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保住胎儿,这些日子已经停了安神丸,连另煎的汤剂都减了药量,病发的次数便多了,都仗了
桂姑每日用针炙术理经调气,舒缓疼痛。
仿佛又陷入梦中狭小的惨白空间,却还能听能看。
分明是我在说话,分明是我在抗争,分明是我笔直地跪在地上,直面着父亲愤怒的面孔高声道:
“我喜欢他!我已是他的妻子!我不想和他分开!秦家还有父亲和阿弟,放了我又何妨!我要和
他在一起,死也要一起死!”
一柄宝剑划过明亮的弧度,以极凌厉的姿态掷于我脚下。
他咆哮道:“那么,你去死吧......”
是谁的身影走过跟前?
司徒凌,还是司徒永?
还有,那越来越明晰却越来越遥远的素白身影......
淡淡的暗香似乎还飘荡在鼻际,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
没多久便醒过来,依然卧在榻上,只是浑身无力。
桂姑正把银针自我几处穴位在取下,模样很是忧愁。素素已经不见了,司徒凌和沈小枫正于榻旁
守着。
我问道:“素素呢?”
司徒凌抬袖擦去我额上的冷汗,柔声道:“已经送回房休息去了。”
“叫几个侍女贴身守着,小心......小心她真的寻死。”
“不会的,她只是娇养惯了,心中畏惧而已,哪里会寻死。”司徒凌眉眼沉
静,缓缓道:“放心,她还肯听我的话,过会儿我去劝她几句,一定就肯了。”
我点头,握了他的手微笑道:“辛苦你了!朝中事务本来就多,还得为秦家这些琐事操心......
也亏你英睿过人,才能如此面面俱到。”
他低眉,浅浅弯下的眼睫温柔静谧,竟也是说不出的柔和美好。
半晌,他轻笑道:“晚晚,若是你愿意,原来也会甜言蜜语,骗死人不偿命。”
我揉了揉他的掌心,柔声道:“想听我继续说吗?”
“想。”
他很老实地回答,忽然倾下身,也不顾沈小枫就在跟前,一吻印于额际。
手被他包于掌中,紧紧的。
我的掌心有冷汗,他的掌心炙热一片,如火般烫着我。
他后来果然去看了素素,大约也劝了不少话。但晚间素素还是窝在房中不肯出来吃饭,叫人送进
去的饭菜也是原样搬了出来。
我不放心,便带着忧心忡忡不敢回秦府的沈小枫过去看她。
路上,我问道:“小枫,你寻常在家,可曾看到谁家的少年公子和素素走得亲近?”
沈小枫明白我的意思,提着灯笼在前引着路,答道:“素素小姐以往给大夫人拘束着,连院门都
极少出,便是去亲友家,都是大春人伴着当天回来,也没见和谁家走得亲近。”
我踩着落叶,拢紧火狐斗篷,深深地呼吸着初冬时节沁人肺腑的冰凉空气,说道:“大嫂寡居,
素来珍视名节,她们住的院子,从无成年男子可以出入。二门之内有时会有侍从进出......仿佛
也没见谁品貌出挑的吧?”
沈小枫道:“一般的侍从,小姐又怎么看得上?若论秦家常来往的大臣和部将,倒也有几个出挑
的,但小姐并无机会交往。”
我沉吟不语。
沈小枫犹豫片刻,又道:“不过脱了牢狱之灾后,小姐似乎很喜欢往定王府走动,若换了以前,
断是不肯留宿在别处的。”
我叹道:“你倒是玲珑。”
沈小枫小心翼翼地望向我,“大小姐应该也看出来了吧?”
我不答,转而问道:“二哥待你怎样?”
“当然......挺好的。”
灯笼中的烛火透过朱红绫纱照出,将她英秀的面庞映住,散着柔和和温润的红晕,“不过,他似乎也觉察出上当了!”
我失笑,“那又怎样?好多夜的夫妻做过来了吧,难不成这会儿还赶你嫁人?”
沈小枫羞窘。
我携了她的手柔声问道:“你怪不怪我?”
沈小枫羞红了脸,却道:“大小姐的心思我都知道,我的心思大小姐也都知道。两相情愿的事,
又怎会怪大小姐?我也盼着尽快为他生个孩子,他的笑容应该能更多些。”
我打量着她,轻笑道:“嗯,相信......很快会有的!”
说话间已到了素素的卧房,推门进去看时,她正侧了身向里卧着,紧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我将她压在被子上的手塞回被子中,掖好被子,立于床畔,看着她那张和我颇有几分相像的面庞
,柔声道:“我晓你不愿入宫。你父母双亡,孤凄无依,若有一分可能,我又何尝不愿成全你寻
个称心如意的夫婿琴瑟相和?可你自己看看,秦家还剩谁!二叔的情形你看到了,能强撑着打理
家务已经不错了。而我......我不晓得旁人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病,已经支持不了几年了!”
她依然闭着眼睛,长睫却微微颤动。
我继续道:“定王很优秀,优秀到他再残忍再冷酷,依然有女子趋之若鹜,可你晓得他在认可太
子登基前为何一定要娶我?不错,他喜欢我,但他同样喜欢秦家铁骑。若秦家无人支持皇上,无
法保持皇帝和定王这间的平衡,我死的那一天,秦家军将顺理成章成为定王的兵马。皇上会死,
秦家其他人也会因为影响定王执掌兵权而被种种借口屠戮殆尽。”
我指向秦府的方向,低沉说道:“那座辉煌了五世的府第,将在我们的手里被灭,甚至可能和明
家、俞家、端木家一样,背上不忠不孝大逆不道的罪名。没有人会记得我们祖先的功勋和鲜血,
只记得那些上位者刻意为我们编派的不义和罪恶。素素,若你放弃,姑姑不是不也该放弃?我来
日无多,少操些心,或许还能多活些时候。”
扶了沈小枫,我转身往外走着。
拉开门,身后传来低低的啜泣,然后是素素呜咽着说道:“姑姑,我愿意,我愿意入宫。”
我哽咽道:“好......好孩子!”
步出门,脚步踉跄,泪珠禁不住滚了下来。
沈小枫急忙扶住我,擦着泪水低声道:“大小姐,别这样,哪里会这样惨了?我问过卫玄道长,
问过桂姑姑,大小姐的病说严重也不严重,只要少思少虑,放开胸怀,即便不服药,也可自然而
愈。大小姐的病,说到底,是心病啊!”
“是哦,是心病。”我黯然一笑,低低道:“小枫,别人看着秦家怎么尊荣显贵,可为何秦家之
人,竟没有一个活得开心自在?连秦家的女人,从姑姑,到我,到素素,都没有一个幸福的。活
着......如行尸走肉一般!”
我定定地站在夜风里,盯着落叶翻滚,秋色苍茫,捏紧了拳,几乎是尖厉的嗓音,憋出了最后几
个字。
“大小姐!”
沈小枫失声唤我,差点丢了灯笼将我抱住。
我神志一清,勉强笑道:“我没事。走吧,过来久了,王爷该等得不安心了!”
果然,走不多远,已见司徒凌自己提了盏灯笼站在路口。
我走过去,为他拢一拢衣袍,微笑道:“明日一早便要上朝,不是让你早些歇息吗?”
他却张臂将我揽住,轻轻拥到怀中,几乎将我大半个身子笼到他斗篷里,才柔声道:“哪里睡得
着?刚才远远看着你们的灯笼顿了好一会儿,想来是素素倔强,又惹你伤心,也不敢过去瞧你。
有些话你不肯和我说,好歹也要告诉小枫,也不至于放在心里白白把自己憋坏了!”
我携了他的手,轻笑道:“相识二十年,我在想什么,又有多少你不知道的?只要你明白我剩下
的岁月都会守着你,也便够了。”
他沉默,然后拥我前行。
天边有月,极圆极大,却是近乎凄厉的红色,怎么也映不亮这初冬的夜晚。
再隔一两个月,狸山的蜡梅该开花了吧?
那里的月色,仿佛在最寒冷的冬天都是清明的。
曾经花前月下,转眼海角天涯。
情若如连环,恨当如流水。
魂散梦亦凉。
第二日,趁着司徒凌上朝,我写了封书信让沈小枫亲自送去给淳于望。
原盼着他接了嫦曦后尽快离天大芮,谁知司徒凌偏不肯让他们如意。现在便是再挑宗亲的女儿,
宫中连连变故,估计一时半会也决定不下来。他完全可以先行回去,日后再派旁人迎候新的大芮
公主。可暗中打听驿馆动静,他好像根本没离去的意思。
他和相思在大芮一天,我的心里便一天不踏实。
即便瑶华宫一别后,他从未主动联系过我,也未有任何让我不安的动作,可我还是不放心。
这样久久滞留在大家芮,实在让我心惊胆战,只得去信劝他尽快离去。
未至牛时,沈小枫便回来了,却是两手空空。
他竟连只言片语都不曾回复。
沈小枫道:“他正带着相思小姐在鱼池旁喂鱼,相思小姐看见我开始欢喜,后来就扑在他父亲怀
里撅着嘴不说话了。”
相思看到她欢喜,是猜着我是不是也去了,待看到我没去,自是倍加委屈,躲在父亲怀里找安慰
了。
我想象着相思开心或伤心的小模样,不觉酸楚一笑,问道:“淳于望呢?有没有看信?都说什么
了?”
“轸王即刻便拆信看了,然后......然后.....把那信撕作了碎片,都扔在鱼池里,跟我说,知道
了。”
我一呆,“然后呢?”
“然后他就说,送客。我.....我站不住,只得出来了。”沈小枫纳闷道:“大,
说什么了?他看着......很不高兴呢!”
我轻叹,“还能写什么?无非告诉他,罗敷已有夫,劝他为自己和相思打算,尽快离开北都是非
之地。”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沈小枫瞅着我,半晌才道:“我往外走时,他抱着相思站在鱼池边大笑。他大笑着跟相思说,相
思,你娘亲想把我们赶走呢,赶得远远的。相思,你说,我们要不要走?”
我说不出话来,定定地看着沈小枫,竟想不出那个看似风雅蕴藉实则心机深重的男子是用什么样
的神情说出这句话,那笑容又该是怎样的笑容。
许久,我问:“相思呢?相思有没有说什么?”
沈小枫道:“相思什么也没说,就那样看着轸王。”
“怎样看着?”
“就是......像你刚才看着我这样,定定地看着。好像看着我,又好像没看,好像没有哭,可明
明好像伤心极了,伤心得哭都哭不出来......”沈小枫看着我,忽然打了个寒战,勉强笑道:“大小姐,你......能不能别这样看着我?”
我忙转过头去,说道:“并......并没有什么,只是天果然冷了,给我倒杯热茶来。”
沈小枫忙应了,走了几步,又转头看我一眼,低低道:“原来没觉出来,现在才发现,相思小姐
真的长得很像大小姐,很像很像......尤其是性情......”
她说完,又似懊悔不该多嘴,叹了地声,转身出门让人倒茶。
我盼着用孩子稳住司徒凌的心,待素素入宫,司徒永也会略为安心,如果一切顺利,大芮朝堂在
几年内都应该会是我所期待的平稳状态,芮帝,定王相安无事。
消息传来时,我和司徒凌正在一间临水的抱厦里对弈。我早早穿上了厚厚的水碧争羽缎披风,司
徒凌依然只是夹衫,听我吩咐了,才由着侍女为他披上一件玉白色的大斗篷——因德太妃过世不
久,文武官员依然得穿素服。司徒凌酷爱深黑衣袍,但接二连三出去,这身素服竟似脱不下来了
。
这样的浅色衣裳映得他阳光下的面庞甚是柔和,拈子沉思时神情更是安谧,再没有寻常那冷冽得
让人不敢逼视的凌厉锋芒。
如同被小心收藏于鞘中的绝世宝剑,握在手中也觉安心,不怕哪天不防备剑芒便奔了出来,伤人
伤已。
我微笑道:“凌,你还是下棋时看着最是英姿潇洒,别有一番风光霁月的气度。”
他缓缓落下一枚黑子,唇角扬起,阳光般暖洋洋的笑意便轻轻散了开来,他慢悠悠道:“你便慢
慢哄我吧!横竖听着也不赖。”
“何尝哄你了?”我将手指划过他浓黑的眉,轻笑:“你明知我不擅棋艺,既不想我输得太惨,
又不想让我赢,这一步步棋不知该走得多累,你却能这般举重若轻,收放自如。看着实在让我羡
慕。”
他笑意更浓,手指下的浓眉舒展,微微地痒。正要收回手,他捉过我的手握住,微笑道:“那你
便慢慢看吧,你夫婿总不会让你失望的。”
话未了,那过有人匆匆奔至,在守在阶下的靳大有耳边说了一句,靳大有神色一紧,已走上前来
低声回道:“王爷,王妃,宫中传来消息,端木皇后......暴病而亡!”
我不觉变色,手中的白子滴溜溜滚下,沿着地面飞快滚过,从朱漆栏杆下钻过,咚的一声脆响,已落入水中,飞快沉了下去。下意识地,第一眼先看向司徒凌。
“不是我!”
司徒凌猝然说道,脸色蓦地沉了下来,慢慢地松开了我的手,目光已是异样。
他看到了我的猜忌,也料到了我会猜忌。
甚至不用我问出口去。
原来温煦暖阳的气氛忽然冷了下来。
他侧头看着我,忽然站起身,将手伸到栏杆外,让指间本预备落子的一枚黑子顺着方才我那枚白
子沉没的方向滑落。
很轻的声响,黑子似悠缓却决绝的姿态,摆动着光亮的身子,径自向那枚白子所在的方位追逐而
去。
他道:“孤零零的一个,总是太寂寞。不论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没有人相信端木皇后会暴病而亡,哪怕所有的太医一齐下了这个论断。
我不便直接到现场查看,遂留于王府,估量着宫中最忙乱的时候已经过去,让卫玄和桂姑拿了我
的手书进宫,仔细检查皇后死因。
回来后两人脸色都有点怪异。
我问:“怎么死的?中毒?”
卫玄和桂姑对视一眼,都是苦笑。
卫玄道:“王妃,贫道不才,看皇后那样子,的确像是......暴病而亡。”
我看向桂姑。
桂姑垂头道:“不错,皇后并无中毒症状,也没有伤痕。据说昨晚她和以往一般早早安睡的。她
这半年常睡不好,平常也没什么事,有时会睡到巳时方起,侍女们见巳时过后她还未起床,这才
入内查看,已在床上断气多时,连尸体都僵冷了,想来是半夜突发心疾,来得猛了,就一下子没
了。”
不想司徒永和司徒凌的人居然会在这件事上意见一致,我虽疑惑,也只得挥手令他们退下。
夜间服了桂姑端来的安胎药,估料着司徒凌应该没那么早回来,正想先去睡。见桂姑端着空碗立
在一边皱眉凝思。
我问:“怎么了?”
“也没什么。”桂姑苦思着,“只是总觉得皇后寝宫中的香气似乎在哪里闻过。”
“香气?难道不是寻常用的那些熏香?先帝极宠她,或许是别处番邦小国进贡来的异香也说不准。”
桂姑摇头道:“不是,这香味只有皇后卧房中才有,并且越近床边越浓。这香味我一定是闻过的
,并且应该是很多年前闻过的。”
他们行医之人,习惯了分辨各类药材的气味,对香味当然也敏感了些。桂姑是司徒永千方百计寻
了来为我治病的,医术未必逊于卫玄,能让她记挂那么多年的香味一定有蹊跷。我便道:“那你
仔细想想,若想起什么来,立刻来告诉我。”
桂姑应了,转身离去。
司徒凌到了三更天左右才回来,我半醒不醒间觉出卧上床头,模模糊糊问道:“可查出些什么来
?”
“没有。”
他抱住我,衣衫上带着夜间空气的薄薄凉意,但很快被健壮体内传来的热意冲去。他将手掌小心
覆于我的小腹,暖暖的,蕴着极刚强的力道,却努力地柔软着,包容着。
我感觉出他的珍惜,将头向仰了一仰,靠在他胸前。
他用下颏轻轻蹭着我的发,低低道:“晚晚,什么都别多想,一切有我。”
“嗯。”
我含糊地笑一声,继续合着眼睛卧着。
别多想?那么,一定已经出了什么事会让我费神吧?
他不过睡了一个更次,门外便有人低低唤他起床,想来又得入宫了。
他极警醒,立时低咳一声,止了外面的呼唤,才轻手轻脚地坐起身,为我掖好被,披衣下了床。
我其实并未睡首,也坐起了身,说道:“这时候外面冷得很,穿件大毛的衣裳。”
他应一声,一边系着衣带一边道:“你继续睡,小心着凉。”
我笑道:“我最近药吃得比饭还多,还好这个孩子极乖,并不怎么害喜,不然,准给折腾死。”
他瞪我一眼,愠道:“什么死不死的,大清早的胡说什么呢?”
以前倒没见他有这么多的忌讳,我也不跟他争辩,自已重又钻回被窝,打着哈欠道:“吃点东西
再去。想着你今天得一早起床,我让他们炖了人参鸡汤,估料着这会儿火候正好。”
身后好久没有动静。
正奇怪出门怎么听不到一丝声响,睁开眼,恰对上司徒凌近在咫尺的面庞。
大约刚从暖意的被窝中出来,他的双颊微红,薄薄的艳色,全然不见以往的冷肃。阴翳尽去的明
亮双眸,在黯淡的烛光里居然也能清晰地映出我惊愕的面容。
张嘴欲问,他的头俯下,已亲住我的唇。
未及梳理的黑发散落在我脖颈间,光滑柔顺,宛如......他此刻的神情。
我捏了捏他的臂膀,想挣开他,却觉指下的肌肉坚硬如铁,哪里捏得动?
我别过脸哧地一笑,说道:“大清早的,你还没洗漱呢!”
他又在我颊边亲了一亲,低着眉眼浅笑,“死丫头,还敢嫌弃我了?”
我继续捏着他的臂膀,笑道:“我便嫌弃你了,又怎样?”
他坐在床畔,松了臂膀间的力道,让我一下一下地捏着,揉着我头发道:“我又能怎样?从小被
你欺负到大......只怕还会欺负到老。”
我微笑,又捏了几下,垂下手臂打了个哈欠,侧了头闭上眼睛。
他在床边又静静地坐了片刻,才轻轻将我手臂塞回衾被中,熄了小烛,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听到关门的声音,我转过了脸。
外面有随侍提着灯笼等候着,引了他沿前廊向前走,高大的身影投在窗棂上,越来越长,然后渐
渐远去。
唇角笑得有些僵,面颊还带着他唇舌间的温润。
我摸了摸他亲过的地方,定定地在黑暗里出了一会儿神,将被子蒙到头上。
其实,这样也不错吧?
他对我极好,我对他也有着从小的情谊,只要安了他的心,这般稳稳妥妥地生活下去,似乎也不
错了。
荣华富贵,功名利禄,温柔体贴的尊贵夫婿,前呼后拥的安定生活,旁人企盼了一辈子都无法如
愿的一切,都已在我跟前铺排得满满当当。
我该知足。
可为什么心里还会这样空落落的,空得好像被人掏去了一块。
疼极了,却不敢告诉一个人。
彻夜难眠,却不敢在床上辗转反侧。
思念刻骨,却不敢去想像那对父女或悲或喜或向我伤心凝望的神情。
我又在被窝里若无其事地笑笑,慢慢让干燥的衾被带走眼眶里的沾、潮湿。
第四十一章恨切切,谁纵霜风紧
不知什么时候又睡了过去。
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我看看天色,已是诧异。
唤人进来,侍女匆匆奔上前,答道:“皇上传来旨意,宣昭侯即刻进宫。”
我一惊。
司徒永当然知道我怀孕,也知道以我的体质想保住胎儿有多困难,而司徒凌又多想要这个孩子。
若非十万火急,他不可能这么急着宣我。
换了素服急急赶到宫中时,朝阳刚从东边露了脸,鲜血一样殷红,把大片大片的金黄色琉璃瓦也
映得泛出浅红,像一点点蔓延开的血光。晨间的空气极清冷,呼吸到肺中仿佛连血液都随之冷得
快要凝固。
近来只在定王府秦府起居,四处屋子里都笼上了火盆,天气和暖或阳光明媚时才会出来走动走动
,竟也没觉得天气有多冷。
又或许,这天底下最冷的地方,就是这高高在上深不可测的九重帝宫。
高处不胜寒。
何况又隐藏了这人世间最肮脏最见不得人的屠戮,怪不得我平时不害喜,一入宫便觉得胸中翻涌
,阵阵作呕。未出世的胎儿当然是最纯净的,他们有着这世上最灵敏最干净的感受,受不得这样的肮脏和血腥
。
跨入武英殿,我的身体便不由一僵。
司徒永一身素袍高踞于前方宝殿,下面疏疏落落,长跪着十余名朝廷重臣。
其中跪于最前面的,赫然便是司徒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