,仪只是一介外臣,后宫、储位,与我都没有关系。我关心的是,自先公以来的商君之政要不要继续,自大秦立国以来的争霸之业,要不要继续?”
秦王驷脸色阴沉,问张仪:“何以见得太子就是庸君?何以见得旁人就胜过太子?”
张仪道:“大王,太子勇武好强,表面上看来,的确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庸君。但一将无能会累死万夫,更何况君王?一个不能够正确判断局势,甚至是莽撞刚愎的君王,比庸君还要可怕。敢问大王,若是他日太子继位,再遇上攻韩攻蜀之选择,大王以为太子会如何决策?”
秦王驷一顿道:“子荡他…”
两人四目对视,心照不宣地已经有了相同的答案。
秦王驷没有说话。
张仪没有继续,又换了话题,道:“若是再来一个如商君一样可以改变大秦命运的人才,太子能否押上国运去赌?”
秦王驷慢慢把玩着手中的棋子,仍然没有说话。
张仪道:“其实列国变法,非由我大秦始,亦非至我大秦终,但却只有我大秦成功,乃是因为列国诸侯,得失心太重,不能直面变法的割肉断腕之痛。而先公那时候,为了支持商君改革,杀了无数反对之人,包括重臣和世族,甚至不惜刑残公叔、放逐太子…他这是押上国运去赌啊!幸而,他赌对了。”
秦王驷低声道:“是啊,幸而,他赌对了。”
张仪道:“然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像先王那样,除了这样准确的判断之外,还有孤注一掷的赌性。敢问在大王的心目中,如今可有何人,还能够有这样的眼光,和这样的决断?”
秦王驷手一顿,他想下棋,却终于拂乱了棋子。
张仪不动声色地收拾着棋子,道:“当年周成王继位,尚是年幼小儿,能够坐稳江山,全赖母后邑姜把持朝政,才有这大周朝江山延续至今不灭。当年先公把国政托与商君这样一个外来的策士,只要大秦能够称霸天下,坐在这王位上的是嬴姓子孙,这执政的人,是大臣还是母后,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是人,终会死的,到最后得利的终究还是嬴姓子孙,不是吗?”
秦王驷沉声喝道:“张仪,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张仪从容道:“臣知道大王在顾虑什么。宗法、骨肉…可是,大王忘记您自己说的,壮士断腕的取舍了吗?”
秦王驷冷冰冰地道:“你说这样的话,置王后于何地,置太子于何地?”
张仪却冷笑道:“王后早已经没有资格坐在这个位子上了!”
秦王驷喝道:“大胆!”
张仪并不畏惧,抬头直视秦王驷道:“大王,后宫妃嫔之争,原不是大臣们应该过问的。可王后图谋残害大王子嗣,失德当废。王后失德,公子荡也没有资格为储君。大王为了保全公子荡,才以立他为太子的方式保下王后。可您知道吗,大王宁可弃国法而保王后,会让多少策士寒心?他们是冲着新法而来到秦国,是冲着秦国削弱世官世禄,重视人才的新制而来。而大王庇护王后的行为,会被他们看作是大王的心更偏向旧制,只要是嫡子,或者是旧族亲贵,做什么危害国家的事,都可以得到原谅。而新政的威信,就荡然无存了。”
秦王驷猛然站起:“你说什么…”话一出口,猛然醒悟,“原来这才是你们在朝堂上群起要求废后的原因。”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当日在朝堂,赞成废后的,多半是列国策士出身的朝臣;而反对废后的,则多半是世袭旧臣。
张仪越说越是激愤:“大王,王后已经不能继续为后了,而太子,更不是将来秦国最适合的执政者。一个不合适的人坐在高位上,对人对己,都是一种灾难。大王怜惜王后、怜惜太子,却不怜惜大秦的列祖列宗,以及这些年来为了大秦牺牲的千千万万将士,甚至还有未来可能会被牺牲的大好江山吗?”
秦王驷只觉得心头一片冰冷,他看着张仪,低声问道:“张仪,你这是要逼迫寡人吗?”
张仪退后两步,端端正正行下大礼:“不是张仪逼迫大王。逼迫大王的,是时势啊!”
秦王驷冷笑:“时势,哼哼,时势?”
张仪双目炽热,如同两团火在燃烧,含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张仪自随大王入秦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把自己当作一个死人了,此后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从上天手中偷来的。所以张仪要让此后的每一天,都不枉活。张仪不怕死,却怕活着的每一天是虚度的、无可奈何的、无能为力的,甚至是倒退的。所以张仪有所不甘,既是为大秦不甘,更是为自己不甘———大王,你敢不敢,再赌一下国运?”
秦王驷看着张仪,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铜壶滴漏的滴答之声,显得格外难忍。
就在张仪入宫的时候,芈月母子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薜荔轻声回禀:“季芈,马车皆已经备好,在宫外相候,咱们走吧。”
芈月拉着嬴稷,站在庭院之中的银杏树下,抬头看,还是一片绿荫。到了秋天的时候,这些叶子都会变成黄色,然后落满整个院子。嬴稷最喜欢踩着这满院的银杏叶子跑动玩耍,而女医挚最喜欢拾这些银杏叶子泡茶,拾那银杏果子煮汤。
而如今,俱往矣。
这一离开,或许终其一生,都不会再回来了。
不知不觉间,她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竟是对这里也产生了感情。她回望这个自己住了多年的屋子,心中感慨万千。
嬴稷抬头看着芈月,问道:“母亲,我们真的要走吗?”
芈月蹲下身来看着嬴稷,问道:“子稷想不想跟母亲走?”
嬴稷有些紧张地抱住芈月,道:“母亲到哪儿,稷就到哪儿。”
芈月轻抚着嬴稷的脸,道:“以后会吃很多苦,子稷怕不怕?”
嬴稷道:“母亲不怕,稷也不怕。”
芈月站起来,拉住嬴稷的手:“那好,和母亲一起走吧。”
嬴稷迟疑地问:“那…父王呢?”
芈月僵立了一下,还是低头回答他:“你父王…他有很多妃嫔,也有很多儿子,他不会孤单的。可是母亲只有子稷,子稷也只有母亲。”
嬴稷点点头:“是,我只有母亲,母亲也只有我。可是…我们还能再见到父王吗?”
芈月轻抚着嬴稷的小脸,道:“会,父王永远是你的父王,我们会把父王记在心上,但是…我们仍然要为自己而活。”
嬴稷有些不明白地道:“我们要离开父王…是像奂哥哥那样去封地吗?”
芈月看着嬴稷,轻轻摇头道:“不,子稷,父王还没有给我们封地,我们什么都没有。但是我们不怕,嬴姓的先祖曾落魄养马,芈姓的先祖曾披荆斩棘,我们有自己的一双手,会有属于自己的未来。”
嬴稷用力点头:“母亲,我听你的。”
芈月拉着嬴稷的手:“走吧。”
女萝和薜荔背着包裹跟在她的身后。此番出宫,芈月只带了她们两人,其余婢女内侍,皆不带走,甚至连秦王驷历年所赏赐的东西,她也都留了下来。只带走一些私蓄的金玉等物,以及张仪当年给她的“还债”。
女萝有些不安地问:“季芈,大王还未曾正式下旨,要不然,咱们再等等?或许大王会有旨意,赐给您田庄封地。否则的话,我们就这么出宫,这日后的生活…”
芈月看了女萝一眼,这一眼让女萝低下了头,不敢再说。
芈月亦没有再说,只拉着嬴稷向外行去。
女萝的话,她何尝没有想过?是的,再等等,或许秦王驷会改变主意。原来的旨意,实在是太像负气所为。身为君王,如何会对自己的姬妾子嗣没个正式的安置?
可是,她不愿意等,更不愿意盼。她不想再去求他,她执意出宫,甚至不惜请动庸夫人说情,便是同秦王驷撕破了脸皮。以他的傲气,她若再对他有所祈求,又要承受怎样的屈辱,才能够消除他的怨念?
无欲则刚,她既然已经对他无欲无求,又何必再为这些身外之物,而等着他的怜悯和赏赐?她已经没有办法再在他面前低头,若是那样,她连最后一点尊严也荡然无存了。
薜荔犹豫道:“那…”
芈月截口道:“你放心,天地之大,岂无我容身之地?”
一行人经过长长的宫巷,终于走到了秦宫西门。
嬴稷和女萝、薜荔都忍不住回望,芈月却头也不回,走出宫门。
宫外,已经有三辆马车在等候了,一辆是芈月母子乘坐,另一辆是女萝、薜荔轮番休息乘坐,第三辆却是用来放行李物品的。缪监亦已经派了一小队兵马,作为护卫之用。
芈月带着嬴稷,登上第一辆马车,薜荔跟上。女萝便带着行李,登上第二辆马车。缪辛指挥着内侍,将一应日常用品,装上第三辆马车,向着芈月行了一礼,道:“奴才祝芈八子、公子稷一路平安。”
芈月点了点头,放下帘子。马车先沿西边直道驰离秦宫范围之后,转折向东,出东门而去。
马车出了城,嬴稷好奇地看着窗外,问道:“母亲,我们现在去哪儿?”
芈月道:“离开秦国。”
嬴稷问:“离开秦国去哪儿?”
芈月道:“去洛阳。”
嬴稷问:“为什么要去洛阳?”
芈月耐心地解释:“因为周天子住在那儿,还因为…张仪曾送给我一张庄园的地契,就在洛阳。”
嬴稷不解地道:“可是周天子已经衰落了。”
芈月道:“可那儿安全,就算周天子已经衰落,但只要他还在,列国纷争的兵灾就不会涉及那儿。母亲现在带你去洛阳,等到你长大成人,天下任你去得。”
嬴稷却有些忧郁地道:“那我们不能再留在咸阳,留在大秦了吗?”
芈月道:“是。”
嬴稷问:“是不是因为荡哥哥当了太子?”
芈月没有回答,只是将嬴稷抱在了怀里,哽咽道:“子稷,你长大了。”
嬴稷道:“可我还不够大,如果我真的长大了,母亲就不必离开宫中了。”
芈月道:“不,是母亲无能。”
嬴稷看着外面,又问道:“母亲,为什么是这些人护送我们,舅舅去哪儿了?”
芈月轻叹:“你舅舅在巴蜀打仗。”
嬴稷又问:“舅舅打完仗会来找我们吗?”
芈月轻抚着他的小脑袋:“会的,如果舅舅在,就有人来保护我们了。”
嬴稷握拳用力道:“我长到舅舅那样大,就由我来保护母亲。”
芈月微笑道:“好,母亲等着子稷长大。”
母子俩正在对话,忽然听到外面马嘶人声,马车亦停了下来。
女萝连忙掀开帘子看,一看就傻住了。
芈月见状,也伸头到帘子外去看,看到外面的情形,也怔住了。
但见眼前一标黑甲铁骑,将她的马车团团包围着,当先一人,正是黑甲戎装的秦王驷。他骑在马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芈月。
芈月不知所措,却见秦王驷拨转马头,向来路驰去。
不等芈月发号,那车夫本就是缪监所安排,见状便乖乖地拨转马头,转向跟着秦王驷回程。
芈月脸色苍白,手中帘子落下。
嬴稷却在刚才那一瞬间看见了秦王驷,惊喜万分:“母亲,母亲,外面是父王吗?”
芈月呆坐着,一时没回过神来。
女萝见状,忙答道:“是,是大王。”
嬴稷兴奋地抓住芈月的手臂摇着:“父王是来接我们回去吗?父王是不是与我们和好了?”他虽然年幼不解事,却也知道自己的母亲的确是和父王发生了争执,而争执之后,是冷场,是出宫。在他幼小的心中,以为是母亲触怒了父亲被赶出宫去,如今父王来接他们,那自然是原谅他们了。如此,便是雨过天晴,一家和好了。
孩子的世界,总是这么简单。
可是芈月的心中,却是惊涛骇浪,已经震惊得无法思想,无法呼吸了。
他为什么要拦下她,他不是已经允许他们母子离开了吗?难道是因为她没有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去西郊行宫,而让他不悦于她的失控,还是…他又有新的想法,不愿意放她走了?
马车离宫的时候,总是走得那么慢,可是回宫的时候,却只过了片刻,在她还没有理清思绪的时候,就已经到了。
马车停下,缪监恭敬地掀起帘子,道:“芈八子,请。”
芈月牵着嬴稷的手,走下了马车。转身看去,却见宫门口只有她方才离宫时所乘坐的三辆马车,所有的黑甲铁骑,不知在何时已经消失了,连秦王驷亦已经不在。一切都像她刚刚只是做了一个梦似的,她并未离开秦宫,只是走到马车里,打了个盹,就下车了。没有离开,也没有拦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