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日起,沈茹月便彻底失去了行动自由,除了每日到冰心阁伺候萧明玉批奏折的那段时间,其余时候都被囚禁在屋子里。她不禁有些后悔,再次检讨了自己的冲动行为,并利用在冰心阁的机会学习沧国的典籍和政事,只望有朝一日逃回肃国时能用得上。
抱着这样的心态,沈茹月一大早便来到冰心阁伺候,萧明玉去了宫里上朝还未归来。她于是将沏好的茶置于机上,而后立于书架边随手翻看上面的书简。
然而当她展开一支写着治世之道的书简时,却有丝绢自其中落出。沈茹月于是弯身将其拾起,移至眼前细细端详。那丝绢上书了几行小字,似是一首小令,说的却是女儿家闺阁心事,
只是遣词上极其隐晦。
想不到萧明玉那样的人也会读这种小令,沈茹月吐了吐舌头准备将丝绢放回去,然而拇指移开之处却露出一个嬛字。
“嬛儿同淑妃一样,极爱雪梅。”
“世子殿下极珍视这些白梅…”
…
这个嬛字似一个连接点,将许多零碎片段汇集起来。沈茹月yu再往下探究,却被衣摆滑过门槛的窸窣声打断,于是慌忙将手里的丝绢和书简放回架上,行至机案前垂首敛目的立好。
半柱香后,她一面磨墨,一面抬眼悄悄向萧明玉看去。批阅奏折的他正提笔于竹简上书写,垂落的发丝半掩住轮廓分明的侧脸,过于阴柔的眉眼十分好看,却也叫人捉摸不透。
“世子殿下何苦要将茹月留在身边。”倘若她猜得没错,肃国公主流嬛曾是萧明玉的心上人,而流嬛之死与月女王脱不了干系,如果说爱上了敌国的公主已是悲剧,心上人客死他乡则更是残忍的结局,沈茹月实在想不通萧明玉何苦将自己这张和月女王一模一样的脸放在身边添堵。“世子殿下需要的只是月女王的名号,便是随便找一个女子扮成她的样子亦无不可。”
“大婚之日难保不会有别国的权贵见过女王,还是稳妥些好。”萧明玉解释得竟颇为耐心,他将最后一份奏折批完,放下手中的狼毫,看向沈茹月的双眸沉如深潭:“况且你我曾有过赌约,倘若你输了,便要留在沧国为我唱一世的曲。”
听到一脸淡漠的萧明玉说出这番话,沈茹月彻底愣住,她原以为那时他不过是一时兴起的玩笑,连她都早已抛却在脑后的赌约,却不想他竟记至今日,眼前的这个男人实在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
除此之外,关于那方丝绢,似也有重重疑点隐藏其中。沈茹月于是将这疑问的答案寄托在程锦素的身上。
“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程姑娘。”沈茹月发问的时候,程锦素正沏着一壶上好的龙井。
“沈姑娘但说无妨?”她答得温婉,语调却偏冷,双眸始终落在杯盏上,极用心的以热水将其温过。
“世子殿下如此珍爱那些白梅,是否与肃国公主有关?”沈茹月的问题提得开门见山,却见程锦素手上一偏,上好的龙井便溢出杯盏外。
她于是放下杯盏看向沈茹月:“过往之事,锦素不知。沈姑娘也莫要浪费时日在这些事情上,多温习诗书礼仪才是为妃之道。”尽管她急于否认,但眸中的闪烁已说明一切。
那时萧明玉和肃国公主流嬛同在月国为质,流嬛和月女王一同丧生于那场大火,自己梦中的小曲却是肃国的民间小调,还有梦境里那些破碎却似乎可以联系起来的片段,沈茹月直觉只要解开这重重谜团,藏在心底的诸多疑问,甚至自己得以来到这个时空中的原因都会一一得到解答。仿佛某个真相就要铺陈在眼前,却始终触碰不到那个关键点,这令她深觉懊恼。
次日,适逢程锦素身子不适,未能同去冰心阁,沈茹月便又起了个大早,却是为了采撷雪梅。萧明玉下朝归来时,她已将满满一捧雪梅在青玉宝瓶里摆好,原本只是若有似无的冷香,刹那间充盈一室,萦绕在呼吸间的馥郁香气使人产生踏足于雪地的错觉。
听到那不徐不疾的脚步声,沈茹月转过身来冲着门口半垂的锦帘宛然一笑。逐渐绽放的笑容在藕色衣裙的衬托中,弥漫出如春的温暖。衣裙的样式她挑了许久,正选了梦境里那个少女常穿着的形制,便是此刻脸上的笑容也借了她的三分暖意。
果然,刚往屋子里踏了一只脚的男子便停在那处,直叫一旁支着锦帘的侍从不知所措。然而也只是片刻的停滞,萧明玉很快恢复了惯有的淡漠表情,只是双眸愈发沉如深潭。
看着他缓步向自己走来,阴戾的气息亦随之扑面而来,沈茹月觉得呼吸都有些不畅,手上下意识的将那袖缘攥了又攥,却仍强自镇定,迫使自己维持那个笑容。
“这雪梅多好看,若此刻不珍惜,待春日百花盛开,唯有她独自凋零。”沈茹月俯身凑近身旁的雪梅,极爱怜的抚上一簇梅瓣:“本就开得孤寂,怎么忍心将这般娇弱的花孤零零扔在雪地里。”这句话她依稀在梦里听那少女重复过许多遍,如今念来便是一字不差。
说完,她自青玉宝瓶中抽出其中一支,递至萧明玉跟前,眼角眉梢的笑意始终如一,仿佛她生来便是这般笑意温暖之人。
萧明玉的眸光仍落在她的脸上,难辨喜怒的神情让举着梅枝的沈茹月如坐针毡,沉默中的每分每秒都如坠炼狱,胸口的跳动,越来越剧烈的回荡在耳边。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面前的男子终于以极优雅的姿态接过了泛着冷香的花枝。连同他的目光也落在雪色花瓣上,并在触碰到那一抹雪白时变得柔和。他伸出纤长的指抚上梅枝,沉吟间似陷入某种思绪。
“你且回去吧,今日无需在此伺候。”他一面说着,一面朝摆着青玉宝瓶的长机行去,却是再未看她。
“是。”沈茹月慌忙应了,提起裙摆便往屋外退去,直到出了冰心阁才如释重负般常舒了一口气。
自方才萧明玉的举止来看,她先前的推想多半未错,萧明玉、流嬛和月姬之间想来是有纠葛,只怨那些梦境都是断断续续的,纵使有许多片段,却终究无法串成一线。
正懊恼之间,沈茹月险些撞上迎面而来的一行人,抬头看去,却是程锦素携着六名侍女往冰心阁的方向而来。
她着一袭玉色锦袍,外披浅碧色狐裘边的斗篷,面色苍白似有病容,想来是对沈茹月不放心才带病跟了过来。此刻见她往回走,娟秀的一双柳眉便微蹙,多半是已在心下定论她闯了祸。
“程姑娘说得不对,我今日摘了雪梅,世子殿下没有怪我,还许我休息半日。”不等程锦素开口,沈茹月便突兀的说了这一句。
程锦素愣了片刻,又掩嘴咳了两声,而后表情平静道:“如此也好,回吧。”说完便转身往来路行去,尽管她始终眉眼低垂看不出情绪,然而凝望着那难掩落寞的背影,沈茹月看到了某种类似希望的曙光。
还记得流觞曾经说过,再善谋的敌人都不可怕,因为只要是人就会有心,只要有心就会有弱点。八十四、为妃之道(二)
尽管萧明玉免去了沈茹月这一日在书房伺候的功课,可沈茹月却并未能真的得到休息。这才出了冰心阁,她便又被程锦素逮去弹琴,弹的正是那首《冷凝芳》。
“这首乐曲所歌咏的乃是冬梅之姿,曲调中将枝头盛放的梅花比作少女,娇俏却带清寒,所以弹奏时应注重指法的灵动,以咏其轻灵,同时也需沉住节律,以免失于轻浮。”程锦素偏冷的语调说来,那所谓的清寒之姿便有了雏形,然而当她拨动第一根弦,故事却开始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
她口中关于弹奏技法的解说也至此戛然而止,失却焦距的双眸已将她迷失在乐曲中的心魂出卖,据说萧明玉最爱的乐曲就是这首《冷凝芳》。沈茹月撑着下巴凝视她忘我的神情。女子娟秀的眉眼在低垂的刹那竟有几分眼熟,比对零碎的梦境才终于恍然大悟。恍惚中,那钟爱雪梅的少女也有类似的优雅与温婉,只是眼眸里比她多了些仿佛永远不知忧愁的笑意。
闲来无事时,也曾向婢女打听程锦素的来历,被问及者皆叹息她的传奇和好运。她本是生于富贵人家的小姐,琴棋精通,诗书有成,只可惜家道中落,眼看就要堕入风尘。偏偏在这时遇上了沧世子萧明玉,而一贯冷漠且不近女色的萧明玉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在那一日出手相助,更将她纳为门客,自此将她视为红颜知己。这件事被坊间传得沸沸扬扬,直道是终于将萧明玉乃断袖的猜忌打破,令一众贵族女子欢欣雀跃,可他将程锦素带回世子府,且甚是看重的样子,又令满毓城的少女心碎,着实纠结得紧。
婢女们说到此处还不忘加一句她程锦素当真好运气,正赶上世子与权贵应酬,多饮了两杯,心情不错,这才将她救了去。沈茹月却知事情原不是这般巧合,而萧明玉也不是多喝了两杯就会心情不错的人。
不管怎样,这般精彩的桃色故事若是隐没了总归可惜,多半还需旁人来推波助澜,更何况这旁人说不定还能从中获利。
所以当萧明玉派人前来传话,吩咐沈茹月收拾妥当后同他一起去城中体察民情时,沈茹月特意以自己不熟世子妃之礼怕有失王族体面为由请求程锦素与他们同去,毕竟多个美人儿在身旁也好将萧明玉的精力分走些。
然而当注意到身前身后、明里暗里那数十个王家护卫时,原本以为这是个好机会的沈茹月不禁有些泄气。
好在这一日是冬至,街头人头攒动,路边的铺子里也是琳琅满目,好一番热闹景象,却也不至于让人失望,索性乘此机会放松心情,毕竟在世子府中关了月余,难得出来见见世面。
呼吸空气里弥漫的淡淡饺子香,沈茹月不禁在心底暗自感叹毓城的富饶与繁华,于是对于萧明玉此番微服出巡的理由有些不以为然。
据他所说,南方有地旱情严重,粮食颗粒无收,已至百姓纷纷逃亡,沦为流民。灾难一旦开始蔓延便难以控制,随着灾情的扩张,如今甚至已有流民逃至毓城。
可是眼前的毓城,却是一番繁华之象,百姓们正忙着赶集,家家户户支起炉子,煮着一锅锅饺子都是对来年的期盼与希望。
至于流民,自幽静的世子府到繁华的街头,一路上却并未见到。沈茹月甚至怀疑,萧明玉是在向她炫耀,毕竟在太邺那样雍容的都城也难免会有一两个行乞之人露宿街头,偏偏在这里却是人人衣着光鲜。
萧明玉只是穿行于街巷之间,既不去路旁的铺子里看看,也不去茶馆里坐坐,沈茹月正生出些倦怠之意,却见他忽然转身,拐进一个巷子里。
沈茹月没有想到在毓城竟也有这样的地方,肮脏的路面,凋敝的茅屋,倚靠在路边骨瘦如柴的人们,一切都仿佛是隔绝在繁华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他们刚靠近巷子口,便吸引了那些衣衫褴褛之人的注意,看着一双双探究而又带着贪yu的眼睛,同情之余心下更多的是恐惧。人在绝望之时,多半与兽无异,在肃国时也曾听说过饥荒之地人吃人的事例,此时的沈茹月有些庆幸萧明玉带来诸多护卫的先见之明。
“这里便是流民的聚居之地。锦素,你怎么看?”面对不断靠近的流民,萧明玉却十分镇定,用惯有的淡漠语调询问程锦素的意见,然而程锦素还未来得及开口却被一声惨叫所打断。
沈茹月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寻声望去,只见两名侍卫正钳着一个满身脏污的中年男子,显然也是众多流民中的一员。那人已是双眼凹陷,胸前肋骨根根毕现。
“求求您发发慈悲呀,大人。便赏小的一口米粥吧。”
听那中年男子言语,却也不似粗鄙之人,想来是受灾没落之后才沦落至此。他此刻被侍卫钳住双臂,尽管无法挣脱,但仍拼了最后一丝力气往萧明玉的脚边扑去。
面对歇斯底里的流民,萧明玉也不躲闪,反而缓步向那人踱去,在他面前停下。许是被萧明玉行动间极端的优雅震慑住,方才还大呼小叫的流民竟忽然安静下来,垂下头跪伏于地。
“你且说说,尔等何以至此境地,若说得好,赏赐自然不会少。”萧明玉淡漠的语调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流民受了他的鼓励便滔滔不绝的说开来:“小的本住在东裕城,家里有几亩薄田,还开了个布庄,日子也算不错。可自打去年年初开始,城里开始闹旱灾。都说上边拨了米粮接济,可一年到头却连碗薄粥也未见着,说来也还是被那太守给占了去。也难怪,他仗着是王后的亲戚,自然霸道,可占去了救济也罢,还连年加收税钱,闹得家家都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小的无奈便出来做了流民,好不容易来到毓城,原以为总能讨口反吃,哪知官家连这条退路也给咱们断了,见到流民便抓了卖去戎国为奴,我们被逼得没有退路,也就只能躲在这巷子里等死…”
中年男子说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周围那些躲在近旁不敢靠近的流民们,也似被他的哭诉勾起惨痛回忆,随之悲泣起来,一时巷子里呜咽声四起,在寒风呼啸之下,格外凄凉。
沉默了许久的程锦素这时往萧明玉身边挪了两步,压低音量于他耳边道:“这东裕城太守与朝中重臣多有勾结,此事又涉及王后,而今殿下地位未稳,切不可轻举妄动。”
对于程锦素所言,萧明玉未置可否,只命人赏了那几个流民一些金银,便yu转身退出巷子。见此情形,沈茹月忙加紧几步跟了上去,对萧明玉道:“世子殿下既然让茹月来此体悟为妃之道,可否容茹月说两句。”
萧明玉并未答话,却停下脚步,看向沈茹月,似在等她开口。沈茹月于是道:“茹月以为身为王族,首要任务就是要保护脚下的土地和土地上的百姓,眼下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就快要遭受灭顶之灾,怎可袖手旁观。即使有所顾忌,不能惩治那罪魁祸首,至少不能任由他们流离失所。世子所赐金银是可以解他们一时之需,那以后呢,其他的流民又该怎么办?”沈茹月有些激动的说完这些话,然而看着陷入沉吟的萧明玉,她的心里却不甚有底。
“来人。”萧明玉忽然开口,沈茹月忙紧张的关注事态发展,只见他唤来身边亲信,交待他记下方才那个流民所陈述的事实,并下去查证相关事实,又命另一人以世子府之名开设粥铺,每日为流民供给米粮,最后吩咐侍从备车回世子府,以便晚些时候进宫拜见王后。
退出巷子后又沿街拐了两个弯,回府的马车已在路口相候。萧明玉和程锦素二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随后而来的沈茹月却停住脚步,将那半人高的踏板端详了片刻,又瞥了瞥车中已正经端坐的程锦素,而后故意娇嗔道:“这踏板甚高,茹月上不来,可否有劳世子殿下。”说完已将那只素手探入车内。
萧明玉虽性子淡漠,但也不会在这般小节上失了风度,只愣了一瞬,便端端的伸手来扶。
“谢世子殿下。”沈茹月入了车内,甚是乖顺的朝萧明玉行了礼,而后寻着程锦素旁边的软榻坐下,还未靠近便已觉到她周身愈加明显的清寒。
方才萧明玉虽未对她们两人截然相反的论调做出评价,但行为上却已偏向沈茹月,所以自出了那个巷子,程锦素原本就不甚明了的表情变得更加寡淡。如此一路,三人再无所言,但终于还是相安无事的回到了世子府。
那一日后,程锦素仍旧每日教授沈茹月为妃的礼仪和琴棋书画各种技能,只是对她的态度却更加冷淡,愣是她再怎么问东问西也不肯多言一句。沈茹月不禁担心这样一味的疏远下去与自己的预期会有所偏差,于是在得知腊八之日正是程锦素的生辰时,忙遣人出去寻了份好礼,借此机会拉近两人的距离。八十五、为妃之道(三)
腊八那日,自一早起程锦素的院子前已是门庭若市,人人都知她是世子的红颜知己,自然不会放过这讨好世子的大好机会。那些前来恭贺的人中,不仅有同样居于太子府的其他幕僚,更有不远万里赶来者,所以原本并没有打算庆贺的生辰却也过得甚是热闹。
然而沈茹月却懒得去凑那热闹。难得这一日萧明玉天不亮便出了世子府,程锦素又被诸多宾客缠住不得脱身,她好歹得了一天清静,亦不必劳心劳力的去学那些诗书礼乐,便悠然的在屋子里闲了一天,直感叹这没有双休日的年代太过残酷。
如此至入夜,沈茹月又遣婢女去程锦素处瞧了两遭,直到宾客散的差不多了才抱着锦盒往她的住处行去。行至半路,仰头间才知月已至中,沈茹月于是忙加紧了步伐,生怕她应付了一日宾客,会早早歇下。
待赶至那方院落中,沈茹月才知自己的忧虑多余。只见宾客尽散的庭院犹自灯火通明,主屋里烛光摇曳,将女子优雅万端的身影映照在雪色窗纱之上。只是不知为何,眼前的灯影与烛光纵然热闹,可映衬在凄凄夜色之中,却有几分落寞之意。
沈茹月顿住脚步,正踌躇间,见一名婢女自主屋而出,捧在手里的几碟小菜和一碗清粥却是半分未动。那婢女并未察觉立在院门前的沈茹月,行至树丛隐蔽处则与另一名婢女嘀咕起来:“饭食都热了三遭,主子还是一口都没动,只怕世子殿下不来,主子今晚都不肯歇下了。”那婢女想必是程锦素的亲信,说话间已带有浓浓忧虑。
另一名婢女便也附和起来:“世子殿下也真是,往年便是再忙,即使不能亲身来祝贺,好歹也备一份礼,今儿这是怎么了?”
“你们二人在说什么?也说与我听听。”沈茹月突如其来的话语显然将那两个婢女吓得不轻,只听她们吞吞吐吐的说着:“没,没什么…”却是连行礼都给忘了。
沈茹月也不计较,只是侧过头看向那窗纱上的倩影。这一日天阴,月色也格外朦胧,银白色的月光笼在窗上,便将那身影衬托得更加孤寂。忽然想起,在离开肃国的这许多个夜晚里,自己也在同样的月光下想念那个有着邪美笑意的男子,也常常猜忌他是不是忘了自己。如此推己及人,不禁心下一动,缓缓叹了口气,将手里的锦盒交到那婢女手中
“你把这个交给程姑娘,莫说我来过,便说…是世子所赠。”沈茹月简单交待了两句,便在婢女惊诧的目光中转身yu回。可行至院门处,又还是顿住脚步。她提着裙摆,沉吟许久,终于还是回过身去,将那婢女唤住:“且慢!还是我自己送去罢。”
沈茹月踏进屋子里时候,程锦素正坐在窗前发呆,一旁矮机上的茶已没了热气,她却也丝毫不查。
“程姑娘这里当真热闹,我等了一日好不容易才寻到个空当前来,未有扰了程姑娘歇息吧?”被沈茹月的说话声唤回心神,程锦素仰起头朝那满面笑容,踏着月光而来的女子看去,娟秀的面上已看不出情绪。
沈茹月见她没有答话,便索性行至她近前,将怀中锦盒置于那矮机上:“且闻程姑娘今日生辰,恐世子殿下近日政务繁忙,有所忽略,茹月特意着人寻来全毓城最好的工匠打了这支金簪,代世子殿下赠与程姑娘,也算是我们的一片心意,还望程姑娘笑纳。”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锦盒打开,将那只做工精细的芙蓉金簪取出,递到程锦素面前,言语间,着意强调了“我们”二字。
程锦素却不曾正眼看那枝金簪,目光自始至终锁在沈茹月的眸上,沉默许久后,却是答非所问:“离大婚之期已不足一月,锦素奉劝沈姑娘莫要白费心机。”她双目中满是冰冷的坚持与决然。
沈茹月已有些心虚,却努力维持满脸笑意:“程姑娘这样说,当真是冤枉了茹月,茹月不过是认清了事实,既然在肃国只能为妃,何不在沧国为后。”
话已至此,程锦素也未再纠缠,仍旧冷着一张脸,只唤了婢女来送客,却不曾同沈茹月多说一句。于是沈茹月费心准备的那许多晓以大义的话都只得憋了回去,尽管如此,她却没有就此放弃,在夜色里回望那方清冷的院落时,沈茹月在心底暗道:便是今日不成,他日也还有机会。
即便怀着强烈的决心,接下来的日子却是一天比一天难熬。这里没有时钟,没有日历,沈茹月便夜夜守着月亮,看高悬于天际的月逐渐由缺至满,再由盈渐亏,心底的希望便越来越昏暗。
自到达毓城的那一日期,萧明玉便阻断了她一切的消息来源,所以,纵使万般打听,她也再未能知晓关于肃国关于流觞的任何情况。
或许在流觞的眼里,自己早已在那场大火里化为一把枯骨,或许他已放弃寻找自己这个有名无实的王妃,这样想来,沈茹月下意识中始终不忍舍弃的对流觞前来营救自己的期望也渐渐变得模糊。
遥望自天际铺撒的月光,沈茹月不禁心生彷徨,倘若她不能顺利逃出毓城,日后又该如何自处,纵使有过宁死不屈的跳崖行为,可那毕竟是情急之下的反应,若让她学古代的贞洁烈女,做些在大婚之日自尽的事情,她着实有些下不了手。
就在她踌躇两难时,却有人掀起屋前垂落的珠帘,携着月光而来。当然,那人并不是她心心念念的肃王,而是程锦素。
难得她主动来寻自己,沈茹月有些讶异又有些欢喜,忙搁下那些沉重的心事,笑盈盈的迎了上去。
程锦素却冷着一张脸将她避开,径自步至屋内,沉声道:“大婚喜服已制成,请沈姑娘试衣。”
沈茹月这才注意到跟随程锦素进来的八名婢女手里皆捧的楠木托盘,其上或盛有镶金丝的红色锦缎,或摆放玲珑精致的金器珠翠,配在一起便是一套形制隆重的凤冠霞帔。那几名侍女得了令,便个个莲步轻移,在沈茹月身畔形成合围之势,眼看就要动手,沈茹月忙出声喝止:“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