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流觞肯定的点了点头,拥过沈茹月继续向前走去:“原是有些事情交待他去办,而今万事具备,只待那一触即发之日,他自然便可回了。”
沈茹月侧过头去,正触上他举目远望的眸光,当明了他话语中所提及之事,他双眸里洋溢的自信却让她陷入惶惶不安之中。只是这一切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回到丹霞宫时,孟冬已先他们一步抵达,正被珠儿拉着问东问西。殿中烛火摇曳,洋溢着令人心安的暖意。
袖中的手还被流觞握在掌心里,被他牵引着逐渐融入安详的画面,沈茹月有些失神,只觉空气里原本无处藏匿的薄凉,因这一幕而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自心底萌生的暖意。那感觉就像在外漂泊的人,终与家人团聚,而这个家正是他带给她的。
思绪漂浮间,孟冬倒是先看到了归来的二人,迎上来,撩起衣摆跪拜道:“孟冬参见大王、王妃!”
流觞忙叫他平身,又问他东西可有准备妥当。孟冬便转身自一旁的长机上取过一个葛草编织的篮子交到流觞的手上,因那草篮盖着盖子,也看不出里面装的何物。
沈茹月还未来得及询问,便已被流觞拉着出了丹霞宫,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听他俯身于她耳边道:“随我去个地方。”于是只得收起已到嘴边的疑问,跟着他行过宫道,穿过回廊,最后来到御花园中一处僻静的潭水边,方才停下。
沈茹月这才注意到孟冬竟没有跟来。只因流觞身为一国君王,平日里即便在宫外也必有一众侍从跟随,更不消说是在宫里,眼下忽然少了众人的喧嚣,只他二人独处,她反而觉得有些不自在。
下意识的攥了攥衣摆,忽觉被他握着的那只手一凉,只见他已将草篮放于潭水边的一株枯树下,继而从中取出两支香烛。
沈茹月微滞了片刻,虽还是不明其中用意,却也蹲下身去帮忙。待瞥见草篮中那一叠冥纸,才想起今日正是七月十五。然而于脑中搜寻许久,也不知到底是何人竟得以令身为肃王的流觞亲身祭奠,还要以如此掩人耳目的方式。
侧头看向流觞时,他已将香烛燃起,自入夜便愈演愈烈的风将烛火刮得纷乱。恍惚的光影于他眼中闪烁,碎裂成光斑,衬得眸子里倒映出的那棵枯木又添凄清。
携着寒意的风拂乱了他鬓角垂落的发丝,方才还一脸骄傲的君王,此刻却显露出悲戚的神色。这悲戚亦绞上了沈茹月的心,不禁随之生出哀伤之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情绪竟然可以牵动她的悲喜。
“嬛儿不喜欢吵闹,所以才不带无关之人来扰她。”流觞语调平静无波,却也透露出惋惜之情,更说中了沈茹月心底的疑问。“她本是肃国最受宠的公主,却不得已于幼年前往月国为质。”
原来流觞祭奠的竟是肃国的公主,他的王妹,只是堂堂肃国公主却为何不是在宗庙中接受供奉,而是于这枯木之下草草祭拜。沈茹月还未来得及追问,便听流觞继续道:“她是为国殉身的,只因其母淑妃获罪自尽于冷宫,却连宗庙都进不得。这便是朝堂争斗。”
他说着,回过头来与沈茹月对视,卷着冥纸的火焰映在他的双目中,衬得漆黑的瞳眸若深潭无底:“是我强迫你卷进这斗争中,你会不会…”
“我不怨你,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怨你。”不知为何,那纤长睫羽下仿佛没有焦距的瞳眸,和瞳眸里微不可查的落寞与孤寂都让她失去理智,不等他说完便冲动的做出承诺,也顾不得这承诺将会带来的各种可能性。
凝视他略显讶异的面庞,沈茹月愣了片刻,终于缓缓伸出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明明带着暖意的是他的掌心,却为何叫她心疼到髓骨里。
回握的掌心渐渐收紧,流觞将目光投向深潭边的枯木,似陷入回忆:“嬛儿同淑妃一样最爱雪梅,宫中本植了许多梅树,淑妃获罪后却都砍伐殆尽,独剩这一株,是她幼时亲手所种,只因枯萎多年,反而幸存下来…”
听流觞说着这番话,沈茹月的目光穿过被风拂乱的衣袍,忽然落在蜿蜒的火舌上,便再也不能移开。
那些雪白色的花朵似乎鲜活起来,却不是梅,而是雪。落在窗台上的雪衬托着屋里的暖意格外安详。
桌上的棋局才下了一半,身着朱色夹袄的少女握着棋子皱眉沉思,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笑道:“嬛儿甘拜下风。”
朱唇轻启的笑容清晰的就像棋盘上镌刻的纹路,下一刻却又在火焰和浓烟中变得模糊和扭曲。
窒息之感随之阵阵袭来,和蜿蜒的火舌一样纠缠而不得摆脱。沈茹月下意识的攥住自己的衣襟,大口的喘息,然而空气里夹杂的焦灼气悉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月儿,月儿…”流觞一遍又一遍急切的声音才终于唤回她游离的心神,待俊美的眉宇在眼前清晰,沈茹月下意识的便扑进他怀里。幻境里的一切都太过真实,真实得好似回忆。
“可是身子不适?”流觞关切的询问,却叫她不知如何叙说方才的感受,只得略点了点头,应了他的揣测。
“定是着了风寒,都怪我不该让你来这风口上,快些回去吧。”流觞说着,又将沈茹月拥紧,收拾了纸烛往回行去,只余下身后灰飞随风而逝。
燃烧殆尽的冥纸被愈演愈烈的风卷入半空,缠绕过枯枝,又落入另一个人的眸子里。远在南方的毓城中,也种着同样的梅树,精心培育的白梅在不和时宜的土壤中却开得繁盛,布满枝桠的娟秀花朵仿若从天而降的雪花,盈满眼帘。
雪梅树下的女子面容娟秀,一袭淡紫轻纱笼出双眸里yu语还休的忧愁。她只是静静立在原地,眉尖微蹙的凝视着手握冥纸的男子。愈渐浓重的夜安静至极,只听到烛火噼噼啪啪的声音,还有衣袖拂过冥纸的声音。
“世子。”当幽雅若兰的男子一遍又一遍重复焚烧冥纸的动作,瞳眸里却始终读不出表情,女子终于缓缓开口,半试探半犹豫的轻声道:“世子可信轮回之说。”
男子顿了顿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回答。
“当年从月国回来的宫人都说她们很像。”女子双眸中闪烁着微不可查的晶莹,似在陈述不愿接受的事实:“可她的容貌却又和那个人丝毫不差,她们两人是在同一时间同一间宫室里去的,如果说月国神官招魂之术属实,会不会…”未说完的话最终在男子渐深的眸色中戛然而止。
“锦素。”他唤她的名,以惯有的淡漠语调,却冰冷得仿佛锋利的刀刃。“我将你留在身边,正是因为你不多言。”
似被冰封的河流灌注全身,女子愣在原地,忽然觉得自己和他的距离在这一瞬间被拉得很远,以至于全然否定了这些年靠近他的所有努力。
七十二、战事又起(一)
入秋之后,层层积聚的薄凉便一丝丝融进空气里,连日子也被拉得越来越长,显得有些难熬。沈茹月本就极其畏寒,见廊下起了霜,便索性蜷在屋里不出丹霞宫半步。
如此度日倒也清静,自那日之后,轩辕滟后来虽到殿门前闹过,却也挨不过她充耳不闻的坚持,三两遭过后就断了。
只是流觞近段时日来得却更勤了,也不知避嫌,甚至连奏折都搬到丹霞宫来批阅。沈茹月自然而然的就将轩辕滟对她日益深厚的怨恨之情都算在了他的账上。
眼下才伺候他更衣出了殿门,沈茹月便缩着脖子往里屋跑,心底又开始琢磨着驱寒的法子。点上炭炉似乎不够环保,多加衣衫又显得太过臃肿,如此思前想后,还是煮顿火锅来的方便实惠。于是打发了珠儿去膳房相识的宫人那里要些食材,又让孟夏把去年用过的铜锅寻出来洗干净。
本来想一同准备却被珠儿拦住而最终无事可做的她便捧着热茶,蜷在坐榻上看着窗上凝结的水汽发呆。直看到微生出倦意,珠儿也抱着满满一篮子食材嚷着让孟夏搭手。
沈茹月忙打起精神前去帮忙,又唤来珠儿和孟夏二人一起围坐在桌前同食,随着火苗升腾而起,温度渐渐在殿室内弥漫开来,倒真有些暖意融融。
珠儿唠叨完孟夏,便又开始说起方才一路的见闻:“我方才路过朱雀门,瞧见贺老将军家的马车停在那里,碰巧赶车的小六子与我相熟,就聊了几句。他说这次大王急着招贺将军进宫是为了商讨战事。”
“贺将军是谁?”沈茹月一听珠儿提到战事,神经便禁不住绷紧了几分。
“是皖西军首领,不止他,听闻其他几路重兵的将领也已接到传召入宫…”珠儿对这些表述不甚理解,但仍努力回忆小六子的话。
“孟冬今早何时出的丹霞宫?”沈茹月似想起什么,忽然打断珠儿的话。
“昨晚就离开了。”孟夏放下银箸,接过话去:“战事已近,大王不肯告诉娘娘,想必是怕娘娘担忧。”
后来的菜食吃到嘴里却都有些味同嚼蜡,沈茹月心里憋闷,便叫珠儿把窗留了缝儿。尽管透了新鲜空气进来,可她却总觉大脑有缺氧的症状。
模模糊糊间,窗外竟已是大雪飘飞,屋子里却因开了暖气而察觉不到一丝寒冷。
原本朦胧的细节忽的清晰起来,那被人刻了字的桌椅,前排男生没有理顺的衣领,还有笔记本上被点开又关上的文献。
“可恶,怎么偏偏到这里就没有记载了,难道真逼我去查野史。”她一边愤懑的嘀咕着,一边点开网页输入关键字“七国乱世肃王”。
弹出的故事有七八种版本,但无疑只有一种结局。她打着哈欠看得有些困倦,直到最后那一行字落入眼底:“肃国之王,善征战,攻谋略,为乱世之枭雄,称瀛江霸王。然其薨逝之因未明…”
沈茹月蓦然惊醒,睁开眼时一颗心还跳得剧烈,眼前的八仙桌已收拾干净,换上了青灰色的茶具,新沏的龙井正氤氲袅娜水汽。低头瞅了一眼身上的宽袍广袖,这才舒了一口气,原来她竟在饭桌上睡着了。只是梦境太过真实,不,那不是梦境,而是记忆,是她在另一个世界里的记忆。
意识到这一点,沈茹月顿时心乱如麻:“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她下意识的咬着拇指不断自言自语,却也终究不能令自己平静下来,直到身子被包裹进温暖之中。
“在发什么呆,怎么连窗户也不关?”责备的话语携着潮湿的呼吸贴着耳际传来,沈茹月倒抽一口凉气,yu回头却被先一步禁锢至双臂间。沈茹月这才发现,原来身子在先前已经沾上了凉意。
两额相抵的亲昵让她一时间不知所措,本就加速的心愈加乱了节奏:“我…”说出口的字句不知怎么的就碎裂开来。
欣赏够了她窘迫的模样,流觞唇畔牵起微不可查的弧度,终于放开对她的桎梏,抱着双臂一脸狡黠的笑着看她。
被灿若晨星的双眸追逐得无处可藏,沈茹月下意识的低头躲闪,目光落在衬托于玄色锦袍下近乎苍白的手背,又回想起刚才的梦境,心下不禁生出落寞之情。失魂落魄间,也忘了方才的戏弄,抬起手便覆了上去。
十指交缠间,所感受到的都是他的温暖,那温暖太让人留恋,以至于她不敢想象,若有一天这温暖离自己而去,生命要如何延续下去。
她仍低垂眉眼,然而眼眶里却有什么控制不住的快要溢出:“今日怎么又过来的这样早?”简单的询问,却平添几分凄凉。与她交握的掌紧了紧,掩饰的话语还未出口却被她抢先回答:“是来和我告别的对吗?”说完这句,沈茹月终于仰起头来,双眸晶莹之下已有两行清泪蜿蜒而下。
温暖的指腹反复摸索着脸颊,替她拭去努力克制却最终徒劳的泪花。流觞仍保持笑容,却没有了狡黠的意味:“别担心,我此去自有必胜的把握。”说完,见沈茹月的眼中闪烁的都是惊惶与忧虑便又补上一句:“除夕夜前,肃国大军必凯旋而归。”
炫目的流光流转于纤长睫羽,将睨视天下的自信渲染得如洒遍天地的阳光般耀眼,却也令她陷入更深的不安。沈茹月忽然攀上他的衣袖拼命攥紧,似下定决心道:“我要同你一起去!”
“荒唐!”流觞敲了她一记爆栗,哭笑不得道:“哪有让女子上战场的道理,若传出去,岂不要被天下人耻笑我大肃无人”
“才不荒唐!”沈茹月见他如此不屑,于是愤然的据理力争:“且不说古有木兰从军的典故,虽然这事儿还没有发生,就说在我的家乡,也是有专门的女子部队的,也不逊色于男子。退一万步讲,虽说我不会打仗,但在后方帮忙总是可以的…”
沈茹月越说越激动,却还是被流觞拦了回去,只见他探出食指刮了刮她的鼻梁,满脸宠溺道:“你若能老老实实呆在宫里就是对本王最大的帮忙。”
“我…”沈茹月还yu争辩,却被匆匆赶来的孟冬打断了后面的话。“大王,宁将军有要事求见,现正在宏肃宫等候。”
“你且叫他稍候,本王这就前去。”流觞一面应着一面替沈茹月顺了顺耳畔的碎发:“别在胡思乱想了,等着本王乘胜而归的好消息吧。”说完便转身向殿外行去。
依着朱门目送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沈茹月只得无奈的叹着气,身后珠儿却已拿着大氅跟到了门口,见她失神便试探道:“娘娘快回屋里吧,别又着了风寒。”
沈茹月由着珠儿将大氅披到她肩上,继而回身道:“陪我出去走走吧,实在是憋闷得难受。”
见窝在丹霞宫里许久,凭他们怎么劝都不肯踏出殿门的主子现下竟主动要求出门走走,珠儿自然欢欢喜喜的应了,简单收拾些东西便陪着往宫道上行去。
“主子快看,那芙蓉菊开得多漂亮啊!”
“主子瞧那池子里的锦鲤,红彤彤的多可爱!”
一路上,纵使珠儿想着法子逗她开心,她却始终显得心不在焉,似在思索什么棘手的问题。奈何珠儿也猜不透,只得由着她去。
两人如此漫无目的行了许久,待阳光呈现萎靡之势,方打算往回走,沿途经过玄武门却见宫人络绎不绝向宫外运送东西。沈茹月游离的思绪被这一幕牵回,便打发了珠儿去问,才知原是在为战事准备药材。
“三日后大王亲自出战,薛太医说有些药材还是宫里的放心,就让宫人们提前准备。”珠儿绘声绘色的把从宫人那里问来的话说与沈茹月听。
“果然…只有三日了…”听了珠儿的话,沈茹月原本清明的眸子便黯了下来。珠儿知道她定是在为大王出征之事神伤,正yu寻些安慰的话,又见她忽然抬头,似捕捉到珠儿方才话里的讯息,yu再次确认。“等等,你刚刚说薛太医?”
见主子对药材的事未加探究,反而询问起薛太医,于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应道:“刚才那小太监说,自从上次治好了大王的伤势,薛太医便极受大王的赏识,这一次更是顶替了曹太医以首席军医的身份随大王出征。”
珠儿继续说着,沈茹月却又咬着拇指陷入沉思,过了许久,竟忽然对珠儿道:“待大军出征那日你替我去找薛太医,让他来给我诊病,此事切记不可让第二个人知道,包括孟冬和孟夏。”七十三、战事又起(二)
接下来的几日,流觞一直忙着准备战事,竟难以抽身,两人虽偶尔得以小聚,也都不过是片刻时间。
原本因大王出征而愁思万千的沈茹月这几日却一改往昔,收起满脸愁容,也不知在忙碌什么。珠儿见主子终于振作起来,倒也乐得安心,便不曾深究,帮着她一道准备药材和衣衫,只当她是不放心,要亲自为大王准备这些。
如此直到大军出征那日,两人自是一番依依惜别。沈茹月抬手抚上玄色铠甲,寒凉的触感才染上指尖,手便被他圈进了掌心。
沈茹月仰起头,迎上流光炫目的睫羽,于唇瓣展露笑意:“早些回来,我不想一个人过除夕。”带着撒娇意味的话引得流觞嘴角微弯,展臂将她揽进怀中,于耳际低语:“放心,本王怎会舍得爱妃独自过除夕。”
如此温存不过片刻,便有侍者在门外道出征吉时已至。沈茹月目送他转身离开,又随之推门而出,城门前的大军已整装待发,玄衣黑马的肃国军队仿若黑色巨龙盘踞至遥远的天尽头。她立于城头,俯视即将腾云而出的巨龙,这一日阳光格外馥郁,投射在盔甲与铁器上直叫人睁不开眼,可只不过一瞬她便寻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城头上的风太烈,轻易就叫人迷了眼,沈茹月侧过头唤来珠儿:“薛太医那边可有消息?”
“回娘娘的话,薛太医已往丹霞宫去。”珠儿福身答道,纵然不明自家主子何以偏在大军出征前唤来军医瞧病,但也不曾多问。
丹霞宫内,跟在薛太医身旁的小童已急得跺起脚来:“就算是大王的宠妃,也不该这样不讲理!要是耽误了大军出征,岂不是要连累了我们!”
“不得无礼。”一身青衫的年轻男子端坐于花厅中客位,语调平淡的开口,纵使主人并不在场,举手投足间却也恭谨有礼,鬓角青丝缓垂,却又有出世之态。他不过责备了一句,那小童便忙敛了声,耷拉着脑袋,行至他身后垂手而立。
这时,有侍女行至花厅,于男子面前欠了欠身道:“王妃娘娘有请薛太医。”
薛皖闻言起身:“劳烦姑娘带路。”一旁抱着药箱的小童似长舒了一口气,小脸上却还是挂着不敢声张的愤懑。
两人绕过园中花圃,行至丹霞宫主殿,踏进殿门敛目垂手谨慎而行,最后在内殿前立定。薛皖撩起衣摆朝内殿拜了拜,继而道:“臣薛皖,参见王妃殿下!”
“薛太医无需客气,快请起。”女子的声音隔着珠帘传来,却是轻快有力 ,不似病入膏肓之象。
薛皖顿了顿,垂首间微皱眉宇,可也只是一瞬,便再无迹象可循。待抬起头时,已有人将那珠帘掀起,正是丹霞宫管事宫女珠儿。
但见她微笑将他们迎入内殿:“娘娘今日忽觉不适,还请大人诊治。”薛皖恭谨的点了点头,吩咐小童候于门口,便随珠儿步至悬满幔帐的床榻前。层层叠叠的幔帐仿佛盘踞的云雾,叫人什么都看不真切。
薛皖闻见丝锦摩擦的窸窣声隔着幔帐传来,卧于床榻的女子似挪动了身子,他忙敛目垂首,双目聚焦于地面,愈加谨慎道:“请容下臣为娘娘诊脉。”
话音刚落,便见一白皙皓腕自帐内伸出,一旁的珠儿忙取了丝帕覆在那腕上,才示意他把脉。薛皖会意,探出两指轻搭于女子脉上。帐内女子却轻咳了两声,又唤珠儿去外间沏壶润喉茶来,珠儿应后便出了内殿。
整个屋子陷入针落有声的安静之中,规律的跳动沿着血脉传至指尖,这脉象虽不似常人那般有力,也不过因为主人气虚体质所致,本是娘胎里带出的,倒也无妨。
意识到帐内女子的脉象根本无异,薛皖终是忍不住再次微皱起双眉,却依旧敛眉垂首,顿了许久才缓缓道:“娘娘只是身子略虚,进些补药即可。”
语毕正yu起身,却觉腕上一紧,那纤柔皓腕此刻正将他攥住,似有打死也不放的坚决,薛皖的心便也随之一紧,惊慌失措的抬头。但见沈茹月已掀开幔帐探出身来,突如其来的四目相对已令向来恭谨的薛皖彻底乱了阵脚,正不知所措间又闻她轻声却不容拒绝的语调道:“茹月有一事相求,请大人务必应允。”
触到她眼中与柔弱身形截然相反的坚持与决然,薛皖有一瞬的失神,只听她接着说道:“请大人助我混入大军。”
这句话彻底唤回了他的心神,他继而惊惶的跪倒在地:“微臣不敢!”奈何沈茹月却不肯就此收手,愈加咄咄逼人的将另一手也攥上他的手臂,恳求道:“茹月知道大人为难,可此事只有大人可以帮得了茹月,请大人成全…”
沈茹月的话还未说完,却被一片杯盏碎落的声响打断。
名唤阿离的药童本遵照师命安静立在内殿门前,以便随时传唤,或是受命去药房取些临时所需的药材。正百无聊赖见,恰见珠儿端来茶水,便被使唤着送入内殿。岂料刚掀了珠帘进去便看到这触目惊心的一幕。
那位在肃王宫中被传得沸沸扬扬的王妃,此刻正握着他师父的手臂,俨然一副yu将他的师父吞下肚去的模样。早就听说这王妃是妖孽所化,把大王迷得晕头转向,几次都差点为她送了性命。只怕现在这妖妃又要害他师父的性命了。
阿离下意识的便要张口呼救,却见女子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匕首,眨眼间已将闪烁寒光的利刃逼至他师父的脖颈,那几yu出口的呼喊不得不被生生的咽了回去。
虽以绝对优势掌握着主动权,沈茹月握着匕首的手却还是忍不住颤抖,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已没有退路,只得将匕首又握紧了些,以尽量凶残的态度,朝那愣在原地的药童厉声道:“要不想你师父葬身此地,就乖乖照我说的去做。”
再说那珠儿,领了王妃的令便去煮了润喉茶端来,可才走到一半,又想起先前托了宫女阿阑出宫买德盛斋桂花糕,正是约的这时在御花园相见。懊恼间瞧见立在内殿前的药童,便托他把茶水送进去,自己则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