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拂开从长簪中脱落的几缕散发,从石满手中接过一件墨色大氅,披于身上掩去粗陋肮脏的衣衫,又抓了一把剑在手,向八宝等道:“还等什么?去西华门!石满,前面开路。挡者死!”
“末将领命!”
石满大声应诺,举起佩刀高声喝道:“将士们听着,昭武将军有令,前去西华门,挡者死!”
数百人齐齐应诺,往西华门杀去。
看八宝、老七等人迟疑,我问道:“七哥,八哥,你们还在等什么?”
老七道:“将军已有部属护持,应该不需要我们瞎掺和了吧?”
我略侧了身,低低含笑道:“七哥,你们不想救太子了?”
老七和八宝对视一眼,眼中光芒跳跃,已是狂喜。
八宝一把推开担我的舆夫,稳稳接过肩舆,高声叫到:“兄弟们,咱们冲!闯了刑部,再去闯一回皇宫!”
这帮衣着各异的市井小民哄然应和,跟着肩舆向前奔去,竟是精神百倍,健步如飞。
司徒永那小子如果不是太子,以他的身子和性情,必定可以成为某个江湖帮派的首领,带着手下的弟兄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任侠仗义,谈笑风生......
于他该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可惜,他不是那个命,就如我注定了休想追逐到我要的安宁祥和一般。
西华门,剑拔弩张。
守城御林军将领正在城楼上高喝:“皇上有旨,南安侯司徒凌,昭武将军秦晚,以下犯上,谋反作乱,罪在不赦!其从者若能迷途知返,必可加官晋爵,满门荣宠!”
西华门是宫城四门中驻兵最少的宫门,离皇帝皇后所住的武英殿、未央宫甚远,离太子被囚的符望斋却相对近些。
此时司徒凌和端木氏的大队人马都在北都城内外激战,暂且无暇顾及内廷,故而我领的兵马,竟是第一拨赶到皇宫的。
回眼打量着虽有秦家军兵马往这边集结,但人手还嫌不足,攻城器械也未到,遂朗声应答道:“大人既称皇上旨意,请问大人,圣旨何在?皇上何在?若皇上亲口诏谕我秦晚有罪,秦晚自当俯首认罪,引颈就戮!”
那将领冷笑道:“皇上微恙在身,又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何况一个卖国叛将,也配见皇上!”
我扬声大笑:“皇上素来赞我秦家满门忠烈,何曾说过我是卖国叛将?社稷危在旦夕,皇上犹自闭宫不出,是否早被端木皇后所害?这妖后媚惑吾皇,囚禁太子,意欲何为?”
人群中有人高声应和道:“端木皇后勾连奸相,弑君王,囚太子,意图覆我天下,重建西凉,使我大芮万里河山,亿万生民,尽沦于西凉蛮夷之手!”
此人声音明锐高昂,刻意掩藏着属于女子的柔细,依然极强穿透力,声声入耳,已引得群情哗然,连城楼上的守兵也露出慌忙惶乱之色。
我已听出这是沈小枫的声音,暗赞她言行机灵,就势高喝道:“皇上遇害,太子尚在,堂堂大芮江山,岂可落于外族蛮夷之手!堂堂大芮臣民,岂可向外族蛮夷称臣!在此与众将立誓,定要诛妖后,除奸相,辅我太子登基,保我大芮江山!”
西华门外人马越聚越多,几乎全是听令赶来的秦家兵马,闻声立时群情激愤,齐声应和道:“诛妖后,除奸相,辅我太子登基,保我大芮江山!”
“诛妖后,除奸相,辅我太子登基,保我大芮江山!”
“诛妖后,除奸相,辅我太子登基,保我大芮江山!......”
吼声震天,声震寰宇,气势吞虹,如飞瀑咆哮,如海涛震荡,如惊雷乍起。
地动山摇,风雨如晦。
这光景,该变天了。
我向护卫到跟前的秦家将士一示意,立时有小兵高举大旗,左右晃动三次。
四下将士立时寂静,只余旗帜上暗红的“秦”字,在火光里猎猎飞扬,似乎要滴下血来。
我缓缓拨剑,高举。
寒光泠泠,蕴了骇人杀气,直指城楼。
我缓慢而清晰地说道:“攻入皇宫,斩妖后为吾皇抵命!”
应诺如雷,顷刻间杀声震天。
我泰然端坐于肩舆之上,看着城台之上箭矢如飞蝗而至,迅速被一手持盾牌的亲兵过来挡住。
偶有飞至眼前的,我不闪不避,拿剑轻轻一磕,眉目不动,危机已消弥于无形。
虽是临时召集来的兵马,却是寻常操演惯了的,不用我号令,一贯的阵势已然摆弄,盾兵掩护下,云梯已然架上,燃烧着的火箭如雨点般奔向城头......
四处是惨叫。
城台和城墙一个接一个地栽下人来,下馄饨般利索快捷。
而后面的人毫不犹豫地踩上敌人或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冲锋,向上攀爬。
天上的星子一个不见,只看得到满天的火光,满天的乌云,忽然就把这座华美富丽的红色城楼变作了阴司殿宇。


金波怒,风高帆影急(六)

血腥昧和人体燃烧的可怕焦香混在火油之中,气味妖异得可怕。
每个人都兴奋地踩着死亡旋踵,用钢刀在他人的血肉之躯上劈开自己的世界。
至于这世界是天堂还是地狱,根本无人知晓,也无人能辨别。
对于十殿阎罗来说,满是黑暗和死亡的地狱,反而是他们的天堂。
身畔,听闻老七似骇似喜的低低赞叹:“原来,这就是秦将军!”
我拿苍白指尖叩击着长剑剑身,慢悠悠道:“怕了?”
故乡七怔了怔,忙道:“不怕,我本以为,只有我们这些兄弟是最凶悍的,没想到,还有成千上万的人会这样悍不畏死。”
我淡淡道:“因为在真正的战场之上,越怕死的人,死得越快。”
常年奔走大漠之中悍不畏死的秦家军,对上在北都养尊处优只晓得对些平头百姓吆三喝四的御林军,我并不担心这场战事的结局。
何况,秦家军越聚越多,以多凌寡,更不在话下。
我只担心皇宫城池坚固,一时攻之不下。
而宫内宫久,形势瞬息万变,随时可能出现难测意外。
正暗自忧心时,城头忽然大乱,原先专心应付宫外对手的守兵纷纷转头向内看去,更有守将急急奔下城台前去查看动静,而城台之上所建的重檐庑殿顶城楼,此时忽然冒出了青烟滚滚,伴着火光隐隐,直冲云霄。
宫内有人动手了!
司徒永虽然被囚,但他究竟不是庸碌之人。
他既然还能让自己心腹和八宝等人暗通消息,宫中一定也会有所布置,寻求一切可能的脱困机会。
此刻必是他的人察觉有人相救,在宫内闹将起来,相助我们攻入宫城了。
司徒永还在宫中孤立无援。
端木皇后必是看在爱女份上,暂时还没打算置司徒永死地,但若是事态危急,恼羞成怒中极可能先取了他性命泄愤。
我只恐他有事,让八宝担了肩舆,径自冲向前方指挥进攻。
此时沈小枫已寻机伴到了我身侧,见我始终不下肩舆,虽不甚了了,却也晓得我必然伤势不轻,急急劝阻道:“将军,保重自己要紧!”
双腿的确疼得厉害,但另一处的疼痛和恨意如毒草般蓬勃蔓延,张扬提我恨不得跳下肩舆来,亲自持剑杀敌,——杀个痛快淋漓。
我推开沈小枫,厉声道:“攻上城楼,重赏!御林军再有抵抗者,必禀明嗣皇帝,父母妻儿连坐!”
从太子到嗣皇帝,守兵们更是迟疑。
但若太子得救,他岂不正该是名正言顺的继位者?
御林军历来直接听命于芮帝,如果芮帝驾崩,自然该听命于继位的司徒永。
这些人迟疑之际,早有秦家军陆续攀上城池,冲上前开始激烈的短刀相接。御林军无力阻拦,冲上城楼的将士便越来越多,很快占了上风。
片刻后,西华门五座券门缓缓打开,众将士拥着我径自穿过外方内圆的券门,飞快冲入皇宫。
失去凭依,御林军再无抵抗之力,顿时溃不成军,丢盔弃甲各自逃去。
我急命人分作几路先去扼守要道,控制四门守卫和重要宫殿,保护司徒焕的梓宫和秦德妃,擒拿端木皇后及其匿于宫中的党羽,并让刚刚赶过来的心腹重将作哲亲自过去把武英殿大太监李广德找来。
沈小枫犹自不敢相信,悄悄问我道:“真的......把皇后给捉了?”
我边令八宝等人抬了我疾奔向符望斋,边冷笑道:“捉了她又如何?我还要杀了她呢!”
见她不安地随在我身边,我又道:“你不必跟着我去了了,带一队人马先去把二哥接到安全处延医调治。”
沈小枫脸色骤变,问道:“二公子怎么了?他......他没事吧?”
想到七零八落的家人,我心都给掏得空了,简洁答道:“重伤。你无论如何守住他,不能让他出事。”
沈小枫白着脸,颤声道:“好。”
老七听说,早叫了知晓秦彻等人下落的手下陪着,让她领了一队人马径自去了。
他们到低市井间出来的,现在满城皆乱,想好个好大夫绝不容易。
而我万万不能再失去我的二哥。
未至符望斋,已遥遥听得喝骂声传来,却是先行起到的将士和看守符望斋的守卫打斗起来。
斋门敞开,司徒永已经脱困而出,着一身素白衣裳,负手立于阶下,模样清冷而瘦削,但气色还好。
两名小太监缩在他的身后,想来随身侍奉的,此时已惊得瑟瑟发抖。
有守卫见又来援兵,惊怒之下,持剑便向司徒永扑去,竟欲支持下他逃命。
司徒永冷冷看着,待剑锋到了近前,方才侧身闪避,然后手臂一伸,手腕一转,极高明的一招,竟赤手将那人长剑夺过,然后出手如电,利落将长剑贯入那守卫前胸。
这些年来,他这东宫太子刻意藏拙,在人前一向尊贵优雅,性气温存,极少与人争竞,竟让许多人忘了他其实也和我们一样久经调教,身手不凡。
这些守卫把他当作手无缚鸡之力的贵介公子暗算,无疑是自寻死路。


人不寐,无限山河泪(一)

司徒永看着那人重重倒下,无奈般低低喟叹一声,忽抬眼看到我,脸庞似在刹那间被黎明初初透出的暧色晨光照得清亮,连眼睛都亮晶晶的,丢开宝剑快步向我走来。
八宝等人放下肩舆,齐齐向他行礼:“太子殿下!”
司徒永弯了弯唇角道:“不用多礼,孤......着实谢你们,总算......你平安了出来了!”
最后一句话,自是跟我说的。
我心里一酸,垂头道:“太子之恩,秦晚末齿难忘!”
司徒永低叹道:“我们之间,还用这样客套?我也没承想,你居然......最打到皇宫里来救我。”
大约见我始终坐在肩舆上不动弹,他终是疑心,注目片刻,已看到被血迹染红的衣袂,立时变了脸色,失声道:“你的腿怎么了?”
我悄声道:“我的腿不妨事,太子还是先顾着自己的江山,以及......”
我看了看他那颗年轻俊秀的头颅。
他摸摸自己的脖颈,不觉苦笑,随即黯然道:“父皇驾崩了!”
我微笑道:“因此,该由新君继位了!”
他目光一闪,望向我道:“目前形势怎样?”
我答道:“皇宫应该已经完全被我们控制。只是外面南安侯和端木氏仍在恶战着,太子被囚后,神机营和御林军也受端木氏调派,此时卷入其中。只怕此刻......整个北都城已经血流飘浮了!”
八宝叹道:“他们还打什么打,争什么争?现在太子就在眼前,名分早定,天下都是太子的,兵马都该归太子调派!”
老七瞪他一眼,低声道:“别胡说,这些事咱们并不清楚,还是等太子下决断吧!”
司徒永并不答话,抬眼望向飘向晨间清澈天空的几处浓烟,轻声道:“血流飘浮,我阻止得了么?”
我道:“帝家威仪犹在,若你想阻止,想必能阻止。”
司徒永微眯了眼睛,慢慢道:“那么,试试吧!”
我侧头问身边的亲兵:“秦哲将军呢?李公公还没找到?”
话未了,那厢有人高声传报:“德妃娘娘到!”
我忙在肩舆上侧了身算作行礼:“姑姑!”
司徒永却已迎上前去接住,说道:“娘娘这一向病着,怎不在宫中好生歇着?”
姑姑也是乘了一架肩舆,被秦哲亲自护送着奔来,身边跟着的,正是司徒焕生前的贴身大太监李广德。
李广德神色仓惶,远远见了我和司徒永,便趴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乱成这样,我也不是聋子瞎子。”姑姑起身,扶了司徒永的手下了肩舆,勉强笑道:“总算太子无恙,这便好,这便好......”
她脸色憔悴苍白,比先前更是瘦了许多,连衣袍都觉空荡荡的。想来秦家遭难,她在宫中也不好受,即便有司徒永照应,也是备受煎熬。等前儿司徒尺出事,只怕她也受尽委屈了。
转头看见我,她走过来握了我的手,细细打量一番,问道:“晚晚,你......还支持得住么?”
我笑道:“姑姑放心,只要有一口气在,我便不会比对手先倒下。”
她便点头,转头向李广德道:“李公公,本宫晓得你前儿引秦将军入陷阱也是被逼无奈。下面,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娘娘放心,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李广德连声应着,将手中所托云盘奉上,高声道:“奴婢为赎着愆,已为太子备下嗣皇帝所用衣饰,请太子即刻换上,銮仪卫已在外面恭候!”
司徒永与我对视一眼,彼此眼底,已多了几分笃定。
德安门外,战况仍在激烈持续。
从城内到城外,除了部分按到我号令前来西华门共同攻入皇宫的兵力,其他的秦家军所部一样席卷在混战之中。
锣鼓齐鸣,引着专属帝王一人的全副銮驾。
黄麾绣幡,团扇曲盖,方伞剑斧,卤簿色色齐全,触目皆是丹素炫彩,金玉垂辉,尽显皇家曲贵,簇拥着在朝阳下灿明耀目的明黄华盖。
几乎同时,秦家军众将士已手执旗排满城楼,却是军容齐整,铠甲鲜明,剑戟森然。
先声夺人,凛然气势无声张扬。
什么是天家?
这便是天家。
何况华盖下那少年着衮龙袍,戴十二旈冠,长身玉立,英姿神秀,被那破云而出的灿金阳光笼着,仿佛散着浅浅的金色光晕,更觉雍容华贵,气象蝢蝢非凡,凛不可犯。
纵然下面打头再凶,此时也已缓了下来。
甚至有见机快的,或原来神机营被端木氏强编于自己部下的,此时认出是司徒永身着龙袍立于城头,已悄然住了手。
皇帝全副銮驾出行,必有宫伎声乐随行,此时诸乐置而不作,谁都猜得出这皇城易主,已成定局。
锣鼓声蓦地顿住时,厮杀声已然零落。
李广德上前,一甩拂尘,居高临下站于城头,尖厉的嗓音穿破云霄,远远传出:“大行皇帝遣旨,诏太子即皇帝位,南安侯司徒凌,平安侯端木青成辅政。诸臣工需尽心竟力,辅佐新帝,兴我大芮,勿负朕望!”

 

人不寐,无限山河泪(二)

此言既出,城下打斗之声顿止,有愕然者,有悲泣者,有惊惶者,有窃喜者,种种不一而足。
更多的人,垂下兵器彼此观望,一边寻找着自已的主将,一边已茫然不知所措。
司徒凌举兵,借口便是端木氏谋害先帝,囚禁太子,残害忠良,意图不轨,而端木氏则秘不发丧,只称皇帝病重,一切承旨行事,直指司徒凌谋逆篡位。
无人不知李广德是司徒凌心腹,他既宣旨称大行皇帝遗旨,无异证明了芮帝已然晏驾,端木氏在矫旨行事,并从侧面印证了司徒凌并非师出无名。
华盖之下,司徒永负手而立,往人群扫了一眼,缓缓:“端木青成为独揽大权,隐瞒先皇大行之事,闭朕于深宫,置朕于不孝,使天下操戈,罪在不赦,当斩。诸相从臣工将士,多不知情,概不追究,望从今后尽忠为国,勿为奸佞所蔽。”
我早已换了紫衣金带从一品武将服饰,向身后大臣诸将示意一眼,齐齐府身:“皇上圣明!”
城下有兵器掷地之声,多是原司徒永所部神机营将士,一见司徒永称帝,自是陆续跪地,依旧拥护原先主上。
司徒永继续道:“昭武将军秦晚忠心为国,助朕拨乱反正,功在千秋,特擢为一等昭侯,赐大将军。秦哲、秦彻、秦瑾、温良绍等领兵救驾,着俱领二品将军衔,其余将士亦着礼部计议,各各论功行赏。所部全军犒赏。”
我强令人自肩舆挽起,领了秦哲等人伏拜于地,朗声道:“臣秦晚,率全军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城下衣甲碰撞声响成一片,却是温良绍率城下的秦家军跪地谢恩。
司徒永低眸望向我,温声道:“秦将军受奸人所害,重伤在身,快快扶起,不必多礼。”
我忍着疼,一字一字地说道:“天恩浩荡,秦晚岂敢废礼?”
司徒永目注我,轻声道:“都平身吧!”
我这才领了众人起身,由着从人把我扶坐到肩舆上,已是疼得眼冒金星,好一会儿目不能视,耳不能听。
也不知司徒永再说了些什么,却觉得周围气氛忽然紧张起来。
忙睁开眼时,已听得身后秦哲焦灼地向我低低说道:“南安侯过来了!”
我先看到了跟前司徒永紧张地捏住盘龙绣口的手,才抬头目注城下,慢慢看清了缓缓行来的司徒凌。
他一身玄色铠甲,在亲后簇拥中,跨于乌云踏雪马上,不紧不慢地策马而行。
此时战事暂停,所过之处,不论是他自己的部属、秦低部属、端木氏部属,还是原太子部属,远远见了,无不悄然让出道来,由着他一路畅通无阻,穿过满是尸体和鲜血的校场,慢慢行到城楼以下。
他端坐于马上,行得极是稳健,神色一如既往的宁静,如同正在春和日丽的时光缓辔而行,一路漫不经心地赏着韶光明媚。
本该将他湮于众人之前间的墨衣铠甲,偏偏在这样的漫不经心里出奇的熠熠生辉,引人注目,孑然而行之际,竟不比城楼之上一身明黄龙袍的司徒永逊色。
他行到城下,立于众人之前抬头仰望,先扫了我一眼,才静静地看向司徒永。
司徒永呼吸变得有些粗重,凝目向他注视着,然后唇角向上弯了一弯,缓缓说道:“朕得南安侯辅政,必要安邦定国,如虎添翼。今加封南安侯司徒凌为定王,假黄钺、给九旈,加太傅衔。望定王兄长以天下苍生为念,助朕兴旺大芮,保子民安乐。”
重恩笼络,又以兄弟之情和天下大义讽之,司徒永言谈之中有不着声色的示弱和示好,却不失帝王的体统。
但司徒凌只是沉默地坐在马匹之上,并不接旨,也不答话。
我有些透不过气。
若我身在狱中,秦家军依然在他掌握之中,端木氏许多兵马被南梁牵制,绝难再抵敌两家虎狼之师的合力,必定败北。
司徒永羁于深宫,无人援手,司徒凌将有无数种办法让他死于非命。
以他的声望地位,一身明黄高高站于众人之上的,本该是他。
即使现在,若他狠心放手一搏,我不晓得有没有勇气下令秦家军与他为敌。
而原先奉命助他的秦家军,在无所适从间引起的军心动荡,也势必影响士气。
众目睽睽之下,司徒永被宣布以太子之尊即皇帝位,受了众人礼拜,虽未正式登基,也已算得是名正言顺。
可目前除了宫城,北都大部还在他的控制之下。
端木氏失去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优势,军心涣散,已不足为患。
如果他一意孤行继续争位,虽会引来非议,倒也有七成以上的赢面。
司徒凌又看向了我。
遥遥注目,只觉得他的目光幽邃,杳不可测,倒也看不出来怨恨愤怒来。
我心中紧张,扶了舆略略倾身,想要站起向他示意时,腿上伤势牵动,痛入骨髓,几乎呻吟出声。
皱眉苦忍之时,司徒凌忽然说话。
他执鞭在手,缓缓道:“凌尚有下情陈禀。”
我一凛。
他并未称臣,也未用敬称,只用了以下对上的“陈禀”,而非臣子对皇帝所称的“启奏”。

人不寐,无限山河泪(三)

司徒永微微挑眉,答道:“定王请讲。”
司徒凌略一屈身,垂首禀道:“当日蒙大行皇帝赐婚,原定四月廿八与秦家小姐成婚。谁知秦家陡遭奸人暗算,举家入狱,只余小姐在外,逃往我处。凌担心小姐孤苦无依,受人歁凌,遂循旨如期与她在军中成礼。如今秦家既已昭雪,秦家小姐是我明媒正娶之妻,是否也当加封?”
司徒永一呆,转头看向我,脸色已经发白。
他自晓得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逃走的秦家小姐,更不可能有军中成礼这回事儿。
一旦当众允诺此事,不必再有任何仪式,我便已是他的妻子,再无任何斡旋可能。
可我又何必再去斡旋?
在我毫无廉耻地奉上自己时,所有胆敢去做的美梦都已变作了笑话。
他本就是我的夫婿,我却一次又一次让他伤心失望。
这一次,又是我坏他好事。
也该我为自己一再的轻狂和背叛付出代价了,
兜抖转转,不过回了原地。
我笑着向司徒永说道:“定王盖世英雄,才德兼备,臣素所钦服。舍妹得侍巾栉,是秦家之幸,舍妹之幸。臣改日便将妆奁送去,教导舍妹收了原来的倔拗性子,好侍奉定王,从此相夫教子,一世......静好。”