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倒是你分神了。”萧明玉优雅的敛袖起身,他似乎心情不错,难得的肯多应几句话。那女子便也跟着起身,略微福了福,又去沏了茶水递到他手里。
萧明玉接过她递来的玉盏,抬手至唇边抿了一口,而后踱至沈茹月的面前,审视着那张因惊讶而显得苍白的脸,缓缓说道:“倒是我低估了你,好戏才刚上演,你且回去歇息,待此事办成我自会命人护送你去月国。”
“真是个昏君,明明知道是陷阱还答应,简直是昏庸无道!”沈茹月嘴里将流觞翻来覆去的骂了无数遍,脚下浑浑噩噩的往她住的那间屋子走去,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去的,明明事情已然尘埃落定,她却比前几日还要心烦意乱。
回到屋子里,沈茹月索性扑到床榻间哭了起来。在肃国的时候,流觞没少欺凌她,照道理说那个暴君而今就要虎落平阳了,她该高兴才对,可为什么偏生一颗心却好似在油锅上煎炸一样。沈茹月并没有花太多心思来思考这个问题,哭了许久才渐渐收住眼泪的她首先想到的是绝不能坐以待毙。
她从床下摸出离开肃国时所穿的衣裙和身上带着的东西,翻找间寻出那个白瓷的药瓶,里面的“浮生半日”所剩不多,可放倒一个人却还是足够的。
侍女来送饭的时候,沈茹月难得乖顺的坐在桌前,没有乘势往门外跑,也没有喊着要见萧明玉。那侍女便暗自松了一口气,将装了三碟小菜和一碗米饭的托盘置于沈茹月的面前,而后行过礼退到一旁。
沈茹月吩咐了侍女替她倒杯茶来,便慢条斯理的将筷子伸向那盘葱烧鳜鱼,夹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却忽而皱起眉,将口里的鱼肉尽数吐了出来。
正端着茶盏的侍女忙一脸紧张的靠了过来欠身道:“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你快替我尝尝,这鱼肉好似不新鲜。”沈茹月满脸嫌恶的看着那盘鱼肉,将手里的筷子递给她。
“这鱼并无什么异味,膳房里都是当日进的活鱼,应当…”侍女顺从的夹了鱼肉细细咀嚼,话还没说完便倒在了桌上。
被指派到这间屋子当差的下人都知道,这屋子里的人很是不好伺候。说是宾客,却被世子囚禁在这里,说是囚犯,却又被锦衣玉食的供着,出不得半点差错。便是前来伺候的侍女都换了好几拨,所以当一个略显陌生的侍女端着食盘推门出来时,刚换过班的侍卫倒也不觉有任何不妥。
沈茹月尽量压低了脑袋,直到身后的屋子隐入了纷繁的枝木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她忙将手里的食盘藏到假山后面,自怀里掏出腰牌,却不知这是不是可以出入的凭证,眼下也只有碰碰运气了,若行不通再想别的法子。
沈茹月心里打着如意算盘,脚下便慌着往大门的方向走去,准备将从肃国王宫逃出的计谋如法炮制一番,可才迈出一步,脑袋便撞上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障碍物。
她懊恼的揉着被撞疼的脑袋,准备抬起头来看自己撞上了何物,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自上方飘进耳朵里:“你怎么穿着侍女的衣服?”沈茹月这才觉察到自己撞上的不是什么障碍物,而是身着铠甲的李芸。三十五、赴宴行宫(一)
果然是一计不得二用,沈茹月如同一个犯了错被抓现行的孩子,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李芸一面拉了沈茹月往回走,一面在口里念叨:“倒是被世子殿下料到了,你果然不能安分。”
难怪那屋子周围的守卫看起来如此松懈,原来是早在庭院里布下暗兵,萧明玉果然奸诈。深觉被人戏弄的沈茹月愤恨的思量着,手上却攥着李芸的衣摆拉了拉,而后露出一脸委屈的表情道:“李芸哥哥,你就当没遇上我可好?看在我曾救过你家世子殿下的份上,便帮我这一次。”
李芸面上掠过一丝微红,却忙退开几步和沈茹月拉开距离,为难的说道:“此事非同小可,乃至关乎我沧国的存亡,别的事我都愿帮你,只是这一件,在下实在帮不了。”
经过这一遭,沈茹月算是明白李芸就是个木头脑袋,一心只记挂着他家大王,萧明玉说过的话他必定半句也不敢违抗。在装可怜博得同情这一招也失败之后,她便只得先安分的随李芸回到被囚禁的屋子里再作打算。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沈茹月更加的坐立不安,她心里明白在这关键时刻萧明玉早已暗中加强了行宫的守卫,即使她出得了这间屋子,恐怕也出不了这庭院的大门。既然她已注定逃不出去,便只有想法子让流觞不要来了。脑海中一冒出这样的想法,沈茹月便急忙捞出那身宫女服,从上边撕下一块布料,而后寻来笔墨简单写了几句。
写完后,沈茹月将那布料摊开来吹了吹,看着上面逐渐干燥的墨迹,心叹这字着实难看了些,还望流觞能看得懂才好。若以现代文字来写,流觞十有八九是不明白的,所以方才她也只能凭着记忆用类似于篆体的文字来书写,笔画中难免会有差池,便只能寄希望于他的联想能力了。
待这简易的信笺准备妥当,沈茹月便小心翼翼的将它拢进袖子里藏好,只待寻个机会想法子送出去。但显然这机会也是极难寻的,所以直到萧明玉再次命人传她去赴宴,也没能将这封简短的书信给送出去。
沈茹月扳着指头数了数,心下不禁一沉,萧明玉此番设宴多半与那鸿门宴无异,眼下流觞的使团只怕已经踏进毓城城门了。然而奇怪的是,这几日她竟不曾从那些来来往往的侍从宫女嘴里听到半点关于肃国出使的消息,于是感叹沧国侍女们的嘴也太紧了些,比起肃国的宫女倒是少了许多必要的八卦精神。
收拾停当的沈茹月却被几名卫兵领着去了梅雨轩,一路上她只觉得今日的世子行宫似乎安静得格外肃瑟,连空气也变得低沉许多。倒是那梅雨轩的雪色梅花却还不知人间愁滋味的开得繁盛。
看着那漫天飞雪似的香瓣,沈茹月撇了撇嘴在心下嘀咕:“这萧明玉着实小气,招待肃国使团也不见换个大些的地方,沧国的国王和王后更是连照面都没一个,也不知素来霸道的流觞能不能咽得下这口气。”
沈茹月被带至一间窄小的耳房内,里面家具摆设甚是简朴,往那三面墙上扫视过一遭,竟连个窗户也不曾寻到,第四面墙则完全被厚重的挂帘所覆盖。整体观来,这间屋子就如同一个狭小的密室,给人带来极大的压抑感。
正观察着眼前的房屋,沈茹月忽然听到隐约有琴声隔着挂帘传来。觉得那琴声甚是熟悉,她便寻着声音往挂帘那边走去,伸了手去触碰,才发现帘后并无墙壁。沈茹月忽而想起那夜赴宴时曾注意到弹琴的女子身后层层叠叠的帘幕。原来那时举行宴会的屋子旁边还有这样一间密闭的屋室,那日她竟也不曾发现。
“想不到毓城也有开得这样繁盛的雪梅。”沈茹月正探出手,打算去拨那帘幕,却被突如其来的说话声震在原地。那声音骄傲而又冰冷,却令她想起自天际卷撒的微阳。她原以为自己是不想再听到这声音的,然而果真再听到了,心里却一阵阵泛起酸楚。
沈茹月缩了缩鼻子,努力将快要溢出眼眶的温热液体憋了回去,也不曾多想便yu掀了帘幕向那声音的源头跑去。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动作,立在身后的卫兵便忽的阻止了她,又用手捂住了她的口鼻不许她发出声音。
挣扎无果的沈茹月只得作罢,索性集中注意力去听那幕帘后的对话。一段时间的沉默过后,殿室里又回荡起流觞熟悉的声音:“还有这位乐姬,眉宇间也甚有几分眼熟。”
萧明玉还是没有答他的话,流觞的声音转而变得暗哑,他顿了许久,又兀自说道:“你以为这样她就可以活过来吗?还是你以为做了这些就可以撇清和那件事的关系?”流觞的语调咄咄逼人,声音里却透露出悲伤的情绪。
流觞并不似萧明玉那样善于隐藏情绪,然而自认识他以来的这段时间里,沈茹月却从未自他的声音里听到过同样的悲伤。所以她虽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却也不禁为流觞担忧起来。盛开在南方的雪梅,还有在梅雨轩的设宴恐怕都不是巧合。世间皆传言明玉公子善于攻心,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沈茹月也发现这传言不假,那么萧明玉此举多半是要扰乱流觞的心绪。
沉默了许久的萧明玉却终于在此时开口说道:“若非肃国举兵逼向月国边境,镇国将军又怎会放那把火。”极力压抑情绪的声音却掩不住因为激动而凌乱的呼吸。
还来不及陷入疑惑的沈茹月却又听到流觞显然已遏制不住怒意的声音吼道:“若非沧王向季长风那个佞臣献谄说我肃国要反,又怎么会逼得肃国举兵!”
又是长久的沉默,流觞似乎平复了过于激动的情绪,用愈加冰冷的声音道:“世子要本王不带一兵一卒,只身前来沧国赴宴,应当不会只是为了赏花叙旧吧?”
流觞的话宛如一道惊雷,生生迸裂在沈茹月的脑后。她一直没有机会得知的萧明玉对流觞提出的所谓要求,现在忽然揭开来却让她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方才在梅雨轩周围没有看到一个身穿肃国铠甲的卫兵是真的,幕帘后除了流觞、萧明玉和那个抚琴的女子再没有别人的声音也是真的。
沈茹月只觉脑中一阵轰鸣,身体便下意识拼命的挣扎,奈何双手都被擒住而不得动弹。她在心里暗骂流觞鲁莽,泪水却再一次盈满了眼眶。
“既然肃王如此爽快,明玉也就不再兜圈子了。今日邀肃王前来,正是希望贵国归还蒙荒战役中被肃国占领的城池。”萧明玉用优雅的语调说着,仿佛他向肃国大王索要的只是几件供贵族们赏玩的摆件。
“可以。”萧明玉的话已然令沈茹月难以置信,然而流觞的回答却令她彻底震惊,他回答得甚是平静,却又继续说道:“只要你将本王要的人带来,本王便立刻拟写归还城池的诏书。”
“肃王莫要心急,你我难得在战场之外相见,先饮过这杯再慢慢说来。”在萧明玉依然淡漠的声音里,沈茹月甚至可以想象此刻他忽而深沉的眸中宛若幽潭的阴霾。
“见到她以后,本王才能同你饮这杯酒。”直到听到流觞的话,沈茹月提着的一颗心才略放下些许。
然而萧明玉却不依不饶:“看来肃王不肯给我这分薄面,倘若连酒都不喝,我沧国又该如何相信肃王归还城池的诚意。”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就在沈茹月觉得空气都快要凝固的时候,一直萦绕在耳畔的琴声忽的戛然而止,层层叠叠的幕帘那边隐隐传来液体流动的声音,她的心便也随着那流泻的水声沉到谷底。
“好。”萧明玉甚是满意的落下这一个字,而后有击掌声自幕帘后响了两遭,钳制沈茹月的卫兵终于将她放开。接着面前的幕帘猛地被掀开,她便被推了出去。
当触上那双睫羽微垂的凤目,好像有什么坚持许久的东西在一瞬间崩塌,沈茹月不顾一切的跑去流觞的面前,泪已落了满面。不敢再凝视那张俊美的脸,她掩嘴哭泣,覆在面上的轻纱已然被泪水湿尽,仿佛有无尽的委屈要在他的面前宣泄出来。
身子忽然被包裹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携着阳光般暖意的气悉充盈在呼吸间,直到填满了心肺,贴在耳畔的薄唇撒下轻柔的话语:“没事了,本王来接你了。”
这轻声的低喃却又触动了心底最脆弱的某一处,沈茹月于是攥紧了他胸前的衣襟,哭得愈发伤心。流觞却好似并不在意她将鼻涕眼泪都蹭到他的衣袍上,又伸出掌来安慰般的抚着她的发丝。
正在此时,却听到身后忽的传来阵阵响动,沈茹月抬起埋在流觞胸前的脑袋,却惊恐的发现一群全副武装的沧国士兵正举着兵器将他们团团围在大殿中。三十六、赴宴行宫(二)
“这是何意?”流觞用仍然镇定的语调责问萧明玉,手里却已将一脸惊骇的沈茹月护入怀中,然而赤手空拳的他只怕武功再高也无法冲出这重重包围。
萧明玉放下手里的酒觞,优雅的起身,而后踱至流觞面前,缓缓说道:“明玉即使再傻,又怎能相信肃王真的会只身前来赴宴,只怕若让肃王活着踏出这殿门,下一刻世子行宫便会被肃国大军包围了吧?而我迫于沧国无王诏不得驻兵于都城的律例,连援军也不曾安排,便只能束手就擒。”
萧明玉话音刚落,沈茹月却忽然觉到护着她的怀抱蓦的一沉,耳畔的呼吸也显出些许凌乱。她隐隐觉到不妥,于是侧过头去看那机上的酒觞。鎏金的琉璃觞里已然是滴酒不剩,那杯酒恐怕已被他饮入腹中。
沈茹月忙将手环过他的腰际,只望能替他分担些许身体的重量,然而流觞却连声音都已开始不稳:“既然…如此,你又何苦冒…险。”他似在极力隐忍,额际也生出一层薄汗。
“若不棋行险招,又如果能得胜。”萧明玉不经意的扬首,俨然一支傲然于世的绝壁幽兰,却又接着将目光投到了沈茹月的脸上。流觞便下意识的将她拥紧了些。然而沈茹月却清楚的感觉到环于她身畔的手臂正颤抖。
“事到如今,我尚有一事不明。”萧明玉审视的目光令沈如月如芒刺在背:“月姬明明已经…”
“月姬已死。”流觞将他未说完的话打断,明明已经快要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却仍紧紧将沈茹月拥在怀里不肯放手。
听了他的这句话,萧明玉低头沉吟了片刻,继而又抬起头,用惯有的淡漠语调说道:“既然如此,便送你们一同上路吧。”
看着面前渐渐逼近的锋利兵器,沈茹月有些惊惧的回头,却在流觞的薄唇上寻到一抹若有似无的邪美笑意。而这笑意显然已令萧明玉生出畏惧,只见他忽然一改平日的优雅,挥动衣袖对正在犹豫的士兵们吼道:“还不快动手!”
然而他的命令还是晚了一步,那些将他们围困在中央的士兵还来不及挥动手里的兵器,却都随着殿外忽而传来的尖细声音顺从的跪伏于地,那故意拖长的尾音令沈茹月不禁想起宏肃宫的高公公:“大王、王后驾到…”
随着衣着华丽的一男一女在大群宫婢的簇拥下先后踏进殿内,萧明玉已然迎了上去,撩起衣摆恭敬的行礼:“儿臣恭迎父王、母后,不知父王与母后突然驾临所为何事?”
眼见着他片刻前还起伏的情绪不过瞬间已隐藏无踪,沈茹月尚且不可思议的向正行礼的萧明玉看去,却忽而觉到流觞的掌心触上了她的侧脸,贴于耳际的薄唇同时压低了声音道:“跟他们说这件事月国不会坐视不管。”接着面上一凉,原本悬挂在耳际的面纱已然被流觞扯落。
此时的沧王正满脸疑惑的看着萧明玉,继而说道:“不是你传信于宫中,说有要事相商吗?”萧明玉沉吟片刻,终于起身回过头来。
虽逆着光,沈茹月却清晰的看到,沧王的目光在接触到流觞的那一刻露出了讶异的表情,然而在他将目光移到她的身上时,脸上的神色却已无法用讶异来概括了。立于他身后的沧国王后则已打破那一身雍容的优雅,只捂了嘴倒抽一口凉气。圆睁的双眼似要看清面前某个令她不能相信的景象。她伸出修剪得完美、涂满丹蔻的手指,指向沈茹月。唇瓣断断续续张合,却半天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女…女王…”
沈茹月不禁在心下惋惜这看起来雍容华贵的王后竟然是个结巴,同时又想起方才流觞在她耳边的叮嘱,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踏了一步,而后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件事,月国不会坐视不管。”她故意扬起头,将语调放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底气些。
沈茹月直担心那过于激动的王后殿下会不会因为一口气接不上来而晕过去,倒是沧王还算镇定,只见他缓步行至沈茹月面前,用审视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只看得她浑身长了刺那般才开口道:“你当真是月国女王?”
沈茹月实在不知他在说什么,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便又贴回了流觞的怀里。直到触到那明显紊乱的呼吸才想起流觞喝了毒酒,只怕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也顾不得眼前那些人,忙转过身来搀上他的手臂。
身后沧王的声音却还在继续追问:“难道果真如传言所说,女王陛下这些年一直身在肃国?”沧王问得甚是急切,沈茹月自知再躲不过,又觉得袖子下与她交握的掌紧了紧。她似忽然生出了许多勇气,于是抬起头毫不避讳的与沧王对视,而后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沧王的面上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表情变化,他只是低头微叹,而后拱手道:“世子鲁莽,对肃王和女王陛下若有得罪,还望二位海涵,本王自会给二位一个交代。”
“父王莫要轻信一面之词,天下人皆知女王陛下已然薨逝…”萧明玉似终于按耐不住,行至沧王身边甚为诚恳的跪下,然而未尽之言却被沧王打断:“放肆!身为一国世子竟做出如此昏聩妄为之事,实乃我沧国之不幸。”沧王将凌厉的目光投向跪于他面前的萧明玉身上,眸中隐约有哀痛之色:“二位国君本王自会另行安排,你且在行宫中好生思过。”
随宫婢离开大殿之时,沈茹月却又不禁回头向殿内看去。目光触及的阴影中,萧明玉依旧端正的跪于沧王面前。面对父王的斥责,他没有再解释一句,只是表情漠然的微垂眉眼。
不得不承认,眼前的沧国世子即使在陷入窘境时,亦能保有一身惯有的优雅气度,即使从眸子里也寻不到半分慌乱和怒意。沈茹月隐约觉到,或许将来的某一天,这个看起来过于阴柔的明玉公子会成为流觞的劲敌,然而这一切却都是和她没有关系的事情了。
思忖间忽觉揽于她腰际的臂弯紧了紧,沈茹月这才回过神来,仰头看向流觞的侧脸,只见他额际已起了一层薄汗,想必正隐忍那毒药带来的疼痛。沈茹月不禁觉到自己的一颗心也似吃了毒药那般翻搅起来,于是不曾多想便又与他偎近了些,相携着往外走。
只是沈茹月并没有看到她离开后,大殿里那一番对于萧明玉来说过于激烈的争执,便是连沧王也不能理解,这个侍婢所生、自幼丧母,从小便过于娴静的儿子竟会在这件事情上据理力争。若不是因为王后嫡子突然暴毙,其他嫔妃皆无所出,他又怎会将天下重担交给这个在外为质多年的幼子。
在这位以仁厚晓谕天下的沧王眼中,萧明玉的行为对于一直依附着月国存在的沧国来说实在是过于疯狂了。然而萧明玉却依旧笃定的重复了方才的话:“她不是月国女王,肃王曾亲口向儿臣承认,女王确实已经死于那场大火。”
“糊涂!肃王素来狡诈,连亲生母亲都为他设计而死,他的话怎能相信?”沧王来回踱着步子,又停在他面前恨铁不成钢的责问:“女王左眼角处有一枚痣,你在月国为质多年,难道连这也不知?”
这句话问得萧明玉无言以对,他低头沉吟许久,潋滟秋眸有瞬间的闪烁,而后用自己也仿佛不信的语调说道:“怎么会…难道是伪造…”话说到一半他却又兀自收了回去,转而站起身来,又行过一遍君臣之礼,郑重其事的说道:“无论她是不是月国女王,父王不可错过了这次机会。只要杀了肃王,肃国必定大乱,届时一鼓作气直取太邺,莫说一洗蒙荒之辱,我沧国江山大业亦是指日可待。”
奈何萧明玉说得慷慨激昂,沧王却仿佛如临大祸,颓然的在坐塌上坐下,仿佛在同萧明玉对话,又仿佛自言自语:“依方才女王所言,肃国和月国恐怕早已结盟,镇国将军虽向着我沧国,可他毕竟非天命所归。而今女王归来,倘若联合肃国发难…本王不能不顾我沧国的百姓啊!
“父王何必妇人之仁,只要肃王一死,月国女王又在我们手上,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萧明玉直逼到沧王面前。而沧王凝视着眼前这个忽而变得陌生的儿子,却还是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中长叹了一口气:“不…本王不能这么做。”
听了他这句话,萧明玉的眼中闪过一瞬失望,却又很快恢复了惯有的淡漠表情。他重新站直身子,优雅的转身向殿外走去,在快要行至殿门的时候忽而停下脚步,用平静得没有一丝情绪的声音道:“父王这般怯懦,我大沧永远只能做别国的附庸。这样时时刻刻如履薄冰,连江山都保不住,又如何能顾及大沧百姓的安危。”三十七、暗夜潜逃(一)
自梅雨轩出来后,沈茹月本想向沧国王后索要那毒酒的解药,却被流觞暗中阻拦下来,心下只道他自有安排,便也就此作罢。
与萧明玉的莫测和淡漠不同,沧国王后倒甚是和善,一再的向他们致歉,只把这事说成是萧明玉不知轻重的个人所为。这却让沈茹月有些糊涂了,只叹这母亲做得奇怪,怎的不为自己的儿子开脱,反倒把事情都推到他一人身上。
那王后又道多年未见,有许多话要与沈茹月聊,显然是将她认作了别人。此刻她也无暇计较方才沧王与王后究竟把她错认成什么人,只是担忧着若王后真同她叙旧,恐怕会露出马脚。流觞显然与她抱有同样的担忧,于是借故推辞,自称受月国少主之托需尽快送她去月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