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杏忙取了信笺递上,许知言打开,很快扫了一眼,果然为慕容雪出脱得干净,尽是她如何记挂萧寻,休书之事如梗在喉,不去问个清楚明白将食不下咽,睡不安枕……
想她这性子,没在夜间即刻启程离去,除了收拾行李,大约就在想着怎样写这封信吧?
慕容雪小心地看着他,问道:“此刻欢颜姐姐应该在拿行李,要不要派人拦阻?”
许知言凝眸看她,然后轻笑,“不用了。她既要走,我何必留?何况,你做事,我放心。你既已妥当安排,我相信她会平安找到萧寻。”
慕容雪满心又甜又酸,便不敢和他对视,吃吃道:“我……我自会尽力……”
许知言笑了笑,拍拍她的肩,快步走出昭和宫。
始终跟在他身畔的李随却不自觉地擦了擦额上的汗。
许知言得报欢颜意外地一早起床,甚至屋中已预备行李,便急叫人打听了行踪,几乎和欢颜前脚后脚来到了昭和宫。他不许宫人通传,自然可以轻易走到窗前细听屋内交谈。他清楚地记得,许知言倾听时越来越惨淡的脸色,和快要站不住的身体。
所庆幸者,待欢颜离去,他也渐渐神色如常,和皇后交谈看着也是心平气和。
只是……他这一路走得太快了吧?
李随小跑着跟在他后面,喘着气唤道:“皇上,皇上,哎哟,小祖.宗,得跑散了老奴这把骨头了!”
许知言顿了顿,步伐缓慢下来,眼前却是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李随正呼哧呼哧地弯腰喘气,见状忙上前扶住,问道:“皇上,皇上你没事吧?”
许知言定定神,摆手道:“没事……”
李随看后面没人跟来,遂低声道:“皇上若舍不下欢颜姑娘,留下又何妨?依老奴之见,有的人可以宠着,但不必纵着。难不成从此一个妃嫔都不纳么?”
许知言只觉天际细碎阳光晃得阵阵目眩,好一会儿才能说道:“朕不能以心换心,亏欠她的,只能用别的补偿她了……”
“可是,欢颜姑娘若去闵西险地,只怕凶多吉少啊!难道皇上预备改变初衷,派兵护送欢颜姑娘过去,顺带解了萧寻的围?”
许知言摇头,“谁都知道坐山观虎斗于吴国更有利,朕不会派人解围。”
李随看着这历尽灾劫才走到至尊之位的年轻男子,却是又敬又怕,骇然道:“皇上是打算……由着欢颜陪了萧寻赴死?”
在他的心里,稳定皇权到底也是高于其他一切情感的吗?
不过,也许吴国正需要这样英明神武有决断的君王,才可能得到朝内外各方势力的拥护,让走向衰落的吴国重新强盛吧?
李随便多了些信心,深感牺牲个把女人不算什么,——便是牺牲再多的人也不算什么。
只要吴国强大,新帝无恙,拿再多的尸骨垫于这帝国的基石之下,都是理所应当。
这时,只闻许知言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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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分随缘天地里,心与江山不老(二)
更新时间:2012-10-80:42:22本章字数:3306
李随忙紧跟着,问道:“去哪?”
不久后,许知言已站在了东首宫城之上,扶着女墙默然向下方凝望。
不过片刻,便见数骑自宫门疾驰而出。
当先那人身姿玲珑,眉目婉媚,正是欢颜。
她的身后,坐着围了小红裙的小白猿惬。
因为休养了太久,它的身体肥硕笨重不少,不时从鞍上滑下,又慌忙抓紧马鞍,生恐掉落下去。
奔出数十步,欢颜忽然间像有了什么感应,猛地勒住马,转头向宫城上方凝望,正与许知言四目交汇。
两人都有片刻的呆怔霉。
大片的阳光投射于两人之间,模糊了彼此熟悉的容颜,往年相处的一幕幕却如闪电般飞快在脑中闪过。时光回旋里,多少年月的欢声笑语,如烟花般在心中璀璨盛放。
良久,许知言向她轻轻地挥了挥手。
欢颜忽然间便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向那个曾爱过多少年的男子高声叫道:“知言,我会回来看你的!”
许知言微微笑着点点头,眉眼一如往日的沉静温柔。
欢颜心里一暖,这才略放了心,拨转马头,箭一般地窜向前去。
走到老远,她又回转头,恋恋地看了许知言。
许知言如一尊温润的玉雕静静地屹立,目送她远去。
他安好,她才安心。
安心远去,顺着她不知不觉转变了的心意,奔向她心目中最重要的男子。
一时错过,一生陌路。
留不住,便只能放她幸福。
花开正好,堪折不折,并非因为不爱花。
真正的惜花之人,会放她在最适合的土壤里鲜妍妩媚,自在开放。
待她的身影消失于大道尽头,许知言看着卷在空中久久不散的烟尘,唇角的温柔笑意慢慢凝固,忽一晃身,弯腰将一口殷红无声吐出。
随着鲜血吐出,他的面容血色尽失,已是一片灰白。他削薄的身体靠在女墙上,如纸片般颤动。
“皇……皇上!”
李随大惊,忙扶住他,直着嗓子要令人传唤太医时,许知言已颤着手指止住他。
他惨淡地笑,“欢颜,骗我呢……她再不会回来了……”
若她死去,她自然回不来;若她活着,萧寻也不会容她再回来。
今日一别,从此天上人间,再不相见……
她曾是他的欢颜。
低低唤一声,她便会应她;回头看一眼,她便在身畔……
为他烹茶,陪他下棋,听他弹琴,携他的手去听杏花盛放和飘落的声音,在他耳边温柔地呼唤:“知言,知言,我喜欢知言……”
他按着胸口,阖起眼大口喘气,像在忍受不知哪里钻出的剧烈疼痛,疼得四肢百骸所有的骨节都像已被人生生捏碎。
他的浓黑眼睫颤动,像身体完全失去生命力的蝶翼,犹自凭着本能栖于枯枝,在风里一阵一阵地哆嗦。
良久,他抬起脚,将地上的血迹踩踏得干干净净,低声道:“不要告诉任何人。”
李随战战兢兢地对着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年轻男子,却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他。
许知言却已抬手擦尽唇角的血迹,缓缓地调匀呼吸,歇了半晌,说道:“回去吧,还有大臣在武英殿候驾……”
他挺直了脊背,举步向前行去。
依然是素常的不急不缓,雍容沉静。
想来回到武英殿后,依然会是镇定面对众臣的吴国帝王。
温文尔雅间的孤高淡漠,从容谈笑间的杀伐决断,柔中带刚,永远是让人捉摸不透的帝王心性……
他会是一个有着铁血手腕的真正帝王……
绝不会让人看出,他刚被人生生剜去了心中最柔软的角落,满是不肯与人言说的悲惨和痛楚……
最广袤最富饶的天地和疆土,也填不满那处角落;最明亮最完美的眼眸,倒映不出脚下世界的缤纷多彩。
千种妩媚,万般风姿,滤进那双天下罕见的绝美眼眸,唯余最本原最清寂的黑白二色。
一个人的孤独,一个人的伤心。
从此再无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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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外,闵西。
萧寻鼻际依稀有似药非药、似麝非麝的清香飘过,心头便是一软,柔声唤道:“小白狐……”
侧身扑过去时,胸口的剧痛却让他疼得呻吟一声,终于清醒过来。
大卢在旁慌忙叫道:“太子别乱动,刚挖出箭簇来!”
看到眼前嶙峋山石和跳跃的火堆,萧寻这才记起,他是重伤后率着还跟在身边的最后数十骑避入了山间。
又是谯明山。
曾几度把他带往生死边缘,又带给他多少喜悦和希望的谯明山。
如今,唯余失望,甚至绝望。
情场失意,战场失手,好容易找到扳回局势的机会,闵东的援兵从后包抄,将他所部兵马打得落花流水……
平生仅见的惨败。
他叹气道:“大卢,你的手真够重的。”
小白狐为他挖箭簇时,她的指触让他的皮肤酥酥麻麻,几乎每一处毛孔都张开了,清凉而舒适,几乎觉不出疼意。
大卢也在叹气,“随军大夫打光了,药也没了。若是太子妃在,山间随意看两眼,也能挖出些止血止疼的药来。”
萧寻忽然间连疼都觉不出,怒道:“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再提她!我不想听到她的名字!我早就休掉了夏欢颜,和她再无瓜葛!”
大卢没答他,只是忽然转过头去,对着那边山洞口吸气。
不仅他,山洞内还在休息的其他人都在瞬间鸦雀无声,奇异地看向洞口。
萧寻举目望去,一只围着小黑裙的小灰猿,正探头探脑地走进来。
模样举止和欢颜的小白猿很相似,只是毛色不对,且比这半年来越长越肥的小白猿瘦小了不只一圈……
它向里面张望几眼,忽看到萧寻,顿时吱吱叫两声,飞快窜了出去。
萧寻如堕梦中,转头看向大卢,“你……你看到小白了吗?”
大卢怔怔道:“大概……可能……不是吧?可能小猿都是这副模样,这种叫声?小白怎么会跑这里来?何况毛色也不对。”
正这样说着时,小灰猿又出现在门口,后面还跟了个灰扑扑的人,戴着个灰扑扑的貂皮帽子。一看到萧寻,那人的眼睛立刻亮了,脱下貂帽飞快奔了过来,叫道:“阿寻!”
萧寻看着她那张灰扑扑的脸蛋,用手指住她,好一会儿才能憋出字来:“你……你……真难看!”
说完却已呆住。
两人都已呆住。
没料到会在这样狼藉的状况下再见到彼此,更没料到好容易见到彼此后,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两人的眼睛慢慢地都湿了。
欢颜忙拿袖子擦了擦脸,说道:“这几天风沙真大,我又怕你死了,赶得急,好几天没洗脸了……”
萧寻哽咽,兀自恨恨道:“我死了和你什么相干?你不跟在你男人后面当你的富贵皇妃,享你的一世荣华,跑这里来做什么?”
欢颜也不计较他胡说八道些什么,说道:“我怕你死了,会去找什么鬼妻.鬼.妾,想着还是过来守着你要紧,省得你不守妇道,再有过失。”
萧寻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指着她道:“你你你说什么?我已经休了你,我活着娶妻纳妾你都管不得,何况死了?”
欢颜便道:“我过来就是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我们家没这个规矩!”
欢颜将一样东西掷在他脸上。
萧寻狼狈躲过,匆忙捡起看时,却是揉皱了的一团纸。
摊开,正是他丢给她的休书。
这么着回来了……
他不知是喜是恨,咬牙问道:“你们家什么规矩?”
“我们家只许休夫,不许休妻!”
“这……谁定的规矩?”
“我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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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分随缘天地里,心与江山不老(三)
更新时间:2012-10-100:46:52本章字数:3212
“……”
萧寻好久才绷着脸道,“你定了不算!我不认!”
“你不认,我放毒虫子咬你!”
“你放,你放呀!啊……”
欢颜忽然间便红了眼圈,扑上去便狠狠一口,正咬在他胳膊上悌。
萧寻疼得叫出声来,吸气道:“好大的……毒虫!”
却觉一直勉强撑着的强硬手肠,立时被她咬得软了,化了。
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拖过她,将她拥到怀里谆。
她瘦了,纤细得让人心疼。紧紧抱着她,他的眼眶不知不觉间又潮湿了。
大卢在旁很扫兴地大叫:“太子,太子,你的伤!”
萧寻道:“不疼,不疼……”
欢颜却已推开他,揉着鼻子道:“你身上气味……好难闻……”
萧寻狼狈,却比她当日说自己难看更堵心。
便是她如今也闹得灰头土脸,不成模样,却还是脖颈间却还尽是淡淡的药香,他这大半年闻惯了,却觉得极好闻。
好在这回欢颜没嫌弃他臭或丑,很快把自己背上的包袱取下来,翻找着药和布条,说道:“我真聪明,就猜着我是你的救星,每次都会看到你半死不活的模样……所以我带了很多药。”
萧寻给噎得无语,却万不肯再说是因为遇到了她,自己才会这么倒霉。
欢颜分了些药给大卢,让他们为受伤的将士裹伤,自己解开了萧寻的前襟,重新为他清理敷药。
她的头发绾着小髻藏在帽子里,倒还光洁乌黑,脑袋埋在萧寻胸前收拾时,萧寻出神地看着,一直以来浮躁的心情,出乎意料地平定下来。
他低声问:“你怎么来的?”
“骑马来的。”
“马呢?”
“留在山那边了。山太陡了,我差点没摔死,马儿自然更过不来。”
“过不来?”萧寻疑惑地看向山洞外。
数十匹战马正在外面草地上啃着草。这边离山外荒漠并不远,他也没打算一直在这里藏着。谯明山说小不小,说大也不是很大,一两人应付数十人追击可能还逃得过去,一群人应付千军万军真只有给狙击的份儿。
他想了想,问欢颜道:“哪座山峰?”
欢颜道:“就是和我娘住的山谷隔了一个山头的那个。春天时我们见过,我说像兔子耳朵,你说像老鹰嘴巴的那个。”
萧寻好一会儿才能说道:“你……又走错路了?还是谁送你过来的,故意让你走错了路?那边是东南,这边是东北……”
欢颜道:“慕容皇后派来的人把我送到北疆我就打发他们走了,然后自己寻来的,并没有谁陪我。你没看到我的小白跟着我爬山路都爬得丑死了么?”
小白猿在旁极委屈地看着她,到底累坏了,便大猿大量,继续懒洋洋趴着,不去和她计较了。
萧寻笑道:“不丑,不丑,小白猿变作了小灰猿,别具风格。嗯,别具风格。”
这话欢颜爱听,唇边便弯过笑意。虽是灰扑扑的脸,但萧寻看着却是一样清新可爱。但他心里却更奇怪了,“你路都不认得,怎么从山里找来的?难道你的罗盘真的能标记我的位置?”
欢颜道:“自然不能。但你忘了?我那日入宫前说过的,一定会回去找你。活着会来找你,死了也会来找你。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怎……怎么找?”
“我把你毒得不能动的同时,还给你下了母子情深蛊。子蛊在你身上,我身边的母蛊便会始终朝着你所在的方位,并且根据方位的远近,母蛊会有不同的表现。只要我还能看得懂母蛊的暗示,便是死了,我都能找得到回你身边的路。”
欢颜已为他包好伤口,抬起头笑嘻嘻地看向萧寻,“你看,我再不会迷路了吧?”
萧寻凝视着她,问道:“你那时便下了蛊……难道真有打算回来找我吗?”
欢颜问:“我为什么不回来找你?”
“……”
她反问得理所当然,萧寻给问得哑口无言,趁她不注意,悄悄把一直攥在掌心的那纸休书丢到火堆上,看着火焰将它吞没,再不留丝毫痕迹,这才舒了口气。
好了,小白狐手中没有了休书,依然是他萧寻的爱妻。——若是日后吵架,提起休妻之事,他耍赖一口赖掉,倒也方便得很。
不过,他们还有日后吗?
也亏得欢颜是从另一边山头绕过来的,如果从北边平原过来,便是没碰上狄兵的主力,也很可能遇到狄兵派出哨探的斥侯,那就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可能都没了……
他想了想,问道:“许知言怎么舍得让你走的?还是你悄悄跑出来的?”
欢颜说道:“我给你那休书气得病了一场,他自然是不舍得放我走。是慕容皇后安排我离开的。不过……”
见她顿下,萧寻不觉追问:“不过什么?”
欢颜不觉脸色微红,侧了头道:“你知道的,他一向对我好,从不会强我做任何事。看我走了,他悄悄赶到宫门口远远送我。”
她转头看向萧寻,“阿寻,若能逃过此劫,明年找机会再去吴都好不好?我还想看看他,看看……颜儿。”
“好。”
萧寻答应得很快,却已在心中暗暗立誓,若能逃过此劫,今生今世,绝不会容她再踏入吴国半步。
他终于敢确定,欢颜心里到底是有他的;可有他的同时,分明还是有着许知言。
多情不是坏事。可花心什么的,对他也太不公了……
萧寻等人终于有了名医良药相助,又休息一晚,伤员们多少恢复了些精神。此时派出去哨探的骑兵回来,禀报狄兵大队人马正往这边快速推进,可能已经发现他们藏于谯明山中。
萧寻皱眉,当机立断下令出山,往西南方向撤离。
欢颜这才知道,萧寻孤军挺进闵西狄人腹地,虽有些意气用事,倒也不是全无算计。
他仗着将士勇武,兵强马壮,飞快把战火烧到狄人地界。狄人自顾不暇,一时便顾不得再侵扰边境。
居峌王虽在左相金柬的鼓动下派人偷袭蜀营,可眼看蜀军粮草被烧,却阵脚不乱;待太子萧寻赶来,不仅迅速补给粮草,而且一路挺进,以他的优柔软懦,败退之下,很可能失去与蜀国对敌的勇气,再次向蜀国称降。
因地形不熟,近月虽然败了几次,但蜀国已派出骑兵前来接应,若能拖到那时候,即便深入敌境,也未必没有胜算。正让萧寻一败涂地的,正是来自东面的闵东狄兵。
因中间横亘闵河,闵东狄兵想快速赶去支援居峌王,就必须先通过由慕容启扼守的天带原。蜀国日强,却对吴国尊重依旧,很大一方面便是因为有着慕容启的扼守,蜀境可以不用担心受闵东狄人的侵袭。
这一回,正是慕容启开门揖盗,迅速把萧寻逼入绝境。若不是部下易容成他的模样吸引了狄兵注意,他的小命当时便得断送了。
现在对方援军已至,想逼降居峌王再不可能,他只能尽快撤了。
他和欢颜合乘一骑,小白猿被扔在了小蟹的坐骑上,神情间便颇是不愤。
欢颜只得安抚它道:“小白乖,我回头帮你重做个小裙子,嗯,花裙子。我让他们在上面绣上花花绿绿的水果……”
也不知小白猿听懂没有,它看了看自己被蹭成灰黑色的小红裙,作了片刻欲哭无泪状,便郁郁地接受了现实。
一行数十骑,遂飞快出了山,疾奔往西南方向而去。
欢颜坐在萧寻身后,抱着熟悉的结实腰肢,即便在逃亡之中,也觉很是安心。
这时,忽闻萧寻道:“欢颜,你怕不怕死?”
欢颜怔了怔,说道:“怕。”
萧寻道:“可我真得连累你一起死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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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大结局哈!大家追文辛苦啦,饺子鞠躬致谢~
随分随缘天地里,心与江山不老(四)及番外
更新时间:2012-10-111:07:07本章字数:6466
欢颜忙张望时,却见东面烟尘滚滚,旌旗蔽日,喊声震天,南面亦隐见烟尘……
不知多少的敌人正涌过来,半边天空都被漫卷的黄尘掩住,阳光迷蒙而晦暗……
萧寻这点人马,即便身手再高,被那千军万马挟裹住,无异于水滴入海,却叫人连螳臂挡车的勇气都没有了。
欢颜牙齿格格格地颤抖,说道:“真得死吗?”
她该怕吗悛?
好像也没什么可害怕的吧?
便是死了,萧寻还会在她跟前;便是死了,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许知言和小世子如今尊贵安好,她更无需挂心。于是,就这样陪着萧寻吧敷!
见萧寻愧疚地回眸看她,欢颜忙笑了笑,说道:“答应我两件事。”
“什么事?”
“听说黄泉路挺窄的,你要拉紧我的手,别让无常鬼把我带别处去。一个人孤伶伶地在不认识的地方,怕得很。”
萧寻哽咽,“好。”
“听说奈何桥边的彼岸花,有袪风消肿、止痛解毒之效,到桥边你别忙着喝孟婆汤,先给我采几朵彼岸花研究研究。”
“……”
说话间,吼杀声已到跟前。
萧寻正要一马当先,冲向敌人,拼个鱼死网破时,只闻身后的欢颜高声喊道:“看我的百步见阎罗!”
她用力将手中几枚东西掷到东方,虽掷不到狄军,却飞快在对方前方路上炸开。
“砰——”
“砰——”
骇人的炸声连声响起,黄尘之外,更添滚滚浓烟,迅速弥漫开来,恰将奔到近前的狄军前锋裹住。
萧寻见状,忙拨转马头,忙高声通知部属:“先撤……”
一群人忙向后撤去。
但南方亦有不明兵马奔袭而来;加上未被浓烟影响到的前锋骑兵,依然绕开烟雾往这边冲杀而来。
萧寻问道:“这东东还有吗?”
欢颜忙道:“有,有二十几个呢!听说你太招人嫌,被很多人追杀,我都带来了……”
“……给我。”
欢颜急忙递过去。
萧寻窥着有人冲近,甩手便掷两枚出去,却比欢颜掷得又远又准,尽在人堆里炸开。虽不能伤人,但也能令他们行动速度大大减缓;烟雾之中,弓箭也失了效用。如此这般,居然渐渐拉远了他们和敌人的距离。
萧寻得空还在问道:“欢颜,不是叫七步见阎罗吗?改进了?”
欢颜道:“春天那次用的时候,你不是说叫百步叫阎罗可以多拖延些时候?”
萧寻默了,然后道:“嗯,其实差不多。”
欢颜道:“百步的话,可以和你在这红尘俗世多呆一会儿。”
萧寻便道:“小白狐,谢谢你。”
欢颜奇道:“谢我做什么?都用完了吧?还是得被人砍死。”
萧寻道:“我谢谢上天让我遇到你,我也谢谢我的小白狐,终于让我觉得死而无憾。”
欢颜啐道:“这时候还不忘甜言蜜语,我可讨厌你了!”
她这般说着,却紧紧抱住他,将面颊贴住他的后背,倾听他激烈的心跳。
不错,也许她也该谢谢上天。
这一刻,她居然也觉得,如此携手同赴黄泉,的确没什么好遗憾的。
这时,后方喊杀声更甚,而原来候着浓烟渐散疾奔过来的狄兵也开始向后方张望,甚至有拨转马头的……
萧寻再不知是福是祸,急问道:“怎么回事?”
早有眼尖的奔到稍远处浓烟浅淡的地方眺望,然后惊喜道:“好像是接应我们的骑兵来了!”
又有人道:“不对,好像不是咱们蜀兵……”
“我看到了咱们陈将军的大旗!”
“为什么我看到的是吴国临邛王的帅旗!”
“临邛王!开什么玩笑,他们正巴不得我们和狄人斗个两败俱伤呢!”
“可你们看那旗,那颜色,那字……慕容!是慕容启亲自率的兵!”
算算时间,蜀国前来接应的骑兵的确该到了。
可吴国的慕容启,怎会出现在闵西?!
浓烟渐散,黄尘之中,只见刀光交错,血光冲天,兵刃交击声与厮杀惨叫声融作一片……
往年荒凉贫瘠的土地,来年当会格外肥沃。
无数的血肉,正为隔年的青草提供着足够养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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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史书这样记载这段历史:嘉文元年,吴蜀合军于谯明山西大败狄军,斩首六万。闵西居峌王膝行跪迎蜀太子及临邛王,递罪己书、请降表。蜀太子萧寻斩左相金柬及诸逆臣,临邛王于谯明山勒碑而还。北狄经此一役,十数年不敢南窥。
对于欢颜而言,后面的混乱局势实在太过复杂了。
让她欣慰并兴奋的是,他们得救了。
在最危急的关头,不但蜀国的救兵赶到,连慕容启都亲自领兵赶到了闵西。各自领兵行进途中,双方斥候哨探时发现彼此,交流后发现目的一致,双方主将立刻相见,议定合兵向北。
狄军人数也不少,但和萧寻出其不意被袭一样,他们同样没料到慕容启会突然出现,还与蜀国合兵,立时大败。
据临邛王说,是部将不慎,把闵东狄兵放了过来,他自愧失职,好生过意不去,故而亲自领兵过来歼灭闵东所部。
既然合兵大败了狄军,太子也安然救回,也便无人再去追究他此话真假,同时发自内心地感激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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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狄的事尘埃落定,欢颜和萧寻返回蜀国,在蜀国境内的驿馆休息时,她卧在床上待睡不睡时,才恍然里钻出个大悟来。
她向萧寻道:“还是知言对我好。听说他原来很乐意除掉你,必是因为我来了,怕我卷进来送了命,才令慕容启出兵相救。”
萧寻瞅了她一眼,说道:“不对吧?我已打听得明明白白,临邛王是因为慕容皇后的一封紧急密信才出的兵,新继位的嘉文皇帝根本没下过旨啊!”
“啊,皇后!”欢颜沉吟道,“这可奇了,她对我虽好,可我看得出,她并不喜欢我。她为什么救我?”萧寻没有回答。
但他想,他明白慕容雪为什么救欢颜。
她手段再狠辣再高超,不过是和他一样的痴心之人。他在宫变之日可以救许知言,她也便有足够的理由救欢颜。
不错,欢颜是她最大的隐患和敌手,不但可能抢夺她的夫婿,还可能抢夺她的爱子。
她不想留着欢颜。但以许知言的机警,以欢颜的医术,想不动声色害死她真的很难。
而且,被识破的后果她承担不起。
那么她只有把欢颜送走了。
只要送到萧寻身边,萧寻怎么着都会看住她,绝对不会再放她到吴都来争夺她的夫婿。
可如果人是她亲自安排送走的,许知言又清楚是她安排着送走的,她便不能让欢颜出事。
若欢颜因此而死,许知言伤痛之余,必会怨恨慕容雪。
纵然利害攸关,不会动摇她皇后的宝座,她从此也将不可能再得到夫婿的宠爱和欢心。
所以,她只能请父亲出面救人。
临邛王无权调动兵马回国,但完全可以借口狄兵突破自己防线追往闵西。
许知言深爱欢颜,却始终一无动作,想来早就料定了慕容雪必会有所行动。
这等城府和心机……
萧寻只觉怀中抱着欢颜都不是很安心,窥着欢颜已经开始拥着棉被打盹,一副神思恍惚的模样,便问道:“欢颜,你还喜欢许知言吗?”
“喜欢。”
“……”
“他是窗前的白月光,比任何人都孤洁美丽,我当然喜欢。”
萧寻吸气,“那我呢?”
“也喜欢。”
“我是什么?”
“床上的大棉被。”
萧寻备感屈.辱,“棉……棉被……”
可欢颜丝毫没觉得这是对他的羞.辱。
这边疆的驿馆,可真是冷啊!
她贪恋地看着他总是温暖异常的身体,说道:“冬天想抱着,夏天想踹走……”
萧寻闻言,抬脚便往外走。
欢颜瞌睡跑了一半,忙跳下床问:“你去哪里?”
“去求老天爷,从此年年岁岁,别再有夏天!”
“哎,别走啊……夏天你别当拿棉被了!”
萧寻便转头看向她:“那我夏天当什么?”
“当……当凉席吧!”欢颜笑盈盈地看着他,“冬天当棉被,夏天当凉席。”
萧寻的脸色忽然间诡异起来,“你是说,让我冬天睡你上面,夏天睡你下面?”
欢颜瞠目结舌,“啊?”
“就是这样!”
萧寻大笑,反身将她压住。
“喂!你……”
唇被温柔地堵住,欢颜再也说不出话来,却觉大是郁闷。
哎,她到底比喻错了!
天底下有这么重的棉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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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我叫木槿,萧木槿。
据说母后欢颜很嫌弃我这名字,说太土了。
可父皇萧寻说,这名字好,极好,比欢颜那等直白的名字更要喻意深刻。
他说他们是在吴蜀与北漠交界的丹柘原捡到了我。那是个好地方,也是父皇和母后初遇的地方。
那时,父皇九个月,母后……好像母后娘亲的肚子里。
不过父皇坚持认为这是他和母亲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注定了他们一生一世的缘分。这样上天注定的要紧地方,捡到的婴儿当然也注定了和他们都有缘。
我当时被放在一个水碧色的襁褓里,静静地躺在木槿花下。母后高高兴兴地去采花,差点一脚踩在我脸上,把我脸给踩花了。
父皇身手很好,来不及抱起我,就把母后给抱起来了。然后两个人一起蹲下来研究我。
即便那时候,我也没什么值得研究吧?
我从小就没有父皇和母后那等秀逸如神仙般的品貌,鼻子有点塌,脸圆得跟绣球似的,眼睛倒是很大,只是看人时愣愣的,看着没什么精神。
母后便说我的眼睛不好看,可父皇却说我最美的就是眼睛。
他说我的眼睛从小就美,美极了,和母后一样呆呆的,傻傻的,木得可爱!
我暗暗怀疑过父皇的眼光。也许他认为和母后相像的,就都是美的,所以才会认为我的眼睛美。
于是,我可以懂得,父皇和母后对于我名字的理解为什么差异这样大了。
母后没觉得木有什么好,父皇却觉得木头木脑的样子很美,何况我又是在木槿花下捡到的,木槿二字再合适再深刻不过了。
父皇和母后一直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有人谣言母后生不出,但又有人谣言说是父皇的问题,因为根据另一则据说被证实过的谣言说,吴国现在那个小太子,就是母后亲生的。
我很不明白母后为什么会替吴国的皇帝生孩子,而不是替父皇生孩子。
我悄悄问父皇时,他看到母后不在,也就悄悄告诉我,母后跟个木头似的,他怕她为他生个木头出来,索性不要她生了。
可是,父皇不是就喜欢我呆呆的跟木头似的模样么?
后来,我才听轻凰姑姑说起,母后生第一胎时曾经大出血,差点送了命;父皇问过很多太医,母后的体质不大好,再次生育可能还会大出血。父皇权衡后,认为自己弟弟很多,侄儿更多,从侄儿挑个最聪明的过继为太子,比让母后冒险生一堆儿子出来挑选更安全更可靠更省心更高枕无忧,于是就不让母后生了。
据说父皇很为自己的这个决定得意,因为母后不怀孕为他节约了很多方便行事的时候。
我始终没明白什么叫方便行事的时候,我只知道我有很多不方便见母后的时候。
我有时午觉醒得早了,蹦蹦跳跳跑去找母后时,门口姑姑会拦住我,说我不方便这时候进去。
作为一个乖巧听话的女儿,既然姑姑说不方便,那就不方便了。
侧耳向里听一听,母后好像很不高兴,正咬牙切齿地说:“萧寻,你还有玩没玩?”
父皇却像很高兴,急急忙忙在答道:“玩了,玩了,快玩了!”我转头出去时,委实奇怪之极。
他们在玩什么呢?为什么不带我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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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八岁时订下了和吴国小太子的亲事,也就是我母后和吴国皇帝生的儿子。
母后对我的亲事心满意足;父皇却像有些怅惘。
夜间我听到父皇问母后:“你那么急替他们订下亲事,是怕我对吴国不利吧?”
母后连打呵欠,“怎么会呢?你也不是那等穷兵黩武的君主。难不成真会为了那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什么万世基业让两国血流成河?”
父皇叹道:“如能一统天下,让两国血流成河原也没什么。”
母亲便沉下脸。
父皇一见母后不高兴便会去陪笑脸,说道:“不过一统天下什么的,也没多大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生来没志气,又懒,才不想去打什么仗呢。来,今天身上方便了吧?***一刻值千金,万世基业总归零……”
等我长到十多岁,我才渐渐明白,吴国嘉文皇帝许知言虽有才识,只是登基后始终郁郁寡欢,时常缠绵病榻,渐渐无力顾及国事。慕容皇后母族趁势掌握朝中权柄,时常倾轧朝臣,排斥异己,许知言即位前几年的清平安乐便又有些没落的迹象。
蜀国虽向吴国称臣,但这些年日益富足,兵强马壮,国力直追吴国。母后应该是怕父皇不甘臣服,又生事端,赶紧让两国结了亲家,不但打不起仗,她的亲生儿子地位也会稳固许多。
彼时我不懂得嫁给那位吴国太子意味着什么,只是看着父皇和母后相处的模样,便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我想,那吴太子是母后生的,多半也和我一样木木的,和母后一样脾气好、容貌美。
我从没想过,新婚洞房之夜,他挑开我的喜帕,会嫌恶地看着我,说道:“原来娶回了一截木头!”
他摔门而去时,我忽然又想到了我的名字。
我叫木槿,木槿花的木槿,又叫舜华、舜英。
诗经那句“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是说人家迎娶妻子时多么快乐的。
可这种快乐,与我无关。
也许是因为,木槿花还有一个名字,叫作朝开暮落花。
风露凄凄秋景繁,可怜荣落在朝昏。
传说,这是一种很薄命的花。
但吴国皇宫里的父皇许知言却说,孩子,别怕。
前一晚的凋零,是为了第二天迎着朝阳开得更美丽更绚烂。
我们的木槿,一定是天底下最勇敢最无畏的花儿。
一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