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打开后,万遂右边那个人怔得连脚都不抖了。
一件礼服,上衣是柔滑的软缎,印着不规则的黑白条纹,紧小短促的腰身,公主中袖。下身是条在膝盖以上膨起的千层裙,不知道软成什么质地,乍一看是墨绿色,稍微一动,每层的边又淌成了烟云。木欣欣听说古代有种布料叫做"软烟罗",不知道是不是它。

这么漂亮的裙子,光是看着就能勾起一万八千种肉身之念。木欣欣唯恐自己道行不够深,合上盒子,又装了回去。
万遂拦住她,说:"你干什么?这是我送给你的,参加舞会的裙子。"
意料之外,木欣欣立刻点头答应了,伸出手要和他相握:"舞会,好的,晚上八点,一楼见。"
万遂的手又缩了回去:"一楼?"
在举行舞会的大会场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草根阶级在一楼,贵族阶级在二楼,没有人胆敢弄错自己的楼层。两层楼的人都不知道互相在干什么,二楼的人猜测一楼的平民正在为最后一只半冷的龙虾,敞着膀子干架--最佳余庆节目。一楼的猜测二楼一定是个愁云惨淡的地方,他们只在相互交换名片时进行长达两秒钟的对话。

万遂一踌躇,木欣欣就看得很清楚,她偏着头问万遂:"你不愿意?"
万遂露出为难的神色,说:"从二楼一下子到一楼,这个跨度也太大了一点,二楼一定会因此大乱,一楼的平民阶级也难说会坦然接受,学校一定会因此大乱,难道你可以想象自己穿着这件衣服,呆在那个巨大的垃圾桶里?"

木欣欣变色道:"说破了不就是"嫌弃"两个字。"
万遂欲言又止,还有一层原因他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说。格兰高中的贵族阶级们对舞会这项传统相当重视,有时,家中的长辈也会来观礼,他想趁这个机会给家人介绍自己喜欢的女孩。

木欣欣看到万遂没有否认,心里对他很失望,说:"我不打算穿你送我的这件衣服,我不属于它,我属于你所谓的那个"垃圾桶"。二楼,我一步也不会迈上去。"
万遂咬着牙说:"你说我看不起你们,我只是不想看你委屈自己。你呢?对我们完全是没有由头的怨恨,我真受不了你这样别扭的个性。"
木欣欣把盒子收好,推给万遂,说:"幸运的是,你以后受不了也不用硬受了。"
万遂皱眉道:"你是什么意思?"他提出问句后忽然明白木欣欣的意思,脸色渐渐变了。
木欣欣推推眼镜,木然地笑道:"其实我并不别扭,你也不傲慢,只是我们根本不是一个楼层的人,只是在楼梯上遇到而已,这注定只是擦肩而过,谁能在楼梯间安居呢?"

  万遂愣愣地看着她,木欣欣竭力想装出洒脱的样子,她笑着朝万遂扬扬手,说:"不必担心,我不会把我们曾经交往的事情告诉别人,免得坏了你的行情。"
他想反驳,却被木欣欣抢了先:"喂,你三点钟的方向,有一个女生已经打量你很久了。"
万遂冷然地看着木欣欣,她竭力想把自己定位成"兄弟"的角色,他并不回头,而是低头翻书,悠悠地说:"也许她是想努力记住我的五官,待会儿好报告给警察叔叔。"
"你快回头看啊,就是那个穿着粉红色印花洋装,像刚造好的一百元人民币的那个。要不是我挡了一下,你早就被她的目光辐射得只剩下骨头茬子了。去啊,去邀请她呀,把衣服送给她呀,她一看就是和你一个楼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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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节:第一女生 第四章(7)
听到她一个劲儿地把自己往外推销,万遂默然了一会,忽然爆发了,他站起来把笔袋的拉链全部打开,从里面倒出了几十颗纸折的心和千纸鹤,说:"用不着你给我牵线做媒,这是我上一节课收到的,这些纸展开全写着邀请我参加舞会。我现在随便抓阄选一个,好,殷悦人,就她了。"

木欣欣想了想,说:"嗳,殷悦人,那跟你真是一对。你也阅人无数。"
万遂震惊惶骇地低下头看着木欣欣的头顶,没有想到自己之前的种种表示全不作数,自己在木欣欣心中仍旧是个花花公子的印象。木欣欣察觉他的目光,仰起脸轻声问,眼睛里带着凄迷的微笑:"可是,为什么最后才轮到我?"

万遂几乎要夺了她的眼镜笑着说 :"我随便开玩笑的你都信,除了我,谁还会邀请你?"
总是这样,每当木欣欣这样看着他,他就觉得五脏六腑都黏答答的,一点气魄都没有了。这么没出息,以后可怎么顶着少爷的旗号横行霸道?
万遂故意不看她,抱臂冷笑道:"你怎么确定自己是最后一个?"
木欣欣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万遂打了右边那个笑嘻嘻的抖腿男一拳。
"今年的主题是"丰收"?定得太好了,我太感激你了。"
连笑在洗手间洗手,被背后隔间里突然冲出来的人吓了一跳,那人二话不说就激动地握住了连笑的双手,说了以上的话。
连笑涩涩地笑着说:"你先把手洗了好吧?"
那人冷静下来之后,连笑才认清是冉芊晶--她新的乞丐造型还要一段适应期。冉芊晶挤出洗手液,转头对连笑说:"你真是我们贫下中农的知心姐姐。我跟你说,自从我大甩卖之后,衣橱里只剩下农民伯伯那样的大白背心了,我甚至还有一顶破檐草帽,不是刚好契合了今年的主题吗?"

连笑说:"你也不一定要完全打扮成农民……"
"不要紧,不要紧,我还有很多衣服穿起来像农作物。天助我,这回舞会我艳光四射定了。"冉芊晶喜滋滋地蹦跶出去。
"真好啊,又要办舞会了。"不知道从哪儿传出干瘪苍老的女声。
连笑回头只看见空荡高洁的洗手间。吱吱呀呀地,最角落的隔间的门被打开了。连笑不敢回头,从镜子里只瞟到一把白头发。
那人像是从隔间里走出来,布鞋摩擦地板的声响像是人从齿缝里呲出的。连笑没敢回头,但从镜子里看到了她的形象。是个偏老的妇女,笑眯了眼抱着一个拖把,穿着格兰高中校工蓝绿色的制服。

连笑松口气,是清洁工人,刚才一定是累了在隔间里打个盹。
那老太太用抹布擦着洗脸池,感叹道:"过得真快,今年的舞会又要开始了。姑娘你长得怪喜相的,有舞伴没有?"
连笑摇摇头:"我早就死了这祸国殃民的心了。"
老太太点点头,说:"女孩子就该像你这个样子,清清白白的才好。我在格兰高中呆了一辈子,虽然一辈子都呆在女厕所里,但是不用迈出门,外面那些败坏风气的事情我也全部都知道。"

连笑点点头表示同意。洗手间是最让人坦白的地方。
连笑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问她:"十七年前学校出了一件大事,不知道你是否知情?"
老太太拍着脑门,一脸茫然。对她来说,凡是五年前发生的事都属于上辈子,岁月在那个小小的隔间里是静止不流通的。
连笑只好做出怀抱小孩状,羞赧地说:"有谣言说,有一个女孩儿怀孕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流言的女主角是谁?"
老太太忽然发出一阵阵漏风的手风琴一样的笑声,戛然而止。老太太嘴唇微微动着,发出呲呲的声音,像是询问着她自己的意见。连笑等着,老太太忽然凑近了,头顶刚好齐着连笑的胸部,声音散散落落的,连笑不敢漏掉一点儿:"我在格兰高中干了一辈子,明天就要退休了。有一件事情我十几年来一个字儿都没提过……"她忽然像被人按了"暂停"键,住了嘴,专心致志地用力拧手里的抹布。

前尘隔海,再鲜辣滚烫的流言埋了十几年,擦拭了上面的灰,露出来的面孔也是人老珠黄美人迟暮,为何直到现在,格兰高中每个人都还讳莫如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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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第一女生 第四章(8)
连笑急出了汗又不敢催着问,从老太太手里拿过抹布拧着,装作闲闲地问道:
"这件事同女生怀孕的流言有关吧?"
老太太说下去:"那天也是舞会--我记得很清楚--厕所格外脏,洗脸池也都是擦完口红乱丢的卫生纸,地上洒的都是果汁。晚上十二点,我估摸着人都闹完散了才进去收拾。我打开隔间一看,登时就坐在地上了,血红的一团,你们这些小姑娘肯定看不出是什么,以为是只剥了皮的小猫呢。我过来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婴儿,还是个男孩儿。"

连笑手上的抹布掉到瓷砖地板上,牢牢地粘在上面。
老太太仿佛没有听见,继续说:"外面雷大雨大,我们大人听了都瘆得慌,那么小点儿的人硬是不哭不闹,眼睁睁地望着天花板。我一看还热乎着,还活着,立马捡起来抱在怀里。在我怀里,他才哭出了第一声,他也知道怨他那个没良心的妈。"

连笑问:"你知道那个没良心的妈是谁?"
老太太这个故事翻肠倒肚了十几年,已经形成了完整流畅的起承转合,她瞪了连笑一眼,不满她的打断,接着讲道:"我把这个孩子带到自己家过了一夜,当时是真的决定把他带回去养的。结果第二天校长亲自找我,让我把孩子交给他,而且一辈子不提这件事。我早就想到了,这孩子一定是个女学生生下来的,学校害怕影响不让我说。按说格兰高中的女学生也不是什么野蛮民族的女儿,怎么会这么蠢。可怜孩子生对了人家,生错了时候。还不如放在我们平凡人的家里,即使是苦点。"

连笑欣喜着这个故事终于说圆了,老太太惋惜终于还是没能收养那个精灵的婴儿。各自想着自己,一时忘了关心事主的颠沛流离。隔着年代看别人的故事难免会有看戏的心态,太过安逸幸福的,会皱着眉头嫌不够曲折离奇;台上的人叫得太凄厉哀怨了,又要忍不住往后退步,唏嘘叹惋也要离得远一点。

两人突然都感到了自己的自私,露出局促的神色。
连笑问:"那个孩子,现在还在人世吗?"
老太太点点头:"听说,学校把那个孩子交给一对老实的校工夫妻了,两个人都不年轻了,一直没有孩子。那天,我从窗户看到他们抱着孩子喜滋滋地坐车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都不曾来过,回到哪里去?他对格兰高中唯一的回忆就是冰凉濡湿的地板,他和母亲唯一的联系是两人都要自保。母子一场,不过是匆匆的邂逅。那个孩子和他的母亲在异地同时想起这段往事时,牵连起的也只有一阵莫名。

那个神色严厉的白发老头从连笑进门就开始盯着她,眼珠子盯着她骨碌碌地转。
连笑胆战心惊,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是他看管学校资料室以来,看到的仅有的几个直立行走的动物之一,还是自己司马昭的歹心,路人都看得出来。
连笑上前对他说:"我要看十几年前学生的档案。"
"不行,学校规矩不允许。"
他上一次说话可能在三十年前,他自己都被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连笑很想一手把大腿拍得山响,睁圆眼睛说:"我就是规矩!"但是她只是含着胸,指着自己的鼻子柔声说,"老伯,你看我是谁?"
白发老头戴上眼镜,像看见了一只死海狸一样,微弱地惊讶但是很惊喜:"哦,原来是校长啊。那你进去吧,但不要待太久。"
连笑绕到他身后,推开了厚重的门。先是觉得寒气扑面,然后又是云绦烟绕的,其实这全是灰尘,几百个书柜上都灰蒙蒙的。人迹罕至反而好,所有学生的档案都按照年代排得规规矩矩。连笑不费神就找到了十七年前学生的档案。幸运的是,第一个就是副校长的档案,他贴在上面的一寸照片,让连笑觉得上帝确实是有幽默感的。

连笑用手捂住他的脸,往下看着,如副校长自己所说,上面写着因诽谤同学而记过一次。而他诽谤的同学的名字却被修正液涂掉了,满页的永不褪色的碳素墨水只夹着这么一块小长方形的白印。就像音乐家漏掉了一个简单但重要的音符,而企图用两个小时卖力的甩头跺脚的演出而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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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节:第一女生 第四章(9)
连笑又翻了一百多本档案,全是一样,都有大小形状一样的短暂白印,掩盖着被诽谤者的名字。她到底是谁?需要这么密实地掩盖?
一阵敲门声,连笑一个寒战,立刻丢了资料贴着墙壁站着,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人体浮雕。
结果只是那个老管理员:"小姑娘,你查完了没有,我就要下班了。"
连笑嘴上诺诺答应着,去拾掉在地上的资料,资料刚刚被扔成反面朝上,连笑定睛一看,竟发现白色凝结下的字从背面可以看出来。她又惊又喜,反倒格外从容,从背面看字全是倒的,她辨认了几遍都没有成功。

厚厚的灰被剔空出三个字,那是正校长的名字。
被诽谤的女生就是校长,校长竟然有个私生子!
连笑惊讶得下巴掉到胸口上,觉得风云变色漫天神佛,自己的人生观世界观受到了巨大的颠覆。不过她仔细一想,配得上校长亲自布下严密保护网的,也只有当年格兰高中的继承人了。

连笑后悔自己多事。她要是还把这件事拿出来拌饭下酒就实在太不上道了,还是顺着当事人的意思,物是人非事事休吧。连笑蹑手蹑脚地把资料放回去。在转身离开后,她心中又小小地一动,窃笑着折了回来。

她在资料堆里扒着,寻找着沐垂阳的档案。连笑动作快得像装了两只快速装甲机械手。她为自己的急切自我辩解:我只是想知道他的星座,替他算一下今年的运势而已。好不容易找到埋在最底下的沐垂阳的档案。

照片上的沐垂阳比现在稚气得多,头发也短一些,脸上冷漠的表情只想让人笑着摸摸他的头,现在谁也不敢了。连笑往下看,发现明天就是沐垂阳的生日。她笑着自言自语:"怎么这么巧。"更巧的是,他的生日和十七年前的舞会是同一天,和校长生下那个私生子也是同一天。

猪脑袋都觉得这个巧合也太巧了,连笑紧张地挪了挪身子,又看父母一栏"皆无业,曾为格兰高中校工",这就确认了一切。室内的空气一下子全被抽空了。连笑眼睛一阵阵眩晕,觉得室内的一切都像被蒸了整天的馒头一样慢慢胀大,硕大无朋的可怕。

沐垂阳是校长的儿子!
那么他俩都知情吗?所有的档案都会被校长过目,所以她肯定知道沐垂阳是自己的儿子,那么沐垂阳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呢?连笑觉得自己有必要告诉他。
接着往后看,是沐垂阳在学校的表现情况:"该生一直表现良好。直至进校七个月之后,频频与现任校长发生激烈的言语冲突,屡教不改。"
看来他知道了,不必连笑来告诉。
后面还有老师对沐垂阳的评语:"沐垂阳是我从教生涯以来遇到的天分最高的孩子,且尊敬师长态度谦和。直至进校七个月之后,屡次迟到逃课,后来演变为从不在课堂上出现……"

连笑猜想,在那之后,校长就不再要求沐垂阳上课,而是配置了台电脑让他自己捣鼓,又把整个废弃的旧校区拨给沐垂阳作工作室。那个转折性的"第七个月",大概就是校长告诉沐垂阳他的身世的时机,老实讲,并不是好时机,但人生短暂,不能奢侈地全用在等时机上。

一页一页都是沐垂阳和校长的冲突,刻意触犯校规的劣迹。但是他从始至终没有受到一丁点惩罚,这些控诉更像一个溺爱的母亲对儿子小心翼翼的嗔怪,皱眉时也含着笑:"这样的行为还是不太合适罢。"校长始终认为自己错在先,对沐垂阳的伤害是永久性的。

连笑下次见到沐垂阳时,她可不敢开玩笑地用胳膊肘捅他:"看不出,你年轻时还是个叛逆青年呢。"事实上,她连面对沐垂阳都不敢--在发现他对他母亲,他对格兰高中的恨意之后。

档案上沐垂阳的出轨行为止于搬到老校区,之后又回到了名头吓人的获奖记录,仿佛刚才只是驶过了一段黑暗的甬道,火车最终还是会停于良辰美景。但是连笑清楚得很,沐垂阳不像她没志没气--人生哲学是"不成功,还是人"。目标尚未达到,沐垂阳不会罢休,匿名信只是他下的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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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第一女生 第四章(10)
万遂臭着一张脸走过来,把怀里的一叠书丢在桌子上,对木欣欣说:"这是你那天丢在图书馆的书。"然后快速转身离开,一眼也不看她。木欣欣兀自地对他曾停留的那一团空气礼貌地道谢。

连笑把脸凑到木欣欣鼻子底下,亲昵促狭地说:"小两口吵架了?"说完就厌恶自己语气神态猥琐得像老媒婆。
木欣欣坦然地说:"我跟他从来就不是两口子,也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连笑没有想到她回答得这么决绝,小心翼翼地问:"前两天还有某报记者偷拍到你俩单独在图书馆学习,万遂发现偷拍后殴打并赶走了记者,此事是否属实?"
木欣欣疲乏地说:"信不信由你,我们只是学习班子。再不可能往前发展一步了,我和万遂是装在两个透明鱼缸里的金鱼,自以为是同一个水域的,碰了壁吃了痛,才知道彼此的命运还隔得很远。"

连笑觉得诧异,她这几句话说得荡气回肠,不身为主角无法体会其中的心酸。连笑低下头,眼角余光扫到一双鞋,回头低声惊叫了一声。
万遂原来一直没走远,面色铁青站在那里偷听,他被发现之后讪讪地走到木欣欣面前,递给她那个大纸盒子,说:"还有这件礼服,我忘记还给你了。"
周围的女生看到纸袋,惊叹着发出一长串在剧烈咳嗽和吐痰之间的声音,连笑估计那是礼服品牌的名字。
木欣欣不伸手收,万遂就只好僵在那里。听说自己被嫌弃了,盒子自己也羞愤得全身发热。
万遂觉得那个盒子烫手得紧,甩落在木欣欣的桌子上,说:"你刚刚说什么金鱼的,我不懂,也不相信。但是你昨天说的那个成语我懂,你是气我之前女朋友很多,其实,一直以来都只是你一个。你笑话我的智商我无所谓,但是你不能笑话我的诚意--这是我在你面前最低限度的自尊。"

万遂竟说了"自尊"两个字,可见他是彻底地走投无路了。
木欣欣心里一牵一牵地痛。万遂对她好,她先于旁人警觉和怀疑。她的一个比较靠谱的猜想是,万遂一定被泰国人下了什么降头术--莎翁的故事里,就有一种滴了之后就会死心塌地爱上第一眼看到的生物的药。所以,她的幸福,是踏在不结实的云层上的。她的快乐,是预支的,以后还要用痛苦来还。但她下意识地忘了这一点。那天万遂在图书馆里的冷漠,让她看到了他破解降头术,惊醒过来的模样。木欣欣了悟到要趁早放手。

木欣欣冷着脸一直摇头,旁边的女生被万遂黯然神伤的表情激发得母性泛滥。
万遂说:"舞会我还是会去的,一个人,在一楼等你。你来不来,来不来?"
他站在那里不停地固执地问着,双目失焦地问,像被上了发条一样地问,许久得不到答复才走,这回是真的走了,连笑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木欣欣没有看,她低头写作业。
木欣欣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直到下午。下午快放学的时候,教室外走廊的呼吸忽然沉重起来,一阵风刮进来,窗户又没有关,风把桌上的大纸袋吹得哗啦作响,连笑想伸手摁住,回过脸却看到木欣欣飞快地运算着,脸上却是泪痕狼藉,也呆住了,只有假装没有看见。

木欣欣用手指刮掉脸颊上挂着的眼泪,回复了一张事务性的脸孔,问连笑:"匿名信是不是沐垂阳写的,你调查清楚了没有?"
连笑痛苦地皱着一张脸说:"我好怀念三十秒之前的你,那时的你多脆弱多容易说话。"
木欣欣说:"我就知道,你根本就没有查。其实我刚在沐垂阳那里翻到匿名信时,我的想法和你一样,根本不相信是沐垂阳。"
连笑敷衍地说道:"是啊。"
木欣欣说:"但是我仔细想想却觉得并不是不可能。你看,他了解你的所有事,但你对他了解多少?"
连笑心想:唉,就是了解得太多了。
木欣欣在旁边目中精光四射,还逼问着:"你有没有发现他其他的可疑行为?"
这时,门口有人叫道:"连笑!外面有人找!"
连笑一辈子没跑过这么快,看起来就像要把四肢甩出去。只要逃离"沐垂阳"这个词,只要不听见这三个字,心里就好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