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来看自家的王妃,大王何不从正门进来?”沈茹月答得迅速,而后在他开口之前抢先说道:“今日难得安眠,何苦偏要来扰我,大王请回吧。”
一口气说完这许多,心已跳得纷乱,窗外却没有回音。沈茹月本是气恼加失望,可过了许久仍未见流觞答话,又忍不住起身行至窗前。方抬了手yu推开窗张望,却闻得一声浅叹,那手便顿在了半空中,复听得熟悉的声音道:“明日戎国使团归国,为表我肃国诚意且查验兵器,本王需亲自送他们一程。这一去有些时日,月儿定要保重…”
他似有话未能言尽,沈茹月却着实不想再听下去,于是再次将他打断:“茹月自会照顾好自己,大王请回吧。”她这话说得斩钉截铁,面上的泪痕却又多了两条。听到窗外的脚步声远去,身子已不支倒地。这一日已太长,沈茹月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只是躺在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这一夜辗转反侧,直到天际开始泛白沈茹月才得以入眠,还未睡上多久,却又被一阵兵兵乓乓的声音给吵醒。她本就情绪低落,加之睡梦被扰,眼下很是闹心,但也懒得计较,只拉起被子将脑袋蒙上,努力屏蔽吵闹的声响。
奈何纵使如此,她这个囫囵觉却也未能保住,觉到身子上一凉,锦被已被人掀开,耳边是珠儿凑近的声音:“娘娘快些起来。”
沈茹月被她这么一闹腾,睡意渐渐淡去,只得坐起身来抱着被子揉眼睛,嘴里抱怨道:“你这一大早的是做什么啊?”
“哎呀我的娘娘,您怎么还坐着呢?快起身更衣,不然就要迟了!”珠儿语调里尽是恨铁不成钢的抱怨,手上则继续翻箱倒柜,将那衣柜里五颜六色的衣裙翻了个便,最后终于挑出一件朱色的裙衫递到沈茹月面前。
“什么迟了?”沈茹月全然摸不着头脑,直yu倒头补一补方才被打断的那一觉,又被珠儿毫不留情的捞了起来。
“大王要送戎国使团一程,这一走怎么也有十天半月。眼下就要出发了,娘娘赶紧换身衣裳去送送吧。”珠儿说得满心焦急,而沈茹月一听她提到那人,连最后一点睡意都烟消云散,偏还是面朝墙壁躺下,抱着被子嘟囔:“他爱去哪儿便去哪儿,又不是不回来了。”
珠儿好说歹说,能劝的都劝了,直到过了使团启程的吉时,也终于还是未能说动她家主子,最后只得唉声叹气的出了屋子。

如此挨到午后,沈茹月蜷在塌机旁喝茶。昨夜折腾了一宿,整个人都恹恹的,也懒得出门,一直在屋子里发呆。
掀帘子进来的珠儿见她此般情形,心下担忧,便靠近来,将一盘点心摆到她面前,同时小心翼翼的寻着话题:“娘娘真是,这种场合不陪在大王身边,倒给了那恶毒女人谄媚的机会,您是没看到他腻在大王身上的样子…”
话一出口却成了数落,珠儿意识到自己说得过了,忙噤了声,往沈茹月那边偷瞄,见她只是盯着茶盏发呆,才安下心来。沉默了片刻复又开口,只望安慰几句:“不过娘娘不必担心,那些要立她为后的传言都是假的,大王的心里是断断容不下别人的…”

“到底是贱奴出生,堂堂的主子却和丫头在一个屋子里聊得高兴,也不怕失了我肃国王族的体统。”说了一半的话被明显带着示威意图的语调打断,珠儿自是不服,但也只是于沈茹月身旁立定,口中小声嘟囔:“瞧我这乌鸦嘴,当真不该念她。”
此时,轩辕滟已掀了帘子进来,一身红裳,满头朱钗,绝艳的容貌就如同她的性情一样张扬。见沈茹月只顾着喝茶也不抬头应对她的挑衅,轩辕滟不禁怒意横生,一双细眉也凌厉的倒竖起来,满脸不善的向沈茹月逼近。
珠儿不安的向屋外瞥去,奈何孟家两兄弟一早便出门张罗大王出行之事,眼下还未归来。又想起往日主子在她手中受的那些苦,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挺身迎了上去。她行至轩辕滟面前,端端正正行了欠身礼,而后说道:“公主不请自来,又不曾经过我家主子同意擅自闯入内室,恐怕才是失了体统。”
话才说完,清脆的响声便落在珠儿的脸上,轩辕滟已然盛怒,发间的金步摇随她扬手的动作剧烈的晃动:“不要脸的贱奴,我同你家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分!”说完yu再往她另一边脸上扬手,却在半空中被人制止。
沈茹月紧攥在她的腕间,毫不避讳的与她直视:“如今我贵为王妃,而你只是个侍妾。不要忘了,你还不是王后,若真有本事,便去求大王即刻立你为后,否则就等做了王后再来撒野。”
看似没有太多情绪的语调,却句句针锋相对。见向来不予反抗的沈茹月竟当面与她撕破脸皮,原本气焰嚣张的轩辕滟眼下却有些不知所措。她抬袖指着沈茹月,几乎气得说不出话来。
沈茹月则已放开她的手腕,行至珠儿旁边,俯身查看她的伤势。见她半边脸都已肿起,心下着实不是滋味,于是一面将她从地上扶起,一面缓缓道:“我自会将你的大王还给你,又何苦急在这一时,你如今这般沉不住气,日后又怎么担得起一国王后的担子。”
轩辕滟见她说得这样慢条斯理,双眼却是不曾正眼瞧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狠狠丢了句:“我们走着瞧!”便甩了帘子出去。
沈茹月也不理会,又俯下身来替珠儿撩开盖在伤处的发丝,问她疼不疼。一双手却被珠儿握进掌中,只听她满是不安的道:“娘娘好生气了她一回,是替珠儿出了这口恶气,只是何苦要说那样的丧气话,大王若知道定要伤心了。”
“你疼你家大王倒是比疼我多些,我才要伤心了。”沈茹月唇畔微弯,难得展开笑颜,眸子里的神情却看得珠儿一颗心愈加不安起来,但终究不知从何说起,只得由着她一面起身往屋外行去,一面道:“我去寻孟冬来给你瞧瞧。”
五十、孤心赴月(一)
自珠儿受了伤,孟家俩兄弟都围着她忙活去了,沈茹月则在屋子里一坐就是一天。
这一日,沈茹月仍捧了茶盏蜷在塌机旁发呆,外间珠儿又在絮叨着数落孟夏,许是上药的时候失了轻重。
清明将至,雨总是淅淅沥沥下个没完。看雨珠顺着屋檐坠落,周而复始,不知不觉就出了神,连手里的茶盏翻落在地也不曾察觉。还是珠儿听到声响,一脸担忧的掀了帘子进来查看。
沈茹月仍旧发呆,由着她用手绢拭干衣角上沾染的茶渍,又抱了大氅来替她披上。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珠儿眉间也拧成了麻花:“娘娘何苦这样折磨自己,而今时气本就不好,再伤神,怕是要伤身的,大王才走了三日娘娘便是这副模样,回来若看到,必然也要伤心。”
沈茹月仍不做声,只兀自出神,倒是那帘子一阵响动有人进了屋子。珠儿回头瞥了瞥正要开口数落,眸子里却忽然溢出喜悦:“孟冬公子可算来了,孟夏公子粗手粗脚的,这样下去日后怕是要留疤了,明日还是你来给珠儿换药吧。”她一边说着一边迎上去,伸了手yu攥上孟冬的袖角,却被他侧身躲过,面上即刻间乌云密布,只怕下一刻便要梨花带雨。
孟冬有些尴尬的咳了咳,复又行至沈茹月面前躬身行了礼道:“禀王妃,裴相求见,事关紧急,此刻已在殿外等候。”
始终望着窗外的沈茹月终于有所反应,转过头来与他对视,眸子里满是担忧:“他怎会来找我,可是大王出了什么事?”
“这个孟冬也不知,怕是要问过裴相。”孟冬将身子躬得更深,等沈茹月的吩咐。
“快请他进来。”见素来不喜参与政事的王妃同意得这样干脆,孟冬有些讶异,但旋即迅速的应了,退出屋外。

裴谨央不愧是朝中老臣,举手投足间皆进退有度,恭谨之余不乏威严。他稳步踱进大殿内,向座上之人行了周全之礼。沈茹月则被他拜得再也坐不住了,慌忙起身前去相扶。
两人略略寒暄了一番,裴相却再次跪伏在地,沈茹月yu扶他起来,又听他诚恳道:“有一事关乎肃国举国命运,若王妃殿下不应,裴某是再也不能起来的。”
“有事起来再说也罢,大人这又是何苦。”沈茹月实在不忍见须发皆白的两朝重臣对自己行如此大礼,坚持要扶他起来,但终究还是拗不过,只得也陪着跪在地上听他道来:“王妃殿下与月国先女王容貌相似,月国少主思念亲姐,积郁成疾,向吾王请求将娘娘接到月国陪伴少主数日,并以此为同我国结盟的条件。如今月国使者已至我国境内,只等娘娘点头。”
“我愿意去月国。”想不到沈茹月答应得这样干脆,裴相面露惊讶之色,竟一时不知作何回答,沉默了许久方才道:“殿下可想清楚了,月国的王权实际掌握在镇国将军的手中,而传言中那位季将军与先女王甚是不睦。”
“我想清楚了,何时启程?”沈茹月唇瓣牵起浅浅笑意,却尽是苦涩的味道,她再次躬身将裴相扶起,而后缓缓说道:“大人请放心,我若离开肃国,大人忧心之事便不会成真,大王是英明君主,也定会为肃国江山考虑,寻一位合适的王后。”
“如此,便是肃国之幸了。裴某代肃国万千黎明向娘娘一拜。”裴相说完意yu再跪,沈茹月忙将他拦住,侧脸间见殿外的雨雾朦胧,竟好似梦中,不由的看得痴了,口中低喃:“我这样做也不全为了肃国,大人又何须谢我。”

“这就是个阴谋,他们分明是要支开娘娘,而后逼大王立轩辕氏为后,娘娘怎可这般轻易就答应了。”裴相才刚踏出殿门,得了消息的珠儿便嚷嚷着行进屋子里。
“这几日我总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沈茹月答非所问的自顾自说着,手里攥着支小巧的银簪,反反复复的摩挲:“以前我总是对他又怕又怨,恨不能远远的躲开他,可如今他一日不在我身边,我的心都好似被他掏走了一样。”
听她这样说,珠儿一双眼珠子转了转反而乐起来:“这说明娘娘的心里是有大王的,大王的心里也有娘娘,岂不两全其美。”珠儿两手比划着,脸上简直笑开了花,然而眼前的女子眉间却紧锁。
“不,你不明白。”沈茹月眸中隐隐有泪光闪烁:“我觉得我快要找不到原本的自己,这样越陷越深,最后只会万劫不复。我真的很害怕,怕有一天和历史上那些深宫女子一样,在感情上一样的卑微,一样的只剩等待。
“不会的。大王从来不曾对哪个女人这样好,只有娘娘一个…”珠儿努力说着安慰的话,只望自己的主子能够回心转意:“等大王回来一切都会好的。”
“等不了了,月国等不了,我也等不了。本来就是不属于这里的人,即使月国不来接我,我也会离开,与其如此,不如还他这份情,我们也算两清了。”任凭珠儿如何劝说,沈茹月却是铁了心的要赴月国之约。
珠儿说她不过,只得站直了身子一脸坚定道:“既然娘娘坚持,珠儿就同娘娘一起前往月国。”
“不可。月国路途遥远,你一个女孩子,家里还有双亲年迈等你侍奉,这次只需孟冬随行,你还是留下吧,况且…”后面的话沈茹月没有说下去,只是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珠儿yu再说其他却被她推了回去:“珠儿到底是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孟冬?”这句话说得珠儿双颊红得通透。见她这幅女儿家娇羞的模样,沈茹月不禁微弯嘴角。

此事过去不出两日,月国使者便已抵达太邺城。沈茹月早有吩咐,一切形式从简,亦不许向出使在外的肃王禀报,择了吉时便随前来迎接的月国使者启程。
临行前珠儿准备了满满两大包芳枝玉露糕装在食盒里,嘱咐了十来遍才交到随行的侍女手中。又絮絮叨叨说得沈茹月直笑她像个小老太婆才终于住了口,而后拉着孟冬的袖子哭得伤心。孟冬尴尬的安慰了几句,终于还是将袖子扯回,转身上马。珠儿掩面而泣,扯过孟夏递来的袖子,将鼻涕眼泪蹭得他满身都是。
随着马车的开动,立在宫门前的二人面容渐渐模糊。平时他们便是如此,嬉笑打闹全然没个正形,只是如今看在眼里却温暖的好似要融化掉一整颗心。
抬头看太邺城的天空,于阴雨霏霏的初春,是难得的夕阳漫天,像极了他带着她第一次踏进这座城的样子。那时的自己只将这里当做黄金铸就的牢笼,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离,而今名正言顺的离开,才发现心里有那么一块地方,早已被关于这座王宫的记忆装得满满的。
夕阳似血,过于浓烈的色彩刺痛了双眼,看着太邺城消失在浓墨重彩的天际,眼前又浮现出那个邪美的笑意。有什么东西充盈眼眶,快要汹涌而出。沈茹月将车帘放下,逃避愈来愈浓烈的夕阳,泪水终于止不住垂落。
立在原地目送马车远去的珠儿也是同样的涕泪涟涟,她啜泣着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支小巧的银簪。簪子上没有繁复的雕琢,唯一双并蒂莲绽放的质朴而又纯粹。当她的主子将这支无比珍视的银簪递入她掌心时,她读不懂她眼底的落寞,然而当沈茹月在耳畔嘱托她将这支簪子转交于大王时,她却分明看清那嘴角的笑意都是苦涩的。

沈茹月一行向南行去,浮风渐暖,又加之春雨缠婉,难免倦怠慵懒之意。沈茹月混混沌沌睡了一路,只盼能暂时打消心中诸多纷繁杂乱的念想,然而在梦境里往日种种仍旧不断纠缠,终于不得解脱。
抵达月国都城之时正是一朝晨曦普照,细碎的阳光扫尽连日阴霾,仿佛一个新的开始。这座城名无殇,取远离死亡与悲伤之义,在纷争不断的乱世,是最美好却又最无法实现的愿景。城门前的长街像极了白虎门外的西市,街边摊铺鳞次栉比,往来间人头攒动,总是一副热闹繁华之景。沈茹月忙将车帘放下,逼迫自己不去看那些勾起怀念的景象。
马车在喧闹间又行了一片刻,最后在一个不起眼的侧门处停稳。前来相迎的是一个鬓发花白的中年男子,见她自马车上下来,呆愣了许久,口中无意识的重复着同一句话:“当真是像,太像了…”
沈茹月被他看得摸不着头脑,正yu开口询问,又见他慌忙躬身行礼:“在下月国太傅董暄见过王妃殿下,王妃殿下与先女王眉眼如出一辙,少主见后心怀开解,身上疾患定能痊愈,实在是我月国大幸。只是因此事不宜为将军知晓,当真是委屈王妃殿下了。”
既已决心前往月国,沈茹月便不再将自己视作流觞的妃子,于是绽出一脸和善笑意:“大人客气。不知贵国少主得的是什么病症?”
“本也不是什么大的病症。只是少主对女王思念过甚,心下郁结,又不肯服药,这病便一日重过一日。”董暄一面说着一面引着沈茹月往宫内行去:“此次请娘娘前来,只求您能够扮作女王,哄得少主治病。事成之后,少主必会守诺,将来一切皆与肃国共同谋算。”
“既然是让我扮作女王,你们口中的那位将军又怎会同意。”总觉得事情听起来过于简单,沈茹月心下反而不安。
董暄见她心存疑虑,便忙答道:“镇国将军而今于西夜征战,尚需时日才能归来,那时娘娘必能哄得少主服药,臣下再派人护送娘娘回肃国即可。”
如果月国少主只要见到和女王容貌相似的自己便肯接受医治,那么事情很快就能办完,再寻得机会溜走,留在月国慢慢寻找回去现代的线索,想必能有所收获。沈茹月在心下盘算了一遭,而后对月国太傅道:“大人放心,我定会竭力规劝少主。”
董暄得了她这句承诺自是千恩万谢,而后叮咛侍从将沈茹月领进宫中安顿。五十一、孤心赴月(二)
未免夜长梦多,沈茹月回到住处只歇息了片刻便唤来侍从领她去月国少主所在的殿室探望。侍从受了董太傅嘱托,来时带了宫女衣裙请她换上,同时将月国女王平日里的喜好和习惯略略讲了一通,又与她对好说辞,遇到不好解释的问题就自称在那场大火中受伤失了记忆。
从侍从的讲述中,沈茹月了解到少许关于月国女王的过去。女王本名月姬,是先王的长女,为人严肃,甚少展露笑颜,但极宠爱自己唯一的弟弟,即而今的少主月虹。先王驾崩之时,少主尚且年幼,故传位于月姬,待少主成年再传王位于他。此后,姐弟俩相依为命,如履薄冰的守着王座。然而女王勤政,又加之朝中多能人异士,竟引领着月国抵达辉煌的顶点。可是好景不长,眼见着月国将有吞并其他六国之势,王宫中却闹了一场大火,起火之时女王恰好在那间宫室之中,于是葬身火海,也令月国的繁荣停滞不前。
行走于花团锦簇的园林之中,阳光馥郁得仿佛梦中光景,空气里弥漫着难以名状的熟悉气悉,沈茹月不禁有些恍惚。如今春/色渐渐变得浓重,待姹紫嫣红盛放殆尽就会迎来天际浮满流云的夏,或许这种熟悉之感只是一时错乱了对季节的感知。
四处查望之间,很快就来到一个略显僻静的殿前,据侍从介绍,此处就是少主养病的地方。然而沈茹月注意到在这座宫殿的周围安插了严密的重兵把守,身着银色铠甲的士兵手持长枪,两两之间才不过三、五步距离。冰冷的玄铁和玄铁般的表情将原本幽静的庭院沾染了肃杀一片,连空气也便得沉重起来,直教人喘不过气来。
沈茹月小心翼翼的跟着侍从在回廊间穿行,亦步亦趋之间很是压抑,然而她始终不敢抬头,只盯着自己的脚尖。总觉得这院子有些别扭,便是肃国宫中也不是没有禁军把守,然而像这般阵式的却着实有些过分,倒不像是保护宫殿主人的安全,更像是囚禁着某位要犯。
这般重兵把守一直延伸至大殿里面,宫人和宫女也似乎受到同样情绪的传染,皆低头忙着手上的活,连呼吸的声音也被压到极低。整座宫殿纵使人来人往,却安静得只能听见衣摆扫过地面的声音。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中,沈茹月忍不住想念丹霞宫,想念珠儿和孟夏,想念他们放肆开怀的笑闹。
如此分秒难捱的行着,终于来到两扇被四名格外健壮的士兵把守的门前,侍从自怀中掏出腰牌交于士兵,两人才得以通行。
门后面却不是正屋,然而此处终于没有被铠甲包裹又表情冰冷的身影,沈茹月下意识的长舒了一口气,一边放松僵硬的手脚,一边仔细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屋子的结构与丹霞宫类似,正对门的地方为主位座处,由红木造了矮机置于坐塌旁边,矮机上放着镶金熏炉,正袅袅娜娜的续着香。主位左右各有两副塌机,同为红木打造,这间屋子想必是接待那些亲近朝臣的地方。
屋子右方搁置一块镶玉雕木屏风,将另一处屋子隔开,屏风的那边很安静,隐约有咳嗽声断断续续的传来,在过于安静的背景中显得甚是突兀。一名宫婢刚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不过十五、六的年纪,手里端着一个白玉碗,里面盛着的深褐色汤汁还冒着热气。宫女看着那只碗满脸愁容,在屏风前踌躇不知所措。
待沈茹月和那侍从走近,她才如梦初醒似的抬头,而后欠身行礼:“严公公。”侍从点了点头,示意她起身,而后问道:“可是少主又不肯喝药?”
宫女忙点头道:“正是,少主命我将这碗药偷偷倒掉,说什么也不肯喝。今日咳得又更加厉害了,这可如何是好?”她说完,又叹了一口气,面上愁绪俨然与她的年纪有些不符。
沈茹月于是走上前去,向她伸出手:“不如让我试试吧。”那宫女想是入宫不久,只当她是个普通宫婢,于是抬头看了看她,又犹豫的看向被唤作严公公的侍从。严公公点了点头算是应允,宫女才将药碗递到沈茹月手中。

沈茹月绕过屏风,掀开珠帘进去。那传闻中的月国少主正躺在床榻间,看年岁不过刚满十五的光景,然而因为常年被疾病纠缠,整个人都显得消瘦而又苍白,俨然不是他这般少年该有的模样。只见他尖尖的瓜子脸好似刀削一般,唇形微薄、唇色甚浅,一张脸掩映在撒满床榻的乌发和宽大的月色袖袍之间更显苍白,唯有眉眼清俊,双眸澄澈得好似山间清泉。
他甚是艰难的咳嗽了两声,听到沈茹月进来时拨动珠帘的声音,却只是闭了双眼有气无力的说道:“怎么还没把药倒掉…难道萍儿你也被他收买了吗?你去告诉他…我本时日无多,他不必费心来向我下毒。”
一步一步靠近床榻,见面前的少年眼窝深陷,细密的睫羽在眼睑投下半圆的阴影,沈茹月只觉心下有一处被莫名触动,疼痛无比,竟不曾思考便舀起碗中的药汁送到唇边。苦涩的味道在唇齿间漾开,她微微一笑,用温暖的声音道:“我替你尝过了,这药里没有毒。”
少年猛然睁开双眼,目光在沈茹月的脸上停留了许久,而后吃力的伸出苍白而又纤细的手。沈茹月在床榻边坐下,由着他触上她的面颊,用拇指拭干唇上残留的药汁,而后颤抖着抚过她的眉眼。
“王姐…”他似试探而又不可置信的低喃,语调里甚至带着哭腔。而后沈茹月只觉一阵剧烈的冲击力险些将她撞到了地上,好不容易才稳住手里的那碗药汁没有全洒出来。而月国少主正用两只纤细的胳膊紧紧环住她腰间,又将脑袋埋进她怀中,直到温热的液体沾湿了她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