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如薇抬起眼,俊美面庞满是一.夜挣扎后的疲惫和伤心,“我父母早亡,家世寻常,依傍姨母长大,的确什么都没有。可你是皇子,你是皇上唯一的皇子!他们……他们竟敢一手遮天,说什么大行皇帝有心立宋昀为皇子,说什么宋昀稳重宽厚,更适合继位为帝!他们把先帝置于何地?他们又把你置于何地!”
宋与泓跌坐在她旁边的木榻上,静了片刻,低声道:“若母后有心立宋昀,以父皇的性情,早晚都会动摇,起意立宋昀为皇子并非不可能。”
尹如薇恨恨地啐道:“父皇何尝起意?都是施老贼奸滑,那厢皇上垂危,眼看就要归天,皇后令速速传你入宫,结果夏震得了消息,竟拦了传旨之人,封闭宫门,先去告诉了施相。施相赶来,硬说先帝想立的是宋昀,我这边想派人出宫通知你,可四面宫禁尽数被夏震控制,除了施相的人,一个也出不去……”
连云太后所派的人都被拦下,尹如薇派的人以及宋与泓早先在宫中布下的眼线,自然也没法从这铁桶般的禁锢中传出消息。
虽在意料之中,宋与泓还是忍不住握紧了拳,“也就是说,连母后也被他们挟制了?”
尹如薇道:“虽不敢对母后无礼,但母后也被逼得万分为难就是。后来信安郡王也到了,进出福宁殿多少次打听消息,最后也劝母后改立宋昀为帝,说宫.内外都已被施老贼控制,若不依从,只怕变生肘掖。又劝母后垂帘听政,以免新帝年少,朝政被权臣把持,母后这才心动。”
“于是,不许你再插手此事?”
虽然不曾亲见,宋与泓也料得他这王妃也不是善茬,施相、信王郡王试图劝服云太后时,尹如薇必定也在设法以夫妻、母子情义去打动云太后。他向来视她如陌路,但她似乎从未因此放弃,依然事事以他为先。
何况,他们到底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尹如薇不胜沮丧,叹道:“那时母后听了我劝,说要等把你召来,问过你意愿再下决定。毕竟朝臣都认定济王为皇储,如甄德秀等大臣虽不如施相手握重权,却极有声望;南安侯受忠勇军拥戴,手握兵权;朝颜郡主也已回京,凤卫实力虽不如以前,可如今就驻扎在京畿一带,一旦有所动作,仅凭夏震手中的禁卫军恐怕阻拦不住。谁知这时南安侯忽然入宫求见……也不知他几时回的京,又是从哪里得到的父皇驾崩消息,竟面见母后,说花浓别院韩家百余条人命,皆是济王所为,若济王登基,恐忠勇军不服……”
宋与泓打了个寒噤,“韩天遥……他一直就在等着这一刻吧?”
韩天遥和他的忠勇军,本是宋与泓最有力的臂助,但此刻无疑成了直刺心脏的利匕。
北境魏军未退,正是最需倚仗忠勇军的时刻。若忠勇军不平之下调转矛头对准新帝,内忧外患之下,大楚再难有安宁之日……
韩天遥回京已好几日,始终避而不出,只是在等着这一刻,将自己变成最重要的砝码,一击必中,致敌死地。
尹如薇泪水又滚落下来,“南安侯求见后,母后便不容我再说话,叫人强把我送到这里来关着,并传召宋昀入宫……若你入宫早些,或设法安抚住南安侯,绝不致落至这样的田地!”
她盯着宋与泓,咬牙道:“我早说了留着他终是祸患,若早早除掉,岂有今日之祸?”
宋与泓默默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如薇,是路过失手,才让他起了疑心,猜到花浓别院是我下的手。”
尹如薇猛地站起身,脸刷地白了,“什……什么?”
宋与泓道:“因朝颜郡主帮我,他连朝颜都恨上,一再对她下手。今夜琼华园更被人彻底毁了,凤卫死伤惨重,朝颜重伤后应该已经落入施相手中,如今……生死不明。”
逆着窗外的光,尹如薇的身体在哆嗦,颤动的唇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宋与泓低低一叹,“算了……走到这一步,我双手染的血并不比任何人少,算不得无辜。我已想开了,好歹宋昀是宗室子弟,我当初未被择作晋王世子时也不过是个寻常宗室子弟,不过家世略好些罢了……他继位或我继位,原也没什么差别。我比最初也未必少了什么。便是有人容不得我,这一世的富贵逍遥我也算是享受过了……你虽是我王妃,好在素来夫妻缘薄,又有太后庇护,应该不致有人太过为难你一个妇道人家。”
他坦荡荡地笑了一笑,拍拍手潇洒地走了出去,眉眼间的倜傥依稀还是往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可以为兄弟姐妹闯下一堆祸的少年无赖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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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一切似乎也没那么可怕,横竖也没太看重过,尚可淡然一笑,洒脱放手。可十一怎么办?后天见!
折惊风满檐(一)
若宋与泓不计较,尹如薇应该更没什么可计较的。
但宋与泓立于仁明殿外,已不晓得该不该回福宁殿去。
福宁殿躺着的那位,是他名义上的父亲。论齿序,他年长,理应执礼尽孝;但论地位,宋昀已是新帝,远尊于他。他将是一个尴尬的存在。
即便云太后念着养育之情,他对她也是个尴尬的存在窠。
他在她跟前,等于时时刻刻在提醒着她,是她违背了先帝的意愿另立新君。
或许,他真该依着云太后所说,托辞休息半日,等百官毕集参拜过新帝,在新帝引领众臣举哀守孝之际,再夹在群臣间循制服丧祭奠。
为堵悠悠众口,新帝或施铭远一时应该还不至于向他下手。
最让他悬心的是,十一目前到底怎样了?
皇宫.内外已被禁卫军控制,云太后都无可奈何,他想离开更将困难重重。
何况他皇子的身份犹在,若敢无故缺席大行皇帝丧礼,无疑会授人以柄,让他这个济王更快滑入深渊……
“朝颜,朝颜……”
宋与泓阖眼,已忍不住满怀的酸意横流。
若她还在,若她还能立于他身侧,必定眉眼锋锐,言语铿锵,劝他一句战,或退,他必定再无顾虑……
正眼中酸涩之际,那边忽传来宫人的惊呼:“不好了,不好了!济王妃……悬梁了!”
“如……如薇!”
宋与泓千头万绪俱被惊得压下,猛地冲了过去。
-----------你从来不是绝情的人----------
琼华园。
门庭冷落,花鸟无声。
靠近被焚毁的建筑附近,连树木都被燎得枯萎大半边,了无生息地耷.拉着叶子。
凤卫带着遇害的同伴已走得无影无踪。
深夜遇袭,郡主失踪,秦南遇害,济王被胁迫入宫,而向日与琼华园亲近的南安侯显然与这一系列变故有关,对凤卫来说,他已和施相一样危险。
琼华园已不安全,剩余的凤卫不论为了郡主,还是为了自己,都将宋与泓临行前的话听在了心里,再不敢待在琼华园,以免被人趁势击破。
园中其他侍仆多是早年便被安排在琼华园洒扫侍奉的,虽不知内情,随着楚帝驾崩的消息传出,也已猜到出了大事,有亲的投亲,无亲的龟缩在未被焚去的一些低矮屋子里,再不敢冒头。
十一的侍女剧儿蓬着焦卷的头发,顶着满头满脸的灰,呆呆地看着被焚作灰烬的缀琼轩。
她的家人不在杭都,她这六七年都住在缀琼轩侍奉郡主。
哪怕郡主不在,好歹还留着屋子在,她还可以住在这里,每日打扫收拾着,静静等候郡主归来。
如今,连屋子都没了。
身畔传来了细弱的喵叫声,惊魂未定。
是牵在她手中的两只猫。
狸花猫花花和大白猫白雪。
去投京中亲友的姐妹唤剧儿一起去时,剧儿拒绝了,“我要照顾这两只猫,我要等郡主回来。郡主会回来的。你看……郡主的琴还在!”
她怀里抱着烧残的太古遗音琴。
琴弦早已被火势燎断,连琴身都被烧焦了半边。
但剧儿想,即便这琴化作灰烬,郡主也一定愿意留着这把灰烬。
这世间太多凄惨之事,若曾有一段美好,便是那美好已化作灰烬,人们也必愿意将那灰烬留着。
所以,那群杀手刚走,她便拎桶水浇了自己满身,冲进了起火的缀琼轩。
不为金银珠宝,不为珍奇字画,就为那把让人醉生梦死的太古遗音琴。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缓慢且沉窒,似重伤的女子正努力向前迈着步伐。
“郡主!”
剧儿惊喜地唤一声,忙转身看时,却有些失望,“珑……珑姑娘?”
她惊疑地看着小珑儿。
小珑儿从未曾出现过这样的神情。
她抱着个长条型的包裹,珍惜得像抱着自己的性命;红肿的眼底亮汪汪的一大团,分明是泪水,却不曾落下。她的唇向上扬着,雪白的腮帮便鼓起来,依然是孩子般的天真笑容。
剧儿便看不出小珑儿是在哭还是在笑,只惊疑地看着她,问道:“珑姑娘,你……没事吧?可曾看到郡主?”
小珑儿摇头,“没有。我看到打得厉害,便逃到那边没人住的屋子里藏起来了……”
剧儿道:“珑姑娘,他们都走了。听说皇上驾崩了,郡主也出事了。可我总觉得郡主一定会回来。三年前,她一去那么久没消息,人都猜她已经没了,皇上、皇后叫人留着这琼华园,不过留着个念想罢了。可她后来还不是回来了?”
她低头看着地上的那两只猫,笑了起来,“你看,这回,她还落下了两只猫,还有她的琴,还有……”
小珑儿跟着她笑,“嗯,还有我们。她是我姐姐,她不会有事,她会回来,会回来……”
她笑得很用力,那眼底亮汪汪的泪水便盛载不住,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
她的姐姐也许还会回来,可她的小观,再也回不来了……
剧儿已慌了,忙牵住她手,问道:“珑姑娘,你别怕,别担心。了不得,咱们带着花花和白雪先到什么地方避一避,看看情势再作打算。”
小珑儿擦去眼泪,笑道:“剧姐姐说得极是,咱们去韩府吧!”
剧儿道:“可南安侯还未回京吧?你看,他家猫不就是因为没人喂才跑出来的么?”
小珑儿道:“我听说他好像已经回京了!大约刚到京城就遇到皇上驾崩,自然得循制入宫祭奠,还未及听说琼华园出事吧!”
剧儿眼睛一亮,“若他回来便好办了!他和咱们郡主这么好,和济王也亲近,必会相助找出郡主,找到背后暗害咱们的人!”
小珑儿将怀中包裹抱得更紧,笑得两眼弯作月牙,便也是不胜欢喜的模样,“那是当然。郡主是我姐姐,侯爷是我姐夫,姐姐出事,他焉有不闻不问之理?我们这便去韩府找他可好?”
剧儿顿觉有了主心骨,灰扑扑的面庞也随着笑意的绽放而明亮起来,点头道:“对,朝堂上的大事咱们不懂,可凤卫还在,南安侯也在,济王又是皇子,便是宫中.出了大事,也未必有人敢害他。咱们且去找南安侯,他必定会帮咱们找回郡主!”
她笑着看向小珑儿,“他若是不帮忙,等齐三公子回来,看怎么教训他!”
“是……等小观回来,不会饶他……”
小珑儿牙齿格格地打着颤,笑容浮在苍白秀美的面庞,恍若映着琉璃般不真实。
剧儿放下心来,再看她紧搂着怀中之物,抠得手上指骨根根突出,奇道:“珑姑娘,你抱着的是什么?”
小珑儿道:“没什么。刚听说秦南秦大哥也遇害了,想起他妻儿俱在京城,便过去收了些他的要紧物事打算送过去。既然先去韩府,我且把这些东西收藏起来,等安顿下来再找人送去吧!”
她四下里看着,迷惘道:“收哪里好呢?这园子,恐怕暂时不会太安稳。”
剧儿道:“你忘了假山后面那间暗室了?郡主从前收拾了好多稀奇古怪的东**着,见你喜欢看那些奇怪的书,还给了你一把钥匙,说里面有些书中记载的实物,可以让你比对着研究研究呢!你往日闲时不是也去过几次?那里又隐蔽,门户又结实,便是有人搜这园子,一时也搜不到那里去。”
小珑儿眼睛一亮,跳起来便奔了过去,竟连应都不曾应一声。
剧儿只觉今日见到的小珑儿说不出的古怪,但想着她小小年纪骤逢大变,举止失措也是人之常情。
等她们去了韩府,以南安侯素日待她的情分,必定诸多安慰劝导,她自然也会恢复原先的活泼欢快。
但小珑儿恢复得似乎比剧儿预料得还快,虽然她去那暗室的时间有点长。
她手中没了那个长形包裹,却多了一个大大的包袱。
她的神色轻松而明媚,歪得脑袋向剧儿道:“堆在角落的几个箱子里有好些绫罗绸缎和金锭珠宝,我包了一大包,咱们去了韩府缺啥可以自己买去,也不怕受委屈。便是花花和白雪也不愁没鱼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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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长形包裹里包的是啥,其实不难猜出来吧?明天见!
折惊风满檐(二)
剧儿笑道:“那里原就是个小库房。你不晓得那时郡主多受宠。别说宁献太子和济王殿下,便是太后、皇后,都常送来各类珍奇之物。宫.内外那些大臣妃嫔见了,谁不巴结?一个小生日都能收上几箱子的东西。只是郡主心气高,从不在这些事上留心,还是我们几个留意着,将其中珍贵些的物事另外用箱子装了,都搬在那暗室里。郡主还嫌那些箱子碍事,有一回还问我们哪来那许多箱子占了她收东西的地方。这次回来郡主也没怎么去过,想来早把那几大箱子宝贝给忘了!”
“不能忘啊,都是好东西,好东西呢!”
小珑儿牵过狸花猫,摸.摸它惊恐乱转的脑袋,“别怕,还会有鱼吃。花浓别院烧了,琼华园烧了,韩府还没烧了呢!哈——窠”
她的尾音拖得高高的,听来甚至有些尖厉。
狸花猫惶恐地看着她,连白猫也警觉地抬起头,哆嗦地抖着尾巴旆。
经过一.夜鲜血和火焰的洗礼,虽和冤家对头一起被人牵着,白猫已完全没有了和狸花猫大战一场的兴致和勇气。
人和猫,到底是不一样的。
小珑儿秀丽的柳叶眉轻轻地挑了挑,眼眸里仿若噙了泪,偏偏眼角弯弯,俨然一个清澈微笑,纯净无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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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制,楚帝驾崩,新帝需领文武大臣素服哭丧,行奉慰礼,三日后百官方可各自回衙门斋戒,住宿二十七天。
韩天遥明知十一出事,闻彦等官微位卑,赵池等从疆场带回的部将更是对京中情形极不熟悉,很难查出头绪,遂寻机与宋昀相商。
宋昀虽继位,但朝中无人不知宋与泓才是皇子,尤其一些原先欣赏济王的大臣,入宫后察觉皇储已然易人,并得到太后、施相支持,当众宣读了诏书,虽不敢当面质疑,却也难免背后议论。
宋昀处之泰然,待人接物沉静谦逊又不失帝王风仪,并无丝毫错讹。
只是独在偏殿见韩天遥时,他才卸下在众人前不得不维持的风度,眉眼间尽是倦乏和愁郁。
听韩天遥说起,他抬手让韩天遥在旁边椅子上坐了,倚在榻上扶额半晌,方道:“南安侯,依你之见,朝颜郡主是落入了施氏之手?”
韩天遥道:“济王被薛及用一把染血的宝剑威胁入宫,再不敢对皇位有所肖想,必定是因为认出那剑是朝颜郡主的。他待郡主与别人不同,自然会顾及郡主的安危。皇上……真的不知此事?”
薛及是文臣,擅长察颜观色、能言巧辩不假,但绝对没那能耐去动琼华园。他只是施铭远手下最忠实的一条狗。
而十一的剑,以及十一的命,最终却被用来为宋昀顺利继位扫平道路。
宋昀显然听出韩天遥言外之意,慢慢坐直了身,扫过门口的随侍,低低道:“朕的确不知此事。你需知……朝颜郡主不仅可以威胁济王,同样可以威胁……朕。你该明白的。”
韩天遥的确没法揣着明白装糊涂。
十一生得招人,不论他韩天遥,还是宋昀,都不是倾慕她的第一个,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低问:“皇上既有这心,不知可曾向施相打听过?”
宋昀淡色的唇角向上一弯,仿若有浅浅的笑,却氤氲着难言的涩意,“我问过他,可知琼华园之事?他答,不知。但郡主吉人天相,应该可以转危为安。”
他说得极平淡,仿佛他和施铭远的对话也是这般平淡无奇。
但深思开来,这一问一答间,多少的话里有话,尽在不言中。
韩天遥默然之际,宋昀低低的话宛若耳语般萦了过去:“我的生.母身体不大好,近来也被施相接来京中养病。朕已数月不曾见她了……”
韩天遥眸心深浓如墨染,却有点点星芒跳动,“施相知道济王厌恶他,想方设法不肯让济王继位。冒着那样大的风险干预皇储之事,他自然希望新皇登基后能由他继续一手遮天,执掌朝政。”
若觉得好容易扶立的人选心生他念,使些手段相胁显然该是意料中事。
宋昀无疑会是大楚的君主。只是他这位君主能对自己的家国掌控多少,则完全说不准了。
外有施铭远倚仗扶立之功势焰嚣张,内有云太后以母后之尊垂帘听政,毫无根基的新帝想夺回皇权,重振君威,显然任重道远。
宋昀虽非生长于皇宫.内院,但自幼人情冷暖见识不少,心思也远比寻常人敏锐机警,自然早已虑到这一层。
他轻叹道:“南安侯,当日.你秘密遣人来见,说愿全力相助承继大宝,我着实感激。原想着若能得以继位,生身父母亦可循旧例分封,施相再跋扈,也不敢拿我生.母怎样。再不料他们竟盯上了琼华园……”
在察觉宋与泓竟是毁其家园的仇人后,韩天遥舍济王而扶立宋昀已是意料中事。
宋昀虽是施铭远看中的人,却性和内刚,自有主见,不会甘心成为他人傀儡,断送宋氏江山。
韩家在军中颇有威望,于此边疆不宁之际,听命于韩天遥的忠勇军更是弥足轻重。
只要有人相助,宋昀继位后必会寻机阻止施铭远揽权,并设法扶持能掣肘相权的力量。
如此,韩天遥扶立宋昀,不仅可以谢宋昀当日在越山相救之恩,更可与新帝联手,进一步拓展自己在朝中声名权势,从而抗衡施氏。
二人都不是久居朝堂之人,却都是聪睿之人,其中利害关系彼此心照不宣。
但此时韩天遥握惯刀剑的手指撑着额,竟有难掩的颤意。
他低声答道:“此事是臣思虑不周。皇上夜半传讯给臣,臣匆匆赶来,只虑着夏震能一时压住消息,天明后总是瞒不过去,到时十一入宫,必定不肯和我.干休。我……从未想过她会在京城出事。”
阻断宫.内外通讯,固然是为说服云太后易储争取时间,也是为不让消息传到十一耳中。
他们担忧十一入宫,以她一贯的强势逼他们更弦易辙。
若她真的出现,韩天遥也罢,宋昀也罢,都未必有勇气跟她争执反目,——哪怕为的是那张至高无上的龙椅。
她不仅是花浓别院的十一,更是名震天下的朝颜郡主。她的武学天赋远非常人所及,回京戒酒后调养这许久,一身武艺渐渐回复巅峰状态,别说路过、齐小观,连韩天遥都未必是她百招之敌,以至于韩天遥竟从不曾想过,她居然会在自己京城的府第遭人暗算。
但他应该能想到的。
他韩天遥自负文武双全,不是一样在自己家中被打个措手不及,险些送了性命?
当日有十一救他。
不论是出于侠骨柔肠,还是因为想代替济王有所补偿,十一到底救了他。
可如今,又有谁救十一?
他的手指将额际压出浅浅红印,眉峰锁得极紧,声音沉郁得如化不开的夜雾,“昨日十一回京乘的是马车,后来入宫坐的是肩舆,我便晓得她身体未曾复原。我竟未曾想到会有人趁机向她下手!我竟未想到!”
宋昀盯着他眉眼微挑,眼底闪过惊诧,“她不是未曾复原,而是前天刚死里逃生。在这之前半个月,她中毒昏迷,险些丢了性命,难道……你竟不知道?”
韩天遥的手击下,几乎将身下的圈椅扶手折断,“你……说什么?”
宋昀的目光扫过他的手,审慎地看向他,“我以为你该清楚的。她和她的凤卫被你诱到了回马岭,后来活着下山的,只有她和秦南。听秦南所说,她很艰难才保下自己性命,秦南一路将她背回京城,途中还曾为买药当掉了她的一把宝剑,快到京城才敢通知了济王……”
“济王虽及时带太医赶到,也是束手无策。幸好路过不知从哪里寻来解药交给小珑儿,小珑儿寻不着济王,便来找我。我那日刚刚得报,说济王带郡主住进了毓秀小榭,当下便带小珑儿连夜赶去,总算救下了她。但她的身体依然羸弱之极,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复原不了,所以我和济王见她脱险,当日便先行回京。谁知她傍晚苏醒后立刻也下令回京。因她病得厉害,路上行得慢,所以行到昨天近午时才回到琼华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