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结果呢?
结果还不如苏贵妃的一句话,不如宗钺在父皇面前承欢膝下,不如宗钤的卖蠢,甚至不如婉婤。
二姐说得对,他们背后做的一切父皇是看不到的,因为父皇总去苏贵妃那儿,见到宗钺他们的次数多,难免会有偏爱。
相反,父皇几乎不怎么去坤宁宫,连带他们也受了冷待。
如果这个时候,他们还依旧为了那所谓可笑的嫡出颜面而继续端着,处境只会越来越尴尬。
此时的宗铎还说不出埋怨母后的话,但心态已然渐渐生了变化,这种变化是极为细微的,却日积月累一日日地增多。
他只是忍不住去猜想,若是母后像苏贵妃那样得父皇的宠爱,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他会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也会是大周的太子,尊荣、光耀、体面都将是他一个人的,而不是他一个中宫嫡出却要去委曲求全。
只可惜这些猜想注定没有结果,而陈皇后眼见宗铎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样低落,抑或是伤心什么的,也松了一口气。
吩咐他用功读书,又让何年他们好好侍候着,她就急急走了。
她要去操持下一次请封太子的事,这次不成还有下次,总有一日陛下抵不过压力,一定会封铎儿为太子的。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陈家的顶梁柱陈鉴正面临着窘境。
这个窘境就是他要不要告老致仕。
*
汉人王朝讲究的是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虽随着朝代迁变,这种定义已经被一代又一代的帝王集权压缩,但大面上还是如此。
主要体现在,若非重要场合,大臣们是不用见着君王就要跪的,也体现在帝王非一般情况不会轻易杀文官大臣,或是抄家或是流放,总要给文臣留些体面。
还例如,大臣的劝谏帝王哪怕心里不愿听,面上还是要表现出从谏如流,就好比宗琮即使讨厌像闫本清这种迂腐的官员,依旧会留着他。还体现在大臣若是到了一定的年纪,上书乞骸骨,帝王总是要留一留的,哪怕是没留住,隔三差五也是要慰问下,甚至赏些东西下去。
这样才能显现出君臣和睦,乃甚至帝王不是过河拆桥、人走茶凉之辈。
这般情况一般都是发生在君臣彼此都有默契的情况下,就好像以陈鉴的身份乃至地位,他第一次上书致仕,作为皇帝的宗琮肯定是不能答应,还要说些挽留话。
若是大臣只是做戏,一次也就够了,帝王和大臣彼此之间都有面子,两厢得益。可若是大臣真动了心思要退,或者是说年纪到了,再不退就不像话了,自然还要上第二次折子。
这一次就要受大臣的身份,乃至是否受帝王信赖重用等等诸多影响了,若是些不重要的人,或者没那么受重用,这次帝王一般都会允了。
同理,若不是,自然还要留第二次。
一般不会超过三次,超过三次,帝王多多少少心里都有些不太舒服,我给你荣宠,配合你演戏,不是专门用来给你长面子的,所以大臣们也得掂量着,这第三次折子递上去,可能就真被退了。
历朝历代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大臣故意仗着宠信作,皇帝一怒之下许了他致使,然后此人直接傻眼了。
陈鉴在宗琮登基时,就上了一次乞骸骨的折子,被宗琮挽留。
他见拖的时候太久,在今年初又上了一次,按理说这第三次应该来了,可他却一直拖着。
若是平时无事,他大不了觍着老脸继续拖下去,可之前朝堂上陛下还说出这么一番话,他再拖下去在外人眼里就成了眷权不放之人,还有何颜面在朝堂上立足?
尤其汪阁老最近一直干劲儿十足,那姿态只差等他退下去就接任了,两厢事这么一凑,陈首辅的处境就尴尬了。
尴尬了总要找台阶下。
陈鉴回去想了想,又跟大儿子陈平文商量了一下,第二天就闹出因偶感风寒卧病在家的事。
这件事自然是要报到内阁的,甚至乾清宫那边也要递信,要不皇帝见我上朝你不来,还要问到底什么情况。
获知陈首辅患病在家,宗琮什么也没有说,还关切了几句,却并没有派太医上陈府。
若是派太医,怎么也是表现帝王的重视,如果大臣只是为了面子才卧病,这么一来也有台阶下了,过几日自然会传出太医妙手回春,某某某大臣病愈的消息。
可陛下不派太医,接下来的戏该怎么演,难道说自己就好了?不药而愈?那病这一场做什么呢?
不但面子不全,里子也不保。
陈鉴又气又急,也是当了这些年的首辅,不管是先帝还是朝中大臣,从没有人如此不给他脸过,宗琮的过河拆桥让他难得失态。
失态归失态,架子已经搭起了,戏就要唱下去,陈首辅只能继续病下去。
陈皇后就是这时候把信递出宫的,可以想见陈家是何等心情。
再之后陈皇后也得知陈家的情况了,现在不是立不立太子的事儿了,而是她祖父的首辅之位还能不能保住,如果不能保住,下一步又该如何。
而随着陈首辅连续告病十多日,内阁没有首辅有些事情势必受到影响,宗琮遂下令命汪次辅暂领内阁诸事,又当着朝臣们的面感叹了一番陈首辅为朝廷鞠躬尽瘁这么多年,真是劳苦功高,他现在病倒在家,朕的心十分担忧的话。
俗话说听话听音,如果再听不出圣心如何,这么多年的朝臣该白当了,当下就有许多人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于是外面渐渐就有传闻说,陈首辅病倒,陛下十分担忧,只恨不能代之。
这一话乍一听去没问题,可细品味道就不同了,听到事主耳里就更不同了。
你陈首辅年纪大了就要服老,该退就退,何必占着位置不丢,还劳烦陛下为你担忧。
君为臣忧,你担当得起?
内阁左不过就那么几个位置,退下一个首辅,升上一个次辅,下面自然又空出位置了。有的想入阁的,有的已经是阁臣,还想更进一步的,这都是涌动的暗潮。
而这股暗潮就在冬至祭天之后,汇集成洪流,冲垮了陈首辅的坚持。
他索性上书乞骸骨,同时私下里为陈平文入阁做着手。这一切都发生得不疾不徐,似乎风平浪静,实际上朝堂上的漩涡又岂是卷倒了一人。
于盘儿这种后宫嫔妃来说,似乎什么也没发生,陈首辅就要致仕了。
当然不限于她,因为宗琮的只字片语,再加上冯海的消息,以及之前冯海听命在京中收了家书铺,那书铺地处闹市,小道消息特别多,几厢这么一凑,让她凑出了事情大概的演变。
这一次宗琮并没有过多挽留,而是顺水推舟就准了陈首辅的上书。为了表示恩宠,还给陈鉴保留了正一品光禄大夫的散阶,大概意思就是你就算致仕了,朝廷还是会一份俸禄,管你终老的。
事情办完后,宗琮当天傍晚来到景仁宫。
盘儿见他心情不错,心知肚明为何,却并不明言。
心情大好的他,还帮着盘儿去院子里喂了鱼,盘儿站在廊下看他那难得轻松的样子,心里暗骂一声腹黑。
兵不血刃的就把屹立多年不到的首辅给告老了,可不是腹黑。盘儿甚至猜测他之前对立太子的事一直不回应,就等着这出呢。
亏她还担心影响朝政什么的,呸,真是多担心了。
想归这么想,其实盘儿也是挺高兴的,走了过去,从他手里拿过鱼食,嗔道:“就这么几条鱼,再让你这么喂,该给我喂死的。这鱼一次不能喂太多。”
宗琮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转瞬大手一挥道:“这池子终究是小了些,朕改元第一年政务繁忙,等明年入夏就去西苑,那边的鱼多,到时候你想怎么喂怎么喂。”
是你想怎么喂就怎么喂吧?
“陛下今日似乎很高兴?”
宗琮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睛微亮,似有调侃之意,旋即想到自己不稳重的事了,不免老脸一臊。到底高兴,又是在她面前,遂生了玩笑之心。
他做出一副忧心的姿态,道:“陈首辅病体难愈,无奈只能告老,朕痛失栋梁,心情又哪能好?”
盘儿也蹙着眉,一副跟着担忧的模样:“那陛下晚膳还用不用了?还是用些吧,臣妾今日专门吩咐御膳房做了好几样陛下爱吃的菜。陛下就算为老臣担忧,也不该影响用膳才是,要不多可惜。”
前面还好,说到最后一句终于变了意思。
他欺身过来,几乎是脸对着脸:“可惜什么。”
她没崩住,笑了起来:“当然是可惜陛下吃不到爱吃的菜了,不过钤儿肯定很高兴,父皇少吃点,他又能多吃点了……”
“顽皮!”他伸手去搂她的腰,她不让他搂,往后躲。
旁边服侍的宫女太监们顿时就躲开了,躲不开的也都移开了眼睛,不敢多看。
两人正笑闹着,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细微的叫父皇的声音。
转头去看,才发现是宗铎。
不光有宗铎,还有宗钺和宗钤。


☆、第138章

138
看到宗铎那一瞬间, 盘儿顿时尴尬了。
脸极烫,她觉得自己肯定脸红了, 忙背过身, 同时没忘瞪宗琮一眼。
其实宗琮也尴尬得不轻,这种场面让孩子撞上了。
不过盘儿能躲, 他可不能躲。
他单手负在身后, 以拳堵唇咳了两声,道:“都散学了?”
宗铎恭恭敬敬道:“是, 父皇,上书房里散学了。出来的路上碰见二弟和三弟, 和二弟三弟聊得投机, 眼见已经到了景仁宫门前, 就想着进来给苏娘娘请个安。”
他这边说着不打紧,其他人都是面色怪异。
盘儿就不提了,大皇子来给她请安?
至于宗钺, 忙垂了垂头,掩下眼中的诧异, 同时没忘暗暗地瞪宗钤一眼,宗铎可不是跟他聊得投机,而是和宗钤聊得投机。
知道宗钤喜武不喜读书, 就跟他聊骑马射箭什么的,他又不好出言赶人,没想到竟让他跟到景仁宫里来了。
“进去吧,朕考考你们的功课。”想着也有一阵子没考校孩子们功课了, 宗琮道。
一行人遂进了里面。
盘儿避开了,假装去看宫女们准备茶点,实际上是空出地方给父子几个说话。香蒲跟进茶房,小声说了句:“大皇子怎么来景仁宫了?”
“我还想问问你们怎么回事。”盘儿道。
“奴婢哪知道,奴婢就见他是跟二皇子三皇子一同进来的,奴婢跟娘娘使了好几个眼色,可娘娘也没看到,奴婢正打算出声,大皇子就说话了。”香蒲有点委屈。
盘儿也知道这事不能怪香蒲,要怪就怪那个人不庄重,在院子里就跟她闹起来。也是没想到,她这景仁宫一向少有外人来,没想到今天大皇子竟然来了,这可真有点破了天荒。
“估计是跟着钺儿他们走忘了,到了门前再走未免显得太失礼,所以才进来请了安。”
盘儿一切都往好处想,也是因为不管她和皇后如何,都不愿将宗铎几个才几岁大的孩子想得太有心机。
可事实证明她这么想有点早,因为不光宗铎来了,婉姝也来了。
是和婉婤一起来的,两人都是从女学里下了学过来的。要说宗铎是来坤宁宫,跟着宗钺他们走忘了路,她还相信,可婉姝——
盘儿跟婉姝并没有打过交道,就知道这个女孩很八面玲珑。是的,用八面玲珑形容一个女孩确实不恰当,但盘儿想不出除了这个以外更好的词汇。
自打宗琮登了基,大公主婉娴的存在感就变得很低,相反婉姝渐渐崭露头角,这个可以理解为婉娴不想和中宫嫡出的婉姝一较长短,也不是不能理解。
婉姝不光对姐妹们好,偶尔婉婤和婉婵她们闹了矛盾,也都是她出面调解,盘儿听婉婤提过几次,甚至平时偶尔宫里有宫宴,婉姝已经能跟在陈皇后身边帮她打理一些琐务。
盘儿旁观过几次,有模有样的,简直不像个孩子。
其实也确实不是孩子了,到底也十岁多了,如果算虚岁已经十一了。
按下这些不提,婉姝的到来似乎让有些尴尬的气氛活跃了不少,本就是小女儿,做儿子的不敢在父皇面前撒野,女儿就没这么多忌讳了,偶尔露一些小女儿的娇态,和婉婤说说笑笑,倒也能让宗琮一展龙颜。
本来时候就不早了,也临近要用晚膳的时候,自然不能这时候赶两个孩子走,只能留他们同用。
这话还是盘儿提出来的,若是让宗琮提出,多少有点变味儿,不如她自己主动些。
用膳的时候,宗铎和婉姝格外拘谨,大抵是极少能和父皇坐在一个膳桌上用膳。
两人不光吃得少,也不说话。
倒是宗钺他们,宗钺和婉婤估计有外人在,相对庄重些,可宗钤一个毛手毛脚的小毛孩,又是个小吃货,哪里顾得去管这些,时不时让盘儿给他夹个菜什么的。
一般就盘儿和宗琮以及三个孩子用膳,是不用人侍膳的,孩子们就算胳膊短够不着有些菜,有盘儿偶尔还有当爹的帮帮忙也就够了。
宗钤刚开始还顾忌有大哥和二姐在,吃着吃着就忘了,指挥着娘给自己夹菜。宗琮坐在一旁,见她被指挥的,半天没吃上一口,就大手一伸将宗钤要吃的笋片夹了一筷子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
“好好用膳,别折腾你娘。”
事做完,他似乎也意识到什么,看了看旁边相对拘谨的宗铎和婉姝,也伸手给他们一人夹了一筷子,不过相对来说动作就没有那么随意了。
“你们也都用,别拘谨。”
“谢父皇。”
两人垂下头去,虽还是默默地用膳,倒是比之前吃得多多了。
用罢膳,漱口净手后,就该回了。
既然是几个孩子一起来的,自然要一起走,毕竟都住在一起。天冷,黑得也早,盘儿吩咐人多打两盏灯笼,又嘱咐宗钺回去就歇下,别又贪读夜书,还让宗钤回去后不准备捣蛋,缠着宗钺陪他玩。
婉婤也不忘吩咐一遍,才让他们都走了。
晚上的紫禁城一点都没有白日的富丽堂皇,反而因为高墙长街而显得有些阴森。
一群太监宫女护着几人,旁边还跟了几个侍卫。
走出景仁宫大门,婉姝她们就和宗钺他们分道扬镳了,目送了两个女孩走后,宗铎和宗钺他们又往前走。
“苏娘娘待你们真好。”宗铎道。
他想到方才临走时的情形,虽然母后也会叮嘱他,但口气和样子完全和苏贵妃叮嘱宗钺他们不一样。宗铎也说不出是什么不一样,就是觉得不一样。
宗钺还在琢磨怎么回他,宗钤就插话了。
“她是母妃是娘,肯定待我们好了,难道母后待大哥不好?”
这话问得宗铎有些无言以对,他想了想,是啊,母后对他确实也挺好的。
“母后自然待我也是好的。”
接下来回程的路上是一路无声,似乎都在想着彼此的心事。在院门前分开,目送着宗钺领着宗钤进了院门,宗铎还站着一动不动。
直到何年在旁边叫了声大皇子,他才反应过来,往自己院子里走去。
进了屋里,宫女太监们围了上来为他解下披风,又用稍微烫一点的水擦脸擦手洗脚,趁着洗脚的空档,嬷嬷端来了一碗补汤。
其实这汤并不难喝,但就因为同样的人端着同样的汤让他喝多了,宗铎总有一种排斥感。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喝下了,他知道他若是不愿喝,嬷嬷又要开始唠叨,何年大抵也不消停,指不定明日会跟母后说。
毕竟天气冷了,他身边的人生怕他的咳疾又犯。
这么想着,他没忍住轻咳了声。
果然嬷嬷和何年的脸色都变了,嬷嬷小心翼翼问道:“大皇子,您可有哪儿不舒服的地方?”
“没。嬷嬷你下去吧,我没事。”
嬷嬷低着头,端着托盘下去了,可何年还没有下去,虽然没有说话,却眼带担忧地看着他。
之后就是上榻休息了,如今天气冷,身边的人是决然不会让他读书的。
可能因为担心他哪儿有不舒服又瞒着不说,何年今晚守夜,睡在屏风外的小榻上。屋里静悄悄的,只墙角亮着一盏灯,光线照到他这里已经极暗了。
宗铎睁着眼睛,看着床顶上的承尘,脑子里闪过在景仁宫发生的一幕一幕。
他从没有见过父皇和母后那样,不是院子里笑闹,那时候他也挺尴尬,却强忍着没露出诧异的表情。他想的是相处时的场景,那些眼神和表情他还不能分清楚是什么,但觉得似乎是这样才是和谐的。
该是母后和父皇这样,可父皇和母后却偏偏不是这样。
反倒是苏贵妃。
宗铎终于有一点能明白,为何苏贵妃那么受宠了,为何父皇那么稳重自制的人,能在她面前露出那样一面。
因为不一样,可到底什么不一样,宗铎依旧说不出来。
父皇今天竟然给他夹菜了。
黑暗中,宗铎的眼睛很亮。
是不是平时父皇和宗钺他们在一起,都是这样的?
他心中有些嫉妒,可同时也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对的,只要他在努力努力,父皇待他就会像宗钺他们一样的了。
就这么静静想着,他渐渐进入梦乡。
*
景仁宫
宗琮和盘儿也歇下了,不过两人都没睡。
盘儿在想今日宗铎和婉姝的出现,宗琮在想什么,只看他时不时总会低微的感叹一声,就能知道。
她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遂撑起来看了看他,拍了拍他胸口:“好了,白天叹也就罢,晚上你也叹,不是挺高兴的嘛。”
宗琮抓住她的手,将她搂进怀里:“朕就是有些感叹宗铎那孩子。”
这事盘儿就不好插嘴了,她也猜得到宗琮是在想宗铎。宗铎也意识到在盘儿面前说宗铎,她肯定什么也不好说,叹了一声就没再说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起来,外面下雪了,雪下得不大,但是一直没停。送走宗琮后,盘儿也没睡回笼觉,就在心里琢磨着宗钺他们那儿的冬衣够不够,要不要再添些什么。
其实她想这些完全是无谓的,早在刚入秋那会儿,冬衣就制成了,从外面穿的到里面穿的,屋里穿的,还有大毛的披风斗篷,每个孩子那儿都做了四五件。
可盘儿依旧觉得不够,可能是孩子们都正在长身体,前头做的衣服,后头就不能穿了,也是做娘的免不了会担心,她让香蒲派两个人去南三所和公主院看看,务必要让皇子公主们穿暖和了才能出门。
过了一会儿,去的人回来了,说两边都安排得很妥当,让娘娘别担心。
等下午的时候,雪终于停了,外面却积了很厚的雪。
盘儿体恤下人,让他们先别冒着雪清积雪,清几条平时走的比较多的路就行了,等雪停了再清,所以这会儿满院子的人都在清积雪呢。
把雪铲了堆在树下,若是结冻的地面还要撒上粗盐,盘儿穿上披风去院子里看了看她的鱼,见水池四周还存有积雪,但池中的水却是活的,水里的鱼游得挺欢实,当即放下心了。
香蒲道:“娘娘您别担心,当初修这池子,专门让挖深了一些,水深下面的水就影响不大,这些鱼在露天的湖里都能活,在这儿肯定也能活。”
“就怕不好活,这些鱼种是内务府好不容易收罗来的,不能和那些大锦鲤比。”
“下面还有炕道,小东子专门找了两个小太监分班看着呢。”
盘儿伸手摸了摸池水,见水温确定不低,终于露出了笑容:“小东子这法子不错,你等会儿帮我赏他。”
小东子是专门负责给盘儿养鱼的太监,眼见天越来越冷,他就动了心思。
这种小金鱼和大锦鲤不一样,怕到时候天一冷下来,鱼就冻死了。鱼死了,他就是差事没办好,肯定要受罚,于是他就琢磨出了个点子,在鱼池下面挖了个炕道,从外面烧火,热气顺着炕道下去,就能保证水温。
当时提起这事,盘儿还有点似信非信,毕竟这种养鱼的法子从没听说过,不过还是准了小东子去做,颇是费了些功夫,这炕道才修好。其实修炕道并不难,关键就在于怎么修才好看,不会影响院子里的格局,又能把炕道藏起来。
不过这事可难不倒内务府,没几日就办成了。
见鱼还是好好的,盘儿进了里面,坐下喝了会儿茶,又看了会儿书,就听见外面有宫女太监说皇子们回来了。
不光有宗钺宗钤,还有宗铎。


☆、第139章

139
看到宗铎, 盘儿有些诧异,今天宗琮可不在啊, 中午的时候张来顺才来说过, 说陛下有政务,中午就没过来用膳。
不过这些话可不能当着面说, 就像盘儿明知道宗铎是来碰宗琮的, 她也不能明说。她现在终于有些能明白宗琮为何会感叹了。
现在她还不好说,宗铎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个才不过七岁大的孩子,就算他藏了一些小心机, 但也不可否认里面也有一份孺慕之情。
想到这里, 盘儿忙道:“大皇子也来了, 快来炕上坐,炕上暖和些,青黛去把早就熬好的姜糖茶端来, 给几位皇子一人倒一盏。”
宗铎实在推拒不了,只能脱了外面的大毛披风, 去了炕上坐下。
他和宗钺坐一边,宗钤和盘儿坐一边。
茶很快就端上来了。
浓浓的一碗,是棕红色的, 泛着微微的辛辣和淡淡的甘甜味儿。
宗铎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糖了,一来嬷嬷总说他要少吃糖,免得坏了牙齿,等后来他那次病了以后, 太医当时说不能吃糖,这件事就被身边人奉为准则,视糖为大忌。
边上的何年似乎想说什么,宗铎看了他一眼,将姜糖茶喝下去了。
有点微微的烫,但喝了很暖,等喝完后,浑身上下都暖了。
宗钤说着热,盘儿从他背后的衣领子探手进去摸了摸,让香蒲领着他进去换衣裳,换件薄袄。
父皇既然不在,再继续留下就有些不好了。宗铎忙下了榻,对盘儿道:“已经喝了茶,铎儿就不久留了。”
盘儿也不好多留他,又怕他回去的路上出了什么事,只能叮嘱他让他慢些走,外面雪天路滑,免得摔了。
宗铎应是,就离开了。
等他走后,宗钺看着娘道:“今日上书房散了学,大哥就又找我们同路,他说来给父皇给您请安,儿子也不好说什么。”
盘儿有些感叹,正好宗钤这会儿也从里面出来了。
这是个跳脱的,过来了就往盘儿身上跳,盘儿一把搂住他,道:“他既说来请安,就来请安就是,你也别多说什么。”
“可——”
盘儿按下复杂的心思,去端详儿子的表情,看得出宗钺对宗铎此举也极为别扭的,但要说厌恶还称不上。
“还记得娘怎么跟你们说的,你们父皇不止你们三个,还有其他儿女,儿女们亲近父亲乃人之常情,你们不要觉得他们多亲近了父皇,就抢了你们什么,父皇对你们的疼爱都是一样的。”
宗钺想了想,道:“大哥会这样,是不是因为没立上太子的事?”
这是母子俩第一次就立太子进行对话,之前盘儿也想着怎么和儿子说,说些诸如对立太子这事你不要多想也不要多上心,顺其自然,可又觉得这话太刻意,若是钺儿本来没想这事,被她说动了心思呢?
于是便一直没说过。此时既然宗钺提起了,盘儿也没避着他,就把里头的一些事跟他说了。
说完,盘儿又道:“娘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多想,只是你也大了,有些事娘也不想瞒着你,免得越瞒着你你越想知道。可以你现在的年纪,不该去关注立太子的这件事,你们父皇刚登基没多久,短时间内他是不会考虑立太子的,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好好念书,多学东西充实自己。”
为此她不惜拿着宗琮举例,告诉宗钺当初你父皇幼年的时候,读了多少书,还每日不忘练武强身健体。
只有拥有好的身体,才能读更多的书,同理拥有好的心态,才能把书读进去。
这是盘儿两辈子的阅历积累,倒不是说她读书如何,而是人生的道理大多都是一通百通。
宗钺听完娘的话,陷入沉思中,半晌才点了点头道:“儿子知道了。”
*
而就在景仁宫里母教子的同时,公主院婉姝的屋里,也在进行一场对话。
宗铎心想已经走到这里来了,再来经过了昨天二姐肯定也有话对他说,他就专门去了一趟公主院。
“你昨天做得很好,就像姐跟你说的那样,你心里越是嫉妒,越不能嫉妒,因为当你心里有嫉妒,你就会表现出来。父皇是什么人,他肯定能看出来,他若是看出来了,肯定会不高兴。
“父皇是父亲,肯定希望儿女的关系融洽,本来坤宁宫和景仁宫就是对立的,你突然这样,难免会让人猜疑你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你只有事事都做好,才会让人不那么想,才能让父皇相信你是真心想亲近他。”
宗铎忍了忍,道:“大姐难道不是真心想亲近父皇?”
婉姝被问得一愣,忙道:“我自然是想亲近父皇的,但你别忘了我们要做的事。”
“我们要做的事……”宗铎喃喃。
“我们要争得父皇的宠爱,这样你才能坐上太子之位。”
宗铎犹豫了一下:“其实苏娘娘这个人挺好的。”
婉姝之前一直沉浸在教导弟弟的氛围中,突然听宗铎这么说了一句,猛地抬头去看他:“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宗铎被大姐的目光刺得瑟缩了一下,叫了声姐。
婉姝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可别忘了,我们现在这样到底是谁害的。为何我是嫡出的公主,反倒不如婉婤得父皇宠爱,还有你,明明是中宫嫡子,却封不了太子。”
“我……”
“还有母后,明明是中宫皇后,如今在苏贵妃面前还要退一射之地,铎儿你可千万别假戏真做了,姐让你和他们好,是为了让你亲近父皇,而不是让你真去和他们好的。”
宗铎嗫嚅着嘴唇,过了会儿才道:“可姐你又让我跟他们好,发自内心的好,以免被父皇看出来,又让我心里记着我们是对立的,我实在……”
婉姝有些复杂地看着弟弟,想想他还小,肯定做不到这样。甚至是她,别看她教弟弟时这么说,自己都不可能做到完全的天衣无缝。
她想了想,才道:“你只要心里还记住这一点就好,平时就像现在这样就行。”
“不知道母后那里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眼见姐姐不说这事了,宗铎又想起这件事,这才是他有些担心的事,也是他为何会来这趟的原因。
他和姐姐做的这件事,并没有给母后知晓。
但母后肯定会知晓的,也就这两天的事。
“这事你别担心,等会儿我就去坤宁宫跟母后说,母后肯定不会不高兴的。”婉姝道。
只能是这样了。
之后宗铎并没有留太久,就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
景仁宫
晚膳刚上桌,宗琮来了。
他戴着黑狐皮的帽子,披风上都是细碎的雪花,福禄手里拿着一把伞,看来外面又下雪来,且雪势不小。
用完晚膳,三个孩子就走了。
宗琮歪在炕上,捏着眉心,盘儿见他一脸疲累,便去了他身后给他捏着肩膀。
捏了好一会儿,肩膀才放松下来,显然是忙了一天,皮肉都一直紧绷着。
她说起了宗铎今日来了的事。
听完后,宗琮陷入沉默中。
这种沉默的气氛俨然有些尴尬,甚至随着时间过去,尴尬滋生得越来越多。
盘儿有些讪讪地道:“大皇子还小,想亲近父亲也是正常的,你也……”
宗琮拉住她的手,拍了拍:“为难你了。”
为难她?
盘儿倒真没觉得为难什么的,就是觉得有些别扭。
想想,她和陈皇后不对付,可偏偏大皇子又总往景仁宫跑,若是陈皇后知道了会怎么想,这会不会又激起一场争斗?抑或是这件事陈皇后本就知道,是母子几个联合起来打了什么主意?
盘儿虽尽量不让自己把孩子想得坏了,甚至不想让宗钺多想,尽量跟他说得很平和,但也不是没有忧患意识,这些她都是会想到的。
基于这种心态,才会觉得别扭。
盘儿也觉得自己心情挺复杂,按理说她该敌视中宫一系的,乃至宗铎,对于这个孩子,她很多时候想起他总会下意识去厌恶。
毕竟前世宗铎对宗钺做的一些事,正是激起她奋力去反抗的诱因,所以心情可想而知。可同时她也没忘记这到底不是前世了,前世那张跋扈中透露出一些蛮横的小脸,现在是一张总是带着苍白,甚至隐隐有些病色的小脸。
她到底硬不下心肠。
都是孩子。
就是因此前世失了婉婤,又对宗钺的关爱不够,这一世盘儿才会双倍的补给他们。还有宗钤,这个前世没有的孩子,别看他平时调皮捣蛋,盘儿没少收拾他,却也是爱在了心坎里。
所以,所以就对孩子硬不下来心肠了吧。
她因为心绪复杂,表情自然种种纠结。
这一切宗琮自然不会忽视,摩挲着她的手,声音有些低沉道:“朕知道你是好的,是心疼孩子,但皇后……”
他顿了顿,过了良久,才缓缓道:“朕不希望宗铎日后随了她。”
“可朕知道你也难做。皇后这个人本就喜欢多想,为了避免你和皇后不必要的纷争,也让你能自在些,以后朕每日逢了他们快散学,就把他们叫到乾清宫去。
“顺便也考考他们学问,一举两得。”
这段话,他是间歇性说完的,说到最后这句俨然语气轻快了不少,显然是找到了合适的处置方法。
“可你平时政务这么忙,还天天考问孩子们的学问,能忙得过来?”
似乎听出她口气里的轻松之意,宗琮也放松了许多,笑道:“怎么忙不过来?忙里偷闲嘛,毕竟都是朕的儿子,子不教父之过,还是要管起来的。”
盘儿被他说笑了,倒在他肩头上,笑着说:“那以后你可把宗钤管起来,这孩子我是没办法管了。方才我听宗钺说,他在上书房又闯祸了,被温先生给罚了。”
前脚刚说完子不教父之过,后脚宗钤就闯祸了,这明显就是在调侃他。
“管!怎么不管?!明日朕就跟温成茂说,下次宗钤再闯祸,就给朕狠狠地罚他。”
“这可不行,怎么轮到宗铎就是轻拿轻放,轮到宗钤就是要狠狠地罚?钤儿虽不在,我这个做娘的可不依你!”
“这不是宗铎和钤儿不一样嘛……”
话没说完,两人都安静了下来,宗琮本来摩挲着她的手,动作也停住了。
过了一会儿,盘儿才叹道:“你还是多关心关心大皇子,我真不会吃醋,我相信钺儿他们肯定也不会吃醋,大皇子是个挺乖巧的孩子,也难……”
至于难什么,不用盘儿说,宗琮就知道。
而且盘儿也不希望大皇子日后被陈皇后带歪了,不管将来如何,以后如何,甚至若是大皇子真被宗琮教好了,以后会不会影响什么,至少目前她希望孩子们都是好的。
宗琮拍了拍她的手,没有说话。
不过第二天,他就让福禄盯着时间,等上书房那边散了学,就把三位皇子叫过来,他要考问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